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棵树——鬼策
鬼策  发于:2013年05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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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大了许多,又多了几片叶子。

我的生长速度很慢,这也许是品种,也许是养分不够的缘故,或者仅仅是因为我身在这片沼泽中。

不过长得慢也有好处,至少在短时间内,我不用考虑生存的问题。

寄生虫般的生活还将持续下去。

我把一个根须试探着长到了坑洞外,想着也许拼命长的话,也许过了三年五载,或者更短一些的时间,能够接触到地面,那样我就可以靠自己从大地汲取养分制造食物。

但是,目前,我还是要把绝大部分根须与大树融为一体。

在大树下面,有一块很大的石头。

上面长满了黑绿色的,俗称青苔的植物,普通的青苔一年大概只能长一毫米,像这么大块的青苔,没有个几百年时间,是长不出来的,看来这块石头在这个地方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

植物总能让人觉得,时间像水一样无声无息的过去。

留下来的,也许仅仅是这几厘米厚的一片青苔。

石头下面有一块小小的空隙,里面是一窝鼹鼠,还有各种各样的虫子的乐园。

但是,它们在一天下午被一窝狐狸赶走了。

那只杂色的母狐狸跑到了树下,东看看西瞧瞧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用爪子拼命刨着那块石头下面的缝隙。

缝隙越来越大,到最后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洞穴。

它钻进去,钻出来,浑身脏兮兮的,满是泥土,最后好像终于满意了,还逮住了一只鼹鼠,把那只鼹鼠当成了战利品叼在了嘴上,用极快的速度离开了这里。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森林中的各种声音只不过让这里显得更加宁静罢了。

三只小狐狸跟在母狐狸后面,母狐狸左顾右盼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它一会儿低着头嗅着地面,一会儿舔舔那几只小狐狸,终于,一家四口,来到了那块石头旁边。

母狐狸把小狐狸一个个的塞了进去,然后看了看,自己也一头钻了进去。

这块石头下的洞穴成了这窝狐狸的新家。

四只狐狸成了我的邻居,我站在它们头顶,可它们进进出出却丝毫没有注意过我,只有大树,它们倒是很在意。

母狐狸甚至还专门在树身上挠了挠,然后低着头退回去,三只小狐狸在洞穴中露出头,好奇的看着这一幕。

它们亮晶晶的眼睛天真而懵懂。

我总是习惯把这些不能说话的动植物的一举一动带上自己赋予的含义,或者只是因为扎根在那儿,有些寂寞的缘故。

04.灰鸟

在冬天的时候,树林中一片死寂。

那些发出此起彼伏的嘈杂鸣叫声的,从不停歇的昆虫们,在第一波寒流中无声无息的死去。

然而它们留下来的卵却安安妥妥的沉睡在父母们为它们准备好的安乐窝中,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这个时间或许很久,也许第二年就会变成幼虫,也许要经过十几二十年的等待才会孵化。

比如蝉。

有些蝉会在地底下生活整整十七年之后才破土而出。

当第一条幼虫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没有那么重的危机感。

但是,当虫子越来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的时候,我就开始有些忐忑不安了。

断掉的枝干继续生长着,这个时候,我的大部分茎杆已经从那个小小的坑洞中斜斜的生长了出来。

在顶上,长出了好几片叶子,还有一些芽胞,嫩绿的颜色看起来很是可口,尤其是对这些虫子来说。

如果我不是一棵幼苗,那么损失一些叶子并不是什么大问题,除非遭遇很可怕的虫灾。

但是当你总共才不到十片叶子的时候,每一片叶子就显得很重要了,损失一片都能让人心疼半天。

何况那些虫子绝对不会口下留情,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就餐点,它们会毫不犹豫的一直待下去,直到把那一块的嫩叶全吃光。

