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的身影在密林深处渐行渐远,章池方开口道:“其实你不必……”
不等他说完,楚云便接了上去:“师兄,我知您自有打算,只是……”偏过头,嘴角边俏皮和决绝糅在一起,滋味莫辨
,“……您也是将走的人了,犯不着临了还淌着浑水——且,你走之后,这事,还是得我自己来不是?”
章池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涩涩地笑笑,用力拍了拍楚云地肩膀。
此番周折,楚云说给槐枫听得时候,简化成了一句话:
“所以,我们便是首席了。”
对于语言逻辑不是很擅长地槐枫同学,瞪着一双面积过人地大眼睛点了点头,轻易地接受了这个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的结
句。
在重夺夙曼牌的庆典中,三月轻易地溜了过去。
巡回剑会今年地时间表排出来:四月上旬菊派,下旬昆仑,五月中旬竹派,六月中旬蓬莱,七月上旬桐,七月下旬松派
,八月下旬兰派,九月休息,十月是剑协年会,之后是冬季休整期。
另外,下年八月便要举行新一届的“论武大会”,所以,从今年五月开始,所有的这些分站的剑会,包括剑协年会在内
,都将同时作为“论武大会”的资格会;这些剑会上的成绩,除了计入兵器谱排名外,还将被单独计入“论武大会前瞻
榜”,届时,将从“前瞻榜”上选择名次靠前、符合资格的剑客,颁以“论武大会”的入场券。
“论武大会”和其他的武会、剑会不同,它四年才举行一次,而且仅有的全区域、全项目的综合性武会。无论激烈程度
、精彩程度、号召力还是影响力,都不是其他任何一个武会送能比拟的——几乎所有习武之人的最终梦想,就是站上“
论武大会”的首席。因此,五月的竹派站开始,所有的剑会都被赋予了与往年不同的意义。
几乎从去年——不,应该说,从上一届“论武大会”结束的那一刻起,所有门派都就已经暗暗开始为了这次“论武大会
”积极地准备了。去年松派对于双剑的重大调整,也正是为了摆脱连续两届论武大会无人能入双剑十六强的窘境。
当然,眼下的江湖中,双剑还是昆仑、桐、竹派三分天下,松派想要在其中分一杯羹,并不是一朝一夕所能达成的。
然而,镜明的出走,在双剑剑坛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第一颗石子,昆仑和桐的实力对比,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倾斜——
连带的,整个剑坛的势力分配,也必然受到影响。
同时,“莲城大会”对于相关规则的调整,也在密不透风的“昆——竹”三角上,撕开了一道名为“突破可能性”的口
子。
用一句庸俗的话说:对于松派的双剑剑客,这是一个机遇与挑战并存的时期。
违背“主角定律”的是:阴错阳差的,楚云槐枫与“首次突破”的机遇失之交臂。
第78章
那是四月下旬的最后一个下午。
楚云在房间里擦着剑。——他在夙曼祭上几乎以命相搏,负伤之余,体能超荷也极严重,非十天半月所能恢复。为了调
整状态,放弃了与“论武大会前瞻榜”无关、相对不那么重要的菊派、昆仑两站。
正百无聊赖间,秋函忽然撞了进来:“楚师兄!杨尚彭拿下昆仑分站首席了!”——“当啷”一声,楚云手里的剑就落
在了地上。
——许久以后,楚云想起这个时刻,依旧难免哑然失笑:
松派的单剑强盛。对于“神弑”年代,单剑首组绝对主力的“楚子桓”来说,随手斩获一个两个分站首席根本不在话下
。为了兵器谱排名、夙曼祭出场顺序之类的问题,师兄弟间互相谦让的情况也时有发生——在“神弑子桓”的眼中,“
分站首席”几乎是无足轻重的。
然而,加入双剑组不过小半年功夫,残酷的现实就彻底地摧毁了他心中对于“分站首席”的不屑,以至于听到秋函的报
告,他竟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来。
“啊,我是说……”直到秋函第三十七次拽他衣袖的时候,楚云方察觉了自己的失态,“那个……”不为人知地悄悄摸
了摸鼻子。轻咳了一声,“这次虽然说是昆仑站,可昆仑派地双剑,多半没有下场罢?”
