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表情似乎更加痛苦,口中喃喃自语,不知说些什么。
静林从怀中乾坤袋里摸出一粒丸药,喂那人吃下。过了一会,那人脸色好转,开口说道:“贫道这是……这是怎么了?”卓巴怒道:“你杀了乍得一家六口!如今想抵赖不成!”“什么?!我,我……”静林一看这人双眼一翻昏了过去,便边掐他的人中便对卓巴说道:“头领,事有蹊跷,稍安勿躁。”卓巴本欲再发火,珺瑶拉了拉他的衣袖,他只好暂时压下了火气。
过了一会,那人悠悠醒转,哭道:“贫道实是不知啊……”
柳易云三人走了过来,柳易云劝道:“道长何不说说今日究竟发生了何事?”然后又低声对静林道:“林兄,你身体不要紧吧?还是先找个郎中看看吧。”静林回道:“不打紧,先解决正事要紧。”柳易云急了,又想扶住静林,静林只得随他去了。
那人擦擦了脸,说道:“贫道让各位见笑了。贫道道号清一,师从三元派太鼎真人,今日路过桐梓县,借宿那苗人家中,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哪知晚间歇息之后,醒来就在这了……”
静林略一思索,问那男孩道:“小弟弟,莫怕。告诉叔叔,究竟发生了何事?”那小男孩缩到了卓巴怀里,卓巴安慰地拍拍他,小男孩才开口说道:“今日这人到家里来,阿爸很热情地招呼他,晚饭做了很多好吃的。晚上大家都睡觉后,这人突然从房里冲了出来,拿刀砍死了阿爸阿妈他们……我,我很害怕,阿姊拦住他,让我快走,我就一个人跑出来了……”说着说着,这小男孩又哭起来了。
林窅娘心细,开口问道:“小弟弟,你们晚饭吃了哪些好吃的啊?告诉阿姨好吗?”“有……有血灌汤、辣椒骨、绵菜粑……”“血灌汤?”“嗯,猪血做的,可好吃了。”
静林马上为清一把脉,半响言道:“清一道长,你一路走来,可有何异常之处?”“贫道从湖南一路走来,并未遇到什么异常之事……”湖南?静林心下一惊,忙问道:“可经过郴州?”
清一见静林问得急,忙答道:“确是经过郴州。这郴州莫非有什么不妥之处?”
静林思虑半响,对卓巴言道:“头领,在下方才替清一道长把脉,清一道长似是中了什么术法,遇到猪血催发了出来,故而狂性大发,而自身不知。”卓巴一听,说道:“如若不是我苗人善蛊,你今日这一说,我是万不会相信的。那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静林答道:“唯今之计,只有首领你派人将这清一道长交由三元派发落。在下有事正要赶往郴州,如果首领信得过在下,在下愿为此事查探。日后若有消息,在下必飞鸽传书,将缘由告知。若首领心存疑虑,可在在下身上下蛊,在下绝无怨言。”
柳易云一听急了,说道:“林兄,你!你就这么巴不得身上中蛊啊!”
珺瑶呵呵一笑,对卓巴说道:“阿爸,你也看见了,这人是个真汉子!你就给女儿个面子,让他们离去吧。”卓巴拍了拍静林,又瞪了下柳易云,开口道:“行了行了,莫要让外人传我们苗人整日只知道下蛊控人!既然我女儿为你求情,我自然不好拂了她的面子。你们今晚暂且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再离去吧。”
静林一听,谢礼后回去歇息。柳易云面上闷闷不乐,沈昊元询问原因,是否是因为担心静林之故。柳易云闷声说道:“我看那苗女,倒是十分看重林兄,莫不是想嫁于林兄吧。”三人一听,俱是哑然。静林摇头不理,只微微低呼一声疼,柳易云急忙上前扶住静林,又是抚背又是叫着找郎中的,沈昊元与林窅娘也忙成一团,静林心下暗道:自从遇到这柳易云后,就祸事不断了啊。干脆,身上这伤,就让它慢慢好吧,也可过几天安生日子。
第二日,四人正要动身。那珺瑶寻了过来相送。
珺瑶微微一笑,说道:“昨日大哥义举,珺瑶心中十分佩服。”静林忙道姑娘谬赞了谬赞了。珺瑶忽然面上一红,有些扭捏的说道:“珺瑶有一物想送于大哥,望大哥能收下。”说着,便取出一个精致的荷包来,伸手递于静林。静林方伸出手来想接住,就觉得手上似乎有无数根针扎上一样,身上竟然都冒出了冷汗,静林忙看向身旁,那柳易云正死死盯住静林那只右手,眼里似乎有火光冒出。
这柳易云,莫不是心中对珺瑶姑娘有意,怨我抢了珺瑶姑娘的注意了吧?
