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作之似乎有点看不下去，他假装咳嗽想提醒齐默一下，可是齐默压根不理他。齐默就像个温柔的情人一样，帮李谨然细细整理凌乱的头发和衣服，可是在身体挡住的死角，他却将一样东西偷偷塞进了李谨然的被子里。

李谨然了然。可是他实在有点受不了这样的齐默，于是很不给面子地伸手拍掉了齐默在他脸上摸来摸去的爪子。

齐默一笑，站起身来。

“这么快？”顾作之有些惊讶。

“本来就是看看而已，莫非你认为我还想干什么不成？”齐默歪头，“好吧，带我去吧。”

齐默如此淡然的态度让顾作之从心底佩服起来，他不再说什么，而是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作为你的敌人，我佩服你。”顾作之真心道。

齐默黯然一笑，道：“只可惜，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谨然一直安静地等着两人离开，直到外面渐渐没了声音，李谨然才窝回了被子里，将那个东西摸索了出来。

是一个小小的碎片，边边角角虽然已经磨平，但是从手感上可以摸出来，似乎是竹子的碎片。李谨然忽然恍然大悟，这竟然是碧寒之笛的碎片！

他什么意思？

李谨然有些发抖，看着那小小的碎片，他想笑，可是脸上却有泪水滑落。

韩唯那个傻瓜，明明整件事情就是自己决定的，他却到这节骨眼上还想着自己？当初是自己同意了蔚瑶的建议，才给了杨宇泽可乘之机。而且自己现在身处军营，也是自己所期望的，他韩唯究竟有没有脑子啊，事情都这样了还看不透？

可是为什么，心里却觉得酸酸的，有种抽痛的感觉呢？

李谨然蒙在被子里笑了，笑得干涩。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么自以为是？为什么自己即使摆脱了黄袍加身，也摆脱不了这许多烦心事？早知如此，为何还要活着？

他颓然下了床，坐在桌边，自己倒一杯冷茶。可是茶送到嘴边，他却并没有喝。他愣了一会，忽然将那茶杯狠狠摔在了地上。

“哗啦！”

门外立刻又守卫冲进来，见李谨然正艰难地捡拾着地上的茶杯碎片，不由得面面相觑。李谨然冲他们摆摆手，低声道：“想喝水，没拿住。”

憔悴的李谨然有着一种令人心痛的美，那略嫌苍白的脸色以及浅浅带一点粉的唇，以及一双水得仿佛要动起来的眼睛，看的守门们不由得心神荡漾。几个守卫连忙咽下口水，上前帮忙。

没有人把这一幕插曲当回事，可是夜深人静之后，李谨然却慢慢睁开了眼睛。他用自己藏起来的一片锐利的瓷片狠狠划向右手的手腕。一阵钻心的疼痛之后，他闭上眼睛，将那一片碧寒之笛含入口中，静静地再度睡去……

第六十一章

当杨宇泽气急败坏地冲到齐默面前时，齐默正在临时帮他安排的帐子里悠闲地喝着茶。就见杨宇泽大步踏到齐默面前，一手扫掉他面前的茶壶和茶杯，用力一拍桌子。

“你到底跟李谨然说什么了？”杨宇泽吼道。

齐默也是一头雾水，但是他并没有让自己表现的过于惊讶。他平静地抬起头，没有说话。

杨宇泽一下子拎起了齐默的衣领，将他拽到面前，喝道：“怎么，忘了么？要不要我帮你想起来？”

他一把把齐默摔到地上，从衣兜里拿出一样小东西，砸在齐默脸上。齐默一看，是那个时候他交给李谨然的碧寒之笛碎片，此刻那块碎片已经被血浸透，失去了本来的颜色。齐默大概猜到了发生的事情，只是他不懂……

他将那碎片攥在手里，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

“装腔作势！这一切不都是韩唯设计的么？他安排你来军营，毁掉我手上最大的棋子？”杨宇泽吼道，“我还真是小看了他！没想到他为了赢得胜利，居然做的这么决绝！”

齐默心中无奈，他想说你错了，那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放弃李谨然的。可是，他却只能淡淡一笑，漠然问道：“李谨然怎样了？”

杨宇泽瞪了他一眼，道：“让你失望了。发现得早，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你可就不一定了。”

杨宇泽冷笑一声，道：“以为这样我就没有办法了么？虽然我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但是韩唯最大的失误，就是把你送到了我面前！莫非他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韩叶隐的关系么？”

齐默哑然失笑，无奈道：“你太高估我了。”

“是不是高估，到时候就知道了。”杨宇泽攥了攥拳头，狠狠道，“我一定会让他后悔！”

“哗啦！”

锁链晃动的声音触动了临夏的神经，他缓缓睁开眼睛。四周是一如既往的昏黄色调，有人打开了牢房的门，一个士兵推搡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被关在离他不远处的一个木制笼子里，锁好笼子后，士兵便离开了。身体被绑的有些僵硬，临夏费力地活动了一下可以活动的部位，水流的声音顺利地将那个人的视线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看清那人的脸庞，临夏吃了一惊，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齐默？”

