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上——万川之月
万川之月  发于:2013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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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竟然是路衔。

屋里还弥漫着肉汤的暖香,厨房里一团糟,俗世的琐碎似已浸染了路程的生活。但路衔只须这样一言不发地站在门口,那些逝

去的、相互扶持着成长的时光便再次淙淙而来,静水流深。

路程与他对视了片刻,慢慢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把门完全推开:“哥,你先进来吧。”

路衔不仅在样貌上酷肖路青,连寡言的个性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食物的味道引得他去看了看厨房,顺手把火关了,用湿

布垫着拎起了锅,于是那个责任重大的保温桶便又被装满了。路程立在门边看着,就像回到了当年父母鏖战,只有路衔天天想

着一家人还需要吃饭的日子:“……要不那份你先吃吧,我再做新的装进去。”

路衔回头扫他一眼,不为所动:“不用了,我怕吃了折寿。”

——明摆着是路小公子看上了什么人,买好了做好了准备拿了去医院探病的,路衔哪里好意思往自己嘴里送呢。

“那我请你吃饭吧。从纽约飞过来要几个小时?”路程一边说着一边就去拿自己的羽绒大衣,接了路衔手里的东西跟他一起关

门出去。

谁知路衔走到楼道外就站住了脚,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弟弟:“小程,我没想到你也有进厨房的一天。”

“……”路程猛地一回头,路衔已经收拾起了感慨的神情,正迎着风把自己的领子竖起来。

“我就是谈完了生意过来看看你,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那个谁……生病的人比较要紧。”路衔站在那儿没动,眼睛里隐约

是有点欣慰的笑意:“难得你知道照顾别人了,怎么,谈恋爱了?”

路程踌躇了一下,答道:“现在还没定。”

路衔拿出十足的长兄强调,凑过来拍拍路程的肩:“放心,我不是爸妈,绝不会指望你突然又喜欢女人了。你想找谁就找谁,

想安定了带回家给我看看就成……”

话没说完,路程凭着预感恶狠狠瞪他一眼:“你敢说那两字,我就……”

已经来不及了,路衔早就说成了习惯,张口就来:“听话。”

他们之间相差四岁,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小路衔吃力地抱着更小的路程走来走去,一口一个“听话”一直说到他离家上大学。

他走的时候路程初三,第一次放假回家时忽然发现自家弟弟开始排斥这两个字了,路衔当时还真心实意地伤感过一回:连路程

都长大了,已经学会追求男性的权威意识了。

果然,路程毫不犹豫地怒视了他一会儿,硬邦邦地说道:“你自己找个吃饭的地方先坐下来吧,一会儿打电话告诉我在哪儿。

风雪方住,兄弟二人分头行路,雪地上很快牵出了两条蜿蜒的足迹。戴着皮手套也挡不住手指冰冷,路程不知不觉把那只保温

桶挪到了怀里抱着,脑子里忽地闪过路衔那位未婚妻的形象:嗯,那确实不怎么像个女人。

抛开路程心里的小小成见,梁意并不是令人看不入眼的女人。相反,她走在街上的回头率还是相当高的,因为她终究是个艳若

桃李、巧笑倩兮的年轻女人。路程受母亲“荼毒”太久,一向对强势的女性没有什么好感,更不要说这位名校商院学成归来,

跟路衔一样准备接手家族生意的未来大嫂。

她和路衔订婚很早,就是路衔大学毕业后的夏天,仪式之后两家控股的股票都开出了一波小阳线,年终分红也上了一个台阶。

两个人既然人生轨迹相似,那人生观世界观也都相差无几,订婚后一致认为婚礼不急着办,等哪家出了点问题需要正面新闻襄

助的时候再提也不迟。他们长期保持着一周见一次面的约会频率,这几年相处下来感情也确实挺稳定。所谓商场中的尔虞我诈

、虚与委蛇,那也要高枕无忧之后才有心思去玩儿这些,眼下正是奋斗的黄金时期,彼此之间不需要全心信任也可以确保无虞

这阵子梁家在美国也有生意要做,准备期间梁意跟路衔一样,都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她安排赴美时间时特地提前了几天,以便

在纽约与路衔会面,顺便抽出一天来陪他看望路程。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路程会为了别人下厨房?”

路衔笑了笑,望向店外抖抖索索的行人:“嗯,我确定。”

梁意又愣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笑了:“你还记得么,我们订婚的时候,我家那个远房妹妹对他特别有意思,后来他居然毫不客

气把她甩开,说什么‘对不起,我有洁癖’……”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大家那一阵哄堂大笑,后来我那小妹妹再也不到家里来了。”数年亲厚,梁意谈起路程的时候还真有点长姐如母的意思:“

诶,你说路程喜欢的会是什么人,是不是个消毒水瓶子?”

路衔忽然站起身来,顺便点了点未婚妻的额头,低声道“人来了,别瞎说”,然后抬手示意了一下,把尚在店门口张望的路程

引了过来。

梁意笑吟吟地看他坐下,张口就问:“人看完了?怎么样了?”

