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回到家，便立刻换下制服，然后跑到楼下写作业。
正值好玩年龄，小我四岁的贵伸还没回来。
自从我懂事以来，爸妈就忙着在外面工作，所以不管煮饭或家事都难不倒我，说贵伸是我一手带大的一点也不为过。
我走进厨房，从碗架上取出盘子以后，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连忙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水蜜桃罐头。
我把罐头打开，将水蜜桃放在盘子里当作一道点心，还拿了三个马克杯放在桌上。
不一会儿，两手抱着课本和参考书的真理子跑到我家来了。
她把书放在桌上以后，熟练地将咖啡倒进马克杯里。
「阿司，也是咖啡吗？」
跟着真理子一起来，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的阿司只「嗯」地应了一声。
「阿司，只喝一点点好吗？你昨天不是才向学校请假吗？」
他只是「哼」地转过头。
真理子见状，便代替阿司回答说：
「他已经好多了，在季节交替时节会比较疲倦一点。」
我把阿司最喜欢的罐装水蜜桃放在他面前。
「而且阿司又非常努力读书，对不对？」
「对呀！别忘了他是『扭』出名的，但也拜他这种个性所赐，才可以顺利升学呢！」
虽然我们三个常在一起，但说话的通常只有我和真理子，阿司很少开口讲话。
「吃完了还有哦！」
阿司只「嗯」地向我点点头。
「哥哥，我跟你说哦！今天我在学校里……」
应该是要到我家念书的真理子连参考书都还没打开，就开始聊起天来。这已经是家常便饭的事了，特别是阿司也跟着来的时候。
我也是因为有预感阿司可能会来，所以才多准备一道水蜜桃点心，还多拿了一个马克杯。
「水蜜桃罐头」是阿司最喜欢吃的食物。
记得有一次阿司住院时，我到医院去探病，他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眼眶里满是泪水。
「阿司，就你一个人吗？」
「嗯。」
「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我想吃罐装水蜜桃。」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阿司第一次向我要求东西。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吃水蜜桃罐头。
「你喜欢吃罐装水蜜桃吗？」我问阿可说。
「嗯。只要吃这个，我就觉得很有精神。」
阿司一脸开心地说着，而且很难得地笑了。
那是我中学二年级，阿司中学一年级时的事情。
那时候的阿司和现在坐在我面前的阿司没什么两样。
阿司放了好几瓢砂糖在咖啡里，正用小汤匙搅拌着，他就是大真理子一岁的哥哥。
他和妹妹只差一岁，但是真理子的体格却远超过阿司；阿司端起马克杯的手也比真理子纤细白嫩。
真理子挺直身体喝着咖啡，我不论从任何角度看起来，她都比阿司大。
这是因为阿司从小就体弱多病，也因此不断地在医院进进出出。
我听说他们会搬到这里，也是医师的建议：
「或许搬到一个空气新鲜的地方，对他的身体比较好。」
为了阿司的健康，真理子一家人才搬到这里来，但阿司的症状似乎没有好转的现象。
我们虽然像青梅竹马般一起长大，但感情却不是很好。
因为阿司身体不好的关系，从小爸妈就不准我和贵伸这对精力旺盛的兄弟到真理子家玩。
阿司总是被留在家里而逐渐失去笑颜，我们的感情似乎也渐渐变淡了。
可是正如真理子说的，「扭」出名的阿司并没有因为身体不好而被留级。他顺利地从小学毕业，紧接着上了中学，又毫不勉强地考进住家附近的高中。
这期间阿司虽然历经很多令人担心的问题，但在他坚强的意志之下，都一一顺利地度过。
看到阿司接受我给他的水蜜桃，我对他微微一笑，但阿司又「哼」地别过头去。
其实阿司一直无法接受我的原因，我也很清楚。
真理子一直把我当成亲哥哥般，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会第一个跑来告诉我。
因此，阿司对真理子叫我「哥哥」的事情感到很不满，好象妹妹完全不当自己是「哥哥」。
而事实上，我好象也不曾听真理子喊过阿司「哥哥」。?
「哥哥，我回来了。」
贵伸今年刚上中学，他的身高和阿司一般高。
「怎么这么晚？先把功课做完，我再弄一点东西给你吃。」
「嗯。」
「啊！我来得真是时候，可以和贵伸一起做功课。」
贵伸被真理子两只眼睛这么一看，不禁满脸通红。
他一向十分仰慕真理子这个姊姊，总是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跑，但最近好象有了一点距离。
真理子邀请的手一挥，贵伸立刻跑出门。
记得在我小学的时候，我、真理子、贵伸说好去游泳池游泳。于是我趁阿司在睡觉时，跑到真理子的家邀她出来。
很不巧被阿司发现，他一直拉着真理子的手不放，哭着喊着要一起去，我被夹在中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结果，真理子还是和我们去游泳，只是她很在意靠在窗边嚎啕大哭的阿司，所以没游多久，她就立刻赶回家。
当时，阿司站在窗户边，用非常羡慕的眼神看着窗外的我和真理子还有贵伸。
他渐渐不哭了，也不再站在窗户边。
成长过程中，当阿司开始认清周边的一切时，或许觉得压抑自己的感情才是最快乐的生活方式吧！
（但是阿司，尽管你孤独地度过童年，但也渐渐长大了……）
好几次我想对阿司这么说。?
