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Valerian
Valerian  发于:2012年02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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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火,报告总统说日本人“毫无谈判的诚意”。一份通告迅速发了下去,告知各个军事基地的高层们“谈判虚与委蛇,

随时有破裂的可能”。两天之后,通讯部队再次监听了日本大使馆的电话,截获了一段更加不祥的对话,第二份命令又

马上出现在高级军官们的收件筐里:“……预料有颠覆活动。”

夏威夷的肖特将军和金梅尔少将自然也得到类似的警告,他们认定,所谓的“颠覆活动”,应该是当地日本侨民的叛乱

。12月6日,经过某种外人无法理解的深思熟虑,这两位尊敬的军官决定把所有的歼击机和轰炸机从防空掩体里移出,

一架一架地摆在机场中央,就像某种等待晾晒的干货。此举增加了陆军航空队的工作量,作为对超时工作的奖励,弗朗

西斯·康奈尔中士决定给自己买几杯调了青柠汁的伏特加。半夜里他因为口渴而醒来,赫然发现自己睡在后勤仓库里,

被好几个降落伞包压在下面。虽然这位飞行员赌咒发誓说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到那里去的,但仍然被拎进麦格雷上校

的办公室里,结结实实地挨了两个小时的训话。康奈尔中士忘记了绝大部分的对话,酒精和睡意把他的脑子搅拌成一团

内容不明的混合物,他只记得自己在乱糟糟的单人床上醒来,感觉到整栋房子都在摇晃,好像一艘遇上暗流的平底船。

弗朗西斯·康奈尔中士的第一反应是,昨晚真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酒,以至于到现在还头晕耳鸣。但当他搔了搔头,睡意

朦胧地望向窗外的时候,恰好看见仓房和船坞在在第一波轰炸里变成一团团巨大的火球。战列舰冒出浓烟,好像许多根

残缺的、烧焦了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天空。零式歼击机机翼上的旭日徽记在夏威夷的太阳下不祥地闪着光。

弗兰克呆呆地张大了嘴,差点从床上滚下来。他抓起一件皱巴巴的衬衫披上,把熟睡的室友拖了起来,用力拍打着他的

脸颊,“起来!你这狗娘养的!日本鬼来了!”

中士打开了门,一颗燃烧弹击穿了松木屋顶,落进走廊里,火焰疯狂地蔓延开来。他高声骂了一句,踹上门,抡起椅子

砸碎了窗户,拉着还没来得及穿上衣的西班牙裔逃了出去。他们落在灌木丛里,差点被带刺的枝条戳瞎眼睛。机枪扫射

下来,泥土飞溅,两个大兵狼狈地滚进架空的凉台下面躲避。木制营房几乎全部被大火吞没,燃烧的木块和热灰不时落

下来,打在他们的头和肩膀上。他们趴在潮湿的泥地上面面相觑,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弄懵了。

“防空掩体!”弗兰克贴在费尔南多耳边喊道,好盖过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要是我们不跑过去就死定了!”一蓬热灰

落到他头上,他像只大型犬一样甩了甩脑袋。

“要是我们现在跑出去也一样死定了!”费尔南多吼了回去,“我觉得——”

一枚炸弹在不远处爆炸,地面像疟疾发作一样抖起来,可怕的声浪淹没了一切。他们双手抱头趴伏着,等待着一阵震动

过去。支撑凉台的木柱危险地呻吟了一声,缓缓向前倾倒。他们大叫了一声,在纷纷下落的着火的碎屑里逃了出去,往

基地港的方向狂奔,祈祷能在日本人发现他们之前冲进掩体里。

瓦胡岛的天空从来没这么令人恐惧过,蝗虫般的战斗机群丢下密密麻麻的炸弹。满地都是瓦砾和尸体。弗兰克跨过一个

被机枪子弹射穿了脑袋的倒霉鬼,钻进沙堡里,剧烈地干呕起来。

“不错的反应,我刚才也差不多。”海因里希·福斯特迈耶从几个沙包后面探出头来,冷冷地评论道,中尉看起来就像

被绑在军用卡车上拖行了两公里,满脸的沙土,头发里结着血块。他踢了高射炮管一脚,“……空的,负责装备的废物

忘了给它填上弹药。”