所以当有一条黑色带黄点的小毛虫从我头上的树干掉下来,刚好砸在我的叶子上的时候,我的噩梦就来了。

“嚓,嚓,嚓”的啃食声不绝于耳,作为一棵无法反抗的树,我只能含着眼泪,尽量随着风摆动,想把这条毛虫给甩下来。

但是这条毛虫死死的粘在我的叶子上,它甚至还想啃食我刚长出了还很嫩的茎杆。

这实在是种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

眼睁睁的看着这条毛虫啃完了我一片叶子,就留下个光秃秃的叶柄在那儿,然后就转到了我另外一片叶子上。

没了叶子,我不能进行光合作用,根部汲取的水分和养料失去了用武之地。

更何况,我还要用叶子呼吸,这几片嫩叶其实就是我的半条命。

一直帮助我的大树对此也无能为力。

它微微晃动着身体,就好像非常焦急似的,我甚至能感觉到它的主杆偶尔都会颤动一下。

其实经过一个比较寒冷的冬天,很多的卵都没有熬过去,所以现在孵化出来的虫子并不是很多,只能说我的运气不够好。

就在我想着,也许我的叶子会被这条小毛虫给啃光了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好几天之前,有一只长着灰色羽毛的鸟飞到了大树身上。

它在大树枝桠间跳来跳去,好像在挑拣着什么东西一样,最后,它挑中了我头顶上那个粗大的枝干尾端形成的分叉那儿,并且用尖嘴在那个地方敲了敲。

本来我以为它仅仅是路过,在这儿停留休息一下,没想到过了一会儿,它又飞了回来,嘴上还衔着几根草。

这只鸟打算在这里筑个巢!

那个时候雨刚刚停了不久,我刚好有闲情去打量这只不起眼的鸟。

它的体型不大,比普通的喜鹊体型还稍微小一点儿,毛色灰不溜丢,尖尖的嘴倒是嫩红色,算是全身上下唯一的亮点,细细的脚爪牢牢的勾住树干。

它飞来飞去,忙碌个不停,好像急于给自己垒个窝一样。

扑棱棱的展翅声,在我头顶不时响起,倒也挺有意思的,只不过这种情况仅仅持续了一个小时左右,这只灰鸟就迫不得已离开了。

大树看起来并不想让任何人踩在自己头顶上。

它轻轻迎着风晃动着枝条,让这只灰鸟好不容易叼来的干草和小枯枝全掉了下去。

这么往复几次,灰鸟大概终于察觉到有人在捣乱,它气愤的狠狠的啄了树干几次,然后,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现在,这只灰鸟又来到了大树上。

它侧着头看着我,黑色的小眼睛就好像在观察着什么,然后,展开翅膀向我飞了过来。

那条虫子终于迎来了自己的克星。

就算它躲在我的叶子下面,也没有逃过灰鸟的火眼金睛,被它毫不留情的拖了出来,用尖嘴啄住,然后吃了下去。

我很高兴的看着这个救星。

大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好像也在表示感谢一样。

灰鸟在树干间跳来跳去,又找出了几条虫子,当做美食饱饱的吃了下去。

然后我看到它又来到了前几天那个老地方,好像很恋恋不舍一样的,看了又看,侧着头的样子,很可爱。

看了一会儿之后,它终于飞走了。

我以为它不会再来了。

结果才过了一点点久,灰鸟衔着一根草又飞了回来。

这一次,它的筑巢行动进行的很顺利,没有任何人捣乱,甚至连枝叶的轻微晃动导致它刚刚成形的窝散架这种常见的事都没有发生。

三天之后,一个小小的窝就完工了。

非常精致的鸟窝,完全用干草和树枝做成,工艺高超,让人惊叹。

灰鸟舒舒服服的住在了大树上,也许再过不久,它就能找到一个伴儿,然后生下一窝小鸟。

大树对这一切都保持了沉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完全没有前面那种谁在我头上做窝,我就让谁过不下去的感觉。

也许它终于知道,一只能除掉害虫的鸟用处是多么的大。

自从这只灰鸟来了之后。

树下的那窝狐狸好像发现了这个美味的食物,好几次,我看到母狐狸垂涎的看着低空飞过,好像跳起来就可以抓到的灰鸟。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洞穴出去为小狐狸觅食。

