Gary眯起眼，认真仔细的将叶轻从头至脚扫了一遍，哼声道：「你对爱情开窍後，不会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因为某人患得患失吧？小家伙，没有人能阻挡我做决定，这也是你会在这里的原因。」

「你错了，我会在这里是因为我想走。走去哪里无所谓，你只是其中一个选择。」叶轻无视Gary释放出杀意的眼神，「害怕有什麽不好承认的？我会离开，就是因为我怕。」

怕真的会爱上叶檀云、怕爱上了就愈陷愈深、怕总有一天会压抑不住……怕哪天他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感，被周遭人、甚至是叶檀云发现的时候，会看见嫌恶、轻视的眼神。

「而你，需要一个藉口、需要有人陪伴，所以我在这里。」

被叶轻那双过於直率、乾净的眼睛牢牢锁定住，Gary觉得无所适从，有种全身被剥光的错觉。

「……讲得你好像都懂一样。」Gary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垂着头闪避叶轻的注视，道：「老实说我喜欢你，但更讨厌你。」

Gary明显矛盾的话让叶轻面露不解，他恢复成原本盘腿的姿势，两人各据沙发一端，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瓦解。

「第一次见面，不杀你是因为觉得你和我很像。」Gary用力叹口气，开始叙述起往事，「对世界绝望、放空灵魂，什麽都不在意、什麽都没感觉……真好，原来还有人跟我一样活得这麽痛苦。没想到第二次见面，你竟然会怕？哦，这对我可不是好消息。」

「为什麽？」

「会怕，有感觉，表示你没麻木，对这世界还存有希冀。你很幸运，有人拯救你、有人肯疼惜你……我呢，被人拉了一把，却发现自己还处在黑暗里。」

望着Gary平静的面容，叶轻眉头蹙紧，终於明白当年黎晴、叶妃、叶檀云……所有人看见自己的感受。

「小家伙，告诉我黎晴和叶檀云对你有什麽差别，爱上自己老爸可不是什麽正常事啊。」Gary用手撑着下巴，拿起拿铁喝了一大口。

叶轻对这个问题感到很困惑，因为黎晴和叶檀云在他的认知中就是完全不同的人，带来的感受也大不相同。他思考了许久，久到Gary都把饮料喝完了，还是想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

「……如果说我把自己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牢房，黎晴就是突然出现的窗，带来一片蓝天和阳光。渐渐地，牢房有了门，开了锁，在我还犹豫不决的时候，黎晴救了我一命，成为我踏出房门的原因。」叶轻说到这里，心情变得很明朗，或者说只要想到黎晴的好，他就能感受到来自那片蓝天的温暖。

「该说你不愧是搞艺术的吗？形容个人都能讲成这样。」Gary用小指掏掏耳朵，似乎快听不下去了，但他还是问了：「那麽云爷呢？风？小鸟？」

叶轻莞尔摇头，道：「我凭着自己的力量往前走，寻找自己的方向。我知道周遭有很多人陪伴，但後来我才发现，每当我回头的时候，看见的人一定是叶檀云。不管我走得多远，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就是他。」

叶檀云总是静静地看着他往前走，亦步亦趋紧紧跟着，用自己的方式在关心他、宠溺他，那不经意的温柔就是使叶轻沦陷的因素。

「听起来真是阴魂不散。」Gary不以为意地嗤笑着，「所以说你真的很令人厌恶。」

叶轻歪了歪头，对Gary的评语充耳不闻，没放在心上。

「你这副空殻，被人用爱填满……而我，靠着对孙家的恨活着，就算复仇成功，却好像愈来愈空虚。」

「因为那些都不是你想要的，自然不会满足。」叶轻客观的说。

Gary伸出食指摇了摇，道：「因为我跟你一样，对没资格拥有的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你又错了。」叶轻用力抓住那只否定他的食指，说：「你自卑，我可不自卑，我只是怕、想逃。但有一点你是对的，我永远存着一丝希望。」

