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半夜2点，手机震动的声音从床头传来，良久良久，被窝中伸出一只纤细的胳膊，在床头摸啊摸，终于摸到了手机。

“喂~” 沙哑的声音明显有被人打扰了清梦的不悦，可下一秒，床上的人腾地坐了起来。“什么！！在那？好，我马上过去。”本来就浅眠的夜熙爵坐了起来，按亮了台灯， “怎么了？”夜雪寒转过头，晕黄灯光下，他脸上无可名状的惊恐神色让夜熙爵也变得如临大敌般紧张。“外婆……突发脑溢血……”哽咽的声音根本没有办法把话说完，夜熙爵立即把他从床上拉下来，“还愣着干嘛，赶紧走吧。”

第二十章：逝去和关于爱的记忆

苍白的日光灯将冰冷的瓷砖照的更加惨淡，空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两个男人，严格说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少年，穿着睡衣拖鞋坐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椅上。急救室的灯还在亮着，少年的眼睛看着红色的急救灯，等待宣判时刻的来临。里面没有惊恐只有满满的茫然。

在灯灭的同时，两人一下站了起来，穿着蓝色消毒衣的大夫刚从急救室出来，就被少年一把抓住了手臂，“大夫……我外婆……她……”

大夫摇了摇头，“病人本来就中过一次风，而从脑电波来看，病人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所有的因素加在一起才会出现脑溢血的状况。再加上老人身体素质本来就不好，身体机能退化得很厉害，所以……你们做好最坏的打算吧。”

夜雪寒在门外等待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有这样的可能，可是当他真的亲耳听见的时候，那种冲击还是让他没有办法承受。他的心像是被人揉成一团的纸，纠结着，紧缩着，压抑的跳动。辛苦的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夜熙爵看着夜雪寒的样子，苍白的脸，无神的眼睛，里面没有泪水，只是空洞和迷茫。手还握着大夫的胳膊神智却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他心疼的扶着他的肩，把他的手从大夫胳膊上扯下来，然后将他搂在怀里。

有力的心跳声从背后传来，唤回了他的一丝清明。“怎么会，早上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雪寒喃喃道，“小寒，进去看看外婆吧。”夜雪寒瞪大木然的眼睛，转头看了看夜熙爵：“嗯，看看。”

老人躺在洁白的被单上，身上插着输液管呼吸器还有各种机器的管子，本就苍老的面容更加的枯槁。瘦小干瘪的身体在被子的遮盖下几乎看不见什么起伏。夜雪寒和夜熙爵两人走到床边，雪寒依然像每次去看外婆一样，蹲在她的床边，轻轻握住她没有插管子的手。“外婆，我是小寒，您醒醒，我知道您是吓我的吧？是不是因为我看您的次数太少了？那我以后勤快点，一定多去陪陪您。”外婆依然静静的躺着，房间里只有呼吸器和仪器发出的冰冷声音回荡。

雪寒还是紧紧的握住外婆的手，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外婆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呼吸器的声音依然如故，显示心跳频率的嘀嘀声却越来越慢，而这些声音将生命流逝的速度形象的展示在了雪寒的眼前，让他眼里的恐惧越来越深，浑身开始慢慢颤抖起来。夜熙爵看着雪寒越来越糟糕的状态，心里也揪疼不已，他走到雪寒身边把外婆的手从他的手中拽出来，然后想将雪寒扶起来。谁知道长时间蹲着的姿势已经让他的双腿麻木不已，根本就站不起来，而他的意识现在已经完全迷失，如果不是睁得大大的眼睛告诉夜熙爵他还醒着，他会毫不怀疑的以为雪寒已经昏迷。他只好将雪寒一把抱了起来，然后按下了床头的按钮。

大夫和护士进到房内，看了看时间，心跳的声音已经从慢慢的嘀嘀声变成了刺耳的长鸣，用来维系生命的管子一根一根从老人身上撤了下来，还在运作的呼吸机，依然将氧气输向老人已经停止运作的肺部。随着它的关闭，唯一一个还在维持假象的声音也消失了，白色的被单盖在了老人脸上，“凌晨4点15分，抢救无效，死亡。”