静林赶紧将右手收回,歉然道:“姑娘好意,林某实是不敢接受。”
“大哥……”珺瑶听了,面露忧伤,隐隐有泪光在眼中闪动。
“珺瑶姑娘,我林大哥家中已有妻子,二人伉俪情深。怕是不能接受姑娘好意。”柳易云在一旁哼哼道。
柳易云此话一出,林窅娘实是忍不住,便将身子一侧,躲入沈昊元怀里偷笑去了。
静林面上尴尬,也不好出言否认。
珺瑶叹道:“为何这世上的好男人都有家室了……”
静林刚想出言安慰安慰珺瑶,还没开口,便被柳易云拉走了。
真是,真是一笔糊涂账啊!
第十章
静林四人坐着马车,一路走街过巷,山林露宿,六七日后,已是离贵阳不远。
这些时日来,柳易云柳大公子安分了不少,见着美貌妇人,妙龄少女,竟能目不斜视。每每对静林嘘寒问暖,伺候殷勤,就差没铺床叠被,自荐枕席了。
静林看这情景,也是深感无奈:本意只是想让这柳易云路上安分些,不要总惹些风流桃花债,结果桃花债是不惹了,对自己也委实太过殷勤了,难不成,这柳易云竟把自己当成了泥捏的不成?有时实在不胜其烦,兼之沈昊元与林窅娘在旁不时捂嘴偷笑。静林就板起脸来,对柳易云说道:“林某这伤,已无大碍。柳兄弟实在无需……”柳易云也不说话,就直盯着静林看,神色端得十分委屈。静林本就有些心虚,也只得收住话头,低头不语,随柳易云去了。
这日,四人来到一处村落前,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寻了户人家借宿。那主人家是位中年汉子,见着静林四人,十分热情,招呼四人坐下歇息,便安排饭食。
不多时,一个小女孩儿端上饭菜,这小女孩儿顶多十岁上下,长得很瘦小,端菜的手都有些抖。小女孩儿刚把饭菜布置好,那主人家就喝令她退下,然后叫出自己的儿子来陪同坐下一起用饭。
静林四人心下诧异,柳易云想了想,笑着说道:“方才那小女孩清丽可人,长得倒有几分像主人家,不知这小女孩是?”那主人家面色不虞,那儿子插嘴说道:“是俺小妹……”那主人家瞪了儿子一眼,少年赶紧闭嘴不再说话。
四人虽心里同情那小女孩,但这毕竟是别人家事,不便多问,便举箸用饭。
席间,那主人家不时夹菜招呼众人,自言乡下地方,没什么好菜招待,大家莫怪。
柳易云连说不敢不敢,便请教主人家名姓。主人家自称姓王,名大旺,乡野之人,没读过什么书云云。
一顿饭吃得还算愉快。饭后,王大旺唤来小女孩儿收拾桌碗,小女孩儿不小心抖了下手,砸坏了一个碗,王大旺立时一个巴掌上去,小女孩儿被打得一蒙,过了会方哭出声来。
林窅娘心中不忍,赶紧将小女孩儿好生劝慰一番,将小女孩儿哄了出去。
柳易云心下暗忖:这主人家对外人亦可热情大方对待,为何对自家女儿却如此厉声叱责。莫不是太过重男轻女吧?当下便道:“王大哥,莫气,大家一同聊聊吧。在下可是有些奇闻趣话想说与王大哥听呢。”王大旺面色稍缓,便同柳易云说笑起来。沈昊元与林窅娘见此情形,也说些奇闻异事,气氛渐缓。
柳易云说着说着,一转口道:“王大哥,在下说件过去的事:却说很久以前,上虞古舜江西岸的凤凰山下,有个不知名的小渔村。村里有个姓曹的渔夫,他天天都在舜江上捕鱼。这渔夫有个女儿叫曹娥,年方一十四岁,生得美如天仙,又聪明绝顶,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孝女。一年春夏之间,两岸连续大雨,舜江洪水暴涨。江上浊浪滚滚,卷起一个个巨大的漩涡,洪水淹没了滩涂。渔人盼大水又怕大水,涨了大水鱼虾多,但洪水汹涌危险大。曹娥她爸望着混浊的江水,再也憋不住了,有道是’混水好抓鱼’,这是一年一度的渔汛,怎么能错过。他理出鱼网,撑出小船,打算出江去捕鱼。