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笙歌 今宵雨落 上——雾影缭篱
雾影缭篱  发于:2013年05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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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本宫狠狠地打!”

终于,在大约四五十藤条之后,齐默再也忍不住口中一股温热,唇角边沁出了丝丝血迹。又一下,齐默眼前一黑,扑倒在地。

“他死了么?”常妃一看齐默倒下了,顿时吓了一跳。她不想要齐默的命,更何况齐默若是死在了她的地方,皇帝岂能放过她?

拿藤条的太监蹲下来翻翻齐默,发现他只是无力倒下去了,甚至并未昏厥。藤条一停让齐默有了缓和的时间,他快速调整了一下呼吸,一点一点又跪了起来。他紧咬着哆嗦的唇,向常妃一叩拜,道:“奴才……谢娘娘。”

然后他扶着椅子缓缓站起身,慢慢向外走去。

“等……等等!谁让你走了?”常妃气急败坏地一拍桌子。

“奴才等下要去给皇上添灯,不能久留。若娘娘没罚够,只管记下,奴才下次一起领。”齐默没有回头,一字一字缓缓道。

出了常妃的常怡宫,外面雨下更大了,一股冷气直沁入齐默的身体里,他忍不住伏在宫柱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身后淋漓一片,齐默唤住一个门口路过的小太监,要了他的衣服。自己随手接了点雨水,抹掉唇角的血迹,然后慢慢向御书房走去。

第三十五章

御书房。

韩叶隐用手撑着额头,似乎很疲倦。今天一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耗费了太多的心神。他不是神,尽管很多人认为他是神。那仅仅是因为,他从不对外人展露他的脆弱。

晚膳之后,被允许进入御书房的只有齐默一人。外面雨声太大,韩叶隐闭着眼,只能隐隐听到御书房的门被人极小心地推开,然后又极小心地关上。从门缝间逸进来的雨气让韩叶隐不禁打了个冷战。

“皇上,晚了,睡了吧。”齐默轻手轻脚走到韩叶隐身边,将一件厚实地披风披在韩叶隐身上。

“你来晚了。”韩叶隐冷冷道。

“奴才知错。”齐默垂首站立在一侧,语调不卑不亢。

韩叶隐反而笑了,他抬起头,饶有兴致地看着齐默,道:“就这样?你这是认错的态度么?”

韩叶隐本是玩笑话,但是齐默此时所有的精力都用于支撑自己,不让自己倒下去。根本没有心情去分辨话中的意思。他只是机械式地跪下,磕头,道:“奴才知错。”

韩叶隐忽然有点不高兴。

“起来吧。谁也没说要罚你,动不动就跪下摆给谁看呢!”

“是,谢皇上。”齐默拜谢完之后,稍稍缓了缓,这才慢慢起身。额上又有冷汗沁出,他不着声色地轻轻抹掉。

韩叶隐眯起眼睛端详着齐默,总觉得有点不对劲。现在的齐默离他比往常要远,而且似乎有意躲在烛光的死角,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还有那般冷硬的态度,莫非还在计较白天的责罚?

对于那事韩叶隐心里确实有点愧疚,当时过于急躁了,怎么就动手打人了呢?看来自己的体内还真是流动着暴力因子啊……

“你怎么穿着小太监的衣服?”韩叶隐忽然发现了这一点,便问道。

“……奴才的衣服湿了,不宜进御书房。这是门口跟人借的。”

“那你为什么晚了?”

“……下雨路滑,不小心摔了一跤。”齐默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

哼!韩叶隐内心冷哼一声,这理由,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吧,所以才在说出口的时候有了那么一瞬的犹豫。可是即使如此还是要说出来,到底为什么?难道他就真的那么气?

“大胆!”韩叶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你以为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么?到底出什么事了,说!”