雪寒静静的蜷在夜熙爵的怀里，木然的盯着地板，将自己的悲伤锁在早已千疮百孔的躯壳里。

……

葬礼举办的很简单，却也花光了小寒全部的积蓄。小寒没有花夜熙爵一分钱，虽然他坚持要帮外婆办一个风光的葬礼，但小寒一句话就让夜熙爵放弃了。“外婆累了一辈子，让她安静的走吧。”

从外婆去世到火花、下葬，他没有流泪，不是不悲伤，而是他不敢，他害怕那泪水会把自己最后维持活下去的动力全部摧毁，他宁愿痛着让咸涩的泪水回流，注满自己布满伤口疲惫的心，用一阵阵的绞痛来提醒自己，我还活着，虽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但是，他必须活着。

而夜熙爵却为他这样的情况担心不已，他知道小寒已经钻进了死胡同，就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每天还是照样上班下班，甚至还会对他露出笑容，可是，那眼里如同死灰一般的寂寥却时时刻刻的刺痛着他。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在一天清晨，夜熙爵将夜雪寒从床上挖了起来，告诉他今天不上班。自从外婆去世后，夜雪寒就完全放弃了休息时间，每天没日没夜的上班。今天夜熙爵帮他请了假，并且告诉他，自己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夜雪寒兴趣缺缺的问，“去了你就知道了。”

懒散的靠在座位上，双眼看着窗外的风景飞速后移，脑海已经放空的夜雪寒根本没注意夜熙爵的车开往什么地方。

车停了，木然的开门、下车、关门，而所有的自我放弃都在抬头的一瞬间戛然而止。老旧的红砖墙，青灰色的瓦，门上的绿漆已经剥落的所剩无几，露出了腐朽的原木颜色，青苔和爬山虎在墙上蔓延，连窗户上那块用胶布粘着的破玻璃也没有变。这里，是他的家，他唯一一个曾经叫做家的地方，他长大的地方。

“去吧。”夜熙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催眠一样推动着自己一步步走向那扇门，门已经打开，轻轻一推房内的情景就出现在他眼前。

金色的阳光从窗户照进屋内，里面的所有摆设都没有变化，还是用旧的八仙桌，21寸的彩电，破了好多洞的布沙发，被水泡的发黄的墙角和早已失去光泽的地板。他看见了，桌上曾经摆着的热气腾腾的饭菜，听见了，电视里传来的京剧唱腔，外婆坐在沙发上静静地品味，想起了，每到下雨的天气他就会在墙角摆上一个脸盆，雨水落在里面发出滴答声。还有无数个祖孙两相依为命的画面，一幕幕的在眼前回放，回放。

夜雪寒站在门口，无声的眼泪流满了面颊。身后的人慢慢走近他，温暖的双手扶着他的肩，“哭吧，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少年痛苦的闭了闭眼睛，颤抖的睫毛和越瘪越厉害嘴唇昭告着情绪的决堤。他猛地转身，一头栽进身后人怀里“啊——外婆！！”

……

发泄了全部情绪的夜雪寒红肿着眼睛，坐在车里，捧着夜熙爵买给他的热咖啡。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伤和痛被泪水冲洗的干干净净，他看着窗外的蓝天，还有路边来往的行人，突然觉得，生命还是美好的。风吹在他的脸上，风干了泪痕也将昨天风干成记忆标本，永恒的停在生命夹缝中，外婆，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更努力的生活，再见。

夜熙爵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的耳朵和亚麻色头发，捧着咖啡安静的坐着，看着窗外。不过他知道，小寒没事了，一切都在好起来。

