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下+外篇+番外——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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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心中冷笑,想,你若是不知,便无人知晓了。可是想起何燕常所说的铁家当年之事,便是不曾亲见,可是略略一想,便觉着极惨烈。

又想起沈家灭门那一日,那蒙面男子曾对他说过的话,说你娘拿性命换你,你却如此无用。心口一痛,眼眶竟然微湿,片刻之后,清了清喉咙,才又说道:“既然如此,这圣天教反倒不是魔教了,倒是天家的亲随。”

何燕常听出他嘲讽之意甚浓,便微微皱眉,说:“前教主并不是如此世俗之人。”

沈梦听他有不满之意,又记得他在山中曾说起过往之事,心念闪动,突然怒声问他道:“你当年一心仰慕之人,难道便是圣天教前教主,罗铁生不成?”

何燕常轻轻的“嗯”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了,丝毫都不否认。

沈梦忍不住大怒,心中冷笑两声,才不咸不淡的说道:“你既然一心仰慕于他,自然看他怎样都是好的。”

何燕常笑了一下,沈梦原本怒视于他,见他突地一笑,却看得心口一跳,竟然不能自己。

何燕常说:“我不过赞了他一句,你便吃味成这样么?”

沈梦怔怔的看着他,此刻却回过神来,只是满面赤红,却不能辩驳,只是怒哼一声,再不做声。

何燕常的手指慢慢的抚过刀柄,也不知想着什么,然后才又说道:“他习武成痴,你便是把皇位双手奉上,他也未必会要。圣天教安居天之一隅,并不曾对人说过神教的来历,也从未想过要怎样。”

沈梦却全然不信,只是嘿然冷笑。

何燕常却又说道:“只是多年之前,便有人在江湖上追索一把麒麟刀,便说什么,……”

“得刀者,可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两人竟然异口同声的将那话念了出来。

沈梦知道他这是要说起那把麒麟刀了,心绪激动,竟然有些不能自已,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何燕常脸上的神情微微的奇异,片刻之后才说:“我少年时蒙教主不弃,得赐此刀,得其亲传刀法,却不料这之后生出无数事端,都因我而起。”

沈梦一时不解,便问:“怎么叫因你而起?”

何燕常垂下眼,沈梦看他眼睑微动,心里竟然有些发痒,想要伸手轻轻的碰上一碰似的。

何燕常微微牵动唇角,似笑非笑的轻声说道,“我少不更事,对他贸然求欢,惹怒了他。他一气之下,竟斩断了此刀,不然刀中的隐秘,只怕今时今日,还是无人知晓的。”

沈梦只听罗俊青含混的说过此刀曾断,又记得小王爷曾叹过:原来当年是他带刀入江湖,求人修补。这样两件事拼凑在一起,竟然渐渐明朗了。

“刀中究竟有何物?竟然连天家子弟也要如此追索?”沈梦终于忍不住问了出口。他紧紧的看着何燕常的胸口,想要看他取出,却又有些挣扎,觉着这人恐怕不会如此简单的就把这样一件要紧的隐秘告诉了他。

何燕常却笑了,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是一道密旨。”

何燕常吐出的气擦过他的脸颊,让他心里发痒,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只是听清何燕常的话之后,却是一怔。

沈梦不料他竟然会全盘托出,一时之间,竟然有些眩晕,片刻之后才定下神来,想,他竟然信我至此,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欢喜,却又有些莫名的恼火,不知究竟为何。

何燕常又缓缓说道:“大意便是,若是铁氏所生为男,便立为太子。”略顿了顿,才又说道,“大约是太祖病重时所拟,要避人耳目,藏在刀中,赐与铁耿,想必是觉着既然为人祖父,必然会全力拥戴罢。”

沈梦顿时豁然开朗,犹如拨云见日的一般,喃喃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庆王府苦苦追索,有了这样一道密旨,如今的陛下便不再是名正言顺的陛下,而这大好的江山,只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话语至此,不必何燕常再多说甚么,他也明白了眼下的形势。

