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鬼策
鬼策  发于:2013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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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看到很多千年古木早已经中空,却还有着勃勃生机,而那些仅仅是树皮被捆了一根铁丝当晾衣绳的树木,却有可能垂垂待死。

俗话说,“人怕伤心,树怕剥皮”,无外如是。

被雷击过后几天,大树的叶子掉了许多,树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

剩下来的叶子,也好像缺少了食物一样,有些中气不足的样子,叶边微微的卷了起来。

即使是这样,大树也没有放弃我所扎根的这根树枝。

那与大树树干藕断丝连的树皮还险险的没有被完全裂开,养分和水源源不断的从那儿输送了过来,以至于这根树枝上的叶子,相较于大树的其他部分,成了整棵树最精神奕奕的地方。

这次雷击还改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我的根须也许再过不久就能扎根于大地了。

断掉的树枝有一半落在了地上,长在坑洞外的那个根须几乎可以碰到树枝下的那些茂盛的野草。

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大树终于慢慢恢复了生机。

但是它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它舍弃了半边的树身。

远远看过来,一棵树上却有两个极端。

一半生,一半死。

一半枯萎,一半葱茏。

那只突兀的冒出来的黑猫也并没有走远,而是时不时的跑到这附近来东瞧瞧西看看。

它最关心的是大树。

只要过来,就一定要在大树旁边趴一会儿,就好像大树有什么地方特别吸引它一样。

这只猫不要看个子不大,但是却相当凶悍,那天刚好老虎也跑到这附近,两只野兽迎面撞上,那只猫竖起背毛,呲着牙,喵喵的叫着,居然不逃走也不躲闪,就那么划拉着爪子示着威。

老虎大概也没遇到过敢在他面前这么嚣张的小型兽类,当即有些愣住,随后回过神来,仰天一声大吼,震得整个树林都簌簌打抖。

黑猫轻巧的往后一跳,三下两下的爬到了旁边那棵树的树干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在下面暴跳如雷的老虎。

老虎是会爬树,但是它除非逼急了,一般是不做这种事的,更何况眼前这棵树,不大。

所以也只能无奈的在树下转了转,最后悻悻的走开去看那丛水仙花去了。

灰鸟又在大树上筑了个巢,掩映在那层层叠叠的树叶间,若隐若现。

石头下的那窝野兔偶尔的时候,也会悄悄的推开洞穴口茂盛的野草,悄悄的探出头,看到左右没有动静,就弹跳着后腿窜到了树林中去觅食了。

这窝兔子特别胆小,稍有风吹草动就见它缩在了窝里,半天都不出来。

我的根须牟足了劲的往大地上生长,就好像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强烈的召唤我一样。

这也许是植物的本能,根须留恋着大地,而枝叶则想望着天空。

而我之所以这么急切,还有一个原因当然是为了能独立生存,我不想把自己的生命完全依托于大树,这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它,都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时间无声无息,像山间的小溪一样,孱孱流过。

大树树底下的那些断枝残叶早已经腐化变成了大地的一部分,其中的养分又被大树吸收了之后,让它的枝叶变得更茂盛。

在进了夏季之后,天气一下子热了起来。

蛙鸣虫叫声不绝于耳,水塘里也长出了几株荷叶,冒出了两个小小的花苞。

旁边的水仙花丛自然是没有春天时候那么好看,白色的水仙花早已经谢得差不多,但是奇怪的是,这丛水仙花却总有那么一两朵花盛开着。

细长的茎杆上一朵白色的花,底下是葱葱郁郁的长叶,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这天正好是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