“夜熙爵，谢谢你。”风吹进车里，也吹来了他的声音。

‘还有，我爱你。’而听不见得爱语，响在雪寒心里。

第二十一章：开始和关于恨的记忆

经过外婆去世的事之后，他和夜熙爵之间除了爱有了一种更深的羁绊，而自己失去最后的亲人以后，已经开始了一种完全为自己而活的人生。这种转变让他一时没了目标，以前，不管他做什么，他都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外婆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为了这个目的，他拼命地加班拼命的想办法多挣钱，可现在他已经失去了这种动力。所以，店里所有的人发现，夜雪寒变懒了。

而他变懒的最终获益者就是夜熙爵，他现在很少加班按时休息，时间比以前多出很多，然后两人一有空就会呆在一起。有的时候是一起出门吃饭约会，大部分时候是呆在家里至于干什么，除了打情骂俏还能干什么呢？当然，他偶尔也会去夜熙爵的公司坐坐。就比如今天。

夜雪寒和往常一样坐在办公的大沙发上PSP呢，夜熙爵现在正在开会，所以，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就在他搏杀的正起劲的时候，门口传来了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一个女人的声音特别突出：“夜熙爵，你别以为你躲着不见我我就没办法，你这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你还算个男人吗？”

一听这段话，夜雪寒马上就明白了话里的意思，于是他放下PSP走到玻璃窗前，稍稍拉开一点窗帘往外面看去，想看看桃色新闻女主角长什么样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堆拉拉扯扯的人，而众人拉扯的对象此刻正歇斯底里的怒骂挣扎着，这个女人，并不是想象中的多么国色天香，并且一看就是上了一些岁数，很瘦，穿着洗的发黄的白衬衫和黑裤子，不过从已经开始衰老的眉眼中还是能看出来，她曾经也是美丽过的。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当夜雪寒看见这个女人第一眼的时候，他的身体就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一种不知名的恐惧从他尘封在心底最深的角落里破土而出，那是一种几乎融入血液的害怕，摆脱不了挣脱不掉。看着那个被保安强行押走的女人，夜雪寒几乎害怕的忘记移开视线，知道一声声急促的脚步声和办公室门被突然打开的声音传入耳内，才把他一下震醒了过来。

夜熙爵站在他的面前，眼里满满都是担忧，欲言又止的看着他。“小寒……你……你不要误会，我不认识她。”看着小寒惊魂定的样子，夜熙爵还以为他这是因为愤怒和震惊才有的表情，刚准备开口解释，却被夜雪寒紧紧的拥抱拦下了后面的话。

看见走进房内的夜熙爵，他突然感到自己被带离了黑色旋涡的中心，他就像一道照进黑暗的阳光驱散了心中就要破土而出的恐惧，于是，夜雪寒一步冲上前，紧紧的抱住了夜熙爵。使劲的把脸埋在他的肩上。

“怎么了？小寒？”

“别说话，就这样，让我静一静。”

……

被赶出了恒茂公司大门的虞晓萍怒气冲冲的看着守在门口的保安，今天又失败了，不过没关系，夜熙爵，你要是这么绝情，我就不会再对你客气了。曾经年少的青涩和单纯在现实的磨砺下早已消失殆尽，她现在只恨自己早没有想到来找这个男人，这样也不至于让自己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她回过家找老太太和那个孩子，可是早已人去楼空，邻居说这房子早就卖了，而且老太太还中了风。没办法，她只好先从夜熙爵这边下手，这样的话通过夜家的手段和人脉要找到那个孩子并不是件难事。

可现在，夜熙爵连见不不肯见自己，更不要说对他提起自己和他生过一个孩子的事情了。而且照这个状况看来，自己就算说和他生过孩子，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他也不会相信了。只能另外想办法。

……

瘦小的孩子，蜷缩着，竹条一下一下的抽在他的身上，每抽一下就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孩子不敢哭，只能使劲的咬住嘴唇默默的忍受，因为他知道，他的哭泣只会让正在施暴的人更加疯狂。

