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归 上——千朵桃花一树生
千朵桃花一树生  发于:2013年05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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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梦震了一下,想说甚么,却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你恨她?”沈梦低声的问他。

他倒是知道,若逢着阴雨天气,何燕常便懒懒的不喜动弹,若有人前来约战,也只推说手臂痛,等放晴后再战。

“嗯?”何燕常似乎是没听真,片刻之后才明白过来,啼笑皆非的说道,“我恨她做甚么。她是数一数二的花魁娘子,便是怒气冲天,却也是绝世的艳色。记她一世,难道不是美事一桩?”

沈梦哼了一声,却只是不语,心里却有些烦乱不堪。

何燕常正要将衣衫理好,沈梦却梦魇一般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摸了摸,突然喃喃的说道,“怪不得你不喜欢女人。”

何燕常也愣了一下,转而大笑,连声说道:“小鬼,你当真有趣。”

沈梦小心的抚摸着他的伤痕,轻不可闻的问道:“你既然出身那样低,后来又怎么做了邪教的教主?”

何燕常失笑起来,说,“不过是种种机缘巧合罢了,说起来,也没甚么新鲜的。”

沈梦原本也没指望听到他的实话,便嗤笑了两声,只是指尖却仍在他的伤口上轻轻摩挲,竟有些忍耐不得。

何燕常见他只是流连不去,终于觉出了他的古怪,捉住他的手腕,半是逗弄,半是吓唬的说道:“还摸?小心我在这里办了你。”

沈梦震了一下,彷佛如梦初醒的一般,紧紧的看着他,突然也笑了,竟然去摸他的脸,然后低声的同他说道:“你才要小心,别被我当女人一样的办了。”

何燕常“呵”的一声笑了,似乎极不以为然,说道:“小鬼,你这样空口说惯了大话,行走江湖之时,被人耻笑还是小事,只怕连性命都要丢掉。”

沈梦沉下脸去,突然凑了过去,凶狠的亲吻住了他的嘴唇。

何燕常被他逼近,先是一怔,却微微一让,然后伸手抵住他胸口,又轻轻朝上一拂,掠至他肩处,便将他肩头一扭,反客为主,反倒欺身过来,吻住了他的唇。

沈梦又惊又惧,忍不住就想要反抗,却生怕被这人觉出异样来,竟然动也不敢多动,任凭他肆意的亲吻和轻薄。

何燕常将他牢牢的压在身下,捏着他的下颌霸道的亲吻着他,亲得他几乎不能呼吸,脑子里一片混沌,最后竟然情不自禁的硬了起来。

沈梦察觉之后,又惊又怒,突然发力,一把将他推开,何燕常却轻轻一歪,避让过去,这才走下床去。

只是站在床边,却又笑了两声,才说:“小鬼,你是见我英俊不凡,一表人才,所以动了春心么?”

沈梦顿时恼羞成怒,满面通红的大声喝道:“滚!”

何燕常大笑起来,沈梦原本凶狠的瞪视着他,可是见他开怀大笑,竟露出许久不曾一见的笑容,却看得怔住了。

他在教中之时,也极少见何燕常如此纵情大笑。

这人总是微微的笑着,彷佛波澜不兴,甚么也不能激怒他的一般。

沈梦咬了咬唇,低声问他:“你不是嫌弃我丑陋?怎么又来亲我?”

何燕常笑着答道:“小鬼,我一个瞎子,看不见你丑陋,只觉得你有趣。”

沈梦猛地抬头,何燕常面色如常,并不见有甚么伤心的神色。

沈梦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总能治得好的。”

何燕常并不在意,反而笑着逗弄他道,“小鬼,难道你当真动心了不成?”

沈梦屏着呼吸看他,脑子里却是空空如也,他甚么也记不起,甚么也不愿去想,他只想质问这人,便是当真动了心又如何?难道你便肯同我相守一生一世不成?

