颔首笑道:“果然不错,兄弟们还是懂些拳脚的好。”
傅易辰见徐笙高深莫测的样子,亦是不知其欲要何为,只好看着二人缠斗,心思飘渺,隐隐不安。数十招之间,林韩东
便被李怀亦擒住了,下肢曲扭,双臂交缠被李怀亦单手束缚在身后。他痛极呻吟,却还口吐恶言:“老子在街上砍人的
时候,你徐笙他妈的还不知道在哪里卖屁股呢!……”傅易辰怒火顿炽,眯缝起双眼,左手悄悄伸入怀中。徐笙却充耳
不闻,专心把玩着翠玉做的扇坠子,唇角亦是一丝浅笑,道:“怀亦,还不动手?”
李怀亦会意,命人擒住林韩东,拿过勺子就往林韩东左眼上用力一剜。只听一声惨呼,一个血淋淋的物什便蹦到了徐笙
脚下。徐笙瞥了一眼那龙眼大小的血珠子,又见林韩东扭曲的脸面上那烂污的血洞,笑道:“这下,林堂主可真的是‘
有眼无珠’了。”
林韩东痛得浑身痉挛,垂死挣扎,朝地上啐了一口,大骂:“你算个什么东西?顶多是个摆设!你以为傅氏在你手中…
…”话未完,却听“砰砰砰”三声枪响,林韩东应声倒地,面孔乍灰,双目犹瞪,俨然死不瞑目。
众人皆是大惊,更有别帮的几个骨干窃窃私语起来。乔擎神态自若,冷眼旁观,偶尔眼中变色,似是微微动容。而潘子
琛却是怒发冲冠,一脸肃容,犹在强忍,骨节被捏得“咯咯”作响,却无奈没有武器,只得枯立局外。
听闻“傅氏”二字,顿觉自己没有猜错,这林韩东果真与傅氏内部有关。徐笙正想听听林韩东能说出个什么话来,可眼
下他却成了一具死尸。
徐笙微微诧异地望向傅易辰——入场的人统统缴下枪械,唯有傅易辰一人例外,不是他开得枪,还能有谁?却见傅易辰
双眉倒竖,怒目圆睁,鼻翼轻扇,浑身颤栗,连举着枪的手也因激动而发着抖,赫然一副怒不可遏之态。那枪口犹冒着
一缕白烟,袅袅上升,转瞬消失在细雨之中。
徐笙面若静水,久久审视了傅易辰良久,只看到一片燎原的怒火,再无其他,于是慢慢掰开那用力过度而泛白的修长骨
节,取过他手中的枪,安抚道:“仔细气坏了身子。”
“这尸体怎么办?”李怀亦在确认林韩东死亡之后,询问道。
“不是还有一只眼么,给聿甄挖出来。”徐笙冷笑。
是夜,徐笙独自坐于窗前,敛目细思,长眉微锁。
处置林韩东的整个过程,徐笙都看在眼里,没有一个人的表情逃过徐笙的眼睛。今天傅氏出席的所有人并无任何让人起
疑的表情和举动。相比之下,还是傅易辰异常了些。
会不会是他?
会不会?
会不会?
思及此,旧事如魇铺天盖地而来,随即冷汗沁出,又是一阵情不自禁的颤栗。忽地,徐笙又心生自责,紧紧环住自己,
愁眉深锁,悲凉铺地。
本就是自己不堪,也难怪傅易辰动怒。
将脸埋入膝间,紧咬嘴唇,幽鸣欲泣,惶遽悲悼。
忽地,肩上传来熟悉的暖意,徐笙心里一惊乍喜。接着,腰肢也被轻轻环住,傅易辰靠在徐笙肩膀上,努了努嘴,吻在
徐笙脸颊上。徐笙下意识地一笑,不着痕迹地抹了眼角的泪,伸手就去推他,却道:“一身味道,也不去洗澡。”
傅易辰一听,放下手里的捧盒,撩了自个儿的衣领衣袖细嗅了半晌,诧异地道:“哪里有味道?我刚洗了呢。兴许是你
太香了,才嫌弃我们这些凡人。”
“这话说得可真是有趣儿了。”徐笙嗔道,说着就要用扇子去拍傅易辰的头。傅易辰也不躲,生生挨了两下。
二人玩闹了半晌,徐笙见傅易辰一味忍让,心生羞惭,怎么能怀疑他呢。末了也觉得没趣儿,便偎在他怀里,不再动弹
。傅易辰也不知徐笙所为何事,只道他因是清明思及父亲,感怀良多所致,虽然心里不满、怨妒,更多的却也是怜惜,
只是搂住眉目憔悴的徐笙,不言不语。
哀思了良久,傅易辰猛然想起带来的吃食,把徐笙拉进里屋去。取了捧盒,道:“都是你喜欢的。听李医生说,你这几
天胃口不好,就只爱喝喝酒,我……你吃一点吧。”
揭开一看,盒内是几样蒸食点心,藕粉桂花糕,南瓜芝麻卷……
徐笙执了筷子,去点晶莹剔透的蒸饺,道:“什么馅?”
