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是一张双人床,四周墙壁是淡淡的黄色,除了一个钟,墙上什么也没挂。窗子旁是一张大写字台,上头的电脑被布盖的严
实,鼠标边上则散乱放着几本书,一个笔筒。
转开眼,看了看写字台旁边的书柜,商仕儒起身走了过去,走到一半却突然顿住,转过头睁大眼睛看着镜子里的人。
牛仔裤,白T恤,身形瘦削、一头碎发的青年正惊疑的看着他,商仕儒抬了抬手,镜子里的青年也做了同样的动作,青年那张脸
好像在哪里见过,商仕儒很熟悉,却也有些陌生。
对了!是尚远的脸!他怎么能忘了呢?!
当了六年的商仕儒,他自己都忘了原来他还是尚远!那这里不就是……
商仕儒难掩激动,他、他这是回家了?从来不敢想的家,他回来了?难怪会觉得如此熟悉!这里不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
吗!
商仕儒在地上绕了几圈,激动过后突然纠结起来。他突然穿越回来了,该怎么跟家里解释?一下子消失好几年,音信全无,这
突然又回来了,别说扯谎了,就连实话说出来家人都未必信啊!怎么办?
还有,万一哪天他又突然穿越回去了,怎么办?家里肯定受不住他再次消失的!
商仕儒坐在床边急的抓耳挠腮,想着对策,想了半天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不管怎样,他在古代生活的那些年不是假的,一桩一
件都说出来,就不信得不到信任!
主意已定,商仕儒便开始冥思苦想怎么跟家里前前后后说个明白,越想脑子越迷糊,不知怎么就睡了过去,再次清醒时,是被
一阵哭声吵醒的。
“小远没了都两年了,每次回来我看你俩这样都揪心啊!你看看你自己,再看看姐夫,都老成什么样了!你说你这样我怎么放
心?咱家可就剩咱姐俩了!”
模样三十多岁的女人擦了擦眼泪,又转头看向屋里唯一的男人,道:“姐夫,不是我说你,你看看你,你还有没有一点老爷们
的样儿?儿子没了就你伤心?就你难过?你这当爸的受不了打击,我姐她就能抗的住?家里这两年是谁撑起来的?不是你,是
我姐!整天在店里忙的脚不沾地,回了家还得小心翼翼的伺候你,就怕你想儿子想出什么病来!你呢?你倒好,还真就心安理
得了,就顾着自己抑郁了,我姐呢?谁心疼她?”
“中年丧子是惨!是苦!我姐抗过来了,你一老爷们怎么就抗不过来?儿子没了,你就不过日子了?就混吃等死了?错!那是
大错特错!这日子该咋过咋过!不但要过,还得过的好!别说你还没缓过气,两年了,缓不过来也得缓!”
商仕儒站在墙角,没有去注意情绪激动的小姨,而是愣愣的看着满头斑驳的父母。
在沙发一角坐着的中年男人始终低头不语,手里的烟就没断过,没了记忆中的意气风发,竟苍老的如同耄耋老人,见了他的样
子,没人会相信他不过五十出头。
“姐,我说的事儿你考虑咋样了?”
在沙发另一角低泣的中年女人闻言抬头,道:“没考虑,我不去,淑红,这事儿你别提了。”
“你就倔吧你!”淑红转头看向男人,道:“姐夫,实话跟你说吧,去年开始我就劝我姐,想让你俩过来跟我生活,说白了就
是来日本定居,这边的工作、饭店该辞辞,该卖卖,房子要是舍不得就不卖,也不用租,反正家里也不差这点钱,我在日本的
生意放不开手,一年回不了几次国,你俩现在还这样,我怎么放心?”
“都多大岁数了,小远没了,你俩就该为自己后半辈子多想想,现在还行,以后岁数再大点儿,七老八十了,有个病有个灾的
,怎么办?谁来照顾你俩?别说互相照顾,你俩体格可都不咋地!雇保姆也不是办法,不是自家人毕竟不放心!去敬老院想都
别想,我这当妹子的还没死呢!你俩过来跟我住,不想住城里就去乡下,日本那边乡下房子挺好买的,空气好人也少,养狗种
地都不是问题,要是想住城里,就跟我住,不想当闲人我就给你俩弄个中餐馆开开,就我姐那手艺,闭着眼都能赚钱!咱一家
人以后就一起生活了,行不行?”
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这对儿夫妻就是没反应,淑红急了,道:“你俩倒是吱个声啊!不行就给我个说法,为什么不行?”
“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早就生根了,不想出国,”说了一半眼泪又涌了出来,中年女人抽泣道:“再说我儿子还在这里,你让
我出国他怎么办?他自己孤零零的就没人陪了!”
见女人哭淑红也不好受,不过还是直言道:“你要担心这个就多余了,日本离这里才几个小时的飞机?你要愿意一周回来八次
都行!我给你订机票!这不算事儿!姐,你现在不能想这个,就算小远还在,你能陪他多久?他早晚得成家立业,到时候还不
是各过各的?逢年过节一起吃个饭就算不错了,你们两口子也得有自己的生活是不是?你说在这儿活了半辈子,走不了,可你
俩现在这样,住这里能不想小远么?老这么憋着早晚要憋出病!”
