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茫然,以前构筑在“付出”基础上的世界开始地震一般剧烈摇晃。
曲楝脸色很平静,把她的手拿下来,柔声道:“小优,一会还有审问,你先过去跟着他们。”他对着晚川优的语气也依然那么
平和亲切,仍然和以前长辈的语气一样,细致耐心温暖,毫无二致。
晚川优一瞬间只觉得想哭,摇摇头,退了一步有些茫然:“不是这样的。”她抬头大叫一声,“我是你妹妹,你说的!”
曲楝越发温柔:“一直都是。”
“你进来都只是问他好不好,你哪一点把我当成妹妹?!”
“你受伤了?”
“没有!但是你连问都不问!”
“要不要问……”曲楝终于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她觉得自己被看穿了。然而曲楝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了一笑,“你最
清楚了,不是吗?”到这一刻,他终于使用了反问的句式,压迫感扑面而来。
她失语好久,最后退了一步。这个曲楝,让她感到无比的陌生。她最后抱着一点希望轻声地问:“阿楝,你知道你欠我的。”
曲楝温和地微微笑着:“知道。”
晚川优惨笑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所以?”
曲楝于是以更加温柔的表情笑了笑:“小优,到今天,欠你的,我终于还清了。”他放慢语调,渐渐沉下来没有了笑意,却还
是平静的,“你算计了他两次,伤了他一次……你不该算计他的。”
“该你的,阿雅已经替我还清了。以后,这个世界上,我只欠他一个人。”
一瞬间,世界整个倾覆掉。
她错了很多次,终于连最后的一个筹码也输掉了。
到警局颠来倒去问完话,把人放回去的时候都已经是下午了。
曲楝精神还好,陆潇雅就有点撑不住,他又晕车,坐进的士里后就只任由曲楝揽住靠在他身上休息。曲楝检查了一下他的手,
觉得没有什么大碍,见他确实不舒服,想了想还是吩咐司机直接先开到他家。
晚川优今天出离安静温顺,一言不发地拉开前车门坐了进去,坐上了也依然不说话。就一直坐在前面看窗外,眼神幽幽的脸色
很黯淡。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一路都在看什么或什么都没看,曲楝也不过问,只是下车的时候确定了下她有没有跟上来。回到家,她就沉
默地进了自己房间,把门关了起来。
并没有摔门,就只是轻轻地那样关上了。
“先去洗个澡吧。”曲楝转回视线,建议,“浸在热水里也许会好些。”
陆潇雅晕车还在犯恶心,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揽了曲楝给他的衣服去浴室放水。曲楝看他走得有些虚浮,叹口气,走过去揽
住腰陪着他走过去。
陆潇雅几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但没拒绝。
曲楝家的浴室并不算大,但构造有点奇特。虽然留了隔间作为淋浴用,仍然还安置了浴缸,倒是个很稀奇的存在。在这种快节
奏的生活里,他还能留意到这个,不能不说很懂得享受。
既然已经进去了,也就顺手给他放好热水。热水的面上,有白气氤氲而上,渐渐弥漫满整间浴室。
蹲下去用指腹触摸着水面,试了试水温,刚好。想着只是躺着就好应该不容易硌到手,曲楝也就放心地让陆潇雅自己留在浴室
里,却还是淡淡地多加了一句:“我在外面。”疲劳的时候泡热水很容易晕在里面,虽然听起来无稽,但是放在陆潇雅身上什
么都有可能。
陆潇雅点点头,还有点犯晕。
曲楝走出去,回头看见他慢慢低下头摸了摸水温,指尖沾着水有一点润泽。视线停留了一会,心头微微一颤,只停了那么半步
,便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了。
单手解扣子并不困难。陆潇雅慢慢迈了一只脚进水里,觉得那温度很舒适,便慢慢躺下去。也许人曾蕴育在母体的悬浮水环境
的原因,慢慢浸到水面下的感觉会有种奇怪的诱惑,有一瞬间什么都不想去想。
水给人一种恐惧的安定感。很多次他都被诱惑着屏住呼吸潜到水面下,想着,只要就这样沉到水面下,在水面下停留到三分钟
,再张开眼睛,应该能够看到另一个世界。
但是每次都没有。只是会在浮到水面的一瞬间觉得累。
那种累不是运动过度的酸痛和疲惫,只是厌倦,无穷无尽的厌倦。固执地活着不知道是在寻找着什么,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有
人给过他希望,给过的意思,就是最后又收回去了。他抿起嘴唇笑了笑,曲楝可以给他吗?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吸引曲楝的
,也许又是一次更接近真实的幻觉……
这样想着,并没有固定的主题,时间却很快地过去了。
慢慢在热水里泡着确实很能舒缓神经,但和疲倦搅在一起的时候就有点让人昏昏欲睡,以至于再张开眼睛的时候,水的温度不
知不觉已经降了。
这么躺下去一定会着凉。勉强撑了一下,起来一点的时候他才发现半个身子都没知觉。陆潇雅嘲笑了自己一下,还真是娇贵,
起床时会莫名其妙半身发麻的病症又开始发作了,这次居然迁移到了泡在温水里也会发麻,再过段时间会不会发展到走在路中
间突然动不了?
