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拿起手机,淡金色的发丝滑了一缕到手指上:“柒柒,我还不急,想再等一段时间。”
“不急?这个不急还有什么急?如果真是这么打算的,你要解决就早点。这个已经是真大件事了,要是让政教处的那些人真的
找到了你家老头,我和你都会被剥一层皮……这个不算,好歹从小到大都是我照顾你的,你看你这段时间伤筋动骨好受吗?你
再下去出个什么事——”找到了发表观点的对象,檀柒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才愕然地发现,在说完那段话后,不知不觉的
时候,电话已经被陆潇雅挂了。
“陆潇雅——你最好做万年受!……哦不对,他已经是万年受了。”檀柒哽了哽,只得无奈地攥着手机,扶额做头痛状。
陆潇雅随意把手机搁在床头的柜子上,掩口咳嗽,目光仍然停留在玻璃窗外。那里停驻着纯白的流云。隔着一层玻璃,那些美
丽保持了原来的摸样,不再冷了,只是也再触摸不到了。
即使曲楝不是单纯为了负疚,即使曲楝给的答案他敢用最后的勇气去选,即使曲楝真的可以履行他许过的一辈子的承诺,他自
己也不敢保证,如果能有完全摆脱干系的机会,他就一定不会在何年何月何时,单纯为了尝试下谋杀唯一能容忍自己的人是什
么滋味而真的去那么行动。
而且,背叛的感觉会让他在一段时间里都感到很愉快。
只是想彼此没有责任的虚伪相处下去,在短暂的一段时间内彼此取暖,并不奢望太多。纵然单薄,偶尔能忘掉身边那个匪夷所
思的世界,然后顺从着大多数人制定的规则单调无聊地一天天安分做着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好学生”。
——和大多数异类相安无事地活下去。
“曲同学?”这个时候刚好有人进来。他转头,笑颜明朗眉目秀气。
“怎么下来了?”皱眉。
“啊……就回去。”自己乖乖走回床边,脱了鞋上床半躺好,随后就有条被子盖了上来。
“只带了《易经》,整套的在家里。等你手好了回去慢慢看。”
“嗯。”哗啦哗啦慢慢翻书的声音,“线装书大赞!这个才叫有感觉啊><。”
“对了,从法院来的消息,开庭的时间已经定了。时间还不错,能赶在学校惯例的处罚决定的流程走完之前。”
“……嗯。”心不在焉,继续翻书。纸张也不错。
“手小心!”还上着夹板的手眼看就要习惯性地动一动,被人小心按住了,“还有,这几天多小心安全,他们可能也会有行动
了。我请了假陪你,联系了警局也会有便衣在附近,但是总之——”
“诶……曲同学。”从书本中抬起头,一本正经歪头。
“什么?”
“刚开始见你的时候你不是惜字如金吗?什么时候话变得这么多?”笑出来。
“……这冷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这样的日子就让它长一点,一点也好。
“曲同学,我想出去走走……”早上护士进来查房的时候,陆潇雅正在磨叽曲楝,可怜兮兮地蹙着眉,一脸无辜的表情纯得像
情窦初开的小男生,活像不依着他就会真要哭的样子。看见护士进来了,立刻又开始拉来护士做盾牌:“我的手不影响走动吧
?”
护士看他眼巴巴好乖的样子,不由自主地就心一软微笑点了头:“不影响的。”
曲楝早就被他磨叽得哭笑不得,只好耐心哄他:“出去也行,总得说个地方吧。”一直拽着要出去要出去,究竟去哪里?
“没什么目的随便走走啊。”得逞的陆潇雅无辜的表情一派善良无害。
结果就被陆潇雅“随随便便地”磨叽到广场,再“随随便便地”帮他挤开人群,“随随便便地”傻站着听露天音乐会……
曲楝开始认真地反思,自从认识陆潇雅以后,自己的智商和情商是不是都和最近腾讯的股票一样暴跌?不然为什么他会由着陆
潇雅那么磨叽了几下就真的脑袋烧坏地冒着未知的危险把陆潇雅带了出来,并且傻站在这里听一场莫名其妙的无名音乐会。
摇滚,并且就算是摇滚他也能听出唱得相当烂,完全背离他一贯的品味。
说是噪音可能还算抬举,陆潇雅却听得十分愉快而自得其乐。曲楝不得不怀疑他究竟是真的听得很愉快,还是因为自己也跟着
傻站在这里而感到由衷的愉快?