傅易辰忙回道:“蟹黄,还有些火腿丁。”
徐笙皱了皱眉,停了筷,却道:“油腻腻的,谁要吃。”傅易辰一听,顿时慌了,也不知说什么好。却见徐笙还是夹了
起来,尝了一尝,又递与傅易辰。傅易辰还未愣上一愣,已经张口吃了,一下子吞到肚子里头,也不知是什么味儿。徐
笙见傅易辰那傻样,因笑道:“人道是‘囫囵吞枣’,你今儿倒是‘囫囵吞饺’了。”
傅易辰微红了脸面,只扬扬手,道:“你快些吃,好叫我放心。”
徐笙心里一热,便拣了几样清淡的吃了。
第十三章:断臂 上
今日陆靖南来报,邵淳已经顺利地介入了曹衍和季海初的生活,并成为了二人的朋友。但由于曹衍失去了记忆,根本试
探不出什么,连一点线索也无,而季海初也整日里与曹衍游山玩水,并无异常行为。徐笙一听,突然觉得这一条路可能
走错了,或许应该从“Graellsia isabellae”入手,也就是在当时参与该毒品的研发和交易的人身上下手。不过,徐
笙决定再等两天。
“我明白了,你们再跟曹衍两天,再没有消息就不用跟了。”徐笙下令。
“是,笙少。”陆靖南答道。
“靖南,我有话对邵淳说。”
“笙少,有什么吩咐?”邵淳接过电话,恭敬地问。
“邵淳,我要你监视靖南,每日汇报给我。”徐笙经深思熟虑之后,沉重地道。
邵淳一听,想了一想,却也释然,即刻领命。
收了线,徐笙只觉力气抽了个空。
陆靖南的为人,徐笙是知道的,但是威逼利诱之下,卖友求荣也是屡见不鲜,若真的是靖南,倒也不怪他。
如今,黑水公司的那一伙人受雇一次次阻挠傅氏的行动,搅和了不少四洲会的生意,又联合了墨西哥和意大利的黑手党
,实力更是与日俱增,还引起了墨西哥当地的大游行。徐笙隐隐知道,这帮人与三堂会的林韩东一定有关联,恐怕他们
的目的并不仅仅止于那一批货物……原本在墓园里就可以试出谁是林韩东的内应,但是还未给徐笙机会以激将法盘问他
,他就已经死在傅易辰枪下,但是按那一日的状况判断,这叛徒极有可能在薛正荣和陆靖南之中,但是……
唉,只可怜傅氏正待金盆洗手,却又被卷入了这黑道风波之中,难以全身而退。而自己,身体给了傅氏,盼傅氏上下不
必仰人鼻息,得以光明磊落;盼易辰身家清白,得以顶天立地。而这胸膛里的一颗真心便全全给予傅易辰,是断断不能
负他,也不会负他的。
望着庭中被风雨打落的点点落花,无凭无依,身世飘零,徐笙如有同感一般轻叹一声,凄惘无限。
傅易辰自小径一路小跑,路上却见陈妈执着个软毛扫帚,将那些红、白、粉的落花扫到漾着绿水池子里。傅易辰跨上红
桥,问她在做什么。陈妈笑道:“笙少爷惜花,怕那些粉尘泥土污了花,还是扫到了池子里,顺着小河流到后面的海里
干净。”傅易辰一听,倒想起去年冬日里,徐笙在纽约家中埋的那枝照水梅花,心中顿生怅然。
笙笙,往事不可追,我定然不会教你无依无凭,于苦海飘零。
只是今日,我背叛了父亲,背叛了傅氏,不知你是否会原谅我?