曹娥望着满天风云,劝爹不要去。爹说抓鱼日日有危险,只要小心就无事。曹娥见爹硬要去,央求爹同去,好歹也有个照应。爹说女儿不识水性,去了给他添麻烦,一定不让去。爹去了,曹娥在家不放心,时时盼、刻刻望,只望爹爹平平安安早回家。直到日中太阳过了西,还不见爹爹来吃饭。她一次次跑到江堤上去望,但见江水茫茫,掀起层层恶浪,却不见爹的渔船。曹娥心里不安了,她沿江向上游走三里,转身又朝下游走六里,还没见到爹。太阳快搁山头了,曹娥急得拼命叫:’爹爹,爹爹’喊声招来几个她爹的伙伴,他们个个衣衫湿淋淋,大家见了曹娥都叹气,说他们一起在张网,突然一个大浪,把她爹的小船推进漩涡,让水冲走了。曹娥一听吓出了魂灵,大叫一声’爹爹’,拔脚朝下游追去。如此过了十多天,曹娥为寻爹爹,竟溺水身亡了……”
那王大旺听得柳易云所言,良久不吭声。林窅娘不意问道:“王大哥,怎么不见尊夫人呢?”“那婆娘早死了!”王大旺气呼呼,转身离去。片刻之后,又呼喊儿子,让少年安排四人歇下。
柳易云与静林一房,柳易云心中总觉得事情透着怪异,便和静林诉说。静林不发言语,让柳易云先睡下。
到了半夜,静林起身,翻出符纸,柳易云睡得并不沈,也跟着醒来,点亮油灯后,柳易云问静林意欲何为。
静林借用符纸做法,片刻之后,静林让柳易云一同跟来,二人悄悄寻到王大旺房内。
那王大旺此时睡得烂熟,静林问睡着的王大旺话,王大旺于睡梦中一一作答。
事情原来竟是这样:这王大旺娶了邻村的周秀兰为妻,初时感情尚好,两年后生了长子取名王小宝。王大旺见有了孩子,便寻思着多攒点钱养活老婆孩子,便经由村人介绍,去了贵阳城内打工,偶尔回家一趟看望妻儿。周秀兰不多时再度身怀有孕,这本是件大喜事,不料村中闲言碎语顿起,说是那周秀兰与村中壮汉王狗儿暧昧不清,这周秀兰肚里的孩子怕不是王大旺的种。王大旺听闻,气急,城中的活儿也不干了,忙赶回家中,整日逼问周秀兰,周秀兰断然否认。至此两人摩擦不断,待周秀兰生下女儿,两人更是时常争执,真可谓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如此又过了五年,周秀兰实在不堪折磨,便离家出走,尔后再不曾回来。如此一来,王大旺更是坐实了周秀兰出轨之事,见着小女孩,便觉头上压了顶大绿帽,轻则辱骂,重则殴打。小女孩能长到十多岁,实是不易。
静林和柳易云听完后,俱是叹息不止,两人轻手轻脚回房。
柳易云看着静林,问该怎么办?静林思忖片刻,又取出张符纸来,做法后,静林长叹一声,便让柳易云歇息,明日再见分晓。
第二日,众人起来。用早饭间,静林开口说道:“在下早年游历各处,得高人传授,可断阴阳。”王大旺连连称奇,静林便取出符纸,连断了村中几件事,王大旺深信不疑,直呼神人。
静林见王大旺已然相信自己,便施展术法,顿时一幕幕场景在王大旺眼前展现:那离家出走的周秀兰到了其他地方,一人独自求生,生计十分艰难。又忆起自家男人对自己殴打辱骂,怀疑自己出轨,时常哭泣不止,如此不到半年,便投河自尽了……
王大旺面色苍白,连说不可能不可能。
静林趁机提出滴血认亲,见着碗中鲜血合在一起,王大旺一傻眼,竟昏了过去。
静林叹道:“此事皆因流言而起,如若这二人能多些信任,便不会有此结局……世间之事,莫不如是。”众人恻然,柳易云看着静林叹息悲悯的脸,心中不知有什么萌发出来,竟隐隐作痛。
第十一章
柳易云近来不知为何,竟沉默了起来。
时不时地盯着静林看,盯得静林都觉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只要静林一回看他,他就把头一扭。
实在是太怪异了!