“不是那个什么IV流感,留院查看到体温正常就可以出院了。嫂子,这真还八字没一撇……”

路衔在桌下碰了碰自家八婆的膝盖,一边递菜单给路程,一边就说起了正事:“这次我们商量好一起过来,是有两件事要告诉

你。第一件事就是梁意怀孕,我们要结婚了。”

路程抿了一口开胃酒,略点点头表示恭贺,然后接口道:“那第二件事肯定就是爷爷又要修改遗嘱了,他们派你来通知我回去

。”

“……是啊,这事一点悬念都没有。这次你打算去还是不去?”

虽说路氏的权力转让早已完成,连路青都在逐步让路衔担当大任了,可名义上的董事长还是路程的爷爷。老人家上一次修改遗

嘱的时候是路霓怀孕生子时,额外多拨了一份给路霓的孩子。这个长女自幼养在祖父母膝下,见父亲的机会都少,更不要说后

来自己又成了家移民国外的生母了。因而财产分割上稍微优待她一些是应该的,家里人一概都没有异议。

那一次的改动不算大,路程正读着高三住在学校里,借口学业繁忙就没有去。其实只要不涉及到他的那部分,不去也不过就是

错过一次家庭聚会的意思。路程终归还是没有自立门户的小儿子,回家的机会实在多得很,少一回估计也没什么。

路衔既然亲自携梁意一起来了,路程就多问了这么一句:“我不回去要紧吗?”

“不要紧。反正有我在,万一有事打电话告诉你就是了。”

路程乐得省事,自此揭过此事不提,与路衔梁意渐渐聊起了在这儿的大学生活,同学如何教授如何,不知不觉正餐都吃了一半

下去。梁意也是在美国读的大学,每问一个问题都恰到好处,谈话的气氛十分融洽,连一贯话少的路衔都说了不少自己读书时

的旧事。

酒足饭饱之后,路程突然想起一个平时根本不足为虑的问题来:“万一爷爷问起我有没有女朋友之类的……”

梁意停下手里的刀叉:“会吗?路家人个个都早婚,爷爷现在不会担心你的吧。”

路衔也这么认为:“我也觉得不会,你这事儿……当初你不瞒爸妈就够嚣张的了,爷爷那儿还是老实点儿瞒着吧,我尽量替你

掩过去。”

路家老爷子是当过兵的人,办厂也好,治家也好,从来是一板一眼有规有矩。路衔大一些,回主宅住了没多久就离家上学了,

总算路程还在老人家眼皮子低下过了几年,不知不觉承担起了祖辈对孙辈无穷无尽的期望。幸好路程虽喜文,性格却硬气得很

,老爷子越看越顺眼,在家念叨他的次数也远比路衔多。

无论家里再开明,隔一辈的老人也绝不能知道路程的取向问题。百年世家,再没有什么比安稳更加重要了——这是所有知情者

无须言明的默识。

第十九章

因为路衔那天去公寓找路程的时候看过了卧室,那被子上堆着的衣服数量让他意识到路程每晚都很冷,所以他很快电话订购了

不少能取暖的东西送给路程,并且每一件都是双份的。一开始是小型的卧室暖气机,然后是加厚的羽绒被,最后连高能饼干都

送上门来了,活像是雪灾的时候支援灾区。

之前的所有东西南方都没觉得什么,但有一天路程竟然给了他一件长至膝盖的皮大衣,里面还覆了厚厚一层深棕的水獭毛,一

看就知道是哪儿订做来的。这彻底越过了南方的底线,让他开始惴惴不安了。

其实不是他心理素质欠佳,而是路衔和路程都忘记了自家是多么的有钱,一般人见到了这样的财力又会产生多么别扭的心态。

用动物皮毛做衣服一直是老东北的风俗,要不是严寒之地也想不到这种损招。后来这些能用的动物都划归国家保护动物了,只

有北方的少数人工养殖场才能提供合适的原料,要做一件成品还得上报审批,要多麻烦就有多麻烦。路衔十天内给他们弄来了

两件,搞不好用的还是路家私藏的好皮子,或者拆了那种有年头的老皮衣改做的。

南方的自尊心在纠结地扭曲着:我还不是你男朋友呢,你就这么给我送东西,难不成你把我当成小白脸了?!你打算从今往后

都包养我?!