习惯性地用大拇指摩摩下巴,曲楝叹了口气。
最糟糕的是,他还一点都不觉得懊悔。
“曲同学,上一首是NIRVANA专辑Nevermind中的代表作品《smells like teen spirit》,你知道不知道?”没有察觉曲楝的低
参与度,就在他认真反思的时候,挽住他的陆潇雅把他往下扯了扯,曲楝便随意“嗯”了声作答,注视着他的侧脸。
睫毛向上挑着个精巧的弧度。从这个角度看起来,像个完美的好学生,眉目纤细飞扬,笑容干净清澈,那样微笑着看人一眼都
仿佛有月光的影子在眼前飞掠过去一样。
“你觉不觉得它像浓重的烟尘中走来的弱质美少年?”陆潇雅没有留意曲楝的想法,只是兀自兴奋地伸出手指到空中比划,“
有种窒息的美感。就像倾颓的城市中仅有的存活者,很多烟雾弥漫在空中……呼吸不顺畅,脆弱的纤细都压抑在沉重的重金属
里,反复的沙哑唱腔有种神经质的疯狂,扭曲着,挣扎着努力地要活下去。又温柔,又纤细,又恐惧,又暴虐……”
曲楝静静地看着他的手指,那手指纤长很漂亮,在浑浊的空气里划着那些字符,浑然沉浸在自己的一个世界。
看着看着,就伸出右手去慢慢地握住了。看得久了,会产生错觉,觉得那双手的主人会突然划出道门。那一刻微笑的陆潇雅和
那个对着他用苍白的脸色唤“柒柒”的陆潇雅,重叠在一起不真实得那样异常,仿佛此刻如果没有个人能够拉住他,他就会真
的连句再见都不说,跨过那道界限然后真的消失不见了。
真真切切抓住陆潇雅的那一刻,意识到已经不知不觉间越过了给自己划的那条线,曲楝悚然一惊。那瞬间终于明白,一直在抗
拒承认的是什么。只是同样明白的还有一个事实:在他明白之前,就已经陷进去了。
心跳得有点快,有什么东西在沉寂许久后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昭告天下它的存在。
陆潇雅手在半空被他握住,诧异地扭头:“我还没讲完。”
他抬起头看曲楝的时候,曲楝却没有在看他,给他的回应是脸色突然一变,紧紧地拽住他的手腕拖起他反身就走。
“怎么了?”陆潇雅不问缘由地任他拖着走,一边咬唇笑吟吟。
“……”台上音乐还在放得震天,沙哑糟糕的噪音充斥着广场,噪音下曲楝的思维却十分清晰:一切策划看来都要提前,如果
应对不当,那么他们的境遇很快就会变得比今天的音乐会还要糟糕。
那群人的行动速度居然比他预想的还要快,已经按捺不住了!
(四十六)
“那些人……在?”陆潇雅一边喘一边呛咳,身不由己地被曲楝拽着跑的时候胸口有点一抽一抽的痛,不知道是肺还是心脏的
部位却痛得人心情很好。
“他们叮嘱过我不要轻易离开医院。”曲楝左右用余光扫了扫,算是抽空回答了他“便衣在哪里”的问题,又开始有几分哭笑
不得,遇到陆潇雅之后他犯的错误简直超过他以前五年加起来所犯的。
那天他约了何凌出来,推给了她一叠子光碟U盘并纸质资料,开口说要帮忙。
何凌认真翻了半天又做了不少笔记,最后临到走的时候把资料在桌子上抖整齐了,用若有所思的眼神看了他很久:“曲楝,现
在这个不像你。”
“嗯?”曲楝微笑。何凌想了想,把挎包干脆利落挎上肩,下结论:“以前没听过你需要人帮忙的,永远只会告诉别人如果你
这样做那样做对你会有怎样的好处,然后别人就自觉自愿地去了。”
曲楝笑了笑,不承认不否认:“算是吧。”
“谁改变了你?”何凌抿唇一笑,眼神里就开始摇荡起莫名的光彩,随后拉上在一旁呆呆看曲楝的姚冰,一起打的离开。
改变不改变倒是难说,可惜本质还是在利用。曲楝叹口气,低声道:“似乎不是一批人。这边。”他扫到了一家木材加工厂,
接着那两个字的余音迅速停步转身,把陆潇雅拽过去。两个人都暂时借着厂房机械的遮掩,躲在一排建筑木材后面。
广丅场上人员混杂本来不易发现有什么不对,但是他却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毫无悬念是以前偶尔接触的“下线”,一个竟然是
那天和陆潇雅打架的小板寸。两拨人员混在一起,绝对不会是来广丅场上约个会搞个基顺带享受两个小时的嚎叫音乐浴的,那
么就只能是针对他们了。
时间和地点都对他们不利,他现在需要时间。
只是没想到这两批人选的时间一样,看来是瞅准了他们外出的时机,志在必得。
那么现在不止是陆潇雅很危险,小优也有危险。曲楝看了看表。
他这段时间都在医院陪着陆潇雅,虽然对着晚川优,他表面上还是按时按照约定的期限从自己的账号中取款再汇款,实际上却
是把自己账号中的余额一笔一笔分批次转移了出去。晚川优背着他偷偷去见明知白的事情他已经有察觉,而在晚川优说出“汇
款还算顺利,只是找那家银行费了点事”的时候就得到证实了。
那家银行早就拆掉了。现在在原址上的,是一家“叶长生打铁铺”,店主听说是铸剑师李莲花的干妹妹。可惜学艺不精,于是
现在作为一家观赏性工艺馆,专门仿照古代工艺抡大锤打菜刀。晚川优去过怎不知道?很明显是去了其他的地方,而距离那里
最近的地方就是明知白的小区。
于是他一个电话把陆潇雅拉了进来,完成这个局。