罗俊青为罗铁生之子,那便是太祖之孙。若是庆王知晓他的身份,必然是要斩草除根,斩尽杀绝才肯甘心。若是庆王不晓得他的身份,他多在庆王府中滞留一日,便多一份危险。

如今庆王着人送来书信,明明白白的说要拿物换人,不管他知或不知罗俊青是谁,那刀中之物究竟为何,想必却是知晓的。

沈梦这时想起何燕常之前说过的话,想,的确,刀中之物若仍在这里,说不准还能保得住罗俊青一条性命,却难保不会激怒庆王府。若是就如此的还了回去,若是天家生出斩草除根的心来,只怕连圣天教都难保了。

“那,你如今又是怎么打算的?”沈梦问他。

若换了他是何燕常,只怕要想一个万全之计也是极难。若是刚捉住罗俊青时也就罢了,如今只怕看守更严,极难下手了。

何燕常笑了一下,握住他双手,拉走到桌边,缓缓坐下,沈梦低头看着他,心里突然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伤悲。

何燕常握着他的手指,轻轻的吻了一下,然后才低声的说道:“我与罗俊青,犹如兄弟的一般。他此番有难,也是因我而起,我若是不去相救,天理难容,于心难安。这样说的话,你明白么?”

沈梦喉头突然有些发紧,他想,他一直以为这个人是无情的,却原来看错了。

这个人待黄谌,待何林,待罗俊青,都是极有情的,唯有待他,是极无情的。

沈梦想说,他死便死了,与你我何干?他还想说,你犯甚么蠢,难道要去送死不成?你若是去了,也不过是与他送葬罢了!

可他只是倔强的绷紧了身子,恼火的说道,“不明白!你若是死了,休要想我与你送葬!”

何燕常微微的笑,说:“怎么这样咒我?我还未必死哩。”

沈梦恨道:“你双目失明,只身前去,不是送死,难道是要去做王爷的不成?”

何燕常搂他一下,将他拥入怀中,笑着说道:“怎见得我就做不得王爷?”

沈梦见他言语荒唐,免不得嗤笑两声,何燕常却笑,说:“你难道就不曾想过,他为何非要那道密旨不可?”

沈梦不以为意,说道,“自然是怕圣天教教主藉着圣旨的名号造反,闹得天下大乱了……”

何燕常却又笑,“倘若真有那一日,我在教众前指认你是罗氏后人,你觉着天下人信么?”

沈梦一怔,片刻才说:“密旨在你手中,自然你说是谁,就是谁……”

何燕常这时才淡淡的说道,“庆王怕的,就是这个。”

沈梦只觉得这已是一场死局。除非一边死尽,否则便无破局之日,可他对着何燕常,却丝毫也说不出口。

“那,”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你想怎样?”

何燕常沉默许久,说:“如今之计,只好赌一把了。”

沈梦皱眉:“怎么赌?赌甚么?”

何燕常从怀里取出那张金箔般的物事,轻轻的抚摸,沈梦迟疑一下,微微颤抖的抚摸上去,心中却大惊,此物摸着极轻极软,却犹如金铁一般,似乎就是那一日庆王府中人拿着手中,将尸面毒置于其上,以此物相隔,将那尸面毒敷在他面上的。

“这是甚么……,摸着好似锦缎,却又如此冰凉。”沈梦声音有些嘶哑,也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

何燕常便告诉他,“这是宫廷之物,我在江湖上找了许久,也不曾见过如此的物事。”

何燕常仔细的打开了,又伸手在其上轻轻抚过,沈梦屏着呼吸,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竟是极难辨认的字迹。何燕常用指尖抚过一遍,在其中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何燕常只认得一个字是罗,可想都不必多想,心里早如明镜一般。何燕常摸的,必然是那罗铁生的名字,心里便十分不喜,伸手捉住他的手,握住了,说:“这样要紧的物事,还不快些收起来!”

