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檀云坐起身，左腿曲起，抬手撩起浏海，便随性地搭在膝盖上头，另一只手则撑在叶轻原本躺着的位置，掌下还留有馀温，证明确实有人睡过。

他想着似乎还是头一次与人同床共枕。以前考量到妻子的身体状况，叶檀云选择分房睡；若是发泄情欲的床伴，地点绝不会在他私人卧房，更别说让人留下。但对象换成了叶轻，他竟然能够安然入睡，着实有些不可思议。或许是叶轻性子本就安静的缘故，他身边围绕的也是令人放松和平静的气息，连叶檀云这种事务繁忙、精神随时紧绷的人，都能受到影响；清晨是、午睡也是，他都为此而惊讶不已。

叶檀云是个注重私人领域的人，除了与属下开会，或者与孩子短暂的会面之外，这麽多年以来，除了管家梁叔，没有人被允许进驻自己的私人空间内。而叶轻明显是个例外。他甚至不曾抗拒过这个例外。

这孩子彷佛天生就与空气契合似的，好像原本就该在那里。

叶檀云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还有些好笑。若从此刻开始排拒似乎来不及了，毕竟半夜驱车前往几乎被自己遗忘的海边别墅这一件事，就已经让叶檀云百思不解。

单纯的为叶轻好，单纯的不想令他失望。而冲动决定的时候，叶檀云根本没想到叶轻体内那颗不定时炸弹的存在。

依照梁叔所说的，看来叶轻不知不觉地就在他心中占去一定的份量。

烦躁的离开床铺，叶檀云随意从柜子里挑出一套衣服，走向浴室做简单的梳洗。五分钟後，他一走出浴室，便嗅到自楼下传来的香气。

叶檀云疑惑的下楼，朝香气四溢的厨房走去，正好撞见叶轻端着一盘青菜出来。主动接过盘子，叶檀云自动走往饭厅。

「饭快好了，我先把萝卜汤端出来。」叶轻说完又走进厨房。

「汤放着，我来端。」叶檀云朝叶轻喊道，「你把餐具摆好。」

叶轻在厨房门口踌躇一会儿，最後只好照着叶檀云的意思，只拿了两副餐具，再看饭锅已经跳起，顺便盛了两碗白饭出去。

两个人分工合作，将晚餐准备好也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当叶檀云洗净双手回到饭厅时，看见叶轻没有坐在位子上等候开饭，而是站在酒柜前面好奇张望，似乎对柜子里储存的酒类很感兴趣。

「你想喝？」叶檀云站在叶轻的身後，出声问道。

「没喝过……而且我还未成年。」叶轻一脸渴望，语气里透着遗憾。

「适量就好。」叶檀云打开酒柜，从柜子里取出一瓶酒，「红酒浓度不高，就当尝试。」

叶轻喜出望外的看着叶檀云，因为他的允许而面露期待。

「先吃正餐。」因为叶轻过於孩子气的表情，叶檀於忍不住搓揉一下他的发顶，莞尔一笑。

叶轻做菜的手艺承袭自罗老头，虽然大多是在一旁帮忙，独自下厨的机会不多，但学习的成果还是不错的，至少一顿饭下来，叶檀云没有任何不满意。用餐的过程中，叶轻吃得很不专心，频频注意身旁男人的表情，很担心菜色和口味不符合对方的喜好。直到叶檀云夹了一块鱼肉放入他的碗中，再给予警告的眼神，叶轻才乖乖地低头用餐。

饭後，叶轻坚持一人洗碗盘，叶檀云也不和他争，从冰桶中取出冰镇过後的红酒，拿了两个宽口的红酒杯先前往客厅。没多久，叶轻也来到客厅，叶檀云这才开酒，往杯子里斟了约三分之一高的红酒。