「……你还在期待什麽？」

「也不算期待。」叶轻此时的笑容透着成熟的苦涩，似乎在暗笑自己的傻气，「我只是想知道……奶奶说的会不会成真。」

想确认自己这次回头，是否依然能看见那个男人的身影。

第二十四章

「主子，找到了！」杨珩难得激动，拿着一份资料就冲进叶檀云的书房。

「找到小轻了吗？」叶妃起身一把夺过杨珩手里的资料，快速浏览後，道：「快不得找那麽久，一路上换了三辆车，又躲过大部分的监视器……爸爸，他们在Z市的朝阳山庄！」

「一路向东吗？孙家几乎没往东发展，没想到竟然在Z市。」叶牙蹙眉呢喃自语，而後他抬头望向办公桌後的男人，问：「爸爸，你不立即出发吗？」

经由叶牙这麽一问，聚集在书房中的几人，瞬间目光全集中在负责发号施令的叶檀云身上。

「我正在思考。」叶檀云双手交叠撑在下巴处，一如往常地冷静。

在这样急迫的时刻竟然还需要思考，向来敬爱叶檀云的叶妃这下都不知该如何反应，破口大喊道：「爸爸！小轻在等你去救他啊！你还要思考什麽！」

「叶妃，你不明白。」面对情绪上来的女儿，叶檀云皱眉。

「我当然不明白！」叶妃这下更气了，手臂被杨珩扯住，但她继续说：「爸爸，你隐瞒所有事情，私下带小轻离家那麽多天，等到人失踪了才让事情曝光。只有你和叶轻明白，其他人什麽都不知道，甚至连Gary那家伙在计画什麽都搞不清楚，你根本不让我们有关心的机会不是吗？」

「妃姊，冷静点。」发觉叶檀云神色有变的叶牙，也忍不住出声劝道。

「冷静？你让我怎麽冷静啊！现在是在犹豫要不要去救小轻耶！」叶妃用力甩开杨珩的手，狠瞪叶牙一眼，快步走到叶檀云前方，双手在桌上大力一拍，怒道：「别再想了！爸爸！」

「叶妃！」

叶檀云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众人都退了一步。叶妃的怒火被这麽一吓都冷却了，她显少见到如此失态的叶檀云。

「……叶轻不会有事，他是自己走的。」叶檀云深深叹了一口气，双眼闭上倒在椅背上，显露一身倦容疲态，「他早就打算要走，孙曜行刚好给了机会。所以我需要时间，思考我该不该把他带回来。」

「怎麽会这样……」叶妃脚步一踉跄，跌坐在沙发上。

「叶牙留下，其他人出去。」

杨珩上前把资料放在叶檀云的桌子上，扶起还想说些什麽的叶妃，一边安抚一边将人带离书房，而最後离开的方秘书则是负责把门带上，留下叶牙和叶檀云父子两人独处。

「爸爸，你有……」叶牙见叶檀云心情不佳，想说先发问，但见他动手开了抽屉，立即闭嘴。

叶檀云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正是叶轻留下的素描本。在孤儿院的时候送了许多张图，本子因此变得很薄，只剩下几页空白纸。叶檀云打开本子，叶轻画了一张图，他在孤儿院的大树下讲电话；翻到下一页，第二张图是他躺在沙发上熟睡的模样。这张图让叶檀云很惊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能拥有如此安稳的睡容，当时他就不解为何在叶轻身边，他能够这麽安心的睡着。

再翻开下一页，不是图，而是简单的几行字。

叶牙坐在一旁观察着叶檀云的表情，发觉拿出本子来看的时候，叶檀云原本有些混乱的情绪立刻变得平和许多，但没多久，竟又隐隐地起了变化。若用更精确的字眼形容，就是焦躁。

一向有条不紊、冷静自持的叶檀云，竟然会因为叶轻而失去该有的风范和自律，实在很不可思议。

叶牙无声笑了笑，叶檀云对叶轻的照顾和纵容早就让他有所察觉，不是怀疑他们之间有什麽不寻常，而是演变成什麽情形，他大概都不会感到意外。叶檀云选择将自己留下，或许也是因为他不会多说、不会多做，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予最客观的建议。