就是此时,甚么也忘记了,也不知为着甚么,却偏偏被他想起何燕常在密室之中放声大笑,犹如疯癫一般的情形。沈梦想到那时何燕常大笑之后,竟要杀他,将指狠狠的插入他天突穴中之事,突然便有些发冷,想,这人与黄谌一处之时,五感俱无,便是黄谌天生妙手,一时之间也难医得他完好无损,也不知这两个疯子在一处,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心中许多滋味,又是恨,又是懊悔,又是不甘,想,我若是不对他用那种手段,他也不会如此恨我。又想,若不是他那时癫狂已甚,又怎么会被黄谌趁虚而入。

何燕常却甚么也不知,仍笑着说道,“我倒也不是全瞎,还看得见一线光,难道你嫌弃?”

沈梦烦躁起来,突然说:“你既然没有存着这样的心,便休要句句这样说话!”

何燕常收起了笑意,沉默了片刻。

沈梦微微冷笑,假意做恼,低声说道:“你若是不来救我性命,不那么亲切的待我,不来明里暗里的撩拨我,我又如何动心?只是你日后医好了眼睛,便会嫌弃我面容丑陋,今日之事,不免成了个笑话。”

何燕常半晌不曾开言,沈梦原本只是假装,此刻却恼怒非常,抓起衣裳,推开他就下了床,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恨这个人,却又想要这个人。想要完完全全的,彻彻底底的得到这个人,占有这个人,教这个人的心里只有他。这念头,他早就知晓了。

可他一直不愿回想与何燕常分别时的情形,正如他不愿去想教主宫里见着的那把麒麟刀,不愿想起荒山之中笑着死在他剑下的黄谌,不愿想起自己灭门之恨,不愿想起被这个人当做女子一般宠幸的七年,也不愿想起那七年中彷佛已经溶入骨血之中的温柔。

可所有的这些,都不过被一层浮土掩盖着,轻轻一拂,便看的一清二楚,宛如昨日。

沈梦在心中嗤笑,笑他自己。

沈梦啊沈梦,你是做了几日的何林,竟然当真以为自己便是何林么?

若是没有留南山上的那一眼,何燕常或许仍是圣天教的教主,而他今日,或许已是威远镖局的家主,又或许,当真是一个何林也未可知。

可他不是。

他在教中七年,何燕常便宠爱了他七年。何燕常若是不在教中还好,若是在教中之时,便日日的与他交欢。

何燕常正值盛年,情欲旺盛,有时见他低头研墨,也能来了兴致,便将他抱在书案之上,剥去他衣衫,要与他交欢。

他与何燕常一般无二,都是七尺男儿,可何燕常想要他时,便将他肆意揉弄轻薄,待他彷佛女子一般。每每被他压在身下,沈梦心里都是极屈辱的,想着他终究与那些以色侍人的男女不同。可这人把他压在身下,肆意的玩弄挑逗,只要看他丑态百出才肯罢休的一般。

他那时总想着终有一日要杀掉何燕常,以泄心中之气。

只是交欢日久,沈梦却惊恐的发觉,他渐渐的沉湎于与何燕常的性事之中。

是食髓知味也好,自暴自弃也好,又或者是掩人耳目也好,与何燕常交欢一事,于他,已经彷佛家常便饭的一般了,情欲只会因他而生,因他而灭,他这一生,已然毁在这人的手中了。

