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烬 上——万川之月
万川之月  发于:2013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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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程一脸的苍白立刻灼痛了他的视线,然后那扇门砰然关上,从此再无声息。

路程再怎么恨他都是应该的,南方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口,不敢再去敲门。

彼时尚且是盛夏时节,刚才还红霞满天,一转眼就电闪雷鸣起来。南方一点要走的意思都没有,事实上他也无处可去:当初决

定离开,他已经失去了路程;如今又放弃了老家的父母和未婚妻,剩下的一切也让他一并推到了不可挽回的境地。天下之大,

他是真的无以为家了。

谁知路程在暴雨降下之前猛地拉开了门,低着头没有看他:“快下雨了,你进来吧。”

南方难以置信,所以站着没动:“为什么。”

路程不耐烦了,揪着他的领子把人扯进了客厅,又把他身后的几只旅行箱一个个搬了进来。凶猛的雨势很快席卷了刚才南方站

过的地方,夹带着吞噬这个世界的恨意。

南方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只好一个人先收拾了一下衣物和其它的必需品。路程一个人进了卧室,在南方进进出出期间一直

一言不发。

直到南方再也受不了愧疚的凌迟,来到他膝前弯腰蹲下:“……求你了,说点什么。”

路程张了张口,声音还没发出来,一滴接一滴滚烫的眼泪就砸在了南方手上。那一双幽黑的眼睛全都浸泡在泪水里,缓缓抬起

来死盯着南方,语气异常平静:“我恨不得你现在就去死,可是我刚才发现……我还是舍不得你淋到一滴雨。”

路程从来没有哭过。南方原本以为,路程是绝对不会哭的那种人。

他真的慌了,手忙脚乱去擦他的眼泪,后来心疼得受不了了,干脆按着他的肩吻掉那些泪滴。可这一切都没有奏效。

路程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看他像个白痴一样慌慌张张,手足无措。最受南方钟爱的眼睛里源源不绝地流着泪,怎么也停不

下来,每一滴都是足以杀死南方的鸠毒。

那一夜,南方抱着他说了无数声“对不起”,直等到路程的眼泪停了,他才敢认真看一看他。

路程瘦了很多,本来就是清瘦的身形,现在简直是瘦骨嶙峋了。流了太多泪之后,整个眼睛周围都烫得惊人,下半夜理所当然

地红肿起来,碰得再轻路程都疼得要皱眉。他就着床头灯细细看去,这才发现他脸上还有别的伤痕,刚刚结了痂,方才又被泪

水泡得再度出血了。

南方去床头柜抽屉里翻找药箱,不想却看见了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丝绒盒子。当初他走的时候曾把自己的那枚白金戒指放在里面

,自认为已经不配戴着路程对他的爱意,可眼下他颤着手打开它,戒指还原封不动摆在里面。

路程就是那个时候爆发的。他从床上不管不顾地扑过来,不由分说一拳打在南方脸上,又重重一推让他整个人都撞在衣柜上:

“滚!不准你动南方的东西!”

衣柜门上的装饰物有棱角,南方的脸立刻就淌了血:“路程……是我,我回来了。那就是我的戒指。”

路程凶狠地扣住他的脖子,神情如同濒死的困兽:“那不是你的戒指!我知道你回来了,可你以为你回来了就依然是南方吗?

送我戒指的那个南方,他永远不会一声不吭地消失!”

南方想让他清醒过来,于是两个人几近疯狂地扭打在一起,一路撞掉了矮柜顶上的花瓶、镜框,还有路程放在卧室里的半瓶烈

酒。摔下去的一瞬间,南方拼命把路程护在了自己胸前,那些碎瓷片和碎玻璃就硬生生地嵌进了他的大半个背部,一地鲜血。

谁知路程的注意力被转移到了瓷片上,忽然拿起一片来就抵在自己腕间:“把戒指还给我,否则别怪我……”

南方愣了愣,忍着剧痛往后挪了不少距离:“你,你当着我的面,你想自杀?……好,就算我不是原来的南方,我对不起你,

你自杀就对得起以前的那个南方?他那么爱你,你能下得去手?”

路程脸上没有一丝动容:“我能不能下得去手,我们可以试试看。”

南方还真不敢让他“试试看”,立刻把丝绒盒子扔给了他,眼睁睁看着他又放回了抽屉里。路程看盒子的表情,其实远比看着

南方这个大活人时要温情得多。

就像他的南方早已过世了,那个戒指盒就是他的骨灰盒。

南方的伤口在背上,路程不得不沉着脸帮他清理。因为血止不住,他们只好半夜里打电话叫来了谭亦辰。

在他们三人“日久生情”的友谊中,谭亦辰一向是与南方更加亲厚的。结果他披了件大衣就匆匆来了,一见到消失数月的南方

就干净利落地赏了他一记重拳,补上一句“等你好了我再接着打你”,然后才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处理上药。

