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人?借谁?”
“齐默。”
韩叶隐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那是一种危险的,意欲进攻的眼神。然而韩唯却视若无睹,一字一字重复道:“臣想跟皇上借……齐默。”
“借齐默干什么,他一个内侍,能帮到你什么?”韩叶隐紧盯着韩唯的眼睛,想看清楚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韩唯不闪不避,他不在乎韩叶隐读出他此时的想法。
“我要齐默当我的使者,去杨宇泽的大营传个话。”韩唯淡淡一笑,“内侍总管去的话,说服力应该会强一点吧。”
“开什么玩笑!”韩叶隐一巴掌拍在桌上,怒道,“你手下几万兵马,就找不出一个当使者的么?”
“怎么,莫非皇上是……舍不得?”韩唯挑起眉毛,唇角泛起一丝讥讽的笑。
这个笑容彻底激怒了韩叶隐,他一把揪住韩唯的衣襟,将他拎到面前。韩唯并不反抗,两人在几乎面贴面的距离下对峙着,谁也不肯示弱。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站着的齐默忽然绕到了两人面前,缓缓道:“我去。”
“滚一边去,这没你事!”韩叶隐急怒攻心,下意识就一巴掌甩过去。等听到那声清脆的“啪”时才愣了一下。
他傻傻回过头,才看到齐默歪着脸,嘴角流出一丝血渍。
韩唯显然也没有预料到事情会是这样的发展,他扯回自己的衣领,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起了齐默。
很普通的一个人。没有临夏那么媚妩多姿,也没有李谨然那么清绝孤傲。韩唯一直不明白为什么韩叶隐要将这样一个人留在身边,可是现在再一看,他猛然发现,齐默竟然有一双非常透澈的眼睛。
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让人畏惧,让人向往。那沉淀了喜怒哀乐的眼波中,总是不停地在闪烁着一种名为坚定的光芒。
齐默倒是毫不在意那一巴掌,反正他是被打惯了的人,这一巴掌比起其他的痛来可是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一下太过突然,不小心咬破了唇角。他伸出舌头舔去那一抹血渍,然后慢慢跪下来。
“皇上,两军相交不斩来使,九王爷已经足够为奴才考虑了。以奴才下等身份,能为皇上出分力,是奴才莫大荣耀。还请皇上应允。”
“……”韩叶隐沉默了一下,忽然对韩唯道,“你先下去,我考虑一下。”
“是。”韩唯正正衣襟,不再相逼。
等到韩唯离开了,韩叶隐才颓然坐下。他一手撑着额头,感觉到额角的脉搏“突突”地叫嚣着。
“头疼……”他喃喃道。
“啊,我去叫御医!”齐默忙起身。
“不……不用了,你过来帮我按摩一下就好了。”
齐默愣了下,见韩叶隐已经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等着,于是也只好硬着头皮过去。他犹豫了一下,将双手抵在韩叶隐的太阳穴慢慢地揉着。
“你知不知道你让我很生气?”韩叶隐忽然冒出一句话来。
齐默苦笑,就知道不会是简单的按摩。他手下不停,口中淡淡道:“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错的又不是你。”韩叶隐双手交叠着放在身上,将头又往后仰了仰,“是我估错了李谨然在韩唯心中的重要性啊。你说……我是不是一个很差劲的哥哥?”
“……是。”齐默轻声道,“作为哥哥来说,的确很差劲。所以……你要做一个好皇帝。”
“哈,这话怎么听着像我要不让你去,我就是昏君?”
“齐默本身帮不了九王什么忙,九王不过是在跟皇上怄气。但是,如果这口气不让九王痛快出出来,对于这场战役来说,会成为绝对的硬伤。皇上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吧?”
所以……你才下不了决心,无法痛快开口……
韩叶隐长长吐出一口气,伸手握住了齐默的手。
“答应我,你要完好无损地回来。”
韩叶隐的手心异常地温暖,紧紧贴在齐默的手上,让他有一种被灼痛的感觉。可是这种感觉,却莫名地让他很喜欢。
他默默垂下头,微微一笑。
“我答应你。”
第五十九章
当杨宇泽赶到粮仓的时候,大火已经将熄。残余的热浪扑面而来,扭曲了眼前的一片废墟。
火势其实并不大,只是杨宇泽提前放下话来,若是有人来烧粮仓,就让他烧吧。反正他早已做好了准备,这些粮仓里贮存的粮食,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对军队完全构不成威胁。
只是,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真的会有人来烧粮仓?
顾作之四周绕了一圈,对各方面做了处理后,才慢慢回到杨宇泽身边。他拍掉手里的土灰,佩服地道:“郡王料事如神。只是下官不明白,为什么郡王不埋伏将前来放火的人一网打尽呢?”
