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让整个观众席安静下来——那一瞬间,就算同为顶级剑客的元亮,也黯然下去,埋没在锦藤惊人的光华里……
果然。楚云暗自揣测。昆仑弃用镜明,依旧让锦藤与元亮搭档,自有它的道理在。
楚云抿住了唇角。
握紧剑柄的手微微地颤栗着——异样的压迫感,唤醒了肢体的记忆,他以为已经遗失在岁月的角落里,被唤作“神弑”
的那个楚子桓的记忆。
不能动。
就算吞咽唾液的轻微响动,也仿佛会改变场上胜率的流向。
四个人就这样,在观众的静默中,定在场上,犹如四尊栩栩如生的塑像。
一个声音划破了凝滞的空气。
“子桓,加油啊——”
是槐枫。
他站到了剑客休息区的椅子上,掳起袖子兀自大声地嚷嚷着。
“啧。”楚云眉间一跳。
“嗡——”地一声,锦藤手中的长剑破空而出,银亮的剑刃发出沉郁的低吟,擦过楚云的面颊,直奔章池的上三路而去
。——身后,元亮紧紧粘了上来,逼到楚云面前。
章池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只是条件反射地出剑格挡,不过三剑功夫,已溃不成军,眼看剑柄就要脱手,说时迟,那时快
,楚云把元亮的剑往身侧一分,回手架住锦藤的长剑——章池趁机重新握稳了剑,险险接下换位攻上来的元亮一剑——
那边,锦藤已经弹剑、撤剑,换了三四个角度,出了七八剑了。
纵然楚云曾是位于顶尖的单剑剑客,接下这七八剑,也着实花费了他毕生所学,不由暗自心惊:当年和诸位曾在兵器谱
上单剑排名第一的剑客交手时,都不曾如此吃力过,如今……
楚云不敢细想,接连三下弹剑震开锦藤元亮,扯住章池的衣领纵身跃开十步,对裁决叫了暂停。
第69章
在对剑中,双方在“非战斗状态”下,可要求裁决暂停;若是在“战斗状态”中,双方同时提出暂停,裁决可使对剑暂
停;暂停的时间在一刻以内,一般以一炷香为标准,每个/组剑客,在一次对剑中,有五次提出暂停的权利。
“四次。”章池反手抹去了额角边重重的汗珠,虽然他几乎没有动,可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外套,“才开始不到一刻钟
。”——他并不是一个有天赋的人,能走到这一步,多半归功于他的认真。对于开场时间、剩余暂停次数这种细节,他
总是记得格外清楚。
“嗯,”楚云举起手臂,把脸上的汗胡乱抹在衣袖上,“你觉得如何?”
“我……”
章池犹豫,不该如何回答——身为年长者,他本应该是在场上掌控我方局势的人。可多年不断失败积累下来的阴影,和
上赛场上滞重的气氛,已经把他的大脑回路严严实实地堵死了。
“镜明那样的手法,已经是难得一见的奇才了,”楚云见他不答,仰头喝了口水,抹了抹唇自说下去,“可和锦藤一比
,竟不足道了——昆仑派究竟收罗了多少天资过人的剑客……”
“那我们……”章池地脸上写明了怯意。
“不妨。”楚云的神色却愈加坚毅起来,“锦藤自我中心得厉害——你看方才的攻势、还有记录卷上的那些对战,倒有
八成是元亮单方面配合他的节奏,和明亮的步调一致琴瑟和鸣比起来……”意有所指地挑起了,“锦藤天赋太高,出招
大开大阖,大概是自负……抑或者习惯使然……嗯……虽然他的招数狠辣诡异,效果又华美眩目让人眼花缭乱。可比起
镜明来说,是失之细致,真要在其中招破绽,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且,”楚云地左手抚上右手手腕,锦藤的连续进攻
,给他的手腕带来了巨大的压力,酥麻的感觉渐渐地转为了疼痛,“他能这么全力进攻。就是自恃有防守有元亮,如是
能……”楚云说着说着,话就断了,深深拧起了眉。
章池不搭话。只是频频点头。
“说起来,”楚云眯起眼,四下张望了一回,“这次没有看到镜明来?”
“他?没见到……似乎昆仑内部有变……”
“嗯,”楚云伸手止住他。“章师兄。接锦藤十剑。做得到吧。”这是一个没有疑问语气的疑问句。
“这……”章池犹疑。
“这很重要——师兄,你登上首席之位已经五年了,松派的首席接不下昆仑刚复出的一个剑客十剑。这让我们底下的师
弟们情何以堪?”