微颦眉,楚云的鼻尖和耳廓意味不明地散发着温润的微红。
“唔……”秋函抓了抓后脑勺,“我对双剑倒也并不很熟——不过听说,因为镜明出走,所以昆仑双剑内部正在调整—
—啊。对了,”秋函双掌一击,“今天的新消息,镜明旧搭档,在元亮之前那个……叫……韩什么的,也跟着镜明一起
出走了,所以……”
楚云果断地挥手打断了他:“那个不重要——昆仑那个分站首席,掌门的反应如何?”
“……这个……没听说……”
“子桓,小白。你们在说什么?”
秋函正为难间,槐枫的脑袋忽然探了出来。——作为搭档,楚云缺席的这两站,槐枫自然也无法成行。
“我们在说昆仑……”
秋函正待回答。楚云已经擦着槐枫地肩膀撞出门去。
“抱歉。”
掠过槐枫身边的时候,楚云说——声音微如秋虫,几不可闻。
“啊?”槐枫不明就里,迷茫地瞪圆了硕大的牛眼,“子桓你……”话未出口。楚云的衣角已经消失在院外的小树林里
了。
“咚”地。
额头撞击树干的声音。
一声之后。楚云终于收住了脚步。抵着树干,大口大口地喘气,半晌。忽然“啧”了一声,鼓着嘴猛抬起头,对着地下
狠狠地踢了一脚——整团经年累计的落叶骤然飞起,洇出植物的清香和淡淡的腐殖质气味,在半空中丧失了组织结构,
争先恐后地落下,纷纷扬扬。
楚云立在原地,眯着原本就不甚大地眼睛,审视着这短暂而漫长,重力与空气阻力之间的较量,直到空气阻力放弃了最
后一片树叶,任它瘫软在地面上发出轻嫩的“嚓”,才深吸了口气,意犹未尽地抬起脚……
“喂!你这一脚落下来绝对会被控破坏公物哦!”
半空里劈下一个声音。
楚云吓了一跳,一截小腿悬着,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平衡不能之下,打了个跌咧,连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谁?——为
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还问我是谁问我为什么知道你在这里?”那个声音显然是激越了,“六年了,整整六年了,自打你到松派总舵来的
那天开始但凡你丫有个头疼脑热四肢疲惫呼吸不畅思维阻滞心情低落,哪一次不是拿我撒气?喵地我说这树林里几千棵
树呢你怎么就认得如此准我口毕——口毕——口毕!!!五年前我上报化形,挨了你丫一脚,被妖化考评组里那些外貌
协会的家伙们直接打进不及格组;四年前你丫把我的树冠削了半个以至于……”
楚云站在原地,看着面前“沙沙”作响奋力摆动的树枝,终于感受到了何谓“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来面对现在的状况”
。
楚云面对铺天盖地地唠叨攻击无言以对,只能嘴角抽搐着陪笑,蹑手蹑脚地向后撤。
“等等!”
那棵树大概是发现了他地企图,忽然大喝一声。
“哈?”
楚云再一次滞在原地不知所措:“又怎么了?”
“来了都来了就来倾诉吧!”某根长地树枝往树干上一撞——以人类的角度来理解,那应该是一个“拍胸脯”的动作,
“哎哟都听了那么多年了不差那么多次对吧!”话语是友善地,可语气里散发着浓厚的迷样八卦气息却难免让人犹疑。
“这……”
“说吧说吧……我说你还客气什么啊咱们俩谁跟谁啊都这么多年了你什么丢人事迹我没见过啊当年吃不下饭也来我这哭
诉想妈妈也来我这哭诉牙疼也来我这哭诉……”
树枝安抚性——或者说是鼓励地——拍了拍楚云的肩。
“行了行了,”风一过,周围的树枝扬起了沙沙的响声,虽说是一种正常的自然现象,眼下听起来却怎么听怎么像是轻
声地嘲笑,楚云的面子上挂不住了,忙出言拦住那树,“那个什么……就是,”微低下了头,“我从单剑组转到双剑组
的事,你也知道了?”脸上微妙的表情,显示出他对于“和一棵植物进行语言交流”多少有点不适应。
“你倒没亲口和我说过我听山顶那边的老松树说的——不过,你被打发回去做手术之前来在我脚下一句话没说就哭了半
宿我左边那个根就是被你的眼泪泡烂的……”
“这种事……”楚云默默地扶住了额头,“如果我知道你有一天居然……会变得……会说话的话,我是……”
“你现在要叫伐木工人也来不及了哟,”枝条挥舞着——以“哈哈哈你来打我啊”样的姿态,“可惜啊孩子你是多么没
有先见之明,”开始非常欠抽打地做无奈及语重心长状轻拍楚云的肩膀,“要知道树洞它并不是一个安全设施啊它不是
啊……”
第79章
楚云的脸黑下去,眉头蹙紧,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继而眼前一亮,抱臂,挑起眉:“二子,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
树枝凝固了。
接着是毫无规律的一阵阻尼颤动:“那那那那那那个什么我不是汪二啊哈哈哈哈……”
“我说了你姓汪了吗?”
