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师父的第二卦……蝎的后面,到底是哪四个字……?」明明痛得要命,失血过多的脑袋晕沉沉,但没问到答案,怎么也舍不得昏过去……
「……」林百川伸手点了杜知书的睡穴,以沉默回应了他。
自己是在无意识中和这小子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
关于师父的算命,以及最后那四个字,林百川从没想过要让杜知书知道。
这个优柔寡断又悲观的小蝎子,要是知道那四个字,不知道会有多烦恼,不知道又会给他搞出什么蠢事……
那个卦的结果是个「蝎」字,后面签文四字:「尸骨无存」。
71
杜知书的目光一下望向林百川的胸口,一下又移到他那张漂亮的脸上,只一想到自己成了这绝色美男的心头肉,还是包在最里面最中心的那块,一张嘴便合不拢地贼笑着,但腿上的伤口疼痛,于是那笑容显得有些歪斜狰狞。
「你没事拿刀割腿干嘛?」
一见杜知书的碗稍微空了些,林百川立刻又夹了一堆肉放入他碗中,另外又挖了一大碗的猪肝汤放一旁,拿着只小汤勺不停搅拌着好让它别那么烫。
虽然手上做着体贴的事,但脸上的表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顾虑着眼前伤号一名,于是那对英挺的眉只是轻轻蹙着,双唇微抿隐忍着翻覆在舌尖上的骂语。
他昏睡的这几日,这家伙到底搞什么去了……
那清瘦是连眼睛都看得出来的,将他抱上床去擦拭包扎伤口时更是感觉那重量明显轻得多,形销骨立的身子摸着都咯手,顺手给他抓了抓手腕,脉沉无力,气血虚乏,一整个营养不良又纵欲过度的典型……
于是他处理完杜知书腿上的伤口后,仔细地将他整个身子翻遍仔细检查,浑身上下那些还正在愈合的伤是先前被他自己反噬力道所伤,除此之外,还有更多不碍事却很碍眼的欢爱痕迹,点点丛丛花花红红缀满一身,更别提那红肿了一大圈明显使用过度的后门……
难不成自己像之前那次一样,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又对他做出了什么发指的事情?
可如果是那样,这家伙那一脸喜上眉梢笑得像白痴的样子又怎么说??
「呵呵……」
「……」看,又再笑了!
「呵呵呵……」心头肉……
「杜小蝎?」笑得嘴里嚼到一半的猪肉都快掉出来了是怎样??
「呵呵呵呵……」小心肝,心肝宝贝儿……
「……」靠,猪肉,掉出来了!百川哥哥再也看不去,手一伸拧住杜知书的小鼻子,逼得他不得不停止那没完没了的痴笑,大口大口呼吸着。
「要死了,干嘛啦?」杜知书拍开林百川的手,皱着眉抗议道。
「你下巴破洞?专心吃。」林百川指了指杜知书面前那满桌子的菜渣饭粒。
「……真不可爱。」杜知书看着林百川那没什么笑容的神色,忍不住小小声咕哝道。
「我干嘛要可爱?」百川哥哥神色诧异地说道。他的眼力不同凡人,杜知书咕得再无声,光是读唇形就能读出他在说啥。
「……」杜知书干脆用碗盖住整张嘴在里头抱怨。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啊,什么?」
「……我说你为什么把自己的腿弄成那样?」果然完全没在听。
「这个喔……」
当然是为了你中有我……心里这么想着,但再怎么不要脸,杜知书也没那个脸把那么肉麻的行为和对方表白,剜肉的时候他忍着痛没叫,一直忍到把那块肉塞入百川哥哥的胸口后才开始他的鬼哭神号,所以这件事情,天知地知,小蝎知百川不知……
那种偷偷在对方心头做了手脚的窃喜,那种无言的胜利,杜知书才不要告诉林百川呢!
老子就是要让你永远摆脱不了我!永远带上我!永远把我摆在你身上最要紧的地方!
「……」又开始傻笑了……林百川暗自估计这问题此刻八成是问不出答案来了……
算了,来日方长,林百川也不急这一时,反正杜小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早被他摸得透彻了,逼供的法子随便数来都有几百招,等他身体养得好些,衣服脱了往床上一摆,几百招随便捡一招来用,就能逼得这家伙把知道的不知道的该招的不该招的全都招来。
「那……你身上那些痕迹,不会是我弄的吧?」什么都可以不计较,但这点无论如何现在就要弄清楚。
「你他妈的问什么废话?你觉得我自己弄得出来吗?」
「……」亏大!玩成那样自己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风流过后拍拍屁股就离开当作啥事都没发生,那句话怎么说的……啊!屎乱弃!」杜知书激动地站起身来,直指着林百川,大吼着他好不容易才从脑袋里挤出来的字眼。
「始乱终弃。」百川哥哥纠正道。
「喔对,始乱终弃!」
「我拍拍屁股离开了吗?」百川哥哥面色阴沉,伸手一掌就往杜知书的臀部拍拍下去,后者惨叫一声,又咕咚地坐回了椅子上。
「真不可爱唉呦……啊!我问你,那四个字,不会就是始乱终弃吧!」
「哪四个字?」
「你师父给你卜卦的,和我有关的那四个字啊!」
「恭喜发财?」
「不是!」
「阿弥陀佛?」
「不是啦!!」
难道真的是忘记了??还是故意在跟老子打马虎眼??