齐默被惊得一哆嗦,终于抬起了头。身上的伤都没有上药,背后湿漉漉地一片,流了好多血。他看着韩叶隐,那片刺眼的明黄色在一圈一圈扩大,只是,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

他在气什么?他在吼什么?到底还要怎样,他才会满意?

齐默忽然觉得很冷,冷到骨子里去了。他下意识地抱住双臂,重重地跪了下去。

“齐默?”韩叶隐惊起,扑到齐默身边。手刚一触及齐默的身体,便感受到了他难以抑制地颤抖。他想扶起齐默,然后齐默却一直垂着头,不做声地抗拒着。

忽然,韩叶隐仿佛发现了什么,他目光一凛,手伸向了齐默的后背。齐默的身体一个激灵,想扭开,却被韩叶隐的另一只手牢牢按住。眼看韩叶隐坚定地扯住了齐默的衣服,齐默抬起头,哀求的眼神让韩叶隐的心狠狠一疼。

“皇上……皇上不要……”

韩叶隐咬咬牙,用力撕开了齐默身上那件小太监的外衣。这一动作牵动了背上多处伤口,齐默死命咬住下唇,愣是没让那一声惊呼出口。

韩叶隐如同遭了五雷轰打一般,呆立无语。

齐默的伤势比之白天看到的更加严重,一道道渗透肌肤的血痕丑陋而残酷地爬遍齐默原本白皙的背部,叠加在变淡的伤疤上,更显得突兀。伤势还没有做过处理,血流不止,整件内衣都被染红了。

韩叶隐猛然之间明白了一切,他攥紧了拳头,冷冷问道:“是谁?”

“皇上……皇上……”齐默被韩叶隐的手臂拥着,只感觉那一片黄色竟是如此的冰凉,他更紧地环抱住自己,咬牙道,“皇上对齐默,可曾有一丝怜惜?”

“怜惜”一词,让韩叶隐骤然脸红。他猛然别过头去,故作镇静道:“什么……什么怜惜!我只不过是看不惯别人欺负我的奴才而已!”

呵,奴才……

齐默心里泛起一阵凄凉,不过他没去在意。其实一直都是如此而已。他轻轻摇摇头,用力将自己从韩叶隐怀中挣开。

“皇上……奴才还想服侍皇上,所以,请皇上不要再问了。”

这一句,听着竟是如此耳熟。韩叶隐想起来了,今日晨间在金帐之中,齐默也曾如此说过。他沉默了下来,良久才道:“你下去吧。我叫个御医一会去你那里。”

“不劳皇上费心,伤口奴才自会处理。谢皇上恩典。”齐默艰难拜谢过,一步一步蹭出了御书房。

看着齐默踉跄的背影,韩叶隐忽然有种想冲上去按住他的冲动。

他猛喝了一口凉茶,让自己全身一凛。等确信齐默已经离开,韩叶隐忽然叫道:“来人。”

立刻,一名小太监门外应声。

“去给朕查查,齐总管来御书房之前去过哪里,见过何人,如实来报。”

“啪!”

一个巴掌下去,方叔愣住了。他举着自己还在颤抖的手,看着面前被打的偏过头的韩唯,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当方叔看到李谨然那没有血色的脸,以及后穴不堪入目的伤,老人家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脑袋嗡的一声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只是下意识地抬起了手,狠狠给了面前的韩唯一个巴掌。他不能说这是代李谨然打得,只是,从小到大的细心看护居然看出了这样一头狼崽子,实在让老管家难以承受。

他本以为韩唯会生气,谁知韩唯竟老老实实挨了这一巴掌,然后冷漠地瞅了李谨然一眼,踱步走了出去。

“唉……”方叔叹了口气,老泪纵横。

毕竟是从小看到大的,放不下啊。他再三叮嘱了大夫好好照看李谨然,自己垫着步子赶忙追了出去。

韩唯并没有离开,他只是坐在了暖香阁的正厅里,呆呆地望着桌子上的茶杯。他脸上毫无表情,空洞地令人害怕。方叔上前,将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方叔……”韩唯抬起头,请求道,“你能不能……再打我一下?”

