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上——万川之月
万川之月  发于:2013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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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不喜欢西餐,牛排薯条汉堡吃多了就难受,经常开着车满城找中餐馆,这事路程是知道的。为了让他吃得舒服一点,他还

想办法弄了本熬粥的菜谱回来。虽然后来经常是南方熬好了粥留给他一点,但好歹也算是他关心过这件事了。

“我看你不仅仅是胃不好,胆囊也不好吧。既然这样了,怎么能跑出去吃什么牛排呢,为什么不弄点粥喝?”

南方痛苦地拽着被套:“每次都是粥,吃腻了……”

路程耐性不好,脾气又容易炸,向来在家里的时候就采取不跟人多交流的方式,以期减少沟通中的冲突。这个南方不知是怎么

回事,先像无辜的羔羊一样跑到乱七八糟的酒吧里去,然后回来了又闹胃疼,还疼得不得不打电话叫他过来。路程的火气就在

太阳穴附近淤积,一阵一阵往外胀痛,逼得他站了起来,继而焦躁地来回走动。

“你……你要是这么难伺候,出国前怎么不学好做菜?!你说你,你现在这样,就算去医院了也没用……”

气急了他也不知怎样排解,随手抓起一本书就砸在南方的书桌上:“你到底会不会照顾自己啊!”

南方实在没力气劝阻他,为了自己胃疼向他道歉也有点怪异,只好有气无力地开口:“别吵……我难受死了……”

路程无奈之至,站着看了一会儿他的病状,最后只能弄了个热水袋塞进他的被窝。南方正昏昏沉沉,路程多了个心眼怕他烫着

,想了想又把那玩意拿了出来,裹上一条干毛巾才重新放进去。

他们两个都是病秧子,路程经常头疼脑热,消化系统却强健得很,并不清楚这胃疼究竟算怎么回事。南方一直断断续续地发出

隐忍的喘息声,好似真的受了极大的虐待,委屈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想他们在国内的日子里,谁也不曾缺吃少穿,如今却为了正餐的食物吃不惯而搞成这样。路程回忆起南方作为新生代表在开学

典礼上发言的英姿,再看看眼下这张苍白的面孔,自以为几乎不存在的那颗心竟然有点疼了。

这房子以前都是备给情侣租的,两间卧室用的都是双人床。顾不上问他是否介意,路程绕到床的另一侧躺了进去,小心地环着

他,一点一点替他按摩或许正在拼命抽搐的胃部。

半夜里,南方疼醒了好几次。刚发现路程从后面抱着他的时候,南方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但看到路程满面疲惫,眼里血丝

遍布,他立刻把问一问的心思都收了。打记事起就再没与人同床共枕过的路程简直悟性惊人,掀被子之前贴着南方的背压住了

边缘,起身时一点也没有影响被窝里的暖意融融。

“先别睡,喝点热水。”

南方想伸手接过杯子,肩颈处的被褥却被路程极不耐烦地摁住:“就这么喝吧,一会儿被子里没热气了,你又要喊冷。”

“……我刚才,说我冷了?”

路程揉着额角叹气:“何止是冷……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烦的病人。”

南方就着他的手喝了大半杯热水,路程正要把杯子放回厨房,身后躺得好好的南方忽然坐了起来:“上帝啊,我刚想起来,明

天我还有篇作业要交!”

路程几步走回去,一把将他推回床铺里:“什么上帝不上帝的,你给我老实点,躺着不准起来!”

“我的作业怎么办?!”

路程知道他读的东西大多是文学评论,于是说起话来底气愈发足了:“我写,我替你写还不行么。说吧,什么题目,要求字数

多少。”

南方惊讶地看了他几秒钟,犹豫着答道:“论Beowulf在英国诗歌发展史上的重要意义,2000字。”

“什么蠢题目,Beowulf的意义还需要讨论么……”路程动作有些笨拙地拉好南方的被角,一面嘟哝着一面去找台式机的电源开

关:“你睡吧,我来写,有什么事你叫我就是了。”

房里骤然安静下来,只有路程敲击键盘的声音无比明晰,起先是匀速的,后来大约是心烦意乱,听上去如同疾风骤雨在肆虐着

水面。南方的心神就这样被浅浅地撩拨着,覆着睡意的问话突兀地出现在路程的听觉里:“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会突然写出

《醋栗》来……”

路程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你怎么会知道。”

“按你现在的年龄来看,是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写那个专栏的吧。巧得很,我就是高一那年开始订阅外刊的,因为那时候想接触

一点新鲜的阅读资料。你写过微型小说、短篇、中篇,在体裁和题材上都做过各种各样的尝试,我对你的文风再熟悉不过。开

学没多久,我无意中在导师那儿看到一篇你写的小论文,我就怀疑了。再找了几篇你练笔的作业来对照,我差不多能确定那是

你了。署名LC,路程,不是你还能是谁呢……”