真理子对我倾诉心事是去年夏天的事情。
黄昏时分，太阳缓缓地西沈，虽然天色还很亮，我还是婉拒真理子的邀约。
但我看到低头不语的真理子似乎心事重重，于是就和她到附近的公园去。
我们并肩坐在公园的秋千上，四周不时传来阵阵虫鸣声，空气十分清爽凉快。
当我一坐定，真理子便迫不及待地说：
「这件事情，我只告诉你。」
真理子随即用难得的低沈声调对我说：
「今天学校举办的毕业生升学就业座谈会，我母亲也去了。我打算去念县外的女子高中，那里是采住校制……反正我已经习惯寂寞。」
「但是，太远了。」
「嗯，是很远，如果去了的话，就不能常常见到哥哥了。」
「那会很寂寞。」
「嗯。老实说，我只是在赌气，我以为如果对妈妈说想到很远的地方，或许妈妈会很为我担心。」
「伯母她一定会很担心。」
真理子摇着头说：
「妈妈听我说要去县外，却高兴地说她很放心。」
「放心？」
「她说太棒了，还说我是个坚强的女孩子，所以她很放心。」
「那表示伯母很信赖你，不是吗？」
这时，真理子直摇着头。
「她担心的是阿司，我在家里反而会造成她的困扰。」
真理子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声音开始颤抖，接着她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我只能默默地拥住真理子。
「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算什么？只要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对阿司……」
我不想再听下去了，连忙扶着真理子的肩膀，从秋千上站起来。
「回家吧！」
「嗯。」
因为爸妈晚归，所以经常都只有我和贵伸两人一起吃晚餐。
（如果爸妈也能经常在家，那该有多好。）
每当我在饭桌上数落任性的弟弟时，隔壁总会传来快乐的笑声，这曾让我羡慕不已。
我现在想想，原来这么温馨的家庭也暗藏着「危机」。
他们只是为了不破坏整体的感觉，各自以各自的方式生活在一起罢了。
原来像我们家这样吵吵闹闹的，事实上才是幸福的生活。
伯母很可怜，真理子和阿司也很可怜，但是，从他们的生活方式中，我学习到很多事情。
从公园回家的路上，我试着解释一些事情，并开导真理子别想太多，她的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你到哪里去了？」
阿司站在家门前，旋即很搪心地跑过来。
「在附近散步，是我邀哥哥去的。」
「对不起，这么晚了。」我愧歉地说。
「没错！没知识。」
阿司愤怒地瞪着我。
「阿司！」
「没关系。真理子，快进去……两位晚安。」
等阿司走进玄关以后，我叫住真理子。
「什么事？」
「阿司知道吗？」
「他以为我会和你上同一所学校。」真理子摇头说。
「哦……星期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好吗？」
「好啊！就当做是我们的约会。」
「嗯。」我轻松地回答她。
虽然我经常见到真理子穿便服的样子，但今天的真理子比以往还漂亮。
她特地涂了粉红色的口红，显得很难为情的样子。
真理子用她纤细的手挽着我。
「去哪里？」
「只要你想去的地方都可以。」
真理子开心地笑着。
虽然我们两人经常一起下课，一起出去玩，但从来没有以「约会」这种名义见面，所以我觉得很新鲜。
真理子满受异性欢迎的，有时我还亲眼目睹她和学校男同学在一起的画面。
每回我借机调侃，她总是坚决否认：
「那真的只是男的朋友，倒是你才可疑呢！」
她会反过来调侃我。
真理子能够自由填写女子高中的志愿，表示她有足够的实力，完全不用担心联考的事。但是，她长期面对看似温馨的家庭，过度的温柔和在意周遭的一切，连轻松一下的时间也没有。
对真理子而言，偶尔能这样抛开一切出来玩，多少可以觉得轻松一点吧！
这天我们玩到很晚才回家，我们到经常去的公园的长椅上坐下来休息一会儿。
「我们玩得太晚了。」
「嗯，但是我觉得很轻松，谢谢你。」
我摇着头看着真理子，无意间和她四目交会。
真理子缓缓地闭上眼晴，我不解地拍了她的肩一下。
「真理子，回家吧！」
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真理子一面大笑，一面从长椅上站起来。
「哥哥，即使我到了遥远的地方，千万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把你忘记的。」
真理子露出璀璨的笑颜。

我一进高中以后，就开始踢足球了。
因为如果我大学想念体育系的话，理所当然在高中就必须先加强运动方面的能力。
本来我打算先参加轻松快乐的文艺社，但我的体格实在是人高?壮硕了。
首先是篮球队几近死缠烂打的劝诱，接下来还有空手道社等等，但我只想过安稳平静的高中生活，所以不管任何社团来找我，都被我再三拒绝。但是最后我却加入位于校园角落，拥有一块球场的足球队，当时我是以混水摸鱼的心态去参加的。