方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一巴掌把小少爷打傻了,急忙伸手探他额上温度。还真有点烫,发烧了?

“方叔!”韩唯一下子拍掉方叔到处乱摸的手,赌气趴在桌上,“我没开玩笑。我……我好像……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我该怎么办啊?”

敢情你还真知道?

方叔抖抖手,没好气道:“你做之前怎么想不到啊?现在后悔了,晚了。”

“不,我不后悔!”韩唯忽然正色道。

“你……”方叔实在是气的胡子乱颤。

韩唯忽然站起来,慢慢走到门边,看着外面模糊的雨雾。他勾起唇角,回想着刚才李谨然的每一个表情。或怒或泣,都是那么的真实。他闭上眼睛,坚定道:“今天这件事,我不后悔。”

是的,他不后悔。当他进入李谨然身体的那一刻,那种紧密的契合感让他心中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情。那一刻变得很美妙,仿佛久旱之后的一场甘露,滋润了他的身心。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确是执着于李谨然。不为别的,只因在心中,那一抹淡漠的身影始终存在着……

第三十六章

大夫略略看了看李谨然的情况,显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没敢多问,赶紧看了上了药开了方便匆匆告辞了。方叔送大夫出去,临走时刻意嘱咐了韩唯不要再伤害李谨然。韩唯点点头,目送两人离开。

韩唯走到床边,看着李谨然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连昏迷中都皱着眉头,似乎没有一刻的放松。他的心忽然一疼。不后悔,可是满满的都是愧疚。他小心地为李谨然掖好被角,吹熄了烛火,轻轻走了出去。

虽然很想就这样守着李谨然,可是韩唯知道,当李谨然苏醒之时,一定不会想要看到他。他只是尽量轻地将暖香阁所有门窗都关好。今晚临夏就先让他去睡……临夏呢?

韩唯这才想起来,自从把他扶进房间之后,临夏就在没有出现过……

当一切安静下来,房间里漆黑一片的时候。李谨然睁开了眼睛。

他其实早就醒了,早在大夫为他治疗之前。可是他睁不开眼睛,他不能。他怕自己看到韩唯,会失去理智。

待眼睛适应了黑暗,李谨然慢慢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很痛,动一下全身就仿佛散架了一般。可是他却坚持着一步一步挪动到了衣柜旁。他打开衣柜,从里面找出一件干净的旧衣服。临夏的衣服大多是华丽漂亮的,而这件朴素的近乎仆从的衣服,拿走他会生气吗?

李谨然扯开身上的韩唯给他穿的白绸睡衣,换上了那件长衫。然后他侧耳听了听,确定无人,这才拉开了门。

暖香阁里一片寂静,韩唯已经离开了,应该是还有事情要忙吧。这样正好,李谨然扶着墙壁,缓缓走了出去。

外面乌云密布,大雨咆哮。李谨然没有撑伞,赤着脚沿着积满了水的小径走着,走出了暖香阁。夜已深,即便是巡夜的守卫们也都拣回廊下干净的地方走,通向后院的一路上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李谨然跌跌撞撞地走至后院荷花池旁,看着满池子的小漩涡发呆。

身上已经被浇了个通透,李谨然仰起头,让大雨打在脸上。那沿着眼角流下的,是雨水还是泪水?他笑了,唇角上扬,浅浅的一个弧度,却盛了太多的嘲讽和无奈。

他抬脚,慢慢踩进水中。

忽然,大雨中传来了一声冷笑。

“李谨然啊李谨然,你就打算这么死了吗?若你当时身穿龙袍,死在皇宫大院里,或许那些个人还能惦记着你的壮烈,给你块牌坊。可是如今,你便只能死在这脏兮兮的水里,任鱼儿果腹,之后以一奴才身份乱葬了么?”