抽打终于停止，孩子从膝盖上抬起了惶恐的眼睛偷偷的看向那个人，结果只有一片黑暗，只有一个扭曲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今天晚上不许吃饭，自己好好反省。”然后砰地一声门被关上了。这个时候，孩子才敢开始小声的哭泣，谁知道，刚刚哭出声音，大门又砰地一声被推开，魔鬼一般的声音慢慢靠近他，“你还敢哭？看我怎么收拾你！！！”

“放手……放手……不要打我……不要……”

“小寒，小寒，你醒醒，醒醒！！醒过来！！”随着夜熙爵一声又一声急促的呼唤，夜雪寒终于睁开了眼睛，房内点着灯，灯光昏黄温暖，让他在睁开眼的同时重回了现实。

他满头大汗的从床上坐起来，转过头看向身旁的人。夜熙爵眼里的担忧的目光让他找回了自己。

“小寒，怎么了？你梦见什么了，怎么怕成这样？”

夜雪寒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夜熙爵，想要确认他的真实性一般，反复的用目光在他脸上游走。

“夜熙爵，我们出去走走吧。”

深夜的小区里，一栋栋楼房隐没在夜色里，只有夜灯微弱的淡紫色光芒从树丛里透射出来，被枝叶支离的斑驳的光落在墙壁上，慢慢淡去在空气里，显得夜晚更加静谧。北京不比南方，潮湿闷热，这里入夜之后就会吹起阵阵微风，将一天的暑气驱散，而穿着睡衣的两个人并肩坐在小区凉亭里，靠着围栏夜熙爵点了一根烟，默默的吸着，等着他的开口。

“刚刚吓着你了没？”夜雪寒淡淡的问，夜色中，夜熙爵丢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雪寒笑了笑“是哈？鬼你都不怕，这个对你来说还不就是小菜一碟，我多余一问。”

“没吓着。”夜熙爵开口说道，然后隔了半天又冒出一句“就是有点心疼。”

夜雪寒故意非常明显的抖了一抖身体，“咱不带这么肉麻的啊，我知道你折我手里了，放心里就行了，不带这样老拿出来恶心人的。”

夜熙爵一把箍过他的脖子，“再说一遍？谁折谁手里了？”夜雪寒缩着脖子，夸张的嚷嚷“不行！喘不上气了！！得得！我折您手里了成吗？”夜熙爵还是没放手，不过放松了力道，夜雪寒就着这个姿势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然后盯着他的烟，伸出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夜熙爵从嘴上把烟拿下来递给他。他拿着烟有模有样的吸了一口。

“咳咳咳！！什么玩意儿啊，真他妈难抽。”

“不会抽就别学人家装深沉，小屁孩。”

拿回香烟，夜熙爵继续抽着，也继续等着雪寒做好开口的准备。

“在认识你之前，我经常做梦，老是梦见，在黑房子里还是孩子的我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还有一个人。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感觉饿、冷，还有绝望。而当黑房子里多出另一个人的时候，有的是无止尽的暴力，各种各样的工具往我身上招呼，竹条、衣架、皮带，有的时候是拳打脚踢。我总想看清到底是谁那么恨我，可我总看不见她的脸。”

他用平淡的语气说出常年来的噩梦，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一般，而夜熙爵能感受到，比起上次在欢乐谷雪寒对自己说的事情，这次的讲述对他来讲是更深更深的回忆和伤痛，已经深到雪寒不敢或者是不能再有别的情绪了，他只能只会这样表达了。

“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很少做梦了，而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来你公司闹事的女人，我又想起了恶梦里的感觉。”

“你想过这些恶梦的由来嘛？”夜熙爵轻声问他。

雪寒沉默了很久很久，期间深呼吸了很多次，夜熙爵知道他在调整心态，所以一直静静的坐着，等着，终于雪寒再次开口。

“我想，应该是和我妈有关。”

第二十二章：撕裂

对于母亲的记忆，他其实只有很模糊很模糊的印象，甚至连她的脸他也记不清，但他知道他和母亲曾经一起生活过。可那些生活的点点滴滴，每当他想要努力回忆，就会有一种无名的压迫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