直到有一天放学以后，我突然被叫到足球场。
当时的队长对我说：
「很抱歉，你可以代替我出场比赛吗？」
怎么说都是队长亲自下的命令，我只好勉强地换上运动服出赛。
就在那时候，我认识了始终不讨人喜欢的侑春。一年级出赛的队员只有我和侑春两个人，比赛的对手是附近的S校。
我想，我们的队伍派我这种半调子的人出赛铁定会输。
开赛前，我听到两名S校的队员当着我的面说：
「喂！反正我们一定会赢，不用太认真。」
我听得火冒三丈。其实我对足球队并没有那么大的热忱与归属感，只是对对手的狂言很反感。
「这些家伙不可原谅！」
侑春握着拳头，斗志高昂地捶我肩头。
「你跟着我就对了。」
「好！」
侑春的这句话，让对比赛规则一窍不通的我感激万分。
尽管我完全不懂比赛规则，但我和侑春还是以黑马的姿态，让对手的美梦完全粉碎。
等我回过神时，我们居然获胜了。
接着举行庆功宴，队员们举起队长真的果汁庆祝胜利。
最后，队长对我们说：
「今天辛苦了。我只想说，今年我们得到这么好的人才，为大家争取胜利……一年级负责整理工作，今天就在这里解散。」
我和侑春是一年级，所以要留下来打扫。
从那时候起，侑春和我的地位好象就已经决定好了——一个是任性的独生子，一个是要负责带弟弟的长男。
我遵照队长的指示，开始认真地整理，侑春却什么事都不做。他有时会露出「你想抱怨什么吗？」的眼神，但是我一点也不在意，这反而让我想起什么都赢不过我，只会生气地瞪着我看的贵伸。
（侑春的本性应该很温柔吧！）
之后，我就经常到球队报到。
我能觉得这么自在，可能是因为有侑春在的关系。
但是只要我到球队，就一定要负责打扫，日复一日，我渐渐觉得厌烦了。
在家里要打扫、煮饭、洗衣服，我不想连到学校都要做这些事情。但在没人要做的情况下，我只好继续做，因为社办只要一天不打扫就会惨不忍睹。
（难怪没有人愿意当助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我利用打球来逃避真理子和阿司之间的心结，只希望他们能和平共处。
今年队长要我接受下一任足球队队长的职务，我曾经拒绝，他，因为足球队中有比我更优秀的侑春。
当我提到侑春时，队长却意兴阑珊地说：
「不行！那小子做事很不积极，一定要有人推才肯动一下，像他那种人要带球队绝对不行，一定要像你这么面面俱到的人才行。」
尽管队长如此赞赏，我仍当场婉拒。
当时，我完全不知道真理子和阿司之间的心结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那天，我很晚才回到家。
离我上回和真理子约会已经一个星期了，而且在那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
「贵伸，真理子有来吗？」
最近因为我经常晚回家，贵伸就自己打发晚餐。
贵伸一面帮我煮面，一面说：
「哥哥不知道真理姊的事情吗？我也是第一次听到。」
「什么事情？」
「没什么，真理姊去参观学校。」
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阿司那充满憎恨的脸庞。
「参观？你是说县外的女子高中？」
「怎么？你果然知道。真理姊也真是的，人长得那么漂亮，居然跑去念女校。」
我敲了贵伸的头一记，立刻跑到隔壁去。
我按了门铃，是阿司应的门。
「有什么贵事？」
「贵事？不敢当。听说真理子去参观学校是吗？」
在说完的瞬间，一向柔弱的阿司冷不防地打了我一巴掌，这使得我不禁踉跄一下。
「真理子不在。」
「阿司……」
被打的人是我，但阿司却露出比我更难过的神情，那是我从未见过的表情，可见此时阿司的感情已经彻底崩溃了。?
翌日，真理子从学校返家。
伯母好象也陪真理子一道去。后来，她带着礼物到我家来，和我的爸妈聊得很愉快。
没多久，真理子也过来了，气氛显得更热络。
「阿司呢？」
「嗯……我叫过他了。」
说到这里，真理子有意无意地向我眨眼睛。
「一点小意思，这是那边的风景明信片。」
「谢谢。这样我就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了。」
「那是一个非常棒的地方，很安静，宿舍也很漂亮，妈妈，对不对？」?
「没错！如果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我就会觉得不放心，但如果是那里的话，就安心许多了。」
此时，妈妈一边端茶出来一边问：
「但是，离这里很远不是吗？」
「嗯……车程大概要三个多小时吧？真理子。」
「嗯，只是三个多小时嘛！不过没关系，因为是我选择的。」
从真理子毫不在乎的语气中，我可以感受到她坚定的决心。
我肯定地向真理子点头。真理子向我微微一笑。
（可能真理子对阿司的心结已经消失了吧？）
我想，真理子已经不再需要藉助我的力量，因为她比以前更坚强了，而现在真正需要我的人应该是阿司。
「已经决定入学了吗？」
「嗯，也拿到推荐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