齐默顺着声音望去，发现那边是一片黝黑的水池，水池的中央竖起一个巨大的刑架，上面五花大绑着一个人。那个人胸部以下全都浸泡在水中，头发凌乱，样子有些狼狈。他只穿了一件里衣，衣服上道道血痕。

看不清楚他的脸，可是单凭气场，齐默觉得自己没有见过他。

“你是谁？”齐默问。

临夏自嘲一笑，随意道：“你不认识我的，我也只不过知道你叫什么而已。”

“那……”齐默也笑笑，“我们能在这里见面，是不是也算是难兄难弟了？”

“算是吧，不过你待遇比我要好得多。”临夏扯扯腕上的绳索，那两指粗的绳索已经将他的腕子上磨出了血。

齐默凑到笼子边上看去，发现自己距离水池还有大概五六步的距离。从水池吹过来的风带着丝丝的凉意，齐默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道：“你冷不冷？”

临夏调侃道：“要不你试试？”

“算了……”齐默缩到角落里，把自己埋在稻草堆里，自顾自地打起了瞌睡。

“唉……”临夏叹了口气，心里不禁五味陈杂。他是知道齐默来干什么的，连齐默也扣下，证明杨宇泽真的不想给自己留一丝退路。他到底想争什么？大好河山，还是单纯只想赢了韩唯？

临夏的眼眸渐渐垂下，长长的睫毛挡住了眼底幽幽的光。当初，他的确是蔚瑶派去九王府当眼线的，可是在那之前，他也确实在小倌馆里呆过。记得带他的师傅告诉他，从现在开始，你已经失去了一切，除了你的心。所以，这最后一样东西你要保留好，千万不要轻易地就捧出来。我们这种人呢，是注定得不到真爱的。

那个时候，临夏还不太懂。在小倌馆没有几年，他便被一个武林高手带走了。那是位须发皆白的爷爷，一辈子无妻无子，专注于武功造诣，但是最终也没能达到武学巅峰。他欠蔚瑶一个人情，因此在临死前将临夏派去蔚瑶身边做侍卫。也许注定了临夏一世坎坷。几经辗转，他最终到了杨宇泽的身边，失去了自己最后的所有。

是啊，我们这种人，注定得不到真爱。

齐默大概是真的累坏了，一个人来到敌营，又遇上了不少的事情，所以他睡得很熟。临夏眨了眨眼，用力攥紧拳头，那两指粗的绳索居然就这么应声而断了！

然后他潜下去解开脚上的束缚，拖着疲软的身子慢慢爬上了水池边。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因此门外的守卫也没有察觉。他躺在池子边上放松自己，深深呼吸了几下空气。

水淹到胸口的时候，会让人呼吸不畅。现在一下子轻松了，脑子里反倒出现了瞬间的空白。过往的种种如走马灯般闪现，在别人看来也许是可悲可怜，可是临夏却反而感激，感激自己还能有段可以回忆的过往。

而在他走神的时候，本以为熟睡的齐默却悄悄睁开了一只眼睛……

李谨然觉得自己的身子时而很轻，时而很重。在反反复复折腾了十几回之后，他觉得自己仿佛从半空中坠落一般，重重落在了一个硬实的地方。然而，就闻到一股中药浓烈的味道。

又没死成……

第一次，李谨然有了想骂人的冲动。

继续装死也不是个办法，李谨然无奈睁开眼睛，看到正准备给他灌药的杨宇泽。杨宇泽见他醒了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用汤匙舀了药，径直往李谨然嘴里送去。

李谨然偏过头，不去理会他。

“爱喝不喝，反正身子不是我的。”杨宇泽冷淡说了这么一句，真的将药碗放在一边了，“为什么自杀？”

李谨然不语，只是在被子里摸索着什么。杨宇泽发现了他这一小动作，将那个碧寒之笛的碎片从兜里拿了出来。

“你在找这个么？”

李谨然呆呆地看着那个碎片，不伸手却也不说不是。

杨宇泽长叹一声，将那个碎片放在李谨然的枕边。他站起身，漠然道：“既然这是你的决定，那么我也别无他法。你……别怪我，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你可以回头的……”李谨然忽然道，“你还有机会。”

“机会？”杨宇泽冷笑，“上天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不过这一次，真的是最后了。”

他将被子为李谨然盖盖好，然后慢慢走了出去。外面月明星稀，明天一定是个大晴天。几个守卫过来给杨宇泽行礼，杨宇泽挥挥手，慢慢向牢房晃悠去。

他忽然很想见一见临夏。

第六十二章

牢房里，两个守兵跪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发出只言片语。而杨宇泽却是默默站在水池边，看着水池中央空荡荡的刑架和断裂的锁链发呆。

早知道临夏不是省油的灯，可是真的没有想到他居然有这么厉害的功底。到底是小看了他啊……那么，他当时为什么甘心束手就缚？莫非，他在耍人。

“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爽啊，”齐默坐在牢房的草堆上悠闲地看着他，“莫非你很在意他？”