“……”树枝沮丧地垂了下来,“好吧,”放弃似地一摊,“怎么认出来的?”
楚云面无表情地斜眼瞟过去:“如果你真想让人认不出你,就把你那个说话不喘气的毛病改改,所以……”抬手敲了敲
树干,“……这不是妖化的?”
“……不是。”郁闷且不甘心地抖。
“哦……”楚云沉吟了一刻,“就凭你这药物以外完全空白的知识体系,是不可能把树木改造成可操作性机械的……”
“……”树干不答。
“于是……是它来了?”
“你以为呢?”树枝做无奈状一摊,“能做到这个份上,还能有谁?”
“啊!”楚云眉间一跳,“果真是它?在哪里?”
“子桓,”树干里传出的声音音色虽然没有改变,语气却陡然温柔似水,“好久不见。”
“你来了——在哪里?”楚云的表情在“惊喜”和“尴尬”间徘徊,呈现出一种紊乱的纠结。
“就在你房里。”
“这可怠慢了……”
“哪里的话,这就见外了,”这语气不仅温柔,而且谦恭有礼,与汪二先前的流氓感形成了鲜明反差,用同一种声音说
出来。真是穿越感满塞,“你的搭档招待得我们很好……”
“你等等,我这就回来……”楚云忙不迭地拔脚往回走,听到后面一句,却又顿住了,“啊……已经见过槐枫了?”
“嗯——他出去找你了,还没见到吗?”
“啊?他……”话还没出口,就看到槐枫站在那边树下。瞪着双溜圆的大眼睛直勾勾地冲这边看,忙小步跑了过去。“
什么时候出来了?怎么找到这里地?怎么就穿这么点衣服——还不到夏天呢,早晚还凉……”
槐枫并不答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半晌,忽然伸出手去,放在楚云心口的地方:“子桓。那时候你哭过?——很疼吗?”
“什么啊!”红色迅速越过了眉梢眼角攻占了整个脸庞,楚云很羊地向后跳了两步“啪”地拍开槐枫的手,“没有的事
,听他瞎说——你还听见什么了?”
“我……”槐枫语塞……
“还是那句话,”楚云的略扬起下巴,霸道跋扈的样子,“看到当没看到。听到当没听到,知道当不知道!”
“……哦。”
“走了,回去了。”
黑色的长发在空气中划出一个有力的弧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槐枫总觉得那样地弧度充满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
意味。然后,细长地腿迈开了大得让人无所适从的步伐。
“呃……子桓……”
槐枫还想说什么。楚云却已经窜过了四五棵树,无奈,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回到房间,一推开门,就看到汪二在显摆他那“棣安居出品最新款长安发布会上广受追捧的高级订制女款百褶长裙”,
撩开的裙摆下腿毛毕现。
楚云早习惯了他的各种失态。略颦了颦眉叹了口气走进房内;槐枫却目瞪口呆于门口。进退两难——必须肯定的是,经
过长时间地相处。槐枫已然习惯了汪二那糟糕的服装品味,但他还是第一次直面布料之下的真实,那样的浓密,那样的
丰饶,那样深沉的色泽,无论怎样移动视线都无法闪避的热带雨林……
椅子上坐着地那位,显然比他们二人都要淡定得多:她微笑,默坐,保持着五秒一点头的频率,偶尔端起茶杯小啜一口
,发表点不痛不痒的建议——这种“置身事外却又让讲演者感受到充分尊重”的态度,在第一时间昭示了她的教养背景
。
是地,她。
从眉眼和身形上看,这绝对是一位娟秀的女性:很年轻,宽阔的额头削减了一丝柔弱,增加了几分睿智;一双温婉而湿
润的大眼睛,在长而卷的睫毛下,闪着灵动敏感的光芒;即便是愚钝如槐枫者,也能瞧出,那身形曼妙得,像是早春初
融地清泉。
可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个四季开屏地汪二,她那身淡青色的广袖收腰曲裾制服,无论暗绣多么精致,也难免显得简薄,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