如曲楝所料,不久之后他就在电子银行的记录上查找到了一条不属于他的登录时间。他笑了笑。晚川优把他的账号和密码告诉
了明知白,借以换取信任和帮助,却并不知道那个账号即将变成一个空账号,也不知道他早就下决定赌一把彻底了结这一批账
目。
从那天开始最后一笔款项由晚川优支付过去之后,到现在,已经过了那些人给的一个月的最后宽限时间。小优又已经被解救出
来,那些人没有理由再等待下去了。
他们需要新的人质。
一个目前来说对他最亲密,最有牵制力的人。很显然,那个人是陆潇雅。
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陆潇雅轻轻地喘着,眼神里还是笑的,浑然不在意的样子,一定要说起来,可
能还有点期待。他皱了皱眉,手心里轻轻攥紧了些。
就目前看来,陆潇雅知道来龙去脉,暂时在他身边还是安全的,而晚川优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虽然在
他刻意的误导和陆潇雅的配合下,主要的视线都已经从晚川优身上被引开了,但既然清楚他和陆潇雅的动向,也一定会盯上晚
川优。一旦那帮人不能得逞,情急反扑下不知情的晚川优反而更危险。
他快速地在心里权衡了一下情况,晚川优只是要对付陆潇雅,绝对不会对他不利。所以一旦他们找上了陆潇雅,晚川优必定要
想办法避免他卷进去。
既然在这里,小优必定过来了。
短暂地整理了一下逻辑,曲楝打通了晚川优的号码,听到她一接起来迅速用不容反驳的口吻道:“小优,你有危险!快点让他
把车开过来,我现在在木材厂的附近,要快,注意身后有车跟着的话,抄小道甩掉!”晚川优刚开口来得及说个“喂……”曲
楝已经把通话掐断了。
“这样合适吗?”陆潇雅斜靠在木材上,悠悠地笑,“曲同学打算硬拼?”
“两害相权取其轻。”曲楝把手机塞进口袋,慢慢地偏过头在他眉角亲了亲,眼神里有些担忧。陆潇雅不自然地避开一点,斜
了斜他的手:“诶,手……”曲楝的手碰到他包扎过的手了。曲楝看他一眼,笑了笑移动了位置,笑意里还是有些隐不去的担
忧:“等会上车的时候,当心小优。”
陆潇雅不易察觉地离开他一步,眉梢挑起浅淡的笑意:“嗯?我只希望来的是上次那个……”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和曲楝保持了半步的距离,没有了方才一瞬间的不知所措。眼神渺远闪烁地,勾着唇角看人的时候格外
让人觉得真心愉快。
当心小优,是要他防备小优,还是要他帮忙担心小优呢?听起来,倒真像是第一种啊。他慢慢地在心里叹气,有些遗憾。曲楝
和他亲密,晚川优看不出,他可分明得很。那无非是保护晚川优的措施,因为谁和曲楝走得近,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并且
,让他当心优酱的话应该要带着他赶快离开才对吧。那曲楝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陆潇雅笑了笑,眼神一瞬间迷离了一下
,有流光伶伶俐俐地从眸子里闪动过去,倏尔消失。
曲楝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神色,留意地看了他一两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叹了口气。这个时间段实在不凑巧,还是解决
了再慢慢告诉他的好。
曲楝留意地看他一眼,眉心微微拧起,陆潇雅的脸色绝对算不上好,纵然运动过后染了些晕红看起来仿佛正常的颜色,但是不
知道是哪里的不对,让他一边咳嗽一边在蹙眉。
陆潇雅的家族性心脏病……他顿时想到那一份病历。最近在医院每天都有常例检查,陆潇雅的血压异常的低,收缩压舒张压都
跌破了正常值的界限,他实在不适合再做什么剧烈的运动。顿了顿,曲楝最后只是淡淡叮嘱:“不到不得已,你就呆着不要动
。”
“专心看你扮演英雄?”陆潇雅悠悠地调侃,跟着他一起走了出去。
七百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内部结构复杂点,但是曲楝却走到了外面。在里面躲一下只是权宜之计,太容易被包抄并且不会引
起人注意,相对来说反而比较危险。在这种情况,险中求胜更有胜算些。
木材厂的后门是砖墙,只有一扇铁门阻隔着。才刚出门,就和负责搜后门的第一批人打了个照面。
“啊……这个,是老熟人。”陆潇雅倚在门边,笑吟吟伸出那只未伤的手,纤长的指尖点向右边的一个人。鸡窝头锥子脸,虽
然今天穿的不是皮夹克而是牛仔,看来这批人不是放高利贷那伙。曲楝也淡然点了点头:“那天有印象。我还没问,他打了你
哪里?”他指的那个人是章丘岳。
“嗯……”陆潇雅悠悠然地发出个拖音,眼神看了他一眼,语调愉快地道,“一拳,一脚,拽得我跌了一跤。但是我也回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