进了书斋,却见那一副字已经写好,晾在书桌上。墨迹已干,想必是放了很久。
逸翮双飞,孤涯绝侣;长眉始画,沉醉东风。
此十六言写得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连笔如流云,天骨遒美,逸趣霭然。傅易辰心里将那十六字默念了数遍,真是爱
恨交织。继而唤了徐笙两声,只闻回音空荡于室,却不见有人相应。出了屋子,走两了步,却在露天小庭里见到了徐笙
。
徐笙放目远处,玉容岑寂,似在发怔一般,落了一身花雨也不知。傅易辰捡起落在榻上的扇子,放到小几上。听到动静
,徐笙惊了一惊,回首见是傅易辰,立即起身相迎,却是一脸寥落的笑意:“你回来了。”
与徐笙相识、相知到今日,他才稍稍肯流露出自己的真实情感,傅易辰感概之余,更觉珍惜。在徐笙眼中捕捉到一丝少
有的疲惫,傅易辰忙让他坐下,道:“近几天,又是风又是雨,你病还没有好,就别在外边呆着了。”
徐笙望了外头的景致数眼,懒懒地挪了挪身子,低声道:“辰,若是有人背叛了你,你当如何?”
傅易辰一愣,继而警惕起来,莫不是笙笙知道他派了人跟踪他?旋即又是一阵懊恼,刚要解释,却又听徐笙自顾自说了
下去:“我怀疑有人出卖傅氏,而这人却在我的几个心腹之中。”语气淡淡,傅易辰却听得出其中难解的滋味。
闻此言,傅易辰心下一松,正了正神色,却道:“你认为会是谁?”
徐笙瞥了傅易辰一眼,隐约觉得有些诧异,却也不深究,只闭上眼,开口道:“我本怀疑正荣,但他为我挡枪,险些丧
命,这般忠心,绝不可能是他——我怀疑的是靖南,可是……”
傅易辰安慰地笑了笑,接了话道:“其实这些事情,我并不是很懂,但是你说的就一定有些道理。不过,我倒是忍不住
要说句公道话。”傅易辰说完,仿佛有些赧然般欲言又止,只看着徐笙。
徐笙听他这样的口吻,忍俊不禁,颔首让他说下去。
“就像侦探小说里面写的,在真相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人都有可能的。”傅易辰老神在在地道,眉宇间颇有些肃穆
严谨的意味,语调却是十足的顽皮。
徐笙被他一逗,凤眸一开,笑生两靥:“又耍宝。”
不过,转念一想,傅易辰所说的也不无道理。
洪门历史悠久。清朝康熙年间,清剿福建南少林寺,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收留了南少林幸存的五个弟子蔡德忠、方大洪
、马超兴、胡德帝、李式开,世称“少林五祖”,令其开设天地会的分支机构,即称为洪门。后随着清朝镇压力度越来
越大,天地会总舵逼退至四川、云南一带,而身为分支的洪门被迫转移到港澳台、东南亚、美洲地区,成为重要的华侨
组织。其中以美洲一部的海外分支机构最为重要,被称为“固元堂”。
自清朝末年起,傅氏便随着分舵奉总舵之命来到港台一带做起正当行当,以聚集钱财帮助同盟会推翻清朝。在短短四十
余年的发展之中,主营建筑业的傅氏已经成为了香江有名的老字号,也发展了自己的势力,同心堂就是其一。大陆解放
之时,洪门在大陆受到严打,各个分舵统统支离破碎,继而轮到港台的大小帮派,而傅氏所在的分舵自然在其中。当时
,分舵奉命忍辱偷生,逃离海外,打算投靠固元堂。然而,分舵万万没想到,固元堂已经背叛了洪门,反而倒戈相向,
企图剿灭分舵。一场恶战之后,唯有傅氏一部幸存了下来,也成了现在洪门正统的惟一一脉。