何燕常做一日何教主,便是那微微笑着,波澜不兴的何燕常。

这个人总是微微的笑着看他,看他动情,看他哭着求欢,看他无数难堪羞辱的样子,看尽了他华服之下的丑态,看透了他温顺之后的野心,却连丝毫的馀地,也不曾留给他。

沈梦用力的闭上了眼,他恨何燕常,却又想要紧紧的抓着这人不放。

可他紧紧的抓住了这个人,却想要抓得更紧,抓得更牢,想要教这个人心里眼里都只有自己,这样想着,便又忍不住愈发的恨他。

轻风徐徐而来,还带着一丝微甜的花香,沈梦的心中却满是苦涩,看着天边红彤彤的长云,炽烈的犹如火烧的一般,竟然映红了半边天际。

红日西沉,便又将是一夜。

这样闲适的日子,犹如少年时从来不曾成真的梦境一般,很快就要结束了。

第六章

罗俊青蹲在床边上,捏着下巴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王爷。

他中了那甚么十日醉还是百日醉,也早醒了过来。倒是这个人,迟迟不曾清醒,也不知是甚么缘故。

请来的大夫也看了,说彷佛没甚么要紧,大约是吸了迷香的缘故。

罗俊青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看着昏睡不醒,毫不睁眼的小王爷,百思不得其解,心想,中了迷药的人是我罢?

他从教中带出来的一干人都当他是何燕常何大教主,见他那一日骑马冲入,又自马上翻身跌下,都吓得魂飞魄散,慌得连忙请了大夫来看。至于同他一道自马上摔下来的那人,却一时不知如何处置。也请大夫看了,说是无有大碍,就捆绑起来,牢牢的拴在了床上。

于是罗俊青带伤醒来,还不及包扎,便想起那个被他当做人质的小王爷,这可是个要紧的筹码,万万丢不得,连声问道:“被我抓来的那人呢?”

等他看到一个被捆得跟粽子似的小王爷之后,便对手下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心想,何燕常虽是个不大管事的家伙,手下的人倒也十分的能干,教人放心。

只是一个王爷被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绑了回来,想想庆王府里的那些神出鬼没的如林高手,连他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当日事出突然,恐怕任谁也不曾料到他会突然发难,挟持人质而去吧。小王爷算来算去,这一次总算是在他这条阴沟里翻了船。

罗俊青看见小王爷牢牢的被捆在床上,终于松了口气,在他床边坐下,这才冲着一路抱着药箱跟着他跑来这间屋的大夫笑了笑,说:“在这里吧。”

大夫战战兢兢的替他把腕上和手上的割伤都包好,这才下去了。

罗俊青嘿然冷笑,摸摸了小王爷的脖颈,然后使了使劲儿,问他说:“醒了吧?”

小王爷微微睁开眼,瞥他一下,却并不做声。

罗俊青见他这样神情,心中好笑,便有意的凑了过去,低声说道:“在你王府里我不敢跟你说这话,如今既然出来了……”说道这里,他便意味深长的顿了一下,小王爷的脸色微微一变,却笑着说道:“何教主说这话,倒不像你了。”

罗俊青低头凑在他鼻尖,说:“小王爷,真是对不住,认得这么些日子了,有一件事我还一直瞒着你。你在王府里老是忙着给人下药,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跟你说了。其实吧……”罗俊青乐了一下,才又说:“我也姓罗,咱们五百年前,或许还本是一家呢。”

小王爷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的精光一掠而过,却教罗俊青吃了一惊。

罗俊青原本只是要逗他一逗,好问后面的话罢了,不料他会有这样大的动静。

小王爷坐起身来,面色如水,平静无波,看着他问道:“原来你姓罗?”

罗俊青用力一拍他肩膀,说:“在下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罗,……”罗俊青说到这里,便嘎然而止,闭口不言。

小王爷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比一声厉害,半晌才好些了,才问他说道:“你见过麒麟刀?”

罗俊青便赞道:“果然好刀,可惜断了。”

小王爷的神情便有些古怪,盯着他又看了好几眼,才说:“教主果然是江湖中人,对于兵器这样的看重。”

罗俊青不喜欢与他绕这些圈子,直接问他说,“这麒麟刀中,究竟是甚么?”

小王爷看他一眼,突地笑了,说:“刀在你手上,你难道还不知道?”

罗俊青想,老子还没来得及拿到手呢,何燕常那个混帐就已经把好端端的一柄宝刀给弄断了。

他只是不信,难道这个人当真看不出,他并不是何燕常么?

“我见过,不曾仔细看过。”罗俊青满不在乎的转了转手臂,觉得伤口还是微微的痛,他说,“小王爷有何指教?”