想着想着,他还真就去找路程了。结果路程亲昵地给他把领子掖好,还笑眯眯地用嘴唇去蹭蹭他的眉心,南方当场神魂颠倒,

本来要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路程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像小孩子,不是那种七八岁惹了事就装无辜的小男孩,而是只会满地乱爬给点糖水就展颜而笑的婴孩。

每每从他的眼睛里看到干净的喜悦,南方总会觉得自己应当顺着他的意思,无论这需要他付出多少代价。

等他穿着那东西出去晃过一圈,那就更不可能把它还回去了:衣服暖不暖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钱从来是好东西,事关温饱的时

候就更是了。

那个冬季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冷,等他们跌跌撞撞地结了期末大考,圣诞假期也就近在眼前了。校园里到处是神情疲惫、步履匆

匆的行人,学生餐厅里挂上了圣诞节的传统装饰物,不回家过节的学生们已经开始着手装扮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学术圣殿。

路程的最后一场考试是笔试,没多少要背的,但无论如何要在试卷上提出几条与书本不同的见解来,几个小时的奋笔疾书也未

必比以前硬背的考试经历来得轻松多少。他踏出教学楼的一刹那,林荫道两侧的路灯同时开启,映出满眼伸向天空的枝枝蔓蔓

,上头连一片黄叶都没有。

他忽然有点感慨,低着头默默整理了一下衣服,把两边袖口的搭扣都扣上,一个人走进了眼前的萧索。这些树木刚掉起叶子的

那一阵,几场大雨耽搁了清扫落叶的进度,这学校边满地都是层层叠叠的红黄色泽。后来它们都被扫去了,但还是有些色素残

留了下来,在地面上勾勒出无穷无尽的叶片轮廓,像是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遥想深秋时节,那正是南方缠他缠得最紧的时候,有空了甚至会跑来等他下课,然后陪着他一路走回公寓楼去。路程是沉默惯

了的,南方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个人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下去,看着薄暮渐渐转成凉夜。

“路程,你看我们这样安安静静地在一起,再怎么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尴尬,这是多么难得的事情。”

“如果我们能在一起,要么一直不吵,要么一定会像我祖父祖母那样,吵足漫漫六十年。”

……

大多数时候,这一段半个多小时的路途里就只有寥寥数语,路程不敢回答他,也实在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爱和死亡都是我们不

忍直视的东西,尤其是有人把它捧到你面前来,满心期待你认真地对待它。

难得有这样顺眼的人,天天在眼前转来转去,原本点个头也没什么。但路程终究是认真了,越考虑心里就越焦躁,往往这一焦

躁就抬脚往酒吧去了,这一天也是一样。

考试期间一直没过来,吧里头还是老样子,熟人都在。舞池旁边的散台上,一相熟的家伙正招呼附近的男生过来,一看就觉得

是出来卖的。路程一时兴起,一面把人拦住一面自己坐过去:“喂,问你点事情,找人什么的你先缓缓。”

熟人回过头来,竟是一张令人见之忘俗的华裔面孔:“……哦,好啊。路公子你别吓我行么,我还以为你今晚想找我过夜呢。

路程笑了:“怎么,不可以?”

“不是不可以,是我怕你有心理障碍,你不是看谁都嫌不干净么。”

“……嗯,那倒是。我问你,南方平时在这儿会找人么。”

被问的人皱眉想了一会儿,答曰:“他平时很少过来,要去也是隔壁那家,找人就更少了。对了,听说上次有个高中生跟他滚

了一晚上,结果他给了人家不少钱,那小孩儿从此还真就不出来卖了。”

路程连酒杯都拿起来了,听到这里硬是顿住了:“他……他这是做慈善事业?”

熟人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无语:“我怎么知道,大概钱太多了吧。钱给了别人总比扔街上强,人家没准儿是这么想的?”

路程不说话了,抬眼四下望了望:“真对不起,你看上的那位现在没人影了,一会儿再……”

对方摆摆手,完全无所谓的样子:“没什么,谁不都一样么。”

说话间,一双眼睛已经把周边都扫了一圈,忽而有些震惊地停在某个位置上:“路程,你看那边……那是,那是南方?”

他也是今天全部考完,路程站起来仔细看了看,他身边那几个都是华人圈里爱玩儿的角色,在哪儿出现身边都有看着不干不净

的人围着陪酒。于是,在他自己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往那边走了过去,一开口这声音就沉得吓人:“南方。”

南方猛地一惊,抬头看到他的脸色,下意识就要把手里的杯子放下。

“酒还没喝完呢,人怎么能走啊。”

果真有不识相的。路程扫过一眼,发现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男孩子,描了眼线打了粉底,灯光一照活像个鬼。南方杯中正好还

有酒,路程拿过来就全都浇在了那人脸上,殷红如血的酒液恰巧给他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让那张脸完全彻底地不堪入目了。

这儿没人不认识路程,他真发火了也没人敢出声。他在几个为首者面上一一看了一遍,迅速确定了今天是谁做东,然后利落地

抽出一张纸币塞进那人的领口,微微扬声道:“抱歉,先告辞了,改日再聚。”

堂堂公子哥,竟被路程当成MB给小费,当下那人就要起身。旁边的朋友立刻把他重重压回去,低声劝慰:“算了算了,你今天

跳起来没什么,明天你家搞不好就要破产。他姓路,他叫路程,你千万别忘了……”

路程冷眼看着,临走前还在那小桌上踢了一脚:“你们听清楚了,拉人出来玩也先看看他是谁。这是我男朋友,别让这些不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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