何燕常便笑了,却并不答他,反而取出腰间雄刀,注力刀上,齐头而下,霎时便将这展开之物从中断开,堪堪的将一道密旨劈做了两半。

沈梦大吃一惊,万万不料何燕常竟然敢私毁圣旨,又惊又骇,几乎不能言语。

何燕常摸了摸其中一半,似乎是要确认的一般。摸过了字迹,才小心的收了起来,却将另一半拿在手中,同他说道:“迟些费清自然会来见我,我教他在教中选个忠心的少年,取一半密旨令他带上京去,与庆王府中换人。待随人去府中劫人,你留在教中等我消息,休要妄动,我自然回来见你。”

他迟疑片刻,便问说:“你双目失明,如何前去劫人?”

何燕常微微的笑,却只是说:“我七年前,为了向他求一个情,曾去庆王府上小住过,暗地里,也曾记过他府中的布局。这点小事,想来也难不倒我。”

沈梦一时不解,便问道,“你堂堂圣天教教主,求庆王甚么?”

何燕常静了片刻,才说:“当年我还看不出刀中之物究竟写得甚么,只是猜测是天家之物。便暗地里将麒麟刀托付威远镖局押送,想要引蛇出洞,看究竟是何人在追查麒麟刀的下落。却不料此物如此要紧,庆王府不惜错杀无数,也不肯放过一二,因此竟带累淮安沈家满门被杀。我去,便是要求他手下留情,饶过沈家幼子的性命。”

沈梦听到这里,浑身颤抖,几乎不能自已,心中近乎绝望的想着,原来竟是如此!

他一直不曾开口相问,也不敢相问,便觉着这件事就彷佛埋在了土里的一般,可以一时装作不见。如今却听这人一字一句的亲口出来,竟丝毫不能闪避。

他心中原本有无数猜测,只是如今却是最令他怨恨,也最令他不能释怀的那个。

若当真是圣天教移花接木,何燕常栽赃嫁祸,倒也罢了,沈家满门的深仇,不杀何燕常,他实在不配姓沈。那些山中的时日,就当是一场美梦罢了。

若是与何燕常毫无干系,那便好了,他与何燕常在山中定下了盟誓,无论何燕常是生是死,都休想与他分开。

可却偏偏是这样。何燕常想要引蛇出洞,自以为算无遗策,却偏偏害他满门被灭。

杀他沈家二百馀口性命的,是庆王府;可始作俑者,却是圣天教教主,何燕常。

其实他知道的,他明明有许多机会,却一直都不舍得杀何燕常,他不是下不了手,只是不想,不肯罢了。

明明在教中已经隐约有所察觉,这人怕是与沈家灭门之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干系,可就是因着心里还有一线的期望,觉着依何燕常的性子,怕是做不出这样歹毒的事,便迟迟不肯下手。

如今却偏偏是这样一个出乎意料的所在,这样一个千钧一发的时刻,突然听到何燕常在不经意间说起当年之事。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个无心之错,原来沈家灭门只是一个失招,并不是这人有意为之,也不是这人心肠歹毒,却偏偏就害了他满门,让他沦落到如今这样一个地步,就彷佛是一个笑话一般。

沈梦心中痛极恨极,就好像一直都以为已经淡忘了的那些愤怒和怨恨,此刻却突然冲破了一切,如烈火一般焚烧着他的心。

他咬紧了牙关,死死的盯着何燕常,几乎想要脱口而出,质问这个与他同床共枕了七年的男子。便是你朝庆王府求的情又如何,便是你救下了我又如何?抵得过沈家满门的性命,抵得过七年如女子一般的雌伏于你的身下,被别人当做男宠的一般看待的日日夜夜么?