“……”杨宇泽眼神闪烁,犹豫了一下才道,“说实话,我心中并不期待他们的到来。”
“……下官愚昧。”顾作之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意思。
“在此种天时地利之下,火烧粮仓是个很好的挑衅。我认为如此,所以才采取了避免措施。然而他却真的来了。是我低估了他……”
“郡王口中的他,可是指九王韩唯?”顾作之一笑,“他的行动都在郡王的掌握之中,又如何说是低估了他?”
杨宇泽抬起头望望天空,今夜没有月亮,广阔的黑暗连成了一片。
“即来了,不可能没有看出我们的粮仓动过手脚,那么他们为什么还要放火?或许他们要的只是放火这件事,而不计成果。他的行动的确在我的掌握中,可是,却并不是我知道他要做什么。而是他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做了我预想中的事情。”
“这么说,郡王之所以不做埋伏……”
“我只是想借这个事情做个参考,到底他了解我多少。现在看来……”杨宇泽苦笑一笑,“他是有意按我的思维来部署,让我掉以轻心,然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发动突然攻击。”
顾作之听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我们为何不赶快商讨对策?”
“没用的。他不出题,我们无法解答。”杨宇泽转过身,排排顾作之肩膀,“再等等吧,等到条件充分了,由我们掌握主动的时候,就该轮到他去为怎么解答发愁了。”
听了杨宇泽的话,顾作之的心莫名其妙安定了下来。
“副将!副将……”一个士兵气喘吁吁来报,“皇上派人来了,正在帐子里等您呢!”
“这个时候?”顾作之皱起眉头,“来者不善,郡王您先……”
“那个……”那名士兵挠挠头,插嘴道,“副将,来人说,要请郡王去。”
“来的是谁?”
“他没有报名字,而且就一个人。但是我们搜过身了,确实有皇帝的印信,他身上也没有带兵器。”
是谁这么大胆?
杨宇泽脑海内闪过几个人影,最终统统被他否决了。他索性不再去想,大踏步往中帐走去。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齐默慢慢回过头。
与杨宇泽接触并不多,但是齐默一直觉得,他是那种看事情永远是喜过于忧的人。他不会长篇谈论大道理,也不会刻板守旧循规蹈矩。可是,那究竟是他本来的性格,还是他隐藏的过于好?
齐默心下有些黯然。可是表面上他仍然是微微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了一封金色诏书。
杨宇泽乍看到齐默时也是吃了一惊,但是他转瞬便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齐默递过来的诏书,并不去接,只是冷眼看着他。
“你这样传圣旨,可是对皇上不恭。”杨宇泽绕过齐默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拿起刚才送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
“若我宣旨,郡王大人可会遵从礼仪?”齐默温和地将杨宇泽的挑衅打了回去。
“……”杨宇泽抬起头,目光炯炯地打量着面前的人。最近朝野盛传韩叶隐专宠齐默,他一直不相信。齐默虽不俗,但也不算上盛之姿。自前朝苟活之人,到底是哪一点让那个高高在人的大人动了心?不过如今看来,他似乎需要对齐默重新评价了。
一个人在敌方大营,生死未知的情况下,他居然还可以如此镇定自若,谈笑风生。撇开其他的不说,光是这份胆色,就足够让人打心底佩服。杨宇泽勾起一丝浅笑,伸手拿过了圣旨。
“哼,当皇帝的场面话罢了。”草草扫了一眼圣旨,杨宇泽就将其丢到一边。比起圣旨,他似乎更对齐默感兴趣。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处境?”他观察着齐默的表情,忽然很想知道他恐慌的样子。
然而齐默只是笑笑,并不做回答。
“好吧,让我想想。”杨宇泽抱起双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这么一道可有可无的圣旨,为什么一定要侍卫总管来送?我倒真不觉得他有那么看得起我。那么……要不就是你得罪韩唯了,要不就是你有其他的目的。好吧,你要不要坦白说说看?”
齐默眨了眨眼,忽然苦笑道:“不愧是郡王,都被你看穿了。”
“那……”杨宇泽摊开手,示意齐默继续。
“两方面都有。”齐默叹口气,“皇上设计调走九王爷,让郡王有机会带走李谨然,这一点九王爷很生气。我只是九王爷报复皇上的一个棋子而已。”
“一枚能牵动皇上心肝的棋子,这份礼可大了。”杨宇泽若有所思,“然后呢?”
“然后就是,我需要从郡王这里得到一些消息。”齐默紧盯着杨宇泽的眼睛,“首先是,郡王和未来的皇后,是什么关系?”
杨宇泽一愣,忽然大笑道:“怎么?皇上首先关心的居然是他戴没戴绿帽子么?没错,蔚瑶是我的女人,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我的,现在她人也在我的军营里。这点我没有是什么可隐瞒的。”
“谢谢郡王赐教,那么第二个问题……”齐默竖起两根指头,“就是……”
忽然,帐外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士兵扑进来一头跪倒在杨宇泽面前,大声禀报道:“回禀郡王,属下在被烧毁粮仓处发现了一具尸体,而……而……”
消息来的过于突然,杨宇泽豁然站起来,双目圆瞪,按在椅子上的手不由得攥紧了拳,有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底渐渐升起。
“啰嗦什么,快说!”