炙热的阳光让整个树林都恹恹的,连树叶都失去了鲜嫩,被晒卷了。

就在这个夏日的午后,我见证了一个奇迹的诞生。

阳光打在大树绿色的叶子上,可以看到叶片上细细的脉络,虽然大树被一分为二,但是那种高大的气势却丝毫也没有减损,反而正因为这种残缺,显出了一种独一无二的凌厉感。

那天,我看到大树的枝叶簌簌的响个不停,连树干都在轻轻的抖动着,然而此时却无风。

正被太阳晒得晕头转向我,被惊醒了过来,就看到大树的这种异状。

我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大树上走出来。

阳光穿透了它。

它几乎是透明的,但是我可以看出来,它看起来就像个人类的样子。

模模糊糊的,我看到它长着一头黑色的头发,但是脸却很可怕。

一半皮肤干枯,一半却清秀之极。

它走到我旁边,蹲下来,透明的手抚过我的叶子。

08.化人

炎炎夏日,绿树成荫。

烈阳散发着炽热的光芒,周围的草木或多或少都有些疲态。

而我刚好在大树的荫蔽下,树叶依然青翠逼人。

从大树上走出来的那个透明的身影就好像是个无知无觉的孩童。

它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刻出现在我面前。

在清晨的时候,它会把树叶上、草丛间的露水收集起来,一点点的洒在我的枝叶上。

它的脸模糊不清,五官就好像蒙在了一层轻纱后面,若隐若现,但是我还是可以看出来,大树化成的人,半边身体是干枯的。

它掬着露水的左手,焦黄干枯的皮肤裹在指骨上,连捧着几滴露水都勉强,但是它还是一点一点的,一趟一趟的把那些露水收集起来浇灌在我扎根的地方。

到了晚上。

点点繁星在夜空中闪烁,周围草木葱笼,虫鸣蛙叫,大树就站在月色下,抬头茫然的看着天空,然后就有点点的光芒从天空中慢慢的显现出来,不知道是月光还是星光,聚齐在它的指尖。

它飘到我跟前,把指尖上的那点光芒轻轻的放在我的枝叶上。

这点光芒笼罩着我,渗透进我的每一个细胞中,就好像以前在热天喝下一大杯冰水一样,从头到脚,都浸泡在这种舒服的感觉中。

我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是我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山精野怪的传说原来都是真的,亦或者是,我早已经不在那个熟悉的世界了。

大树不会说话,它虽然变成了人,但好像除了能移动之外,还是一棵树。

它执着于照顾着我的那些行动,其他的时候,并不幻化成人类的模样出现。

从我的观察来看,变幻成人形的大树,本质上还是一棵树,而且它好像并不能远离自己的原形,被牢牢的束缚在了原地。

山中岁月长,大树就好像这片树林一样,沉默的活着。

对大树来说,到底是树的样子,还是人的样子,区别并不大。

我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半人高,纤细的树干上长出了好几个分叉,上面是一片片稀疏的树叶。

那只黑猫匆匆来过几回,但是都没有看到过大树变幻成人形的样子。

这天早晨,它又跑了过来。

大树模模糊糊的影子从树身上走出来,开始收集露水。

黑猫就好像看到什么怪物一样,一声大叫,四肢僵硬的撑着地面,背毛倒竖,它看到大树小心翼翼的把露水洒在我的枝叶上,连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大概是觉得有些不甘心,黑猫轻巧的跳到旁边的那块石头上。

