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前进的速度很慢,他们也最终到达了那座山。上山的路被踩得很平坦,但是这条路却很窄。人们自觉地从四队变成了两
队,继续前行着。
关五从女儿身边退了回来,站在了关意的前面。这个男人看上去很憔悴。他的妻子和儿子都死去了,菁菁是除了村长家以外,
他唯一的亲人。他一点都不觉得村长家的人是他的亲人,那些人都很冷漠,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村子。
“感谢山神赐予我们的福祉!”村长突然提高了声音喊道。
后面跟着的人们也应和着他喊:“感谢山神赐予我们的福祉!”
他们的声音很大,传达得很远。
沉静方转过头进了常赧的家:“哪里有山神这样东西。”
常赧惊愕地瞥了他一眼。
罗塘静静地道:“都是巧合而已。关村的旱涝收成,还有孩子的健康,可能都是巧合吧。”
“怎么可能有这么多巧合?”常赧微微皱眉。
“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哪怕是亿万分之一的几率,只要是存在的,那么就是有可能的。”罗塘看着那个队列,“
别看了。”
“你知道吗?”常赧突然说,“‘她’曾经说过,要在下一个祭典来临时杀死整个村子的人。”
“她?”
常赧点了点头:“她是我在外地上学时……遇到的。”
罗塘皱了皱眉。他意识到常赧似乎是想对他说什么。
但是最后,常赧却又把想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抱歉。我想,存在的,即是合理的。”
“包括这个祭典吗?”
“大概吧。即使你们说没有山神这样东西,但是,这也是毫无根据的吧?至少村子用历史证明过,他是存在的。”常赧握住了
自己打出的刀,“我很矛盾。”
“为什么?”
“虽然他们都是该死的杀人犯。”常赧这样说着,“但是,放任他们这样死去的我,是不是也算杀人犯呢。”
“……”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人是不该对自己选择的路有任何迷惘的。可是,事实上,所有人都是无辜的。他们只是被骗了而已
。被骗而杀人,也是杀人吗?”
“是。无论是什么样的杀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他们杀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罗塘回过头,发现是一个白
发苍苍的老人。
“关四?”常赧皱眉。
关四?!那个关意的父亲,村长的四儿子吗?可是他看起来比村长的年纪都大。
关四又说:“总会有一个人来制裁这个村子的罪恶习俗的。”关四说话是方言,再加上他的身体过于苍老了,所以吐字不太清
楚,罗塘听得很费力,“我做了那么多的棺材,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村人。曾经我看到过的那些面孔,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了,
我替他们做好死后安葬的居所,罪恶感也越积越重。也是从那些面孔里,我知道了,并不是只有亲手实施了那件事的人是罪人
,目睹了那件事的,还有那件事之后出生的孩子,他们都被划入了罪恶的范畴。目睹了罪恶,却又没有出言阻止,杀人犯的孩
子,这些人居然都成了她眼里的罪人。那个孩子残忍地一个接着一个地杀死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反省过,三年前该不该烧死
她。你看到了吗?常赧,大家把这件事归罪到了你头上,认为是你不该带着外来人回来。”
第八章:村子的错
“可是,却从来没有人想过是不是村子错了。我们一直以来,与外界的交流很少,拒绝着外来人,认为外来者的到来是侵犯了
山神的领地,所以我们认为先是你,又是兰,你们的到来是错误的。会惹得山神不高兴。”关四的眼睛很浑浊,眼黄有点发黄
,“但是,村子里从来没有经历过像是兰死后这样巨大的灾难。我送小意去参加祭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是一条通往死亡
的路,他是不会回来了。村子错了,那么只要认错的话,应该能够得到被原谅的机会吧。”
罗塘听到这句话,突然惊愕了一下:“为什么?!关意只是上山而已啊!”
“大概在死者的世界里,是没有生命的对等价值,主犯从犯这样的概念的。”常赧说,“死去了一个人,不是只要一条命来偿
就够的。”
关四摇了摇头:“常赧,你是个善良的人。他们罪不至死。”
“罪不至死?”常赧突然笑了,像是看到了天大的笑话,“三年前!有谁对那样的兰说过,她罪不至死?!她的过错在哪里?
只是因为阻止了一场罪恶的祭典,救走了一个即将死去的女孩子,你们告诉我,她错在了哪里?她罪不至死,不,她根本没有
罪!现在来认错,能够解决什么?你们永远不会得到原谅!”
“那么你呢?”关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你是兰的从犯吗?不,或者照你的话说,死者的世界是没有主犯从犯的,那么,你
也是村人死亡的罪魁祸首吗?你不是杀人犯吗?村子里的人不敢冒犯你,那一切都是因为,他们想也许你知道兰的尸首在哪里
,只要毁了那个孩子的尸体,她就……但是如果你死了,那么那具尸体在哪里,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所以他们才没有制裁过你!知道凶手在哪里却不说出的你,难道不是杀人犯吗!”