“我需要一架P40。”弗兰克擦了擦嘴角。

“真巧,我也是。”中尉咳嗽了几声,吐掉一口带血的唾沫,“可惜歼击机全在机场上,现在估计全都毁了。不过机库

里还有五六架教练机和‘眼镜蛇’,好像是因为输油管问题留下检修的,”他耸了耸肩,“反正飞得起来。”

“听起来真简单。”费尔南多哼了一声,“我们只不过是要在没有掩护的情况下穿过日本鬼的炮火罢了。”

海因里希斜睨了他一眼,“没有人强迫你去,二等兵琼斯。”

迟到的防空警报终于拉响,凄厉刺耳。稀疏的炮声从几个沙堡里传出来。费尔南多冒险把头探出去,又赶紧缩了回来。

离他们最近的一个仓库爆炸了,热浪滚滚涌来,一块熏黑了的波浪状铁皮重重地砸了下来,夹带着暴雨一般的碎玻璃。

“见鬼!”弗兰克骂道,抬手护住脑袋。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仿佛被浸泡在某种粘稠的液体里。费尔南多和海因里希在

比手划脚地争论着什么,他一个词也听不见,整个世界奇异地沉寂下来,只剩下耀眼的火球一个接一个膨胀、炸裂,犹

如墓地里那些绽放在尸骸上的玫瑰。

费尔南多用力捶了他一下,冲他喊叫了一句什么,弯腰钻了出去。金发的中尉紧跟在后面。弗兰克深吸了口气,抹了抹

脸,跑了出去。

耳边仍然是一片诡谲而含糊的嗡鸣声,他们在燃烧的塔楼和松木营房之间穿行,好像三个误闯地狱的凡人。一架三菱

G4M1发现了他们,在背后穷追不舍,7.7mm旋回机枪一刻不停地嚎叫着,试图把他们打成筛子。弗兰克觉得自己是在踩

着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逃命,他不敢低头去看,害怕会发现一张熟悉的脸。不知哪里的机枪响了起来,三菱被迫重新

拉升,寻找新的目标去了。海因里希冲瞭望塔顶挥了挥手,杰克·“俄克佬”·格林希尔在塔顶探出头来,挥舞着他的

机枪。几乎是下一秒,那架三菱G4M1掉头飞了回来,丢下一枚250公斤的炸弹,瞭望塔像一棵巨树那样倒了下来,消失

在一片火海里。

“格林希尔——!”海因里希尖叫起来,费尔南多一把攥紧了中尉的手腕,拽着他往机库跑,“别管了!快跑!”

三菱俯冲下来,7.7毫米机枪子弹倾泻而下,追逐这三个美军士兵。他们在瓦砾和尸骸里没命地狂奔,一头冲进机库维

修间里。G4M1猛然爬升,悻悻地盘旋了两圈,总算放弃了这个目标,转往东南方。

“费尔南多,”海因里希吃力地喘息着,一字一句地命令道,“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无线电搞好,我需要知道每一架飞得

起来的P40上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我要找——”

“你以前开过歼击机么?”弗兰克问,抓住中尉的肩膀,把人扳过来,“我告诉你,这些小东西和你习惯的CW-20差得

远了。”

“我看得出来。”海因里希挣脱了,跳进旁边一架P38里,关上了座舱盖,飞机缓缓滑出了维修间。弗兰克跑过两架被

开膛破肚的教练机,爬进一架P40里,发动了引擎。他的听觉迟缓地开始复苏,隆隆的炮火声此起彼伏,好像拍打悬崖

的海潮。他用力一推操纵杆,P40在维修间旁边的临时跑道上滑行起来,越来越快,空气在机翼下呼啸作响。

“飞起来!他妈的给我飞起来!”他吼叫着,炸弹落在旁边的跑道上,把那些临时铺设的、带孔洞的铁板整块整块地掀

了起来,P40剧烈地颠簸着,终于在跑道尽头勉强爬升,冲进珍珠港此刻凶险的天空中。

“往基地港飞!把那些狗娘养的轰到海里去!”中士抓起无线电对讲器,对着那片噪音大吼,“听见我的话了吗?都他

妈的给我回句话!”