章池被这么一激,纵然依旧没底,也不得不满口答应下来。
“放心吧,”楚云拍着他地背,“他已经两年没有参加大型剑会了,如今的锦藤,已经不是当日那个锦藤——你可以的
。”
“嗯。”章池抖擞抖擞精神,握了下拳,权当给自己的鼓励。
准备钟敲响。
暂停结束。
双方提着剑重新回到场上。
“昆仑内部调整,刚重配吗……”楚云望着那边地娃娃脸,不过三个月时间,似乎已经比之前黑一些,瘦一些,又沧桑
一些了,“……你还记得镜明的好吧。”
唇边,挑起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几乎锦藤元亮才站定,楚云一剑就直奔两人之间的结合部而去——这一剑走势刁钻,加上楚云的剑极细极薄,剑势出去
时剑尖还在不断大幅地左右晃动,“锦元”二人一时不知这剑意欲何为,对视一眼,各自向两边避开。
“师兄!现在!”
楚云侧身滑进两人地缝隙之间,一个回旋,架开两人逼上来地剑锋,继而向元亮那边进了一步——果然,锦藤想多没有
多想,就和迎上来地章池战到一处,留下元亮与楚云单挑。自上次与楚云交手之后,元亮便对他十分留心,自从听说他
练单剑时也赫赫有名,更是警觉且好奇起来,楚云在松派站上和其他人的几场并不精彩的对战,他全看过了记录卷,连
楚云连单剑时地交手记录,也都不放过,因此他知道,自己和楚云的剑技在伯仲之间论,单打独斗楚云或还要更胜一筹
。
他自然也知道,楚云是用智多于用力,精于计算,擅长以及之长攻敌之短的智慧型剑客。
见楚云隔开了自己与锦藤,元亮便以为楚云想要用自己单战的优势,个个击破,正想提醒锦藤注意阵形,就见锦藤已经
冲了出去和章池纠缠在一起——元亮心中一滞,阴沉了脸。
元亮知道,章池的实力与锦藤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最多不过能为楚云争取半盏茶的功夫。
——可楚云仿佛并不介意,没有加快剑速步步紧逼,只是控制、格挡,使出的都是些各派通用的入门寻常招事,不过三
十秒钟,两个人便在原地凭本能拆了十几招。
元亮不由奇怪:“你……?”
“他们已经过了十招了吧?”楚云没等他话出口,像对面看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放缓,当然也没有加快。
元亮这才注意到:章池已经和锦藤战了将近一刻钟,两剑相击发出清脆的“嘁嚓”声——俨然已远不止十剑。
元亮的脸色略变。
章池也算是时常和他在各类武会上打照面的人了。可一直以来,元亮只算他是个“熟人”,从没有把他当作一个“对手
”。原因无它:章池太弱了。弱到甚至无法成为他取得首席路程上的阻碍——无论身边的人是锦藤、镜明、甚至是其他
随便哪个昆仑双剑首组的剑客。
在元亮的脑海里,章池留下的印象是稀松凌乱的——他甚至想不起章池曾经做过什么出色的攻击或是防御。只是依稀记
得,他的基本功似乎很扎实……
若再细想想,便会激起,他的搭档换了一任又一任,每一任都……并不是那么合衬,也没有什么默契,更勿论感情。站
在场上,就像两个各自为战的单剑——当然,松派的双剑们大抵如此,他们几乎都是从单剑改过来的,没有自幼搭档的
经验也没有精于此道的教头,怎么可能明白如何打破心防彼此信任,互相配合……
是了。
元亮陡然记起,当年在青剑会上,章池和他那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的搭档,是他和锦藤在第二轮就遇到的对手。
那时候,元亮对他的评价是:
完全没有自己灵魂的剑客。
他被松派选来打双剑,大概只是因为,他没有个性,可以任意揉圆捏扁,擅长迎合别人吧。
第70章
此后,虽然章池在青剑会上毫无建树,却直升首组首席,且连续五年,更换了不同搭档,却一直受到倚重,便更加明确
和坚定了元亮对于松派双剑的看法:
首先,在个人英雄主义浓厚,功利色彩鲜明的松派剑宗,双剑不过是一个作为陪衬,不受重视的项目。
其次,所谓“松派的双剑”,不过是一个高水准的单剑,搭配一个“听话不碍事”的傀儡——后来,甚或连“高水准”
的单剑也找不到了,便成了“挤不进单剑首组的失败者”和“傀儡”组成的笑话。
“南海公章池”,这个当年被称作“松派双剑之星”的人物,也随着这样的判断,以及之后元亮剑锋上一次又一次注定
的压倒性胜利,渐渐地从元亮脑海里淡漠下去。
可今天的章池,却与元亮脑海中那个全然不同。
他的眼眶里,闪耀着对于胜利的渴求,步履和剑法,都因此被注入了一种非凡的活力。非但当真接下了锦藤十剑,而且
越战越勇,渐渐与锦藤互有攻守——虽然十剑里或只有抢攻一二剑,也足以令锦藤与元亮惊诧。