林窅娘也觉浑身发寒,直往马车边上坐,巴不得离柳易云越远越好。
你问沈昊元哪去了?马车总得有人驾吧!
就在这般纠结与怪异之中,静林四人终于到了贵阳:贵阳因位于境内贵山之南而得名,因盛产竹子,以制作乐器“筑”而闻名,故简称“筑”,也称“金筑”,别名“林城”、“筑城”,素有“避暑之都”之美称。又因其地处山地丘陵之间,故此享有“山国之都”的美誉。
一行四人进了贵阳城,只见熙熙攘攘,行人如织,好一派繁华景象。
四人一路询问客栈,俱都客满。寻了半天,终于在较偏僻的地方找了间客栈,只是这间客栈只余两个房间,林窅娘自然得独处一间,剩下一间静林三人只能挤挤了。
放好行李,四人到楼下用饭。林窅娘询问小二为何城中这么多人,小二笑道:“这位姑娘有所不知啊,这几日贵阳城内桂花盛开,花香百里,迎来了这每年一度的城中盛事:贵阳城附近闻名的美人,齐聚那百桂园,表现才艺,竞选‘桂花仙子’,真是热闹非常啊。四位客倌若是无事,可去那百桂园看看,好寻个热闹啊。”
林窅娘想着这些日那柳易云的怪异,便笑着对三人说道:“左右也是无事,不如我们四人去看看这盛事?”
沈昊元自是连声附和,静林想着近日来被柳易云盯得头皮发麻,浑身不爽,不如出去散散心也好。柳易云见静林也点头赞同,便也答应一同去逛逛。
林窅娘询问过小二百桂园在何处后,便一起出得客栈,往那百桂园走去。
这一路上,摆摊的,弄皮影的,耍把戏的,十分热闹。四人行至一处摊位前,这摊子卖的是香囊刺绣一类的东西,摊主是位眉清目秀的姑娘,看到静林四人,便热情招呼。
林窅娘看那刺绣,绣工精湛,十分喜欢,便拉着沈昊元一同挑选。静林默不作声在旁看着,那一路上一直不吭声的柳易云,拿起一个香囊仔细看了起来:那香囊上绣着丹桂的花样,闻那味道,有淡淡的桂花香,于此时节,倒是十分应景。
这柳易云看着看着,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买下了那香囊,便往静林面前一递,要送与静林。
饶是静林再淡定,也一下子愣住了:这,这香囊一般不是定情男女互送之物吗?虽然自己近百年来几乎不怎么下山,这些小儿女情状的事,还是听出去历练的师兄弟们说过。想着想着,前些时那苗女珺瑶相送荷包的一幕又在眼前出现。
如若不是静林定力够,估计此时那张呆愣住的脸已经抽搐了。
“这,柳公子,柳兄弟,你这是何意?”
“林兄前时在桐梓县挺身相助,易云无以为报。见这香囊做工精致,且桂花图样应时应景,便想送与林兄。林兄,你莫不是不想接受易云这份小小的心意吧?”
“柳兄弟多虑了,林某这就收下,这就收下。”静林接过香囊,想着自己这张刚毅的脸,如若佩上香囊实在是……于是便把这香囊收入怀中。柳易云见此,露出了这些日子来的第一个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