它很清楚,就算看起来离得再近,那只灰鸟也绝对不可能这么被自己抓到,所以还是找一些比较靠得住的食物比较好。

但是三只小狐狸不这样想,它们趁着母狐狸外出觅食的时候,时不时就探出头,看向这只灰鸟。

而灰鸟就好像故意逗弄它们一样,飞到了地上,站在离它们不远处,啄食着地上的草叶,和虫子。

那三只小狐狸,一方面被食物诱惑着,一方面大概又记得母狐狸的不准出洞穴的警告,在洞穴口那儿挨挨挤挤,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看了好几次这场面之后,我得出一个结论,这只灰鸟太坏了!

05.枯枝

树木在温暖的空气中畅快的舒展着枝叶。

它们从阳光中得到能量,把从根须汲取到的水和少量矿物质输送到叶子。

在那里,树木的食物将会被制造出来。

绝大部分植物都是喜光的。

它们的种子发芽的时候都能感应到阳光的存在,一旦破土而出那么就会不顾一切的往阳光充足的地方生长。

这种争夺阳光的竞争非常惨烈,失败的一方将会死掉,渐渐腐烂,化为泥土的一部分,被其他植物吸收。

这是一个自然的循环,每个植物都将回归大地。

如果你观察力不错,且留了心的话,就会发现,那些看起来长得毫无规律的树叶其实自有其生长逻辑存在。

为了能够得到最多的阳光,树木们将叶子进行了准确的编排,层层叠叠,却尽量让所有的叶子都能得到一些阳光。

尖塔形的树冠是沐浴阳光最有效的方式。

所以绝大部分树木都是排他的,它们把那一片的阳光垄断了,以至于那些新生的幼树很难生长。

它们只能等着老树死亡,或者凭借着它们的种群优势长得高过老树,比如一棵橡树这种大型常绿乔木,面对一些小灌木,就占据绝对的优势。

但是它们的等待往往还没有成功,就已经夭折了。

这个沼泽林里也一样,大大小小的灌木和树木看起来挨挨挤挤的长在一起,但是实际上各有各的地盘。

当然,也不排除它们中有一些正在进行激烈的竞争,要等到几年,甚至十几二十年之后,才会决出胜利者。

我扎根在大树的树干上,感觉着周围的一切,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有一些和我一样的小树苗也从土里冒了出来。

