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极了却微笑，林子寒抬起头，双眼中毫无波动：“是，我早就脏了，何先生。”

何翌看着林子寒凄凉的笑容，自己的心也狠狠地痛了起来。他到底……在说什么、做什么？

第21章

“是，我早就脏了，何先生。”

这种话却说得从容镇定，又是林子寒那样的人，任是谁听了都会心疼。

他愈是压抑自己心里愈难受，咬了咬嘴唇站起身：“我还是……不打搅了……”再怎么好脾气再怎么懦弱的人，真被人羞辱成这样，况且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都难免生出一股自尊来。

何翌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倒是何靖站起身挡在他面前。

“都这个时候了却说这种事。”

林子寒垂着头，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表情却甚是苦涩：“是啊……都这种时候了。”

他说的这种时候和何靖说的自然不一样，何靖的意思是已经来了何家又这么晚了，而林子寒却在说“身体已经脏了”，让何靖心里暗暗责骂自己多嘴。

“你别太轻贱自己好不好？”

“不是……不是我轻贱自己，而是，本就如此……我不该来这里的……”

“我邀请你来，这有什么该不该？”

抬起头看着何靖真挚的眼睛，林子寒这一次却丝毫不动摇，并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乖巧”只会任人摆布。“何先生，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请放过我吧……”

言下之意是不想再与何家有任何瓜葛，何靖皱了眉，连坐在那里看着他们的何翌都站了起来。

林子寒转头朝他笑笑，却掩盖不住苦涩和难过：“我真的……没有想过再纠缠你……真的……”

绕过何靖，脚步都在颤抖却没有停顿地离开，待何翌和何靖回神的时候，林子寒已经不见了。

“林先生他下山了，我们想拦他，他却说是您应允了的。”管家回话的时候也流露出浓浓的担忧之色。

怎么能不担忧！

山路虽然平坦，但月初的月光太过黯淡，难免会磕磕碰碰。况且山里夜间的温度甚是冷，林子寒走的时候身上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汗衫。他迫不及待地不想再留在这里，甚至连自己的东西都不要了。

何翌低声咒骂了句什么，拿起西装外套掏出车钥匙匆匆向外走去：“我从南面找大哥从北面找。”

上山下山路有二条，二人进车库里开了车出来，各自沿着山路去了。

虽然已经到了初夏，但夜里的山风却不小，吹在挡风玻璃上都有声响，更不用说是那具几乎能被轻风吹到的身子。想着这些暗自咒骂自己嘴贱，明明心里在乎却说出那种话，何翌暴躁地狠狠一掌拍在方向盘上，手心里的痛却抵不过心里的慌张。

“该死的……”

为什么会因为他这么难过这么痛，他到底在在乎些什么？既然在乎，为什么又管不住自己，一次一次地伤害他？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并不是不曾在别人的身上看到如今的自己，但是，他害怕，害怕这种感觉。以前可以无视了，现在却不得不承认这到底代表了什么。

他不想变得像爱上了他的那些人一样，他不想像谢家树和夏翾城那样束手束脚，他有他自己追求的人生，却……

却在无拘无束了二十八年后，突然被扼住了心脏。

他知道自己有多在意林子寒，但愈是在意愈不想在意。当看到林子寒和何靖之间的互动、看到他竟然躲在何靖身后挡开他的视线、看到他们的亲密，自己心痛了却也不想让林子寒好过，恶毒的话随着冲动就说了出来，想收回已经不能。

他又一次，伤了他，伤害了自己不想伤害的人。

那个有着一双灵动清澈黑眸的人，那个朴实地主动要求赔偿自己车子的人，那个即使自己被背叛却依旧为了父母卖身给他的人，那个在自己假装不舒服的时候着急的人，那个……会用眷恋的眼神、心痛的眼神看着自己的人……

已经没办法再压抑了……已经，没办法再无视自己的心意。只要能让他不再难过，自由又如何，就算被永远地拘束又如何？

只求，心中安慰，只求，爱的人能够幸福。

是，那是……爱。

那是，即使他看了无数次、被爱了无数次，却一直无法学会的感情。

其实……并非无法学会，而是，不曾想去爱。

抓着方向盘的手指倏地握紧，何翌深邃的双眼看着前方，曾经的迷茫和挣扎已经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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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风在吹着，全身却出了冷汗，被风一吹干了，却更加密集地渗出来。前阵子在公寓里淋了雨水之后就落下了风湿的毛病，畏寒的身体却在凛冽的山风中吹了十多分钟，林子寒甚至能清楚地听到骨头格格作响和牙齿在打颤的声音。

抱紧了双臂搓了搓起了一层疙瘩的手臂，虽然身上痛苦却总比被羞辱来得好。

本就不怎么在乎自己的身体，已经这样了再怎么上心都补不回来，更何况林子寒并不是会照顾自己的人，以前也只是让自己看起来不会太糟而已。身体是他自己的，但又不似他自己的一般，没人对他上心他自己也懒得打理，只求活着的时候能安稳，什么时候会死，像他这种身上有病的人，他也没办法左右。