路程真正是愣住了。他也曾质疑过南方对他的熟稔和亲近,可能不仅是室友这样简单。可他哪里料得到,自己发表在小刊物上

用以练笔的专栏竟也有读者,还就躺在他身后的床上。

“我看了《醋栗》,觉得风格很不一样,你好像忽然变得很疑惑。我以为我猜错了,按理你不会写出这样态度模糊的文章来,

所以我还特意打了电话去那个杂志社。我多绕了他们几句,就知道作者确实是年轻人,年轻的不可思议,居然还不是以英语为

母语的……”

“南方。”

南方说得正顺遂,让他这么唤了声自己的名字,竟出乎意料地为之一震。

“南方,我确实没想到那些东西是有人在看的。我很高兴能认识自己的读者,但是……”路程回过身来,面上是明明白白的笑

意:“但是你现在需要的是睡眠。我们以后再谈好么,总之有的是时间。”

毫无防备之下,这又是悚然一惊:不知路程有没有听出什么来。当年初见那些文字时的惊喜,每个月等着月刊寄到家里的急切

,还有漫漫数年中细致研读的苦心。南方病得头晕,不禁有些暗暗的庆幸。要不是路程催他睡觉,鬼知道自己会不会说出“不

管你信不信,我认认真真地看过你写的每一个字”,“没有你的那些小说,那就一定没有我的今天”,还有“我很感激你,我

喜欢你”……

直到天空泛起鱼肚白,被路程拥在怀里的南方才真正睡熟。而长这么大从没照料过别人的路程几乎跟他一样难捱,两点到四点

替他写了篇东西电邮给教授,回到他身边又反复倒了好几回热水,始终不得安宁。既然醒了,南方也安稳了,那就应当回他自

己的房间去。结果路程刚想下床就是一阵眼前发黑,一怒之下索性倒了回去,糊里糊涂地就这么拥被睡了。

那天谁也没去听上午的课,长日漫漫,两人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待醒过来时默默相视,竟然有了点劫后余生的同感。

后来路程学会了一手好厨艺,真正的原因就在于这一场惊心动魄的胃疼。只是那个时候,他们都年轻得胆敢蔑视命运:既不知

远见为何物,亦没有能力去掂量未来的重量。

第九章

那一夜急病的交集过后,路程发觉南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的日常生活中。这不是什么难事,因为他们的兴趣本来也相近,旁

听的课程相差无几。也许以前南方也跟他在同一间教室里,只是现在坐得近了一点而已,这不能说明什么。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路程被他弄得心里发毛,终于在学校的大草坪上堵住了南方。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踱步,知道南方就在身后,于是很放心地坐在了草地上。南方看上去像是愣了一愣,然后继续向他靠近,

站在他侧面俯视着他。

路程对着他勾勾手指,随即趁南方俯身的时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南方被迫跪跌在草地上,膝盖触地的感觉却比预料中软,那

是路程的手掌心朝上垫在下面,替他抵消了大半的冲击力。

伸出手的那个人自己也没想到,这近乎本能的反应让两人都有些意外。幸好在南方品味出那份纵容之前,路程想起了堵他的目

的:“说吧,为什么老跟着我?”

南方不想给他任何压力,明明可以直视着他顺便探究一下他的情绪,他却选择了在他身边坐下,还低头笑了笑:“我做得真有

这么差劲?跟了你这么多天,你都没看出来为什么?”

路程一阵气结,一句“要上我的床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差点脱口而出。可南方偏偏这时候转了头来看他,眼底像是蓄了一汪泉

水,稍稍带着期待迎上他的目光,立刻让他把话咽了回去。

“你不用假装是因为看了我的专栏。”被人看一眼就话都说不出了,路程忽而暴躁起来,眉头皱得死紧:“我清楚得很,你心

里大概比我还骄傲,绝不会为了几篇小说就决定认同我。”

南方一下子慌张起来,无意中凑得更近:“你生气了?我确实不仅仅是因为专栏,是你那天愿意照顾我,我,我觉得很……”

路程盯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容,想错开眼已经来不及,只能看他逐渐露出被蛊惑了的表情,一点一点靠了过来。

那个亲吻相当的犹豫,南方在他的齿龈上舔了一圈,顿了几秒才下定决心撬开了牙关。言语中还能躲躲闪闪,这一吻上去,爱

意完全是掩不住的。路程缓缓合上眼,把它当作一生一次的享受,居然没舍得推开他。

男性之间的关系,通常更容易滑向追求感官享受,而不是感情羁绊。路程不是双性恋,除非清心寡欲了,否则就将在这个圈子

里混上许多许多年。或许十年二十年以后,他还能在心底里存着这个吻,偶尔想起有人真的爱过他。

就在那一刻,路程自己都不想否认,他动心了。

一动不动地任他吻完,路程又多看了几眼对方沾了水色的嘴唇,这才收起了全部的意乱情迷:“咳,那个……南方,你听我说

啊,你应该找个比我更稳当的人。”

“……”南方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慢慢地深吸了口气:“你要说就说下去吧,我听着。”

“我根本不正常,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样子。我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必须以电脑里那些文档的进展为重,我不知道我

的未来会是什么。我知道你很好,但你值得比我更好的人跟你在一起,明白么。”

“首先,你没有理由替我做决定,我才最清楚我想要什么;其次,我不会妨碍你一切以写作为重;然后,我还想问一问你,你

知道你想要什么吗?”