“想不听见也不行,中士。”海因里希的声音冒了出来,“我在你的三点钟位置,听候差遣,完毕。”

“陆军航,航空队,斯蒂芬·帕森斯二等兵。”恐惧令鼬鼠斯蒂芬的每个词语都在发抖,“……准,准备跟上你,弗兰

基。”

“尽量爬升!从上面压下去,别跟日本鬼正面对打!”弗兰克停下来喘了口气,胸腔里好像搁了块两百磅的铁矿石,他

本能地摸索了一下,但这架P40的氧气罩在检修的时候被拆掉了,“要是被咬住了,就左右摇晃,别像只火鸡那样愣着

不动!”

一架零式猝不及防地从左侧云层里闪出来,机炮旋转着吐出火光,P40的一块导风板被掀了起来,整架飞机猛地一颤,

在紊乱的气流里颠动着。“该死!”弗兰克恶狠狠地骂道,用力一拉操纵杆,P40陡直窜向高空,划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翻到零式上方开火,那架过分轻巧的日本歼击机在三千多米高空爆炸,燃烧着的碎屑和零件纷纷扬扬地坠向遥远的地

面。耳机里传来一片混乱的欢呼声。又有两架美军战机在燃烧弹的围攻下艰难地起飞,加入了他们的小编队。

“陆军航空队,约翰·沃伦二等兵报到,长官。”

“陆军航空队,肖恩·沃伦二等兵报到,长官。”双胞胎几乎同时发话。

“欢迎参加猎松鸡游戏,”弗兰克吹了声口哨,拨转舵杆,修正了P40的航向,径直往基地港上空密密麻麻的敌机群冲

去。

Epi.15

赫尔穆特·福斯特迈耶叼着半片吐司,轻快地跳下前门台阶,打开了信箱。晨报上躺着一封信,盖着夏威夷的邮戳。少

年用力咽下面包,高兴地笑起来,两三下撕开封口,抽出信纸。

“我最亲爱的赫尔穆特……”他哥哥的字迹如往常一样微微向右倾斜,y的尾巴长长地拖到第二行里去。信纸中央是一

幅简洁的钢笔速写,宁静的海港里泊着几艘舰船。金发少年飞快地读完最后两行字,冲进餐厅里,挥舞着那封信,“爸

!妈!哥哥说圣诞节可能回来!”

没有回答,福斯特迈耶太太脸色苍白地倚着碗橱,双手捂着脸。“坐下,赫尔穆特。”福斯特迈耶先生沙哑地说,把收

音机的音量旋钮拧到最大,哥伦比亚广播电台新闻主持的声音立刻灌满了餐厅:“……珍珠港遇袭,伤亡情况不明。”

戴恩·诺里斯愕然抬起头,霎时间浑身发冷,好像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乱哄哄的舱室突然安静下来。单调刺耳的舰

载广播第二次响起:“……重复,珍珠港遭日军袭击,伤亡情况未明。”

紧绷的沉默铮然断裂,议论和惊呼像熔岩一样爆发出来。戴恩僵硬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风干的泥塑,稍稍

一触就会分崩离析。

弗兰克。他动了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棕发的少尉顺着舱壁滑坐下来,独自吞咽着冷冰冰的恐惧。

“注意右侧!”弗兰克在无线电里大吼,“斯蒂芬!你被盯上了!快爬升!”

基地港里一片混乱,冒着烟的战列舰东倒西歪地泡在污浊的海水里,血和机油早已把它染成一锅看不出颜色的浓汤。

P38笨拙地在港口上空左右摇晃着,躲避零式的炮火。但三架涂着旭日徽记的歼击机紧咬不放,把笨重的美军战机赶进

包围圈里,然后一齐开火。

“斯蒂芬——!”