若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元亮或会议为,是对方的剑技大进,可这个人是章池——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地甘当背景板,
从未绽放任何光彩、展示过任何过任之处地章池……
元亮偷眼向锦藤望去。
上扬的眼角边,滑过一丝浅浅的疑虑。
——这自然没有逃过楚云的视线。
狭长的狐目不由自主地眯起来:“为什么换了搭档了?镜明不好?”做好奇状,楚云问,“镜明”两个字咬得很重。
果不其然,元亮眉间一跳,剑势略缓了两招,被楚云一剑追到胸口。紧忙向后一倒,险险晃过——这是双剑才敢用的回
避方式,单剑中这样一避,下盘不稳,招式用老,很容易给对手可乘之机;可双剑中,有搭档在身后接应,半途就可变
招反击,不会落于下风。
元亮是自小练双剑出身。在紧急情况下,条件反射如此闪避,可刚一回神,便发现锦藤还在那边。和章池缠斗,身后没
有接应之人——“$%^&!”情急之下,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发出一声类似婴儿啼哭的嘶吼,昆仑土语。
锦藤本在一边欢乐地耍出各种花样戏弄章池。眼看章池左格右挡。渐渐心余力绌捉襟见肘。正兴致勃勃地盘算着什么时
候给他最后一击,就听到元亮的声音,回头一瞧:元亮直挺挺地倒下去。和地面夹成了三十度地锐角,眼看垂下的衣带
已经拖到了地上——锦藤这才惊觉自己的站位不对,让元亮陷入险境,连忙闪身,脚下一点蹿到元亮身后,俯身一顶,
背靠背将元亮撑了起来。
元亮借着起势,劈、挑、砍连出三剑,才算挽回了颓势——可章池那边,也便得到了喘息的机会——元亮大抵也知道,
这样的突袭只能一,不能再,便收住了剑势。
松派这边,章池苦撑许久,虽然最终为曾落败,可形象已是惨不忍睹——楚云看了看他,略蹙下眉,也不追击。
双方默契地叫了暂停。
“锦藤也很好。”
正要走回休息区,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这句话——声音不大,恰是能让楚云听清,却传不到第三个人耳中的音量。
楚云转过头:元亮还在原地站着,握着剑的手,指节绷得苍白,青筋毕露,略有些颤抖——面上的表情还算冷静,只是
那扯成直线紧抿着的唇,流露出一点情绪:不知该算是坚毅,还是逞强。——出现在那张娃娃脸上,竟让楚云猛然有了
“欺负小孩子”地罪恶感,连忙默念“他比你还大五岁”来平复自己内心负疚的纠结。
真可怕。楚云暗自感叹。娃娃脸真可怕。
“镜明自然很好,”像是怕楚云不明白,又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元亮固执地用生硬地官话重复,“可锦藤也很好。”—
—重音放在“可”和“也”上,话一出口,似乎自己也觉得不太对味,皱着眉又补了一次,“锦藤很好。”这次的重音
,放在“锦藤”。
“这样。”
楚云默默把表情调整到“事不关己的路人”档上,做风轻云淡状点了点头。
“小亮?”
锦藤走回休息区,才发现元亮并没有跟上来,回头看到他和对手站在原地不知说些什么,面色不善,双手微抖,皱了皱
眉,抓起毛巾猛抹一把汗就要提剑赶过来。
“没事。”
元亮随意摆了摆手,转身鼓着嘴跑过去。
“楚师弟,真地能行,我能接下锦藤十剑!不,不只十剑,我还能……”一走进休息区,楚云还没来得及拿过擦汗的毛
巾,就被章池激动地狠狠拍了拍肩,“……攻得他退了三步……”
楚云笑了:“你是可是松派的首席,这样的事情,本该不在话下。”
说着抓起衣袖抹汗,抹了两下全不顶事,仔细一看发现:整件全湿透了,连一点干的地方也不剩了,只得皱了皱眉,“
唰”地把外套扯了下来。
他虽纤薄,到底是职业剑客,锻炼得十分彻底,却不像某些纯力量派剑客般岩石状增叠纠结——肌肉分布均匀得体,身
体线条流畅优雅:以男人来说略窄地肩、修长笔挺地背、狭窄精瘦地腰,裤子下曲线毕露翘臀……加上皮肤白皙细腻…
…衣服一脱下来,看台上就响起了一片倒抽气声和吞口水声,继而响起一阵“脱了脱了啊!”的尖叫。
三月的莲城还是早春,虽说是已到日中,空气到底是凉地。楚云衣服一脱下来,背上手臂上就止不住地气了整串的鸡皮
疙瘩,连忙到剑袋里找毛巾和替换衣服——可激烈运动,加上被声浪猛地一下,手竟哆嗦起来,衣服半天也没抓出来,
风一吹,打起寒颤,不由自主地连打了两三个喷嚏——肩上就多出一条大浴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