“你们哪里有追究罪过的权力?”常赧大笑起来,“我不是在杀人,我是在报复!你们夺走了我的亲人,我这是在报复!在我
去救兰的时候,你们打断我的腿,把我扔在那座山上,你们知道吗?看着要吃人腐肉的乌鸦在自己头顶上盘旋是什么感觉?!
我在山上甚至看到了山下的火光,我知道那个可怜的孩子就在火里哭嚎,她在求救!可是唯一能做些什么的我,居然移动不了
自己的身体!”
罗塘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没有再听下去,而是夺门而出,直直向着向山上进发的队伍跑了过去。
沉静方走出来,看了一眼罗塘的背影,叹了口气,抬起手,打了个响指,罗塘立刻站住了。
“这一切都是这个村子必须经历的。”沉静方说,“你和我都是在万物的规律之外的,别的规律也许没什么,但是打破死亡的
规律的话,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不要因为任何人的死而做任何事。你的冲动,可能会害死更多的人。”
“我们已经介入了!”罗塘吼道,“翠翠的死,不是也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才……”
“不,他不是。因为我们不是外来人。我们无论对于哪里来说,都不是外来人。”沉静方回头看了一眼朝这边看过来的关四和
常赧,却没有任何回避的意思,“你救不了任何人。”
常赧看着沉静方和罗塘胸口的小白花。他在城里上过学,他当然知道那朵花代表着什么。
他们站在那里,像是前来参加葬礼的。
沉静方的表情很冷:“村子的事情,只能由他们自己去解决。而最后,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也是由他们自己决定的。不要介入
。”
关四似乎想争取一点时间,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管那里的两个人:“常赧,我答应你,会让兰走得好看一点的。”
“我倒是更想看看,那些杀人者的死状。兰已经成了一堆焦炭,她无论如何都好看不起来了。”常赧的声音很冷,“村长,关
大,关二,你们家的那些人啊,你看看,那些人,都是亲手杀死兰的人。你知道为什么他们能活到现在吗?都是因为,他们要
享受罪魁祸首的最大优待!”
关四知道自己是不可能说动常赧了。他的嘴唇动了动,点了点头,也没有打招呼,就朝着自己家的方向走了过去。
关意一边走一边拜着。
家里的棺材多了两具。关意知道父亲的订单数量,里面并没有那两具棺材。他并不知道那两具棺材是准备给谁的,但是心里却
有种不好的预感。
上山的路虽然比较平坦,但是坡度却很大,在这样的小路上,要维持着这样的一拜一走,十分困难。但是没有人喊苦。
抬祭品的架子已经被搁置了,路越来越崎岖,一次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了。菁菁跟在关大关二身后慢慢地走着。她是唯一不需
要拜山神的人。
黎明即将到来。
白天死去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关杨家的翠翠,只要太阳升起,兰就不会出来作祟了。从他们晚上九点出发,到现在的四点已
经过去了七个小时。但是山只爬了一半。后面的路更难走,要花的时间更多,但是无论多么困难,祭典都要进行完,每三年都
是这样的。恐怕到达山顶的山神庙时,已经是第二天的夜里了吧。
关意很害怕。
“啊!!”关大脚下一滑,手里的祭品托盘轰然落在了地上,他向后滚了过来,惊住了众人。
关大这一下十分突然,他撞倒了关二,两个人一同从崎岖的山路边摔下了山崖,关大直直落了下去,关二却被下面不远处的树
枝刺穿了身体,他还活着,惊恐地吼叫着,求求别人去救他。献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下面的小石台上。
村长脸色一白:“救人啊!”
但是却没有人有任何办法。上山之前身上是不能带任何物品的,这样垂直的断崖根本无法去救。关二扑腾了几下之后,又向下
滑了几寸,树枝啪啪地响了起来,然后轰然断裂。
空气中只弥留着他的呼喊声。
这一场变故几乎让所有人吓破了胆。祭品撒得路上到处都是,其中一个盘子也跟着关二一起掉了下去。
第九章:恐惧
村长看着那个山崖。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队列停了下来,安静的局面被打破了,后面议论纷纷。关意看着那个小石台上的血迹
,莫名地恐惧。
就要黎明了!
村长望着那个山崖,眼神极其复杂。他久久矗立着,大吼道:“马上就要黎明了!我们加快步子,只要得到了山神的庇佑,死
亡的魔咒就会停了!”