杜知书心中犯疑,瞪着眼仔细端详着林百川的表情,一心想从那张脸上找到一丝说谎的破绽,可惜百川哥哥不是百川弟弟那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一派天真样,这家伙深沉阴险,脸上表情从来都只是参考用,看得出什么才有鬼……
「不然这样,我用大腿的秘密,跟你交换这四个字,好不好?」
「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你说什么四个字。」
百川哥哥那表情无辜又诚恳,殊不知他肚子里想的是反正老子有几百招能让你无条件投降,还跟你讲什么条件?
杜知书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对着林百川乾瞪眼,一整个没辙,一会儿,才又燃起点希望说道:
「不然,等咱的事情全都办完了,我和你一起去找你师父,把这事问清楚。」
「好啊。」
百川哥哥微笑地答应了,他想,他那孤僻古怪的师父,才鸟你哪根葱呢……不过,丑媳妇都要见公婆的,他没爹没娘,从小师父养育大的,所以把丑小蝎带去见见他师父也是应该的。
只是要师父见他这不生不死的模样,不知道他老人家会做何感想?
「在那之前,我想先回去老宅一趟,看看师父的坟。」杜知书又说道。
所谓老宅,也不过就是杜知书他师父在邻近村落的郊外买了块贫脊的地,搭了一间小茅草房,平日没接工作时就带着两个徒弟在那住上一阵,种种花研究符法炼些奇怪的丹药。实际上他们在那小屋子里住的时间也不多,一整年下来也不过几十天吧,大部分的时候都是过着露宿荒野的赶尸生活。
师父去世之前那一段日子,算是他们在那宅子里住得最久的时候了,那时,师父再不接任何的工作,成天守在那间屋子里,有时将自己锁在屋内,有时离开屋子一整天不见人,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忙着。
当时的杜知书,并没有多注意师父的行踪,因为他师兄杜若水在那一段日子里身骨也不太好,整天病着躺在床上,杜知书光是给他送药送水送饭外加陪着聊天解闷,就耗掉了他所有的精神,以致到底最后师父是怎么去世的他也模模糊糊不是很有概念……
只记得某天去摘草药回来时,师兄就告诉他,师父去世了,然后他连师父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师父已经装箱完毕,装在那个他早就为自己准备好的棺木里。
「活着也不是顶给你好脸色看了,死了更没啥好看。而且他又不喜欢你,我看也不会想在最后还看到你的脸,所以干脆我直接就盖棺了。」
杜知书觉得师兄说得很是,师父在生前,几乎是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的,就算看了,也多半厉声厉色,除了骂还是骂,现在他死了,能不用再看到自己,应该是更落得轻松欢快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一段,总有那么点说不出的不太对劲,觉得师兄似乎避重就轻对他隐瞒了些什么,而当时一心只担忧着可能会和师兄分别的自己,也完全没追究那些草草略过的地方,直到先前见到师父的那颗头黏在巨大女尸的身上时,那些沉在心底的疑惑又被带了上来。
那颗头确实是师父,他绝对不会看错的。可为什么师父会变成这样?如果那不是师父又会是什么鬼东西!?
「师父虽然对我不太好,但没他把我捡回来,就没现在的我了,为人子弟,我好歹也应该知道他是不是躺在坟里安息。」
「也好,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我娘会变成那样。」
「你娘?你……你的……你的先妣哪一位?」
杜小蝎不学无术,想说些什么尊称来称百川他娘,怎么想都只想得到在丧葬场合悼文祭词里念到的……
「我先妣,就是被你轰掉脑袋的那位。」
「蛤?」杜知书大吃一惊,他轰掉的那位……不就是那个杨怪妃!?
「虽然我对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见到她,就直觉她是和我关系很深的人,最后我见了她本来的面目,更加确定我的推测。」
那和自己以及和杜若水有着相似神韵的眉目和轮廓,要不是他们的娘亲,还会是何人?