「我好像不曾见你喝过酒。」叶轻专注的看着叶檀云的动作，说道。

叶檀云拿起两个酒杯轻轻摇晃，「这叫『醒酒』，让红酒接触空气，味道更香醇。」他一边解释，并将其中一杯递给叶轻。

「啊，谢谢。」

叶轻接过酒杯後并没有急着品嚐，而是先闻闻味道；红酒的香气窜入他的鼻间，好像光是用闻的，他就要醉了。

叶檀云眼带笑意的看着叶轻的小动作，说：「我确实不爱喝，但我母亲喜欢品酒，柜子里的酒全是她的收藏品。」

「虽然我酒量不差，但不喜欢被酒精驾驭的感觉。」

「我也不喜欢。」叶轻点头表示认同，「妈妈喝酒後也会变一个人，我不喜欢她那个样子……感觉很可怜。」

叶檀云没有接话，应该说他不知该说些什麽才好。只是打开电视随机挑了一个电影台，两个人沉默的一起欣赏国外的老片。究竟看进了多少内容，唯有各自的心底清楚。

叶轻喝酒的方式宛如小鸡啄米似的，生涩地小口小口啜饮，一看便知是个生手。不过是三分之一的酒量，也才这麽几口，不知是第一次饮酒的缘故，还是天生体质的问题，叶轻的双颊因为这几口红酒而变得酡红，渐渐地，竟然连耳根都开始泛红了。

叶檀云很快就注意到叶轻的状态，立刻夺过他手中的酒杯，尽管杯中的红酒所剩不多。看着他缓缓地转过头望向自己，神情有些迷茫，很明显就是喝醉了。早料到这孩子酒量不会好，但叶檀云没想到他这麽禁不起考验。

「这麽快就被驾驭了……」叶檀云叹了一口气，思考着该如何处理目前的情况。或许直接将人丢回房间最适当。

放下手中的杯子，叶檀云先关掉电视，伸手揽住叶轻的肩膀，扶起他半瘫软的身子，打算带他回房间休息。叶轻靠在叶檀云的怀里，步伐还没跨出，叶轻忽然紧紧地抱住他的腰不放。

「我带你上楼，先放手。」叶檀云知道喝醉的人难以沟通，但还是试着安抚。

埋在叶檀云胸口的脑袋用力摇头，接着传来闷闷的声音，道：「叶檀云……」

以叶檀云的身份地位，已经没人敢这麽无礼的直接称呼他的全名。叶轻，一个醉鬼，在不胜酒力的糊涂时候做到了。

「嗯。」叶檀云自然不会跟一个喝醉的孩子计较，发了个单音勉强回应。

「……我喜欢小妃姊、叶牙哥、梁叔、罗爷爷……还、还有、好多人……」

「嗯。」

「还有你……」

「嗯。」叶檀云支撑住叶轻几乎要往下滑的身体，平静的应一声。

安静了一会儿，在叶檀云以为他睡着时，叶轻又开口：「如果、如果我死掉了……你们会不会想我？」

「……或许吧。」叶檀云感觉到腰上的手臂又环得更紧，只好改口：「会。」

「叶檀云……」叶轻再一次以全名叫他，绵绵软软的声音彷佛在说梦话一样，「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麽好？」

听到这个问题，叶檀云愣了一下。在他回答之前，怀里的少年已经彻底瘫软无力，趴在他的胸前睡着了。

凝视着香甜酣睡的叶轻，叶檀云认命的打横抱起他，把人抱回房间。替他盖好被子後就站在床沿没有离开。

良久，才道出心中的答案：「如果可以，我也想。」

在听到叶轻如小动物悲鸣的心声後，不要对他好，叶檀云发现自己根本办不到。

第二十一章-2

叶轻自昏沉中苏醒，已经是隔天中午了。当他带着一身水气从浴室出来时，正好看见叶檀云留在柜子上的字条，遒劲有力的字迹叮嘱他先到饭厅用午餐。叶轻无声笑了笑，一边用毛巾擦乾头发，一边走向衣柜。

下楼经过客厅时，叶轻看到叶檀云坐在沙发上使用笔记型电脑，神情相当严肃。为了不打扰他工作，叶轻刻意放缓脚步，安静地走到饭厅，将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人份午餐吃完。