“这样,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也不逼你们出国定居了,你俩就先跟我去日本住上一年,调整调整心情,以后到底咋样,我都不
拦着,行不行?”
“听淑红的吧,”
一直沉默的男人终于开口,哑声道:“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咱俩也该出去转转了。”
“姐!”
见姐夫松了口,淑红有了大半把握,转而打起了亲情牌,道:“我那小崽子现在都无法无天了,我和你妹夫生意忙,顾不了孩
子的教育,他现在连汉语都说的磕磕巴巴,日语倒是挺溜,这不是打我的脸么?我姐夫有文化,去了还能帮我教育教育孩子,
你去了我就更放心了,小崽子惦记你做的中国菜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一住,就是为了吃你做的菜他也不能老往外跑了,这崽
子现在才多大就成天不着家,我都管不住!”
看到现在,商仕儒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走到中年女人身边,蹲下身子,开口道:“妈,去吧。”
中年女人不为所动,一直低头抹眼泪。
商仕儒想伸手触碰女人的手,却又收了回来,明知对方听不到,还是开口劝道:“妈,跟小姨走吧,去外头散散心,挺好的。
”
“我去洗把脸。”
眼前的人突然起身,直接从商仕儒身体上穿行而过,进了卫生间,商仕儒顿了一会儿,然后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苦笑着收回了
手。
“姐夫,你都点头了,我姐也就差不多了,”淑红压低声音道:“我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一旦去了日本,我压根就没想着让你
俩回来。”
“嗯,我知道。”男人点头。
商仕儒坐到男人身边,张了张口,半天才喊出一声:“爸。”
可惜没人听到。
“好,你这样我就有底了,”淑红道:“我在这里能呆六天,这回说什么也得把你俩弄回去。”
商仕儒注视着面目苍老的父亲,想对他说些什么,却无从开口,最后只好转头看向小姨,轻轻说了句:“谢谢。”
记不得几轮日升日落,商仕儒看着小姨成功说服母亲,看着小姨将一切安排妥当,看着他们把家里打扫的纤尘不染,然后看着
他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商仕儒只是看着,也只能看着。
父母要过新生活了,挺好。
在窗边看着三人坐车远去,商仕儒想,梦到这里也该醒了,这样就好,长久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心病总算得了解药,他能安心了
……
凝视着远去的车流,商仕儒猛然想起了什么。
这梦清晰的已经不像个梦了,如果、如果这一切不是梦,该怎么办?
想到某种可能,商仕儒突然发疯似的冲向阳台,还没接触到玻璃就被不知名的力量弹了回来。
爬起身,商仕儒跑到门边,依旧被撞了回来,他不死心,用身子一遍遍的撞着任何可能出去的地方,没有痛感,却也没有成功
。
不知过了多久,商仕儒终于停下动作,总算意识到,他出不去,他被困住了,困在了他的家里。
“爸!妈!”
商仕儒跑到窗边嘶吼出声。
“回来!回来!别走!爸!妈!”
明明想痛哭,却流不出眼泪,商仕儒在窗边一遍遍嘶吼着,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从心底涌现出来。
“别走!回来!我在这里啊!爸!妈!”
“回来!你们回来!”
“我怕……”
……
“将军,”杨冲拿着手里的东西走到床榻边,低声道:“让我试试吧。”
看着被梦魇折磨了整整两日的人,霍衍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床榻上的人常常没安睡多久便梦呓不断,两日来他不知为他擦了多少眼泪,可这次不同,他能感觉到这人的绝望,梦里若不是
到了山穷水尽处,他不会这般痛苦。
伸出手为陆行远擦了擦脸上的泪迹,霍衍终于开口应允:“试试吧。”
杨冲代替霍衍坐在了床榻边,将手里的布包打开,想了想,取出了最细的一根银针,执起陆行远的右手,对准指尖便刺了下去
。
霍衍眉头一皱,被刺的人却毫无反应。
拔出银针,杨冲心里已确定了七分,转头看了看霍衍的神色,道:“怕是不行。”
“再试。”霍衍道。
杨冲这次换了个较粗的银针,对准陆行远的指尖又是狠狠一下。
被刺的人依旧陷在自己的梦里,丝毫不觉疼痛,紧闭的双眼不断流出泪来,嘴里梦呓着什么,没有清醒之相。
霍衍抿唇,沉声道:“不用试了。”
说完便转身而去,不想走到门口时被严青山拦住了去路。
“将军,不可。”严青山道。
霍衍不理,绕过严青山,向门外走去。
“都尉!”身后传来严青山刻意压低的质问声:“你忘了老将军的嘱咐?你明知道、明知道他们……”
“若真有那么一日,”霍衍沉默半晌,说出了决断:“我绝不会让镇戎军背上不忠不义、大逆不道的骂名。”
说罢,大步离去。
“别瞧了,”杨冲走过来拍了拍严青山的背,道:“眼下救人要紧,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
第五十一章
“陆行远……陆行远……”
在墙角缩成一团的人动了动,从手臂上抬起头,迷蒙的看了看四周,没人,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还是只有黑暗与他为伴。
“陆行远。”
陆行远?陆行远是谁?他是商仕儒,不,他是尚远。
“陆行远,醒醒!陆行远!”