韬光养晦二十余年,为了重新打入北美和香港市场,更为了正式站稳脚跟,傅氏决定加入了以潘氏为首的四洲会。表面
上,四洲会是合法的华人商会,潘氏是唐人街的华人首领,实际上,四洲会已经是北美华人世界最重要的黑帮势力,甚
至对美国大选也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傅氏加入四洲会之后,唯潘氏马首是瞻,加上傅氏人才辈出,品性端良,深得潘氏
首领潘炎正的信任,尤其是当时初出茅庐的傅聿甄,更是潘炎正的忘年之交。故此十年前的事件,潘炎正明知所有矛头
都正对傅氏,却仍力压此事。
同心堂原属傅氏一部。傅氏逃离海外之时,同心堂被命令驻守香港。待风头一过,同心堂利用尚在的关系逐渐做大,继
而背叛了洪门,自成一派。从此,同心堂与傅氏结怨很深,纷争不休,直至九十年代被傅氏吞并。
薛正荣结束了在黑水公司的集训,就加入了同心堂,后因收留投靠傅氏的同心堂叛徒何斐贤和曹景毓的妻儿三人被逐出
同心堂。最后一行人沦落到泰国,薛正荣靠打地下拳赛谋生,险些送命。多亏徐笙出面相救,不仅替薛正荣付清了赎金
和欠款,还把将他们四人一同带回了美国。薛正荣在两年后退役之后,薛正荣见同心堂气数已尽,又深受徐笙大恩,便
投入傅氏麾下,成为徐笙的特别助理兼保镖。与其说徐笙与薛正荣主仆情深,不如说是陌路相惜,徐笙敬薛正荣之义气
胆略,薛正荣重徐笙之才气智谋。
转眼之间,徐笙在薛正荣的辅佐之下已经有六年之久,如影随形,此情此意,绝不是三言两语既能说清的。但是经傅易
辰的提点,一想到薛正荣的身世,徐笙却明显动摇了。这也是在薛正荣加入傅氏初期,徐笙最为顾虑忌惮的事实。因为
薛正荣就是当年剿灭分舵的固元堂三堂主沦落在外的曾孙,而之后固元堂为傅聿甄亲手下令灭门。
灭门之仇,不共戴天。
渺渺淡烟若有似无,氤氲地染上了半透明的纱幔,一幕山河寥落,远天苍茫。
徐笙抚摸着扇边上交错的梅纹,双目微眯,犹豫了。
第十四章:断臂 中
外头暑气日盛,如阴古树密密遮蔽,池子里水汽轻涌,笙园仿佛深潭一般幽静凉爽,偶有如霞花间传来阵阵蝉鸣和零星
鸟叫,倒是别有夏趣。
屋子里垂了湘妃竹的帘子,隔了层层日影,深深浅浅,恍如梦幻。重重雪纱坠地,银浪翻滚,倒像极了千堆香雪,清泠
艳冷。徐笙卧在那一领芙蓉簟上,摇着檀扇儿,面无表情地望着跪在地上的薛正荣。微微上挑的眼角隐隐透着珊瑚红,
低垂长睫在面颊上投下了半月的影,眸子底下氤氲着微薄的怒气。
收到何祁东的传话,薛正荣便知大限已到,却依旧从容有素地赶到笙园。到了书斋,徐笙还未发话,薛正荣便一下跪在
了地上,慎重而肃穆地承认一切:“笙少,正荣有愧于您,请降罪。”
此言犹如晴天霹雳,徐笙握这扶手的指紧了又紧,双眼哀恸,颤声道:“正荣,我不相信是你。”
薛正荣俯身,磕了一个头,道:“笙少的大恩大德,正荣没齿难忘。如今正荣铸成大错,却绝不后悔。”
闻此言,徐笙心寒无比,像是有千百个冰锥齐齐凿入胸去,良久,只沉痛地道了三个字:“为什么?”
“对不起,笙少,正荣不能说。”薛正荣守口如瓶,顿了顿,又正声道:“正荣不求笙少原谅,只求无愧于心。”
“好,你不说,我也有办法让你说。”徐笙含泪咬牙道,如受重锤般,怒气立涌,险些张嘴就要喷出一口鲜血来。见薛
正荣再次叩拜,一副九死不悔之态度,徐笙怒浪滔天,眼尾溅泪,脸色如霜赛雪,声音更是冷硬如冰:“你自己去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