「那个……那我把……岳母大人……」杜知书脸色微微发青,怎也没想到自己在无意间竟把岳母大人给轰了……
「岳母大人??」
「媳妇儿的爹叫岳父,媳妇儿的老娘就叫岳母,我没有记错吧啊?」
「媳妇……儿?」百川哥哥微微眯斜着眼,慢吞吞地说道。
「要在一起过日子的,不是就叫媳妇儿?」杜小蝎一付理所当然的表情。
「是。」一听他这么说,百川哥哥再无任何怨言。
「照老规矩,咱赶尸这行的,是不能有媳妇儿的……百川哥哥,你说说看,要是我干脆不干这行了,靠媳妇儿养一辈子,成不成啊?」
「应该没有问题。」
「那你觉得之前咱在山里头住的那间小屋子怎么样?」
「哪间?」
「就你和我……和我那个……唉呦,就那间啦!」
「环境还不错,只破旧了些。如果你喜欢,让你媳妇儿帮你另外盖一间新的应该也没有问题。」
「不要,我就喜欢那间。」
「也行,就修整修整。」
「你说,我媳妇儿会温柔体贴,天天帮我洗衣做饭,夏天帮我拍蚊子,冬天帮我暖床吗?」
「暖床不行。」
「噢……」
「多放几个暖炉就暖了。」
「暖炉!」一听到暖炉,杜知书眼睛都亮了起来。他自幼贫苦,身骨又单薄,每岁的冬天对他来说,基本上和拼日子活命没两样。
暖炉那种东西,在杜知书的印象中,和聚宝盆一样只能当传说,这辈子是没可能拥有的。
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的冷,冷到大雪封山,他们师徒三个也没能上山赶尸,只好窝在老宅过冬。
白天因为要忙活,被使唤来使唤去的还不觉得那么冷,但每到夜里,杜小蝎那床破被子不比春卷皮厚得了多少,怎么也都暖不起来,冻到无法入睡,而一旁的师兄虽然有厚重的棉被可以盖,但师兄气管差,整夜都在咳,咳得杜知书又是焦虑又是心酸。
后来师父买了个暖炉给师兄,那还是杜知书有生之年第一次瞧见这玩意的长相呢!虽然厚呆又朴素,但一想着那圆敦敦的身子能够提供令人心醉的暖意,杜知书羡慕得光是用瞧的彷佛就感觉有些暖活了……
可是杜若水不知怎地,对那暖炉嫌恶极了,当天,就把它给扔了。
杜知书看得心疼啊,趁着人不注意又把那被师兄摔缺了一脚的暖炉给捡了回来,打算晚些弄暖了然后在师兄睡前先把他的被窝热一热再拿走,既然师兄讨厌暖炉,那就别让他见着暖炉就成了吧?
可计划没成,就被师父给发现了。师父看到那个本来应该是属于师兄的,却摔残了的暖炉在他手上,火得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往死里打,打得他皮开肉绽哭都哭不出来了,还要他到下着雪的院子里去跪,这一折腾,给他冻出病来,身体再也暖不过来,半夜咳得比他师兄还厉害,抖得几乎把一身骨头都给抖散。
某夜,睡他一旁的师兄,再也受不了他那嘎嘎个没停的牙颤声和私心裂肺的咳喘声。
「吵死人了!」师兄火大地坐起身,脸色冷冽地比外头的气候还冷啊……
「对……对不……」杜小蝎一脸愧疚,师兄身体不好,他不应该这样扰他睡眠……
「这样吵叫我怎么睡?」
「那我……我出去……」说着抖着身子就要起床,可那蹒跚的身子却突然被杜若水粗鲁地推倒回去,力道大得把没几两肉的杜知书撞得头晕目眩。
「出去个屁,你这一开门出去,冷风不就跑进来了?你是想冷死我吗?」
「对……对不起……」
「烦死人了!」
师兄恨恨地骂道,边骂边将身上那一大坨厚棉被往杜知书的身上甩去,然后臭着脸,把自己的身子也钻进了被窝中,不怎么温柔地将杜知书整个搂在自己的怀中,还不忘补踹他一脚泄愤。
「快睡,吵死人了。」
「……」
那一刻,杜知书明白了一件事,原来,这世界上最好的暖炉,就是人的身体,最温暖的感受,就是被拥抱着所感觉到的体温……
只可惜,只可惜……
「百川哥哥,如果你能当暖炉就好了。」杜知书的神色有些黯然。
「如果有下辈子,我投胎当暖炉给你用吧。」
「不要,如果有下辈子,你投胎当我媳妇儿。」
「为什么不你投胎当我媳妇儿?」
「因为我手艺不好咩,你要一个什么都不会煮的媳妇儿吗?啊,炸蟋蟀我会!」
「……」一听炸蟋蟀三个字,林百川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锐利地瞪着杜知书。
很可疑……非常可疑!!这件事情连带着大腿的事情,未来一并拷问了!
待杜小蝎那腿伤好了些,一人一尸择了个风和月丽的晚上,和村民道了谢告别之后,准备上路。
离开前,村民们热情无比地塞了一堆农家的作物土产给他们,村长还神秘兮兮地拉着杜知书和他说:
「天师啊,咱村里的男人前几天在附近的河里捞到了一条特特特特大鳗鱼,俺活了七十几岁了,都还没看过那么大的鳗鱼啊!这鱼特别,说不定吃了还能延年益寿,回春个几岁啊!」
「大鳗鱼……」一听大鳗鱼,杜知书和林百川对看了一眼,心中有了底,赶紧随着村长到村里的公仓库去瞧个究竟。
仓库正中间放了个大大的浅水盆,盆内果然蜷曲着一条特特特特大的鳗鱼,不但特大还特长,还因为太长导致部分身躯放不下,从盆子延到地上放。
一见他两进来,那鳗鱼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睛含着泪,泫然欲泣地望着他们。
「看看!哪见过鳗鱼的眼睛这么大颗?这吃了还不补眼补脑啊!」
听到有人要吃他,大鳗鱼的大眼睛泛了一层泪光,求救般地望着杜小蝎和百川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