上回明说过那专栏的事情之后,南方曾借用过他的电脑。正事做完了,南方回过头来问他“能不能看”,路程见鼠标顿在他平

日里存小说的文件夹图标上,竟神使鬼差地点了头。傲慢如他,似乎也不得不接受南方与他的平等地位:文人固然相轻,但渴

望被理解的本质还是在的。知己难求,放着这么一个能够读懂他的人在身边,路程于不知不觉中打消了大半的戒心。

路程叹了口气,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他:“我不知道。我能顾得上的事情其实很少,只想把眼下的东西写好而已。”

“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写下去,如果我是你,我会考虑什么样的环境才是最适合写作的。你需要衣食无忧,需要稳定的工作

和生活,或许,还应该有一个不会让你烦心的爱人。”

路程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不会让我烦心的……爱人?”

“你写什么就会变成什么样,隔几个月就要把自己推翻重塑一遍,难道你不怕丧失自我吗?这个真正的、作为内核的你,应该

有一个人替你妥善保管,顺便照料你的生活。”

路程从小是个古怪的孩子,自动笔之日起就开始有人说他天才,但他自己并不觉得。说得多了,渐渐也就有一种特殊的责任感

,似乎不极尽这份天赋就对不起自己。日复一日,他自己最看重天分,家里也尽可能地让他自由发展,大家都忽视了除天分之

外的这个人:活生生的,实际上有点笨拙的,成天把自己弄得乱七八糟的路程。

他为了寻找灵感或者把握人物性格,常常去尝试自己并不喜欢的东西,甚至逼着自己去体验陌生的事物;他不善于与人交流,

只喜欢暗暗地观察和分析,最后凡是说他聪明的人都不愿意亲近他;他对于生活的念头大多数都放弃了,自己也认为自己不太

正常,潜意识里想把所有人统统推开,不想把这份乌烟瘴气强加给别人……

没有谁真的关心过他。连亲人们都不再记得,那件名为天分的外衣之下,还有一个叫“路程”的人。

他也会烦躁,也会失落,也会对身边的人动心,萌生莫名其妙的独占欲。

事实上,听完南方的意思之后,路程立刻被这番回忆狠狠地噎住了。两人毕竟才认识了几个月,南方哪里知道他已经掉进过往

里去了,自顾自只是往下说:“我对你有私心,我承认,但我真的为你想过。你的性格既然如此,根本就不适合有什么感情困

扰。我可以一直陪着你,真的,我不会要求你如何重视我。对你来说,稳定的心理状态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愿意相信的话,

我也跟你一样,真心希望你的写作一帆风顺。”

路程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被南方捅了马蜂窝一般喧嚣,很快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来:“行了,别说了!你……你怎么能把这种

事说得这么振振有词,这是可以按常理分析的吗?!”

南方平和地抬头望他,满眼诚恳之色:“每个人都会遇见自己喜欢的人,总不能因为你没这个打算,我就甘心放弃你吧。这本

来就是很平常的事,为什么不能用常理分析?”

倒霉的路程,三分钟内被噎了两次,这回连反驳回去的意气都没有了。南方与他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就在心底叹起气来,估

摸着自己是逼得太紧了。路程心里只有他的小说,极少考虑个人问题,更不要说如此错综复杂的感情问题。

“你先想想吧,我等你的答复。天也晚了,我们一起回去?还是你晚上另有安排?”

路程用力甩了甩头,看上去仍然有些迷惑:“……没有,我们回去吧。”

他伸出手来,南方便自然而然撑了一把,起身后与他并肩而行。

圣诞假期将至,寒冷的空气里全是张牙舞爪的冬意凛冽,行人个个瑟缩在厚衣服里,俱是一副哆哆嗦嗦的可怜相。路程打量了

南方一会儿,突然低声问他:“你冷吗?”

这样的室外气温,人只要开口就全是白气,南方温和的面容因此也模糊起来:“还好……我要是说不冷,你能相信么。”

“你昨晚翻箱倒柜的,是不是冻醒了,找衣服往被子上压?”

南方努力把羽绒服的领子又往上拉了几下:“当然是啊,实在不行还有椅子可以往上加重量,总能熬过去的。”

路程低着头苦笑:“我们今晚把那取暖器拆下来看看吧。我昨晚把所有毛衣大衣都盖在身上,后半夜还是冻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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