自嘲地笑了笑,扯过浴巾随意地遮了遮,勉强借着池壁靠着,想着,也许该叫曲楝进来呢。
如果这么呆在浴缸里要等它自己缓过来,恐怕水早就凉了。
曲楝也已经等了好一会,起身走过来,在外面曲起指节轻轻叩了叩门,有些不放心:“阿雅。”虽然不觉得能有什么大事,但
是陆潇雅一个人呆在里面太久了,就会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陆潇雅还是没什么力气,隔着门淡淡笑着“嗯”了声,有些无奈:“曲同学,你、进来好了……”
曲楝皱皱眉,推了门,就看见陆潇雅趴在浴缸边上,恹恹地抬头望着他笑,吐气轻轻的:“诶,去床上吧。”柔软的语调化在
一屋子的水汽里,眼神也是湿漉漉的。
“去床上?”错愕了一下,一瞬间微妙地挑高眉尖,才反应过来大约是自己想歪了,便走过去抖开浴巾包住,蹙眉道,“怎么
了?”手按着的浴巾下什么都没穿的触感有点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那点微妙的不一样究竟在哪里。
(五十一)
“起不来……”陆潇雅苦笑,任他抱起来,一只手勾住肩努力尝试靠着他站起来,到一半突然停了,半是被抱着半是靠着,好
笑地睇着他的耳朵尖,“诶,曲同学,你很热吗?”曲楝就着揽住他的姿势稍微给他擦了擦水,不太明显地往旁边闪了闪,答
非所问:“这个症状好像有很久了?”
“嗯,老毛病了,暂时性的。”陆潇雅点点头,还在琢专心磨曲楝为什么会耳朵红,凑近去附在耳边笑吟吟吹了口暖气,指腹
轻轻地捏住揉了一下,“你这里……很敏感么?”
曲楝停下手,瞅了他一眼,口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态度:“没事就下来自己走。”
“不好意思?那几天在医院洗澡什么……怎么不见你不好意思?”陆潇雅噗噗地笑,就着曲楝看他的姿势,微微一仰头吻了他
的唇。随后双手环住他的颈项,整个人依偎了上去缠住他,眼神迷离地低声撩拨:“都是我主动,难道你就不会想……对我做
点什么?”带着点倦怠和漫不经心的低音吹在耳边,催眠似地。
曲楝的反应很有趣,让他突然就起意想挑逗他一下看看是什么结果。决定还是不要自己走过去,反正也是没有力气,不如引诱
下曲楝,哄他把自己抱到床上去。
曲楝给他围好浴巾,又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我这里没有杜蕾斯。”这展颜一笑温和从容,就跟说家里有一张布沙发一样
态度从容。
陆潇雅继续笑,有些故意的意思:“没有也可以的……”
曲楝又笑了笑,眼神终于慢慢变得有点危险:“你记得我说过,我不讨厌人勾引。”
“嗯?”陆潇雅眨了眨眼,有点不大好的预感。
曲楝却没有说下去,一边继续给他擦着水,此时缓缓吻了他一下,突然开口道:“今天让你去开车门,是不得已。”陆潇雅又
眨了眨眼,感觉他停了手态度变得有点认真:“所以?”曲楝又轻轻地吻了他一下,眼神里闪着些似笑非笑:“我保证以后不
会再有了。没有所以,我只是不喜欢在保留着误会的时候……做一些事。”
这个时候他也大致把陆潇雅身上的水擦得差不多,捡了条干净暖和的毛巾包住他,转身出门。
然后果然被丢在床上了。
他在被曲楝拉上车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用意,这件事当然不会纠缠太久,只是——曲同学这次居然开窍了?眼神带了些魅,陆
潇雅裹在浴巾里向上望,朦胧不清的地觉得好笑。他开始的确是打算撩拨下曲楝并没有真要做的意思,不过如果现在和曲同学
说不想玩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我不讨厌有人勾引,但不喜欢人对我用心机。”曲楝站在床边,也没有上去,撑在他身侧又低下去亲了他一下,声音很稳定
,“你问我如果有人高兴要用怎么办。”他终于展颜一笑,就有如夏日的暖风轻轻地从远方刮了一些过来:“我为什么要担心
?”
暧昧而温柔的反复亲吻,不长,却缠绵,很能煽动气氛。
陆潇雅瞬间哽了一下,弯起眼笑,颜色魅魅的:“那说的……也是。”反正占便宜的哪会是他。他抬头往上看,咬唇吃吃笑,
眼线微微向上弯起,语音却是无辜的,“曲同学,你这里不是没有润滑剂?会很痛的……”
曲楝的嘴角有小幅度的拉动,似乎是要笑了,但立刻忍住。只是低下头又轻轻地吻了他一阵,才语气有些暧昧地温柔问他:“
你觉得呢?”他眼中都是笑意,“不过你习惯的倒也许真的没有。”
“诶?”居然失误在这个上面,陆潇雅要不是呼吸不顺畅差点就笑出来了,睁开眼眼神魅魅的。他准备的?什么时候准备的?