小王爷终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才说:“你不是何燕常。”

罗俊青脸色发青,想,难道这两个人当真认得的?

“我是不是他,又有甚么要紧?”罗俊青没甚么耐性了,他打算再避两天风头,就把这个人捆回教中去。

或者不回去教中也好,免得惹事,就去那时何燕常带他养伤的地方,掩人耳目,严刑逼供,不教人知道。

这麒麟刀中之物,必然有极大的关窍,不然何燕常为何要将其深藏在秋水阁中?何燕常的性子,从来都不是这样蝎蝎螫螫,小心翼翼的。

虽然何燕常从来不曾说起,可他今时今日,却不能当做不知。

小王爷突然开口道,“劝你送我回去。”

罗俊青露出一口白牙,笑嘻嘻的说道:“小王爷远来是客,还不曾接待周道,说甚么回不回去的话,好教人心凉。”

小王爷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竟又咳嗽了起来。

罗俊青等他咳完,才挠了挠头,问说:“你要吃药么?”

小王爷瞥了他一眼,似要发作,却又不知为何忍了下来,反倒笑了笑,问他,“你知道江湖上曾有句话,”他顿了一下,呼了一口气,才又说道,“是说麒麟刀的,说……”

“得刀者,可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罗俊青想都不必想,就张口接道。

小王爷见他果然知道,便笑了,又问他:“难道你不想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罗俊青嗤笑了一声,心道,当初我就是懒得做这个教主,才推给何燕常的。我连一教之主都不想做,难道还会想当甚么江湖霸主,武林至尊不成?只是这话却不能说与外人知晓。

小王爷见他沉吟不语,便又笃定的说道:“你认得何燕常,与他相熟,是也不是?”

罗俊青心里“咦”了一声,终于多看了他几眼。小王爷见果然说中,胸中了然,便又说道:“既然如此,你也该晓得的,与他这个人,真是没甚么好谈的。”

罗俊青一时有点儿回不过来神,想,他这是甚么意思?

小王爷见他生出疑惑,思索片刻,才又说道,“他为沈家幼子来见我的时节,我起初还想,他也是想要麒麟刀的,只是做得这样露骨,心中倒有些觉着他好笑。”

罗俊青听了胸口一震,想,何燕常居然为了沈梦来找过他?却又想,那刀原本就是我教中之物,是我爹亲手传与他的,他想不想要,都是他的。又想,原来他们是如此这般认识的。再一想,又觉着不对,沈梦如今还要何燕常来相求么?

那必然不是近日之事,应是多年之前,王府着人寻刀不果,血洗沈家之后。

何燕常竟然会为了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沈梦去求人,真是想不出。

小王爷似是记起了当时之事,竟露出一些惋惜的意思来,说:“他既然送上门来,我便顺水推舟,留他在我府中住了几日。只是相交之后,才晓得原来他是那样的人。”

“……甚么样人?”

其实罗俊青实在想问:好色之徒?还是武林高手?

小王爷沉吟了片刻,才又说道,“何燕常这个人,功夫厉害,天分又高,连运气也格外的好,只是看似多情,偏偏却又无情得厉害。”

罗俊青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小王爷见他眼神只在自己身上飘忽,顿时大怒,说:“你想甚么!”

罗俊青问他:“那你好端端的说甚么有情无情!”

小王爷冷冷看他,说:“我是说何燕常本性如此,没甚么深情,所以不是个可以相交的人。你看他天分如此之高,甚么武功,只消看上一眼,便可以融会贯通,取为己用,他又是一教之主,要甚么,几乎都是唾手可得,向他投怀送抱的美人恐怕也不少。至于权势或金钱,他又不甚在意,可有可无的一般。这世间之事于他,似乎并无甚么羁绊,因此不能相交。”

罗俊青怔了一下,想说甚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王爷说完这许多,喘息片刻,才又继续说道,“所以等他离去之时,再度开口恳求,我便索性卖了他一个人情,应了他。只是同他约定,若是寻到麒麟刀,还请送来庆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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