“是。”那士兵被他吼了一声,反倒利落了,“禀郡王,属下们同时发现,住在西帐的蔚瑶夫人,不见了。”
“什么!”杨宇泽身形晃了一晃,再也顾不上一边的齐默,甩开士兵自己冲了出去。
齐默平静地在帐子里站了一会,听着外面的人声鼎沸,不知道在吵些什么。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桌子上的那杯茶上,唇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现在茶的温度刚刚好,他应该会很喜欢吧?
第六十章
仓库里的尸体并不是蔚瑶,估摸着是一个没留意杨宇泽吩咐的士兵,本想躲起来打个盹,在起火时没能跑出去。
顾作之立刻吩咐人下去清点人数,确认名册。同时心里思忖着如何安抚人心。战事未开,先有人丧,实属不祥啊。
杨宇泽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蔚瑶的营帐里,看着桌子上的油灯发呆。帐子里很干净,甚至弥漫着一种女人家用的胭脂味道。床上的被褥收拾地整整齐齐,看来蔚瑶走的很从容。
杨宇泽苦笑,原来他连一个爱他的女人都留不住。
忽然,帐子角落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杨宇泽立刻绷起神经,冷喝道:“谁?”
一个身影自床角的阴影走出来,脸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却化不开的冷漠。
杨宇泽吃了一惊,脱口道:“临夏?”
是了,就在想蔚瑶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如何能瞒过军营数万双眼睛走的神不知鬼不觉?早该想到了,这个军营里唯一敢忤逆自己的人,除了他还有谁?
看临夏慢慢走到面前跪下,杨宇泽冷哼一声,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
“你还回来干什么?跟她一起走了不是干脆?”
临夏默默跪在地上,什么也不为自己辩解。
杨宇泽忽然弯下腰去,伸手掐住临夏的下巴,将他抬起头来。临夏的双眼依旧漠然地垂着,仿佛在躲避着杨宇泽的视线。那双弯起来弧度异常完美的双唇此刻却也只是紧紧地抿着。这样的临夏在杨宇泽看来是陌生的,然而,却是临夏收起了所有不属于他的东西,最真实地样子。
“为什么这么做?”杨宇泽手上用力,掐的临夏脸颊呈现出淡淡的青青色。
临夏微微皱了皱眉,勉强开口道:“郡王手里握着李谨然这个最有价值的筹码,那么还扣着蔚瑶做什么呢?她是个傻女人,想得太天真。就算郡王无意为难他,在这个军营里,她依旧自身难保。蔚瑶毕竟是我的主子,所以,我就擅自做主了。”
“曾经?”杨宇泽冷笑,“你用了一个很好的词。那么,现在你的主子是谁?”
“……临夏现在,没有主子。”临夏淡淡道。
杨宇泽微怒,手下愈发用起了力,仿佛要捏碎临夏的下颚。临夏忽然一扭头,甩开了杨宇泽的手。
这一动作出乎杨宇泽意料,他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临夏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下摆的土,然后慢慢抬起头直视杨宇泽。
“临夏对郡王之礼,出于尊敬。但是若郡王认为我们之间是主从关系,那么临夏不能接受。临夏告退。”
这样就斩断了最后的一丝想法了吧?临夏心中一阵苦涩,然而他却并未将这份苦涩表现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坦然自杨宇泽身边走过。这一次,他没有拉住他。
“你想去哪里?”直到临夏即将走到帐子口时,杨宇泽才低沉问道。
“临夏自有出处。”
“你以为我会让你走吗?”杨宇泽冷笑。
“李谨然……李谨然?”昏昏沉沉中,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李谨然在我挣扎了一下,缓缓睁开眼睛。
他看到齐默坐在床边,温和地冲着他笑。
李谨然的眼睛微微眨了眨,仿佛思考了一会,然后才猛然瞪大。他猛地一起身,差点撞到齐默的下巴。
“你怎么在这里?”吃了一惊后,李谨然尽量压低自己的语调,可是仍然能听出其中的激动。
齐默苦笑,摇摇头道:“我可不是来救你的,不过是被你宝贝主子解恨送过罢了,就是想顺便看看你的情况。”
“顺便啊,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老实,让人不爱听。”李谨然叹口气,这才发现帐子里除了齐默,还有顾作之。
“他是皇帝的使者,”察觉李谨然再看他,顾作之犹豫了一下开口,“他想见你。”
“看来你比我想象中要好,”齐默伸手捏了捏李谨然的脸颊,然后又摸了摸他的头发,俨然一副慈爱宠溺的样子,“衣服的材质不太好,穿着还舒服吗?衣领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