杨宇泽狠狠瞪了齐默一眼，冷冷道：“你要是觉得现在太舒服了，我可以把你绑上去。看看你有没有他那个本事逃走。”

齐默翻翻眼睛，理智地选择了闭嘴。

“……郡王……要不要派人追……”一个守卫战战兢兢问道。

“不必。”杨宇泽甩甩手，大步走了出去，“他想逃就逃吧，反正……也不缺他一个。”

两个守卫不敢在把齐默自己一个人留在牢房里了，他们打开门，站在门口。那个位置刚好可以看清齐默的一举一动。可是齐默一直都很安静，就好像坐在自家的床上一样。无聊的时候闭会眼睛，或者看看地上蚂蚁搬运东西。他的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让守卫们的心里不由得有了种犯错的感觉。

多事的一夜终于过去。

“去，把这只箭射到皇宫门口！”军帐里，杨宇泽将一支系了纸条的白羽箭递给营里最好的射手，“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顾作之之前看过那个纸条，他心里没底儿。等那射手走了之后，顾作之不由得担心地问道：“这样真的可以么？我们的准备还不算充分，这个时候挑起战争无疑是两败俱伤的事情啊！”

“那又怎样？”杨宇泽冷眼望去，“现在对方只有一个韩唯可以领兵，这个时候再不行动，难道要等他调度好兵马么？那样我们就真的毫无胜算了。”

“可是……”顾作之还在犹豫，这个军营里所有的兄弟都是跟他一起千里迢迢走到这一步的，他实在不敢如此轻易便拿上万条生命冒险啊！

“没什么可是！”杨宇泽冷漠打断顾作之的话，“若你怕了，可以退出。”

“我……”顾作之一口气憋住了，脸涨得通红。

“郡王……”这时，有人掀帐子走了进来，却是一直没有露面的白帅，“东西已经做好了，放在校场正中央。”

东西？顾作之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然而杨宇泽听到这一消息却是难掩心中喜悦，他挑起眼角，深吸一口气。

“好！不愧是我选中的人，办事利落！”杨宇泽一手揽住顾作之的肩膀，大声笑道，“跟我去看看，这可是旷世杰作！”

杨宇泽身材本就比顾作之要高大许多，再加上顾作之一文人，没有功夫底子，这一下就让杨宇泽压的有些气短。又不管躲开，只好踉跄着被杨宇泽拖着出了军帐。

这个时候应该是士兵在操练，但是今天不知道什么缘由，所有的士兵全都被拦在校场外面。白帅分开众人引领杨宇泽和顾作之进去，就见空旷的校场中央起了一座一人高的石台。石台上面则竖立着一个透明仿佛水晶样的东西。那东西很大，大概要五人合抱才能围住。而在接近顶部的地方，镶嵌着一个长长的皮管子，那管子一直延伸出了校场，不知道去了哪里。

顾作之看的莫名其妙，脱口问道：“这是什么？”

杨宇泽嘿嘿一笑，继续拖着顾作之向那石台走去。顾作之忽然发现，离石台越近就越觉得冷。等到了跟前，周围的空气明显换了个季节。顾作之打了个喷嚏，讶然地看着那个类似水晶的的东西。

“是冰块？”他问。

“嗯，不过不是普通的冰块，是从雪山顶的洞里凿下来的。那里的冰冻得很实，即使是夏天也不会轻易融化。更何况现在天气已经不是很热了。”白帅边介绍着，便领两人绕到了石台后面。只见那里架起了长梯，一直通到冰块的顶部。

“弄个冰块来干什么？”顾作之仔细看了两遍，实在想不出头绪。

杨宇泽指指长梯，示意顾作之爬上去。

“呃……”顾作之看着那高度有些汗颜，苦笑道，“不用了吧？”

“放心，不是给你准备的。”杨宇泽安抚了一下，“只不过想让你看看里面的玄机。”

顾作之半信半疑地被推到了长梯前，伸手抓住梯子，他咬咬牙，慢慢向上爬去。

越接近冰块就越发的冷，顾作之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抽了抽鼻子，坚持爬到了顶部。

从顶部往下一看，就见这个雪山顶冰的中间是被掏空了的。空出的部分大概可以容纳一个人的长度。四周的冰壁很厚，顾作之粗略地估计了一下，如果照白帅说的硬度，这个冰壁起码要有万钧的力气才能打碎。

而那个皮管子，则是穿透了冰壁连接到内部，似乎打算传输什么东西。

顾作之慢慢爬下来，说实话，上去之后，他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了。

看到顾作之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杨宇泽意外地觉得心情大好。他笑着问道：“你觉得做工如何？”

“相当精致。”这方面顾作之只能坦白承认。若是想在这种冰块中央凿个洞出来，真的不比在钢铁上穿洞容易。

“很好。”杨宇泽满意地点点头，忽然坏笑道，“那么……给你当棺材如何？”

顾作之一愣，一股恶寒瞬间爬上了后背。他张开嘴，瞪圆了眼睛……

“……阿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