叶轻在结束用餐後，自动自发地清洗碗盘和清洁餐桌，待他打理好一切，进入客厅的时候，叶檀云依然在使用电脑，而电脑里传出说话声，似乎正在与人视讯开会。

在叶轻靠近沙发的时候，叶檀云瞥了他一眼，示意他先坐下。

「——主子，刚才说的方法我不敢保证毫无危险性，只能试试看，但还是要小轻自己同意。若你也不反对，那我就先准备……」

「我给你三天时间，要的就是肯定且有效的答案。」叶檀云沉下脸色，对着电脑里的人说。

「真要我说，在所有事情尚未有定论前，静观其变是最好的办法。」不知是不是真毫无对策，对方如此回应，「我手边还有方案BCD，什麽都能试，或许有效、或许更糟，我不挂任何保证。主子，你认命吧。」

眼看叶檀云情绪濒临临界点，知道他的怒气全是为了自己，叶轻赶紧上前，站在他坐的沙发背後，双手抚在叶檀云的肩上，轻轻安抚着。

「乔医生。」其实在听见对方的说话声时，叶轻就已经知道是乔轩。既然他们透过电脑萤幕「面对面」了，自然要问候一下。

「小……轻，看你红光满面的，身体状况还好吧？」

「托你的福，没事。」叶轻礼貌性的微笑道，「乔医生，不管你提什麽条件，需要我做什麽，我都会答应的。」

「叶轻，你别说话。」叶檀云口气极差，下个动作就是要将电脑阖上。

叶轻察觉到叶檀云的意图，倾身及时按住他的手掌，早一步制止他的动作。肩膀以上从後面探出，两个人的距离顿时缩近，叶轻的左侧脸就在叶檀云的视线右前方约三公分处。

「乔医生，如果你有暂时性、不需要使用仪器的方法，不如直接来找我们，我还不想回家。啊，不过……」

叶轻迟疑了一下，转头看向叶檀云，但这个动作却使得原本三公分的距离瞬间缩短，叶轻的唇瓣轻轻擦过叶檀云的唇角，这个戏剧性的巧合让两人皆睁圆了眼，感到吃惊不已。就连还在视讯中的乔轩在目睹这个意外时，都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呼声。

叶轻回神後迅速抽身，恢复原本的站姿。叶檀云则是低头轻咳一声，问：「你刚才要说什麽？」

「……我只是想回一趟M市，去看一下以前住的地方。」叶轻努力不让自己结巴，尽量平静的表达内心的愿望，最後不忘补充道：「若你有事要忙，不一定要今天去……」

「既然你决定了就走。」叶檀云维持对叶轻一贯的纵容态度，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突然的要求。

叶檀云的答案似乎也在叶轻的预料之中，他在背後露齿一笑，在目光和萤幕里的乔轩对上的时候，又收敛起脸上的笑容。

「乔医生，若你来找我们，打通电话说一声。」

「知道……咦？喂！」乔轩的抗议声在叶檀云强行盖上电脑後彻底被忽视。

叶檀云站起身，对身後的叶轻说：「M市离这里不算远，当天来回，用不着准备什麽。」

「好。」

叶檀云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披在叶轻的身上，道：「走吧。」

虽说叶檀云交代了什麽都不用带，但叶轻还是带了一些东西，像是完成的日出画，以及全新的素描本和铅笔等。在上前往M市快速道路前，他要求先去一趟卖场，用最短的时间挑选了两大袋文具、玩偶、零食、饰品等小礼物。

叶檀云见叶轻喜孜孜的把买来的东西放进後车厢，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他不明白回到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有这麽值得高兴和期待吗？

「这些东西要送人？」

「嗯！」叶轻笑着点头，解释道：「要送孤儿院的小朋友，我曾在那里待过，院长奶奶对我很好。」

这个过往是叶檀云不知道的部分，在以前的调查资料中似乎也没被提及。

「说清楚。」

「……在妈妈还有到处打零工的时候，因为社区里没有托儿所，也没有家长有空替人带小孩，所以社区的父母大多会把小孩寄托在孤儿院，请院长奶奶代为照顾。孤儿院的小朋友们感情都很好，後来就没去过了，我一直很想念那里。」叶轻说起往事，面容就如同之前提起母亲的时候一样，总是那麽平静温和，让人想不到他曾经历过一段痛苦的岁月。