叶檀云不曾阻止过叶牙和艾亚温的发展，叶牙也无心过问他和叶轻两人之间的事；这就是他们父子的相处之道，也算是种默契。

「叶轻说若我不去找他，他就会永远离开。」阖上素描本，叶檀云捏捏鼻根，蓝眸写满了挣扎，「他对我的感情，是不是误会？」

「我不知道，爸爸。」叶牙很直接的说，「但叶轻已经做好永远不回来的心理准备，你觉得他的感情会是误会吗？」叶檀云说的话没头没尾，叶牙倒也能凭着自己的臆测去接话。

「叶牙，你好像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叶檀云意外地凝视着叶牙。

摇摇头，叶牙无奈解释：「爸爸，我什麽都不知道。只是循着迹象去推敲，有些事很好猜。」

「……迹象？」

「爸爸，你私下带着叶轻出门，也为了他动用家里的人员和关系，你尽力地去维护他的安全、达成他的心愿，我相信你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觉得疑惑吧。」叶牙乾脆将脑中的想法说开，免得叶檀云继续纠结下去，他接着说：「叶轻很敏感，他一定是觉得无福消受，才会选择离开。」

叶轻曾问过「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麽好」，原来是在想这些吗？

「叶轻究竟想要什麽只有你知道，我也不问。」叶牙起身，打算把两人的谈话做个结束，「若你无法给他想要的，就别再给他希望。爸爸，你也该思考一下自己想从叶轻身上获得什麽。」

叶牙迅速离开，还给叶檀云一个安静思索的空间。

叶檀云再次打开素描本，看着叶轻写下的留言：「我好像爱上你了，若你没办法接受，别来找我，我会永远离开。」

「叶轻，我该拿你怎麽办？」叶檀云露出苦笑，思绪和心情乱成一团，迟迟无法做决定。

叶轻的要求不多，若叶檀云无法接受他的爱情，更无法爱上他的话，那就永远别去找他。说得乾脆，做得也乾脆。叶轻留下所有东西，手机、防身的武器等全都没带走，让叶檀云连追踪讯号都没办法；叶轻的失踪让他在发觉自己被下了安眠药时也愤怒不起来，内心只感到慌乱，一种「失去」的茫然无措。

叶檀云想起了在M国时与罗老头的一番谈话，那时罗老说他是害怕失去，但他认为自己将妻子拉入了黑色的世界，也将叶轻扯入这复杂的漩涡中，他害怕的是摧毁他们无瑕耀眼的光芒。但事实证明，罗老以他丰富的阅历看透他的内心，无论是妻子还是叶轻，无时无刻都保持着自我的乾净纯粹……是，他害怕的就是「失去」，他不希望重视的人一再地从身边离去。

「叶轻，你真的很会挑战我的极限。」叶檀云把素描本收起来，拿起杨珩留在桌上的资料。

叶檀云此刻仍是犹豫不决，因为他还不明白自己对叶轻究竟抱持着何种感情。若以这种半调子的心态去接他，别说叶轻不走，连叶檀云都不知道该以什麽理由让他跟着自己回来。

「让我陷入两难，不会也是你的目的吧……」叶檀云用手背遮住双眼，疲累的靠躺在椅子上，依然无法抉择。

※※

自从叶轻擅自逃离叶檀云身边，已经过了一个月。

在这段时间里，叶轻和Gary培养出奇妙的共患难情感。在生活态度上，他们一样漫不经心、随随便便；在家事上，两人各有所长，分工合作好让生活能够顺利无碍。

叶轻对Gary的认识并没有因为这段日子的相处而增加多少，但知道他是个很情绪化的人，心情时好时坏，有时会用讽刺尖酸的话语刺激人，但不至於动手伤人。叶轻甚至想着，如果叶檀云一辈子都不会来找自己，那他就一辈子跟着Gary东南西北跑也可以。尽管Gary本人没这个意愿。

一大早，新闻上播着孙家的公司被国外一间新兴的企业收购成功，这间突然冒出来竞争的公司，在近几年的进步飞速，股价上涨、前途一片光明，创办人也是国外颇有名声的青年企业家，但谁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掺上一脚，成为孙、叶两家的争斗剧里，最後的结局推手。叶家发言人对外发出声明说从头到尾公司内部都没有达成收购孙家的共识，但媒体和许多财经专家都在猜测背後是否有秘密协议或者合作关系，不然这间外国公司为何会看中孙家这种拥有黑道背景的公司，叶家又为何甘愿退出这场战争……事实已定，这些在孙曜行眼中都是屁话。