或许不知道他的人会说他乐观，事实上只是对自己太淡漠罢了。

但再淡漠也无法容忍自己爱的人的羞辱，更何况还曾经被抛弃过。

何翌的话就像刀子一样插在心窝里，即使仅仅是寥寥数语，却已经让他恨不得在他面前死去。

为什么还纵容自己和何家牵连，为什么要来这里？其实曾经心里的隐隐期待只是被他悄悄埋葬了，他现在恨死了自己，恨死自己无法释怀、恨死自己还在意着那个人、恨死自己竟然还抱有期待。

只因为那不曾被给予过的一丝温柔就爱上了，为什么他当初遇到的温柔，不是来自于这样高不可攀的人？

也想过忘记也试图忘记，但真的见到他，即使害怕却想被那双眼睛用温柔的眼神注视，想被他用温暖的手掌安抚。

明知道不可能却期待了，期待了却被狠狠地伤害，这一回的痛，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厉害。

不见或许不会这么难过，见了幻想破灭了，也让他更加明白了这残酷的现实。

被抛弃过一次，这一次连他自己都抛弃了自己的真心，他觉得自己大概已经无法再爱下去了。

何翌不会爱他，他们的身份不一样立场不一样，他早就知道会痛苦的只有自己，但真的面对现实的时候，还是痛。

何翌可以毫不在乎地捏着自己的下巴笑着说话，他也可以在下一刻狠狠地瞪着自己说着不堪的话语，偏偏拿来羞辱他的又都是事实，无法假装可以忘记释怀，无法在那种眼神和话语中平静。

真的痛极了却没了眼泪，强装出的笑容也早就撑不下去，何况这静谧的地方没有一个人，他不需要对着冰冷的空气露出虚伪的表情。

心早就破了一个大洞，这一次洞愈发大了。曾经被一个人救赎过的心，那个人温柔地拍着自己的肩膀的触感也模糊了，他甚至想不起季凡的面孔。

那个可以救赎自己的天使般的人，也已经失去了残存的温暖，即使努力去想他的笑容，身上却依旧是冰冷。

然后他放弃了。放弃了挣扎，放弃了被温暖，放弃了……爱。

即使曾经想过，只要还有一个人对他温柔，即使下一刻这温柔会消失，他也愿意沉沦在这一刻，他也愿意因为这一刻融化了心中的坚冰。

但那一刻早已远去，温柔亦早已消失，剩下的……

聚焦了迷离的双眼，看着这黑漆漆的一切，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他还剩下了什么，他还有什么？

剩下的，只有这无边的黑暗，拥有的，也只是一颗残破的心、一具肮脏的身体。

他仰起头看着同样漆黑的天空，那残缺的弯月也挡在了浓重的乌云之后。

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温暖，而施舍的却也会在某一刻收回？

上天为什么独独如此对他，这个世界上，又有谁，比他更……悲哀？

第22章

何翌接到何靖电话之后就赶了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仆人惶惶的神色，待进了最宽敞的主卧室，几乎站不稳脚。

刚刚疯了一样寻找的人正躺在床上，脸色并不是苍白却是死灰一样的颜色，闭了双眼无声无息的，那一刻何翌觉得自己差一点困兽般嘶吼出声。

站在床边的何靖回头看到他，见他脸色不好，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翌，他没事，你镇定一点。”

他怎么听不出大哥声音里的颤抖。即使现在没事，想必刚才也经过了一番折腾。

南宫在一旁收拾着东西，听到何靖的话，哼了一声。

半夜被何翌的一个电话急召，幸好今日他来大宅有事见天色晚了就住了下来，若是他晚来一步，现在躺在床上的人可没这么安稳了。

“没事？那可未必。”带着点讽刺地冷笑了一声，他并不是存心刺激谁，而是就是论事。南宫是何家的私人医生，何靖何翌他们打小都是由他看病的，对他们二个倒没有什么敬畏之心，反而像长辈一样，“你们不知道他有心脏病吗？会痛成那样，真不知道受了多少刺激。身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单这风湿一条，就有他好受的，最近十天半个月是不用下床了。”

听到林子寒有心脏病的时候身体震了震，他竟然当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病。是因为一直不曾认真去了解林子寒吗？或是，根本没想过去了解……

听完了南宫的话何翌更是自责，坐在床边看着林子寒即使昏睡着也皱紧了眉，和下午在温室里看到的静谧不同，此刻似乎做了什么噩梦，纠结的眉心让人心疼，嘴唇抿得紧紧的，额头上不断地出着冷汗。

“他醒了可不能再刺激他。身上也不能有汗，这一夜断不能让他着凉，明天醒了之后他若不想吃东西不用逼他，喝点清汤就好，之后再慢慢调理吧，我明天早上再来一次。”

南宫交代如何照顾林子寒时，何翌仔细听了，待人走了，招了佣人拿来一沓干爽的毛巾，把房间里的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亲自解开了林子寒的衣服，细细地擦拭他身上的冷汗。

“大哥，这里有我照顾，你先出去吧。”