要说是之前就一直在打自己主意那未免也太无良了,这家伙完全不是君子啊。
“什么时候的事?”陆潇雅咬唇笑吟吟,想到曲楝进情趣用品店的时候店主会是什么样的眼神,他就感到相当娱乐。
“……”沉默了一下,才有人用十分不情愿的声音回答,“有一段时间了。”
“听不清啊……再说一遍?”继续咬唇笑吟吟,曲同学的那些粉丝要是听见了,不知道会不会跑光?
“……”没有回答,只有温热的触感贴了上来,有些霸道地堵住他接下来的发问。
这次是真正的接吻了。
舌尖已经轻轻探了进来卷住他的,掠夺性地用力吻得他喘不过气来。什么嘛,脸颊这么热,一定是脸红了,百年难得一见地脸
红了啊!
过了一会,好容易稍稍两人分开,陆潇雅脸颊泛着绯红一边急急地喘着,无力地呻吟了一声,戳着他,似乎有点哀怨地喃喃道
:“曲同学……”他在心里不满,原来这芋头也是会脸红的。尴尬了就想这样掩饰过去,让人看一下会死吗?
曲楝自然是不会给他看的,镇住他,顺着纤细的颈项往下轻轻咬着锁骨。因为陆潇雅刚从水里捞起来的原因,还有水渍残留在
因为热气蒸腾而变成粉红色的皮肤上,贴得近了,那一点淡淡的困倦和慵懒的诱惑感就扑面而来。
那虽然谈不上多么有技巧和熟练、却蕴含着滚烫热情的亲吻很能撩动人的情绪,陆潇雅被他亲得全身发软,眼神雾蒙蒙湿漉漉
的,不久就发出声甜腻的“嗯”,轻轻的如猫咪一般。
今晚这样,不做一次是说不过去的了。先时的血腥和冒险刺激了人的神经,让人加倍的兴奋起来,而一种欲望被满足了之后就
更显得另一种格外的空虚,对双方而言都是如此。虽然麻木的感觉正在一点点从骨子里剥离开去,却也懒得说出来。
“那个牌子的倒是真的没有。”曲楝反而好整以暇地问道,“杰士邦,冈本,或者冰度?一定要求的话我下去去买。”
“咳……不用都可以。”陆潇雅弱弱地咳了声,把头埋进被子里,听不出是在笑还是无奈,声音细细的,“也可以不用润滑。
痛的时候快感很强……曲同学喜欢浮点还是螺纹?”
皱了皱眉,有人简短地回答:“都不喜欢。”
“不喜欢还是没用过不会用?”存心挑衅,“是哪个?”
“不够亲近。”言简意赅,就是不回答他“是不是没有用过”。
“你一定是第一次……温柔点,不然你会比我糟糕的。要不然我教——”在下面的人本在轻轻笑,不知道是怎么了,骤然咬了
唇轻轻呻吟起来。
之后对话的内容越来越少,也越来越趋向于短。
最后对话消失,变成了弱弱的呻吟和灼热的喘息声,一室的缠绵缱绻。
(五十二)
高潮过后两个人都有些倦,风情的余韵还在。天已经快要黑了。
满室旖旎。
发泄过后人格外的疲惫而脆弱,细碎纤长的呼吸声在慢慢安静下来的黄昏里格外清晰,感觉陆潇雅似乎在看着天花板发呆。“
阿雅?”曲楝从后面抱住他,感觉他缩了一下然后慢慢缓和下来,被那情绪感染,不由也放柔了声音:“在想什么?”
陆潇雅缓缓地眨动两下眼,突然平静不带感情地轻轻开口:“曲楝,我第一次和人上床是十六岁以前,”语调里竟然是说不清
的迷惘,“是晚上。”他没有玩笑般地叫他“曲同学”,而是正经叫了他的名字,曲楝沉默了一会:“嗯。”
陆潇雅却没有再说话,躺在床上的时候陆潇雅想起了那次下雪。
那是家乡唯一的一次下雪。
仰着躺在草地上,没有预兆地,天上忽然就开始飘起很多白色的雪粒子。
从苍穹上不断地飘洒下来,铺天盖地无穷无尽一样。
躺在地上恍恍惚惚地看着雪,四周很干净很安静,那种很多雪絮从一个点状的地方产生出来,由远及近又由小变大最后到眼前
的生动变化让人有种在向上飞升的错觉。
他就那样睁着眼睛躺了很久,想着,被雪埋掉多好,就那样死去也不可惜。
在死和美之间坚定地选择了美,就跟着它那样走了,被带去的地方一定也是美丽的。
可惜一直躺到手脚冰冷差点头晕眼花地动不了,到雪停的时候,他还是僵硬地爬了起来,朦朦胧胧地觉得伤心。他还是没有等
到大地变白的时刻。
和他以往所有没有实现过的愿望一样。
那一次,也不例外。
因为不被认可,因为莫名其妙的自虐,因为不分对象的陷害,因为口是心非的不信任,因为害人害己的无情,因为嗜血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