何燕常却突然说:“此去短则二三十日,长则数月,若是你不愿在这教中等待,也可回去山中,”顿了顿,又露出一丝笑意,说:“若是你不肯等,我也明白的。”

沈梦紧紧的看着他,胸中那深深的恨意之下,却还混杂着许多莫名的伤悲和痛苦。就好像这憎恨已在骨血中深埋了许久,如今被猛然的拉扯出来,竟都连着血肉,只是稍稍触碰,便令人无比的痛苦。

“你喜欢我甚么?”沈梦突然沙哑着声音问他。

不等何燕常开口,便又说:“你初遇着我的时节,我几乎病死;你救了我,还对我这么好;你是个魔教教主,为甚么收留我一个落魄潦倒的正派子弟;你是个男子,为甚么肯如女子一般的躺在我的身下,你究竟喜欢我甚么?”

沈梦一口气说出这许多,迷惑的喘息声在他自己耳边回荡,震得他有些眩晕。他其实甚么都没有想,脑海里空空的一片,他只是再也无法忍耐,想要质问,想要求索,想要抓紧甚么,却又惧怕和怨恨着。

恨意和痛苦彷佛赤红的铁链,紧紧的禁锢着他的胸口,让他几乎无法喘息,无法思考,只想得到一个回答。只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一个怎样的回答。

何燕常奇异的沉默着,沈梦突然伸出手去,痴痴的抚摸着他的脸。

“若是说得出来为甚么,倒也好了。”何燕常的脸庞轻轻的贴在他的手边,突然微微的笑了,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抹奇异的苦涩。

“那小鬼你呢?”何燕常突然反问他道,“你喜欢我甚么?”

沈梦愣住了,彷佛想都没有想过会被问到这样的话。

“你喜欢我的罢,”何燕常似笑非笑的问道。“难道不是么?”

沈梦心里突然很苦,他觉得那苦从心底一直泛了出来,从胸口,到舌尖,苦得让他止不住的颤抖。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声音极轻的说道,“是,喜欢的。”

何燕常却出奇的没有逗弄他,也静了静,才说:“……那你喜欢我甚么?”

“……”喜欢你甚么?沈梦心中大笑,几乎想要扪心自问,我喜欢你甚么?我沈雁林到底喜欢你何燕常甚么!?

我宁愿一直都恨你入骨,不曾为你动过半点心,不曾为了你暗暗挣扎,饱受煎熬。

可是不知不觉之间,竟然就已经迟了。

恨意和欲望紧紧的绞缠在一起,想要拆开时,已是不能。

沈梦的胸口一直在颤抖,等他发觉的时候,不免惊恐,想要镇定下来,却抖得愈发厉害。

何燕常握住他的手,稍稍用了些力气,然后才说,“怕甚么,我自然回得来。”

沈梦深深的看着他,想了很久,终于嘶哑着声音说道,“你不用让费清找人了,就让我去送那半道密旨罢。”

何燕常僵了一下,突然低声的呵斥他道:“不许胡说!”

沈梦笑了,走进这间楼后,这似乎是他头一次真心笑了出来。

不知是因了何燕常的呵斥,还是因了那句断然的回绝。

沈梦静静的看着他,这个人当真不知他是谁呢,还待他这样的好,舍不得他吃一点儿苦。

沈梦不知为了甚么,竟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彷佛情难自禁的一般。他知道何燕常甚么也瞧不见,所以笑的大胆放肆,只是痴痴的凝视着他,竟然丝毫都不觉得面红,许久才说:“让我去罢。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难道你还真怕他杀我不成?”

若是得了那道密旨,他自然可以回去庆王府。他身上中有尸面毒,所剩的时日原本就不多,小王爷必然不会替他解毒,无论他做了甚么,最后只怕都是死路一条,还不如冒死一搏,以求雪恨。若是当真得手,岂不是大快人心?

此生最后一段,仍是两人同行,共赴前路。

若是何燕常当真死在庆王府中,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若是何燕常竟然侥幸救出罗俊青,不曾死,那便是天也要留他,他又有甚么可怨恨的?难道他还敌得过天命不成?

何燕常握住他手,不许他再说:“此话休要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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