挥着爪子就往我这边划过来,它也许并没有恶意,只是想引起大树的注意。

大树的猛地回过头,终于注意到了它的存在。

它把扬起的爪子收了回来,得意的叫了几声,然后舔了舔自己的脚掌。

我想,这只黑猫大概也像大树一样,不过它到底是动物,情绪变化起来比大树明显得多。

自从黑猫发现大树可以变幻成人类之后,它就天天来这里报道。

如果看不到大树,就绕着大树打转转,一直不停的叫着。

后来,它终于发现了一个引起大树注意的办法。

那就是不停的骚扰我。

拨弄着我的叶子,用爪子挠着我的树干。

我不堪其扰,树叶轻轻摇动着发出簌簌的抗议声。

每当这个时候,大树就会从树身中走出来,飘到我旁边坐下来,用几近透明的手抚过我的叶子。

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它这样做,我就会平静下来,舒展开叶子。

黑猫达成了目的,也就老实的趴在旁边,盯着大树看。

有一天,它兴冲冲的跑过来,嘴里叼着一个圆形的果子。

大树正安静的坐在那儿,看着不知名的地方发呆。

那颗果子骨碌碌的滚到了大树脚边,它转过头,看着黑猫,再看看脚边的果子,有些不明所以。

黑猫用爪子拨弄着那棵果子,在大树身边,把果子推过来推过去。

实际上,大树和黑猫之间因为物种之间的巨大差距,一直存在着沟通障碍。

也是是时间太久了,即使是耐性极佳的植物,也会有些烦心,大树终于伸出手。

那颗果子就被它收在了手心。

红色的果子,看起来像颗荔枝,散发着奇异的香气。

大树用了点力气,果皮被它涅破了,汁液溢了出来,从它透明的五指间滴落。

就好像收集的露水一样,大树把枝叶浇在我的叶子上。

这些汁液顺着我的茎杆流入了那个小小的坑洞中,一部分被我的根须吸收,一部分进入了大树的树身。

在送出了这颗果子之后,那只黑猫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就好像它突兀的出现一样,它的消失也无声无息。

这只黑猫也许是在示好,也许是在报恩,不管怎么说,清静的日子总算回来了。

但是大树却习惯了变幻成人类的样子。

于是,在这片草地上,长年累月的可以看到一个白色的半透明的身影,坐在一棵小树旁边,默然不语,却格外温馨。

大树也学会了睡觉。

它会躺在我身边,闭着眼睛,呼吸变得绵长而悠远,就好像大树的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晃那样。

在它睡觉的时候,那只住在石头下的野兔就会悄悄的探出头来,一蹦一跳的在大树旁边的草地上啃食着嫩草。

它胆子很小,但是在大树身边,却总能大起胆子,甚至还敢靠过来,闻一闻,嗅一嗅,然后等大树轻轻动一下,它就立刻缩了回去。

这种悠闲的日子似乎会过很久很久。

就好像大树的年轮一样。

一圈代表着一岁,层层叠叠,时间就在这些圆圈中流逝了。

夜晚,树林里静悄悄的。

猫头鹰发出一种拉长的,音节短促的“欧——欧——欧——”的叫声,这是树林中最原始的催眠曲。

不太明亮的月色下,随着风摆动着的树枝,影影绰绰的,大部分动物都睡着了,唯有那些夜晚的生灵还在活动。

大树轻轻的从树身中走出来,站在月光下。

乳白色的雾气在树林中浮起。

因为这是片沼泽树林,空气非常潮湿,总是会形成一些薄雾,在贴近地面的那点高度,空气中氧气的含量就比较低,无形中限制了很多植物的生长。

月光照在大树身上,大树把手伸出来,那些穿透它身体的光线凝聚成了乳白色的实体,一点点的缠绕到它的指尖,过了一会儿,大树就会走过来,把收集到的那点光芒放在我的枝叶上。

只要有月光的晚上,都会如此。

今天晚上的月色虽然不太好,但是大树也依然如故的走了出来。

它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着天空。

我不知道大树到底有没有灵智,会不会思考,它的一举一动就好像是被程式调控好了一样,按部就班的进行着,似乎还没有丝毫的喜怒哀乐。

然而,这样的大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我也并不清楚。

因为我既是一棵树,却又曾经是一个人,很多时候,我会以人度树,难免会出很多差错。

对于树来说,自然而然的生长,自然而然的活着,未尝不是一种极好的生存方式。

有了喜怒哀乐,便有了爱憎恐悲,平白多了许多烦扰,少了许多纯粹。

月上中天的时候,大树已经做完了今晚的事情,它坐到了我身边,看着我笼罩在那点光芒中,慢慢的吸收着。

它用手抚着我的叶子,看着我的根须,我的那根长在坑洞外的根须已经接触到了地面,正用极快的生长速度扎根于大地,再过不久,我就能完全依靠自己汲取水分和养料,制造食物。

就在这个时候,夜空中传来了一阵风雷声。

我不自觉的摇晃了一下树叶,想起了上次遭遇雷雨的惨状,不觉有些心惊胆战。

大树站了起来,挡在我面前。

不远处,两个黑影划破了天际,留下一些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好像五彩的流星一样,一闪而灭。