叶檀云听完了没有追问为何不去的问题，事情很好推演，不外乎是李缘失业、颓废、一蹶不振，而儿子就成了她发泄的牺牲品。

叶轻似乎总是这样，将好的事情全记在心里，而坏的事情虽然没有遗忘，但不会刻意提起，就彷佛他的生活一直都是如此安然美好。

「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嗯，我知道。」叶轻看着照後镜中叶檀云专心开车的模样，露出既期待又满足的笑容。

叶檀云没有错过这抹笑容，而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也发现叶轻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多。明明该是件值得欣慰的事情，但那种「我很感动」、「我很满足了」，开心之馀又夹杂着些许的苦涩，这样的笑容，见了不但不会感到高兴，反而让人更加的郁闷。

希望这个孩子有天能够无忧无虑、肆无忌惮的开怀大笑。叶檀云在心中许下了这个诺言。

一个多小时後，车子来到M市较热闹的市区。离开多年，原本经济建设还不算发达的M市早已是全新的模样，只来过M市闹区几次的叶轻，印象虽然很模糊，但还是察觉到了不同和改变。

「……不知道以前住的地方有没有变？」

「我想，你还是先指路吧。」叶檀云控制车速，语气无奈的说。因为是多年前的事情，又没太放在心上，导致他对M市的路线相当陌生。

「可是，我也不太清楚……」叶轻面露困扰，但还是认真的看着周遭的建筑物，仔细的回想从前。想了许久，终於不确定的说：「好像要经过一座桥……桥过去後，转个弯直直走好像就会进入住宅区。」

叶檀云点头，依照着路牌的指示，先找到路标最明确的陆桥，至少有个方向，若错了还可以另外找。也多亏叶轻的记忆力，过了陆桥後，与之前闹区几乎是两个样，破旧斑驳的建筑物和脏乱的街道，在这属於中低阶层劳工所居住的地区，如多年前一样，弥漫着腐败堕落的气息。

路边有不少游民在街上游荡，还有不少年轻人乱涂鸦和破坏公物，大家无视的冷漠态度，似乎就是这个住宅区该有的模样。或许是汽车一看便知价值不斐，也或者在这里根本没人能拥有车子，很容易就引起路人的注意，更有不怀好意的打量。叶檀云也曾在这种环境中打滚过，对周遭投射的异样目光不以为意，但想到後座的叶轻，他还是踩了油门，加快行车的速度。

因为贫民区的变化并不大，在叶轻的指引之下，很快地就找到以前居住的旧公寓，正如叶轻记忆中完全一样。当车子停好後，迫不及待要开车门的叶轻，却发现车锁没有打开。

「先待着。」叶檀云语气不善的说。

莫名其妙就被阻止，叶轻还弄不清楚状况，就看见叶檀云开了车门，颇用力的关上，发出了不小的声响。知道叶檀云不会有这麽失礼的行为，叶轻这才仔细的观察外头，发现有不少人正朝着他们走来，似乎早就在这辆车的主意。

叶檀云一下车，因为他出色的外貌，导致那些有所企图的人皆露出了惊艳的目光。但也碍於他天生不凡的气势，几个人因此停住了步伐，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少数几人互相扯着袖子，灰溜溜地转身跑走。

剩下的只有五人，他们对逃走同伴的背影不屑地吐了口水，骂了几句粗话後，便继续朝车子走来。三个人团团围住叶檀云，猥琐看着这个少见的美男子；另外两人则绕着车子打转，东摸西碰，不时发出赞叹，其中一个试着打开车门，但门早就上锁，外头打不开。

「帅哥，老子看上……唔！」

带头的人才一开口，下巴就受到强力的撞击，整个身体瞬间腾空上飞，於空中形成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五公尺外的远地，倒地不起。剩下的四人面面相觑，对这个突然的发展错愕不已。

「滚。」叶檀云冷冷的说，许是刻意的，他用高傲又带有轻视意味的眼神扫过几人，就等着他们被激怒。

正如叶檀云所预测，地痞流氓面色狰狞，不知哪生出来的勇气，抡起拳头一起朝这个目中无人的外地人攻击。叶檀云双手擦在裤子口袋里，轻松闪过那些中看不中用的攻势，一抬腿，用脚後跟朝某人的脑袋重重踹下去，一击必倒。接着也是只动用一只脚，分别以侧踹脸颊和正击胸腔，轻松将人击昏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