众人连忙加快了脚步向前走着。但是即使说是快要黎明了,太阳却还没有升起来。
“啊!!”连续的坠落让所有人都不得不在一拜一走的过程中紧盯着地面,可是滑倒这样事居然像是毫无预兆的。
天空突然间电闪雷鸣,村长的脸色一白。要下雨,就说明太阳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大雨毫无预兆地降了下来,一个村民直接
在树下被雷电击中,一声不吭地掉到山崖下面去了。
终于有人受不了了,想逃,可是右边是山崖,摔下去就得死,左边又是断壁,根本爬不上去,往前往后路都只有那么窄,要逃
过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还是有人逆着山崖的方向要冲下山去,雷电又劈中了几个村民,拥挤之间,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掉了下去。
村长死死闭着眼睛决心完全忽略后面的情况,自己则吩咐关五带着菁菁加速祭拜向前走。关意现在成了第四位,他知道慢下去
很可能会被后面冲上来的人撞下山崖,所以他也紧跟着村长他们加着速。后面稀稀落落的跟着几个人。
咒骂声,惊恐的叫喊声混成了一片。
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几条蛇,它们的出现加剧了人们的恐惧,山那边盘旋着的乌鸦似乎也飞了过来,有几只停在断壁上面的树
上叫着。
大雨使得路变得更滑,从那条陡坡上摔下去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了。几十个人逃命般地追上来,哆哆嗦嗦地要求村长加速,快点
到山顶去。
大雨使得空气中恶心的腐臭味微微淡了一些,但是空气中人们被雷电劈中后发出的焦臭味,还有血腥的味道却逐渐加重了。
关意终于忍受不聊了。他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发麻了,他硬是挤到了村长前面去,要一路跑到山上去。
村长脸色一变:“站住!不能有任何人走在拿着山神牌位的人前面!”
关意却连理都没理他,几步就跑到了村长看不见的地方。
原本村长就是凭借着那个牌位才一直走在最前方,但是此刻人们看到已经有人破了祭典的仪式,也顾不得了,逃命的欲望已经
胜过了一切,长达七个小时的路程似乎并没有让他们疲惫,所有人似乎都知道,这是一条死亡的路
,如果再在这里走下去,就只有死一条路!
越来越多的人撞开了村长,想向前冲,可是路毕竟太窄了,能过去的人很少,又有不少人摔下了山崖。
村长脸色发白,紧紧贴着断壁。他知道如果自己往前一点,很可能就被撞下山崖去了。
这座山的这个高度,摔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村长咆哮着想要维持秩序,可是再也没有人听他的了。
人们分为跑上山和跑下山两部分,已经乱成了一团。
菁菁站在一边,关五已经被撞下山去了,她因为身体小,还好没有挡到别人。
她抬头看着天空。
天空在下雨,还伴有频繁的闪电。
一个男人终于受不了恐惧的折磨了,他纵身一跃,自己跳下了那个悬崖,他摔在了一个石台上,顿时鲜血蔓延,他的下颌被摔
碎了,眼睛却还大睁着,他的脚部动了动,抽搐了一下,然后归于平静。
村长跟着逃命的浪潮一起向山上奔去,只有菁菁还坐在原地。
菁菁看着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她旁边跑过去,雨水透过树枝落在她脸上,看上去就像眼泪一样,冲花了她脸上的白粉。菁菁用衣
服蹭掉了脸上的白粉。不知道过了多久,面前终于不再有人了。
菁菁站起了身,朝山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好不容易缓好了因为长期蹲着而痛苦的双腿,抿着嘴唇向山上走去。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女孩的背影。她看着
那个背影,却没有恐惧的感觉。
“兰?”她听见自己这样叫着。
女孩回过头,对她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然后就消失了。
菁菁抬起双手,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突然痛哭了起来。脸上的白粉并没有被完全抹掉,还沾着一些,被她揉进了眼睛,这一
来更疼了。
兰原来……白天也是会出现的吗?
她这样想着,一步步向山上走去。
其实不仅仅是常赧,她也是害死村里人的凶手!她知道兰在哪里,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菁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兰。她的父母现在都死去了。
可是她又不知道理由。
因为她想自己是能够理解兰的恨意的。
因为,她也恨着这个村子。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出生,就可能要背负成为祭品的命运?明明村长是他的爷爷,可是他却那么漠
然地告诉自己,要让自己去做祭品?父亲也从来没有反抗过,她在一年前把自己的恐惧告诉了病重的母亲,却没有得到任何安
慰,母亲要她认命。
她不甘心啊!
所以她有时候也想,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才好,这样,她就不用去这座让人恐惧的山,成为祭品了。
从三年前的那次抽签开始,雾雨从自己手里拿走了抽中的签开始,从她知道以自己的年纪,三年后还要参加一次抽签开始,她
就恨不得村子里的人都死光了才好!
结果三年后,能够参加这次祭典,成为祭品的人,居然只有她。
她从来都不肯相信命,可是现实却又这么地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