叶轻静静收拾着客厅里被Gary撕碎的报纸，偷瞄着瘫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死气沈沈的Gary。就在此时门铃大作，让早已习惯房子宁静的两人皆震了一下，相视不语。

「你朝思暮想的人终於来了，还不去开门？」Gary懒洋洋的声音从沙发里传来，催促着叶轻赶快去应门。

叶轻原本还有些踌躇，但很快就扬起眉、睁着大眼，带着一丝期待冲到玄关打开大门。待他看见门外的男人时，迅速垮下的黯淡神情，让外头的人很尴尬。

「不需要这麽失望吧？我长得很丑吗……」

就算长得再好看，也不是他心目中真正想见到的人。

叶轻摇摇头，看了门外灿笑的人一眼，尽力恢复平时的表情，问：「找谁？」

「找里面那位。」

男人和善的笑容并没有让叶轻放松警戒心，他看得出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很讨厌自己，眼中的敌意十分明显。

「不说你是谁的话，我不会让你进去。」叶轻挡在门口，不打算轻易放人。

因为这个阻挡的动作，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似乎下一秒就会掏出一把枪或刀，毫不留情杀了眼前这碍眼的少年。

「小家伙让开。」Gary从後头一把将叶轻推到一边，双手叉在胸前，冷睇着门口的男人，道：「呿！叶檀云竟然留你一命。」

「无法如你所愿，真是对不起了！」对於自己弟弟的冷淡态度，孙曜齐见怪不怪，面上的笑容甜得令人头皮发麻。

「Gary……」叶轻看不透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担忧的望着Gary。

「当这家伙不存在就好。」Gary说完转身就走，彻底忽略还站在门口的孙曜齐。

「无所谓，我自便。」孙曜齐耸耸肩，不甚在意。在无人允许的情况下，他自动踏进门，瞥了叶轻一眼，说：「大门口有人在等你，要不要去看看？」

叶轻半信半疑的看着孙曜齐，最後还是套上鞋，走了出去。

孙曜齐扯开一个无赖般的笑容，走到Gary所待的客厅。还没靠近沙发，就被迎面飞来的一把水果刀制住了脚步，刀子硬生生划过他的脸颊，插在後方的木柱上头。

「……你的欢迎方式永远这麽特别。」

「你和叶檀云在搞什麽鬼？」

Gary站在茶几与沙发之间，与孙曜齐就隔着一张长沙发。孙曜齐快步走上前，一手迅速揽过Gary的肩膀，在他出手反抗之前扳倒在沙发上，孙曜齐跃过椅背整个人伏在Gary身上，使他动弹不得。

「什麽都没有。」孙曜齐一手撑在Gary的脖子旁，另一手扶着沙发的椅背，保持一定的距离说：「不过是用整个孙氏换取自己一条小命罢了。」

「当我白痴啊！」Gary朝着孙曜齐的脸怒吼，只差没吐口水在他脸上，「收购孙氏的根本是不叶家！」

「人家喜欢低调能怪我吗？要找个顶替叶家的名义很简单。」孙曜齐面露委屈的说，「小行，你希望孙家破产就告诉我，我一定会替你完成心愿的，何必绕了这麽一大圈呢？」

「我还希望你死呢，怎麽不马上死给我看？」Gary嘲讽的看着孙曜齐。

「好啊……因为我要死，只想死在你身边。」孙曜齐伸手抚摸着Gary的脸庞，深情款款的说：「我更乐意死在你体内。」

Gary扬起一个温柔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但孙曜齐还是被这昙花一现的微笑刺激过头，直到颈部感受到冰凉尖锐的触感他才清醒。

不知哪来的第二把水果刀正抵在孙曜齐的脖子上，Gary笑道：「这麽觊觎我的屁股，你跟那老头有什麽不一样？」

「你不让我进入你『这里』……」孙曜齐把手掌贴在Gary的左胸口上，「我只好想着强行进入你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