何靖站在何翌身后看着他的动作，握了握双拳想说什么，但见何靖全身心都系在林子寒身上，咬牙应了一声走了出去。

找到林子寒的时候，他正半躺在地上，身后靠着路旁的树干。何靖下了车跑到他面前，车灯的光亮照在脸色惨白的人身上，何靖的心抖了一下。

嘴唇都被咬出了血，比他为自己挨了子弹之后脸色更差，当时林子寒已经昏迷了，全身痉挛般颤抖着，嘴里喊着“痛”，又叫着“何先生”、“季先生”，过一会儿又说“不要离开我”之类的话，他虽不知他口中的“季先生”是谁，但也猜得到“何先生”叫的不是他。

他的每一声呓语都如同利剑般刺中何靖的心脏，撕裂地疼痛着。虽然放不下林子寒，但却也认清了事实——就算不再爱何翌，林子寒也不会爱上他，就算他可以容忍林子寒不爱他，但真正把他禁锢在自己身边林子寒会比他更痛苦，林子寒要的只有何翌的爱，能给他幸福的也只有何翌，而自己……自己只是这场爱情中的看客，是的，看客，连配角都不是，只是一个局外人罢了……

不管自己做多少事都不能影响他分毫，而何翌的话却可以让他这么痛苦。

可以让他痛苦，何翌也可以让他幸福，痛苦和幸福之间，也只是一念之差，何翌的一念之差。

他虽然下过决心如果何翌只会伤害就将林子寒从他手中夺过来，但当时的他却不知林子寒对何翌的爱到底有多深。

能让他痛成这样的，大概也只有他最爱的人吧。

自己……果然不行啊。

靠在门边，里面是属于何翌和林子寒的世界，他们之间的事他无法插手、他们二人的世界他无法涉足，这就是何靖的悲哀。未曾说出真心只因为他早已知道，即使说了，被何翌占据了所有感情的林子寒，也不会为他而改变。

＊＊＊＊＊＊

看着林子寒赤裸着的细瘦身子，连纤细的青色血管都能看到，可见这身体有多瘦弱。何翌以前不曾认真观察过林子寒，甚至有时候闭上眼睛想到他，也只有那双清澈的眼睛最为清晰。此刻有了时间打量他，甚至亲手触摸着来感觉，愈发觉得林子寒惹人怜惜。

他能够理解大哥为什么会对林子寒这么上心。这样的人，除了被自私蒙蔽了双眼的自己，除了双眼沾染了利欲的俗人，谁能不心疼。

他并不是真的认为林子寒和何靖之间有什么，当时那些刻薄的话都是未经大脑就说了出来，现在想想，当真是糊涂了。

当初若不是自己胁迫，林子寒未必愿意躺在他身下，他是不是同性恋还未可知，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会和自家大哥有那种关系。他那次在医院里的决然离去摆明了不想和他再有什么瓜葛，林子寒那样细腻的孩子也断不会有勇气和何家人接触，想必是大哥去招惹的他。当初还对着林子寒凶神恶煞，而现在却满眼温情甚至是……爱上了，可见，他自己有多混蛋，竟然没发现这块宝。

现在……还来得及吧？如果林子寒肯原谅他，一切还来得及吧？

他能看得出大哥有多在意林子寒，但他，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放手，所以，即使被厌弃，也不会把他送给别人，大哥也不可能。

这么想着手上的动作愈发温柔，擦干了他全身的冷汗，何翌用被单盖住了林子寒赤裸的单薄身体。

伸手揉着他的发，林子寒似乎是感觉到了自己的碰触，紧皱的眉心舒展了一些。何翌便把手放在他脸上，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而林子寒就像猫咪一样在他手心里蹭着，脸上的表情柔和了许多。何翌觉得这样的林子寒很可爱，安了心就开始逗弄他，这样逗了几次才发现，林子寒是在贪恋自己手心的温度。

何翌脱了外套拉开被单，自己也躺在床上，将林子寒揽进怀里。果然，他刚躺在他身边，林子寒就缠了过来，四肢攀附在自己身上，生怕他离开一样紧紧地抱住。

轻笑一声，让林子寒随性趴在自己身上，双手环住了他细瘦的后背。

怀里的人在他胸口上蹭着，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就再也不动了。

垂首看到林子寒秀气的眉完全舒展开了，何翌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翌……”

猛地睁开刚刚阖上的双眼看着林子寒，见他嘴唇翕动着，何翌的心都提了起来。

几秒钟还是几分钟，或是几十分钟，何翌一直死死地盯着他的双唇，最终，那带着苍白的唇还是发出了声音。

“翌……不要……扔下我……好冷……”

何翌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砰砰地跳动着。

林子寒离开的时候，那近乎于绝望的眼神他看得真切，而此刻，他竟然还会依赖自己？他，不再怨、不再怪。他，还存着希望、还存着爱？

指尖有些发抖地，碰触了林子寒微凉的脸颊，何翌低声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寒……我，再也不会扔下你，再也不会负你……”

不会再让你这么痛，不再让你受伤，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