这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却是直接撞进了李谨然的心里。李谨然脚下不由得停住,抬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那个人正打着伞坐在池边一处山石上,衣摆虽已湿,可是他却毫不在意。那个人正歪头看着李谨然,用一种同情却又可笑的眼神看着他。

竟然是临夏!

此种情况仍是令李谨然心头一惊。这个临夏已经在他的面前摆出了多种姿态,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临夏看出了李谨然眼中的惶恐,他邪魅一笑,从山石上跳下来。走到离李谨然最近的地方蹲下。

“喂,水里冷不冷?”

李谨然走的并不慢,他生无可恋,对死本是毫无惧意的。因此虽然只走了四五步,池水已然漫过了胸口。他已经可以闻到池水中那股腥咸的气息。下来的时候并不觉得,可是临夏这一问,李谨然忽然觉得这水冰冷刺骨,让人恨不得打起了哆嗦。

看李谨然明明在意却死撑不回答,临夏忍不住玩性大发。他捡起一旁的一根树杈子,在水里搅了搅,探头道:“听说里面养了不少鱼呢,你感觉到了没?也不知道鱼儿们晚上用不用睡觉,它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啃你的脚趾头呢?”

“啊……”李谨然低呼一声,他仿佛真的感觉到了水下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脚。荷花池底为了埋藕,本就是淤泥。李谨然又没有穿鞋,根本站不稳。他只是微微往后退了一步,便险些摔倒了。

等他站稳了再抬头时,却见临夏没了刚才那股子邪魅劲儿,现在正温和地看着他。李谨然忽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他皱起眉。

“你到底想干什么?”李谨然问道。

“只是想问问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么?”临夏认真地注视着他。

“我……”李谨然忽然语塞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已经死了,却因为临夏的几句类似玩笑而有了感觉。这浑浊冰冷的池水,脚下踩着的柔软泥泞,一切触觉在此刻忽然被放大,包围着他。

“你知道么?所有的动物里,只有人会说话。而这种言语能力,同时也是一件动物无法拥有的武器。而你,恰恰对这种武器毫无抵抗能力。”临夏坐在池边,低声说着,“可能你认为自己很勇敢,可是事实上,你只是在逃避。你怕悠悠之口,说你贪生怕死,说你以色侍主苟且偷生……”

“住……住口!”李谨然睁大了眸子,喘气声也开始变粗。他的心开始乱了,像一团渔网,丝丝扣扣。

“哼!现在开始摆皇帝的架子了?”临夏不屑笑道,“可是你忘了,你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在大旗灭亡之时,你选择了活下去。你以为那是忍辱负重,可是你有目标么?你根本不知道你为什么活着。而现在,你连小小的屈辱都忍受不了了,是说你身体里的皇家血液,已经随着连绵的雨流走了么!”

“住口住口!你懂什么,这种事岂能说是小小的屈辱?”李谨然有些失控地吼道。

“这种事?不过是一夜风花雪月罢了。你又不是未经人事的处子……呃,或许这方面是吧。但是你有过妃子吧?她们在承欢之后难道是像你一般要死要活?”

“荒唐!这岂能混为一谈?”

“有何不能?你若将名节看得如此重要,当初你又怎容许韩唯对你去衣杖刑?你……根本就是个伪君子!”

“你……放肆!”李谨然气的全身发抖。从来没有人对他这么说过话,即使成了九王府的奴才,韩唯也并未对他如此奚落。他只是感觉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胸腔里堵着一口气,直欲让他窒息。他愤愤地紧盯着临夏,贝齿用力咬住了下唇。

谁知临夏反而笑了,他站起来挽起衣摆,向李谨然伸出了手。

“你还会生气,证明你还有气,还不是个空壳。”

李谨然怔住了,随即更加恼怒。他被临夏反反复复地态度弄得晕了头,只觉得自己被他牵着鼻子走。不过此刻脑子也开始运转了,他开始自问,自己现在真的能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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