“先管好你自己!”海因里希冲他尖叫,“想想怎么摆脱我们背后那堆杂种!他妈的一大群零式!”

弗兰克用力一捶座舱壁,“分头跑!看见前面那个指挥塔了吗?我们向左,双胞胎往右——沃伦!你们听见了没有?”

“是的,长官。”

“听见了,长官。”

“现在!”

四架美军战机突然转向,一左一右擦着指挥塔飞了过去,零式被迫分成两队,各自追击。机枪子弹从背后密集地扫射过

来,打在机身钢板和机翼上,有几颗甚至击穿了座舱盖,差点把他的脑袋炸成一团肉酱。P40的机动性能比轻巧的零式

差得多,但一两个马戏团动作说不定也有帮助。弗兰克咬着牙,死死握紧操纵杆,猛然向下俯冲。一架零式下意识地离

开编队追了过去。海因里希开火了,零式一头撞进变电站里,几乎被冲击力压成一块扁平的铁饼。

弗兰克长长地吹了声口哨,“干得漂亮,中尉。”

海因里希咳嗽了一声,草草地用衣袖擦掉嘴角的血迹,“趁我还活着,赶快把剩下的——噢!该死!”两架歼击机赶上

了他,从侧面同时向他开火,中尉的P38猛地旋转了90度,硬是从两幢燃烧的建筑之间钻了过去,一架零式躲避不及,

在砖石上撞断了机翼,踉跄着滑行了几公里,坠毁在营房后面的石滩上。另外一架勉强拉起机头,试图爬升到一个比较

有利的高度,弗兰克往左边侧了一下,对准了它的机腹,七挺机枪同时开火,几乎把那架没有防护钢板的日本飞机折成

两段。

“肖恩,我要迫降了。”约翰·沃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声,“大概是被打中了引擎……

发动机已经熄火……”接下来的话完全被噪音淹没了,弗兰克拐了个弯,朝海边飞去,搜寻着沃伦兄弟的飞机。

一架P40摇摇晃晃地向沙滩坠落,整流罩下面冒出黑色浓烟。“沃伦!放下起落架!妈的!快放起落架!”中士吼叫起

来,“你快要坠毁了!”

没有回答,肖恩·沃伦尖叫起来,P40像只濒死的白头雕一样撞在沙滩上,爆炸成一团耀眼的火球。

耳机里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只剩下细微的电流噪声和那个青年极力压抑的啜泣。弗兰克一拳砸在仪表板上,移开了视

线。日本人开始撤退了,歼击机队列穿过高射炮稀疏的火力网,飞向公海,留下一个满目疮痍的珍珠港。

“返航。”似乎过了一个世纪,海因里希才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干涩,微微发颤,“全体飞行员注意,这里是福斯特

迈耶中尉,现在返航。重复,现在返航,完毕。”

他们勉强降落在坑坑洼洼的机场上。费尔南多和一群临时充当地勤的大兵等在那里,飞机还没停稳就冲了上来,替他们

撬开了座舱盖。海因里希似乎是昏过去了,费尔南多和几个地勤把他拉了出来,青年紧闭着眼睛,毫无知觉地靠在他们

的手臂里,脸色苍白,嘴角挂着一丝殷红的血迹。西班牙裔咬了咬牙,用力把他抱起来,穿过大半个烧焦的机场,跑向

野战医院。

弗兰克顺着机翼滑到四处开裂的水泥地上,膝盖一软,差点站不住,“我很好……我很好。”他喃喃地说,挡开了地勤

的手,“去帮其他人吧,快去。”他赶走了那群二等兵,无力地倚在弹痕累累的机身上,闭着眼睛喘息。空气中漂浮着

硝烟的味道,不时有建筑物在大火中垮塌,轰隆一响,连地面都在微微颤动。亚利桑那号正在远处的深水港里缓缓沉没

,把周围的人和救生艇都卷入它的漩涡里。到处都是叫喊、哀嚎和号哭,恐惧和痛苦像黄绿色的毒气一样蔓延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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