别吵了!他想睡觉!
可那声音太执着,断断续续响了好久,锲而不舍的钻进他的耳朵,打扰他的睡眠,他再也睡不着,只好把头埋在膝盖间,呆呆
的听着。
“陆行远,醒醒!”
“会不会……”看了看霍衍阴沉的脸,杨冲在一边迟疑道:“解药会不会是假的?这香已经点了整整一日,他早就该醒了。”
“不会,”霍衍道:“不可能是假的。”
“他不敢用假药唬将军,”严青山也开了口,分析道:“怕是他昏迷太久,陷入梦境太深,才会叫不醒。”
“不对,”杨冲却摇头,道:“这一日他睡的安稳,不若前两日那般被梦境折腾,应该不是入梦过深,按杜锦华所说,这香给
他闻半日即可,他闻了整日还不醒,事必有蹊跷。”
“将银针取来,”霍衍思衬半晌,道:“我再用银针一试。”
大手在一排排银针上选了又选,还是挑出了最细的一根,霍衍执起陆行远的右手,将银针对准其指尖便是一刺,沉睡的人眉头
一皱,终于有了反应。
“哎?他知道疼了!”杨冲笑道:“知道疼就是好事!接着刺!这时候可不能心软!”
霍衍当然知道,二话不说便刺了陆行远第二根手指,这次陆行远反应更大,被霍衍握着的手狠狠一颤。
当霍衍连刺到第四针时,沉睡了三日的人双眼微动,终于转醒。
“娘的!你可算醒了!”杨冲呼出一口气,将脑袋凑到陆行远旁边,笑道:“珍珠,你都睡了三日了,把我们吓的不轻,要是
再不醒,我可就要去梦里抓人了。”
陆行远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脸,毫无反应。
“你……”杨冲看出异样,脸上没了笑意,小心翼翼道:“陆行远?”
陆行远微微皱眉,不作回应。
杨冲是真被吓怕了,几次三番的,这可是要人命啊!
“你、你怎么了?”杨冲瞥了眼一旁的霍衍,咽了咽口水,试探道:“你不会一觉醒来,就忘了我是谁吧?”
见陆行远仍是一副呆愣的神情,不止杨冲,连严青山的心也沉了下去。
“夜深了,你们歇息去吧,”霍衍此时开口,道:“我在这里照看。”
知道帮不上忙,杨冲也不强留,与严青山对看一眼,道:“若有不妥,再传我俩过来。”
见霍衍点头,杨冲跟严青山便一起退了下去,皆显得忧心忡忡。
“陆行远。”
霍衍盯着陆行远尽是迷茫的双眼,握住他的双臂,将人缓缓拉起身,搂在怀里,又叫道:“陆行远。”
被外界强行刺激醒来,陆行远此时脑子一片混乱,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清醒,不过他身体的本能还在,被人禁锢在怀,这种压
迫感令他不适,很快便挣扎起来。
“陆行远。”
任怀里的人如何大力挣扎,霍衍皆不放手,也没别的动作,只是一声声在陆行远耳边唤着他的名字。
或许是这声音太过熟悉,是他在梦里听过无数次的,陆行远渐渐安静下来,靠在霍衍怀里喘息,过了半晌,霍衍察觉出不妥。
颈侧的喘息声越来越急,呼出的气息也越来越热,怀里的人不再安静,而是双手不断拉扯衣物,在他胸口磨蹭起来,霍衍皱眉
,终于放开陆行远。
“陆行远!”
突然没了依靠,陆行远侧身软倒在床榻上,半眯着眼看向模糊的身影,双手胡乱向上探去。
霍衍神色丕变。
拉过锦被将陆行远裹紧后,霍衍转身走向一直散发着奇异香味的熏炉。
这香给陆行远闻了多久,他就闻了多久,根本没有不妥之处,反而隐隐有些安神的功效,可为何人一醒来,这安神香反倒变成
了催情药?
想起杜锦华将它交给自己时意味不明的笑意,霍衍神色一暗,顿生怒意。
将熏炉丢出屋外,霍衍用清水绞了块巾布,回到床榻边时陆行远早已将裹着他的锦被挣脱开,一身衣物也被拉扯的凌乱不堪,
眼神不再呆滞迷蒙,而是透着叫人不敢直视的春意。
若刚刚还有些许迟疑,见了陆行远现在的模样,霍衍便放弃了猜测,一切已再明白不过。
将手脚不老实的人按在床榻上,霍衍用巾布给陆行远擦了擦脸,力道大的连忙着胡乱扑腾的人都发出不满的抗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