如果运气好,它们会刚好长在两棵树的中间,那儿也许有空隙让它生长下去。

如果运气差一点,长在了其他老树的树下,缺少阳光的情况下,它们支持不了多久就会死掉。

当然,还有一些是因为各种意外夭折的。

那棵长在池塘边的小树苗刚冒头长出了几片叶子,就被一头小鹿给啃食了。

不管是人,还是植物,都很难避免这种飞来横祸。

所以人类才创造出了一个词,叫“命运”。

或者可以用另外一个方法解释,那就是“概率”,你只是刚好在那个“概率”内了而已。

所以我并不是运气最差的。

大树的枝干裂开缝隙让我的根须钻进去,我汲取着枝干中的水和养分。

到了白天的时候,太阳斜斜的照过来,偶尔会有那么一会儿漏下来的阳光会照在我的叶子上,那个时候,我就尽力积攒能量制造需要的食物。

我本能的向着太阳的方向生长,但是大树的枝叶很浓密,能供给我晒太阳的空间实在太少。

所以我有些打不定主意到底往哪儿生长,因为无论从哪个方向,都是铺天盖日的树叶。

这让我制造不了足够多的食物。

吃不饱的情况下,当然就会长不动。

茎杆和叶子看上去就略带着些黄色,看上去就跟菜园子里那些没有得到妥善照顾的白菜的黄叶子一样。

不过我也没什么可抱怨的。

几千颗种子也不见得有一颗会活下来,绝大部分种子成了鸟雀和其他小动物的食物,还有一部分掉落在了不能发芽的地方,它们甚至连发芽的机会都没有。

我只不过不是那些幸运儿之一。

春天总是多风。

湿润的风吹个不停,让大树的树叶摇摆不已,发出“沙沙”的声音,就好像在你耳边轻声低语一样。

很是温柔。

大树晃动着,就好像在用力做着什么苦差事一样。

过不了多久,我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

在离我头顶比较远的地方,有一根横档在那儿的粗枝,上面浓密的青青的叶子,开始集体发黄。

又过了几天,就好像那根树枝得了重病一样,树叶变得枯黄。

最后,这些已经差不多死掉的叶子终于离开了树干,扬扬洒洒的飘在空中,然后再慢慢的落到了地面。

我不知道大树的这根树干是得了什么病,也不知道会不会从这根树干慢慢的传遍整棵树。

看着那根本来生机勃勃的树枝,变得光秃秃的,连树枝的尖端都因为缺水而干裂着,实在不好受。

这就好像亲眼看到一个生病的人,慢慢的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一样,旁边看到的人,都或多或少能体会到那种痛苦的折磨。

我很喜欢大树,因为它一直默默的容忍着我这棵幼苗的掠食行径。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它一直在保护着我,纵容着我,而现在,它面临着一场极大的危机。

我的记忆深处突然翻出来一样东西。

那是极小的时候,在乡下的老家,有一个院子,里面种了一棵桔子树,长了好几年都没见怎么长大。

就在我们以为它肯定不会开花结果的时候,那年冬天,它第一次结出了桔子。

等到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那四个桔子就成熟了,金黄可爱的果实,味道非常甜。

到了第二年,我们自然也满怀着希望,想看到桔子挂满它的枝头。

结果它生病了。

先是一个枝桠,再蔓延到几个枝桠,然后是半棵树,最后整棵树都枯萎了。

之后,我们也种过其他桔子树,却再也没有吃到那么甜的桔子。

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树走向末路。

但是情况却并没有那么坏。

那根枯枝上的病并没有往其他树干上传染,其他的树干依旧苍翠碧绿,生机盎然,没有任何病症出现。

于是,如果从远处看的话,就会发现大树茂盛的树枝叶子间缺了一大块。

从这个空空的地方,阳光照了进来。

我傻愣愣的看着那个因为那根树枝枯萎了之后变得空空的地方。

那根枯枝上还挂着一片枯黄的叶子,看起来就好像留恋着树干不肯离开一样。

现在,我通向阳光的道路已经被清理一空。

我只要努力的,向着阳光的方向,往上生长就行。

如果不是我的错觉,那么,大树好像和我一样有意识,它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的在照顾着。

其实它并没有那么温柔。

就好像在大树底下发芽的那些小树苗,就没有得到丝毫的照顾,而是像旁观者那样,任它们自生自灭。

灰鸟在我旁边跳来跳去,侧着头看着我,偶尔的时候,会伸出嫩红的嘴啄啄我的叶子。

它的眼神纯良无辜,就好像什么坏事都没做那样。

我抖了抖叶子。

它往后跳了一下,过了一会儿,看没有动静了,又回来,就好像对我很感兴趣那样,不停的看着我。

它的窝就在我斜上方,每天它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去捕食,剩下的时候,它会高兴的叫起来。

灰鸟的叫声相当单调,离婉转动听这个词还相差很远。不过它倒是丝毫自知之明都没有,只要抓住机会,就会大叫特叫一通。

它玩耍的对象有两个,一个是我这棵小幼树,一个是那窝小狐狸。

它总是在我的叶子上啄来啄去。

而我从一开始的逆来顺受,到后来的不堪其扰。

最后,当我发现顺着风轻轻晃动的时候,能够把它吓退的时候,我就开始有意识的去控制自己的枝叶。

刚开始,当然没有丝毫作用。

但是到后来,我发现也许这并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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