随着黑影的远去,那种风雷声也消失了。

看到这种异状,我觉得我应该早点习惯这个世界的疯狂。

就在大树往树身走去的时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狠狠的砸在了我身边的草地上,地面被撞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

我看到那个黑影看起来是个人类的样子,只不过他长得有些奇怪,在朦胧的月色下,我看到这个人的头上的发冠是个树根的样子,看起来怪模怪样。

他趴在坑洞中,半天没有动静。

大树走了过来,蹲下来,看了看我的枝叶,再看看那个坑洞,大概是觉得有些困扰,过了一会儿,大树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伸出正常的右手,乳白色的半透明的手,渐渐变成了一根树枝的形状,探进那个砸出来的洞里,把那个人给捞了出来,放在了离我最远的那一边。

然后大树就坐在了我旁边,看起来打算守着那个不明的闯入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昏迷的人终于醒了过来,那个树根状的发冠就那么歪歪斜斜的戴在头上,他摸了摸自己的头,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再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弄完了这一切之后,他终于站了起来

这个人穿了件很古雅的长袍,他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抬头看了看四周,当看到大树的时候,他眼睛一亮,然后再看到大树身边的我,更是满嘴的啧啧声,“没想到这穷山恶水的地方还能有这般灵物,当真难得,难得。”

这个看起来很滑稽的男人,有一张端正的脸,白皙的脸上却长着几点俏皮的雀斑,让原本应该是成熟俊秀的男人面孔硬生生带上了点孩子气,倒也并不是很突兀,反而让人印象深刻。

他摸着自己的下巴,“是你把我从那坑里救上来的吧?”他问大树。

大树只是看着我,好像没有听到他在自己耳边喋喋不休。

“别这样冷淡嘛,好歹我们也算同类。”他指了指自己树根状的发冠,挤眉弄眼的说。

大树还是不为所动,透明的手轻轻摸着我的枝叶。

“看起来好像不太对劲。”那个男人低声说,然后也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叶子。

大树对他的这一举动也仅仅是看了他一眼,不过总算是有了点反应,那个男人兴奋的说,“既然你救了我,我们又是同类,那就是缘分,像你们这等灵物,要活下来可不容易,不说天灾  ,就是被那些人发现了,也是个有死无生,我就做做好事,伴你们一程。”

这个男人说完,就伸了伸懒腰,嘟哝了一句,好累,然后我就看到他走到那个他自己砸出来的坑洞旁,跳了进去,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太阳底下,又一棵树从地面快速的生长着,短短的时间内,它抽枝发芽,冉冉生长。

枝繁叶茂,直立云霄,也仅仅是一盏茶的时间。

这是一株楠木树。

这棵楠木比大树更高大,更茂盛,树身足有两人合抱那么粗。

然而,我还是更喜欢大树。

楠木晃动着叶子,沙沙作响,就好像那个男人在得意的笑着一样。

而我担心的则是,这株过于高大的楠木,不但抢夺了地下的养分,还抢夺了属于我和大树的阳光。

它的叶子把大树的那有生机的半边都盖过了。

大树对它的肆意妄为沉默着。

土壤里的养分开始减少,都被这株楠木树发达的根系给汲取了过去。

一片领地只能生长一棵树,现在两棵树挨得这么近,就好像一山不容二虎,是一种必然要决出生死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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