实在不能怪谭亦辰冲动:乍一看见这个居然还知道回来的南方,每一个见过了路程如何颓废的人都想打他。打那时候算起,大

概一周后顾修齐也来过一次,第一反应也是一拳就挥过去了。多亏陪着一起去的谭亦辰赶紧拦下,连说了好几遍“他已经一身

是伤了”,顾修齐才悻悻地放下了拳头。

等他解决了南方惨不忍睹的后背,猛一回头才发现路程那张脸的惨烈程度也相差无几,更不要提肿得睁不开的眼睛。那一阵他

已经习惯了经常受伤的路程,甚至都不用他开口来问,路程就用阴森森的声音自己告诉了他,这是哪天哪天跟谁打起来弄出的

伤,眼睛是晚上“不小心”哭了一会儿,最后哭到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才会这样的……不过叹口气的功夫,谭亦辰又把收好

的急救箱重新打开,不得已又花了一个小时去对付这位浑身怒气、满脸是伤的祖宗。

饶是如此,南方依然觉得那一天的日出美轮美奂。只有回到有路程的地方,他才感到自己是活着的。

有血有肉,有痛有泪,依然活着。

第十六章

回忆如斯斑驳,一不小心就会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南方收回散漫的心思,转头看了看身侧的路程,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

在这样独处的安静里,南方忽然明白了一个长久以来一直被忽略的事实:可能路程真的不是诚心要折磨他,而是他确实过不了

自己这一关,只能日复一日地伤害自己和别人。

路程该恨他的时候依然爱他,痛得自己都不想爱了还是爱着,直到眼下这样处处惨烈,仍然像个婴儿一样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

边,神情安然,呼吸绵长。

如果他想要南方去死,那实在是太过容易。事到如今,南方甚至面对他扔过来的花瓶都不会闪躲,估计路程真要拿刀捅他,他

也绝不会吱一声。

或者,还可以更简单一些:只要路程说一声“分手”,无论何时何地,南方立刻就会痛不欲生。

可怜的路程,他自始至终只是舍不得南方,所以只能没完没了地折腾自己,试图让心里的焦灼感减轻一些。

而此时此刻,那个背叛过他的人正小心地把他护在怀里,茫然而心痛地听着他的呼吸声。

他脸上的湿意蔓延到了路程的发间,他不满地动了动,把半张脸都藏进南方的胸口,嘴里含糊不清地唤了一声:“南方……”

南方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渍,柔声安抚他:“嗯,我在,我在。”

天字一号情痴路程,听到这句话竟然真的睡稳了,直到日上三竿都没挪过位置。

而天字二号情痴南方,醒来后则在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发现了一枚戒指——当然就是他回来那夜,曾引发过斗殴事件的那枚白

金戒指。环状的内侧刻着方方正正的“路程”二字,正是他们刚回国那一年,路程亲手刻上去的。

正好是周日,他睡得晚了也没什么,盯着戒指看着一会儿便起身洗漱,然后拿上一件高领的羊绒衫下楼去找路程。现在是早上

,客厅的空调刚开没多久,路程肯定又披着没有夹层的睡袍就出了卧室,这样他会感冒的。

以他对路程的了解,他总会做出一些他自己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的事情来。比如路程在罗德岛见到南方的第一眼,就在南方

犹豫之后没有开灯的时候,就已经对他产生了好感,但这一点花了他好几个月的时间去确认;再比如他早就原谅了南方的去而

复返,但至今仍在以某种害人害己的方式拒绝相信这一事实。那么依次类推,他虽然给南方又一次戴上了戒指,但他还需要很

长一段时间来承认自己又一次相信了南方。

路程果然穿得很单薄,两手拢着一杯热可可,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发呆。南方走过去坐在他旁边,一面伸手去搂他的腰一面倾

身吻了他一下:“你还好么,没有不舒服吧。”

路程转过头回吻他,同样是轻轻一触,就像他们这些年所习惯的那样:“还好,你昨晚做得很小心。”

“……路程?”南方抬手扶着他的肩,仔细地看进他的眼底:“你有什么事瞒着我?你觉得我可怜,所以这么对我这么好?”

路程眨眨眼,带有安慰意味地抚了抚他的手背:“我们之间的事情不会牵扯到旁人,另外,我觉得我比你可怜多了。今天早上

小洲先打了你的手机,关机,所以她找了我……确实出了点事,而且不是小事。”

南方只有这一个妹妹,年岁相差不多,成人后又在同一座城市同一个行业工作,感情比寻常人家的兄妹还要深厚许多。这话一

入耳,南方脸上还算镇定,但眼神几乎是立刻就乱了,几次呼吸后才抬眼问路程:“你觉得……我是应该听你说,还是打电话

给小洲,让她再说一次?”

“你还是听我说吧。”路程自然是什么都看在眼里,趁着他揽在自己腰上的手还没有撤去,于是顺势往后靠了一靠:“顾修齐

几天前就约了小洲今天一起喝早茶,小洲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人,所以干脆去他家里找了。结果他昨晚是跟别人一起过的,而且

是个……男人。”

为缓解一下心情,南方正拿着路程的热可可慢慢喝着,听到这里差点把自己给呛了:“什么?!当初为了一个罗祈衡连命都不

想要了,他还嫌不够,还想再折腾?再说了,像他这样的人,难道不怕走漏了风声?难道不怕被拍到?顾薇怎么不管管他……

路程就着这个肢体相依的姿势环抱住他:“你先别替他担心影响不好了,我打过薇薇的电话,她听上去也吓了一跳,现在正往

顾修齐那儿赶。薇薇终归是个女孩子,又是顾修齐的堂姐,管得再宽也管不到他床上去……好了,你收拾一下,我们也赶紧去

看一眼吧。小洲那个声调,我听着可实在是不太好。”

说着,路程便从南方膝上拿起那件羊绒衫来,迅速地往自己头上套进去。

越是焦急的时候,堵车就越喜欢来凑热闹。路程一边开着车,一边忧心忡忡地看着南方,两个人都安慰对方说“没事没事”,

其实心里早就都上了火了。

因为之前发生过fans追上门的恐怖事件,顾修齐重新买房时就特地找了一套楼层高、安全设施齐全的公寓,小区并不如何高档

,一般人还真想不到他会住在这里。当时南方还取笑过他,问他是不是再来一个疯狂崇拜他的小姑娘他就会再买第三套房,结

果顾修齐还真探头出去看了看,笑着答“这回就算是蜘蛛侠也爬不上来了”。

说白了,无论什么好房子,于顾修齐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不过就是他夜里睡几个小时的地方而已,他有的是事情可忙,总能

有办法把自己弄得焦头烂额。这么些年了,同一批出学校的人里头,只有他还是这么不要命地奔忙,成天在不同的闪光灯和镜

头下笑着,任谁也劝不住。

有时候路程还真觉得他像只大孔雀,无限荣光后独自回到这个不起眼的小住宅区里来,在暗中把脑袋藏进自己的翅膀底下,稀

里糊涂地睡一觉。然后第二天再去没完没了地完成顾薇给他排定的时间表。

电梯一路上行,这个钟点上班族们早已出门,晨练的老人也都回到家中,偌大个电梯里只有路程和南方两个人。南方等了很久

,“叮”的一声总算是响起,他抢先一步就要出去,不料身后的路程一把拖住了他。

“南方……南方你别冲动,不管小洲还在不在,别发脾气,听见了么。”

路程按低他的脖子,两人的额头便亲密地抵在一起,那是转瞬即逝的旖旎。

“哦,你可以天天对着我摔门,现在倒不许我发脾气了。”南方没好气地应了一句,大概是嗔怪他护着自己的朋友——

但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

我到底还是不忍心的,路程认命地想着,在南方之前伸手去按了门铃。当年合租着学生公寓的时候,有一夜路程曾给他带了一

份现磨的热咖啡回去,因为他卧室的门没关,索性消无声息摸了进去。南方端端正正坐在桌前,穿了单单薄薄一件衬衣,手里

一支小狼毫正写着“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那是路程今生的第一次不忍心,不忍心看他穿得那样少,却碍着

一首词未完,执意不肯中途去加衣服。

无数个“不忍心”累加重叠,因而才有今日。

跑来开门的自然是顾薇,一如既往,风风火火的样子:“你们可算来了……我都快弄不清这儿是怎么回事了。”

她迟疑了一下,后面半句是尽量压低了音量说的,只有他们门边的三人听得见。

路程眉峰一挑,错过身便去看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这一看果然愣在当场,一个久违的名字脱口而出:“吕洺?”

吕洺不过惊讶了一两秒钟,然后很快站了起来,略略感慨地朝着路程伸出手来:“真的好久不见,你和南方还好吗?”

“托你的福,我们一切都好。”南方也与他握手,不由又退回几步细细打量他:“我们以为你早就回上海了,怎么会在这儿?

他还没来得及解释,路程忽然皱起眉来,低声问道:“我倒真没想到,顾修齐昨晚找了你?你们……”

吕洺笑得如当年一般爽朗:“我和他能有什么。我也就罢了,他是个什么人你们还能不知道么,真就是纯聊天。今天早上有位

小姐被气得转身就走,不一会儿又来了一位,我好像跟她怎么也解释不通。”

路程来回扫了他们几遍,终于叹了口气,破天荒地做起了介绍人:“薇薇,你过来,这位是顾修齐的大学同学吕洺,当时他们

读书的时候曾经是室友。吕洺,这位是顾薇,顾修齐的堂姐和经纪人。”

好不容易盼来了救星,情势却转向了她始料未及的方向。顾薇抱歉地笑着,握住吕洺的手晃了晃:“实在对不起,我刚才只是

担心顾修齐的名誉。或许现在已经有一两家小报在印刷顾修齐昨晚带你进公寓的头版头条了,您也是学这个出身的,想必不会

怪我吧。”

“当然不会。顾修齐恐怕自己都不知道他带我回来了,昨晚喝成那个样子……也是酒吧里有人打我的手机,说我的朋友在那儿

死也不肯走,只说非要等到我不可,我才过去了。”

一直窝在原处的顾修齐接过话去,嗓子哑得不像话:“是不怪他。我以为他最近每天都在的,所以一不留神就喝多了,只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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