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仍旧是个单调的房间。除了床、床头柜以及孤零零站在房间一角的椅子外,并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壁纸是乳白色的
,而窗上悬挂著白色百叶窗,周遭发出冷气运转时的微微声响。草野雅也抬起身体,将手指放入百叶窗的缝隙间,看
到窗外的黑暗中正有一条条银色雨丝划过。
是因为梅雨李吗?丝毫没有要停的样子。在来到这里之前,雨也下个不停。当这房间的主人看到自己湿到连袜子都是水
时,只冷漠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已,冷淡到连条毛巾都没拿出来,自己只好在门前脱下袜子。那湿透的牛仔裤在还没借到
可换穿的衣服前,就先被自己脱掉,就这样挂在房间角落的椅背上。
这房间给人一股寒冷永无止境,而且仿佛置身于水里的错觉。还好那微亮的床头柜上的灯光稍稍缓和了一下这种僵硬的
气氛。弹性起好的弹簧床,还有触感柔细的床单。这里有如此舒适的家俱,为何自己还是有点不太舒服?雅也感到不解
地想著。
“嗯…”
是不是因为床在摇?睡在身旁的那个人稍微扭动腰后翻了个身。那纤细又白嫩的小手紧抱著羽毛枕头,自己忍不住用鼻
尖去碰了一下他那柔软的酒窝。但那好象有点搔到他的痒处了,他再次翻过身并吸了一口气。
他不舒服地皱著眉毛后,慢慢睁开那细长的双眼。他是个神经质而且不容许有一粒灰尘的男人,只要有一点点不对劲就
会醒过来。但即使醒来,也因为血压偏低而无法马上爬起来。那焦点模糊的双眼看了过来,胸口中那甜蜜的冲动驱使自
己本能地向对方扑过去,而且拥抱对方并亲吻著,那软弱无力的手腕厌恶地推著自己的肩膀。自己无视于他的抵抗,反
而将他的腰部拉过来,就这样互相摩擦彼此的性器,触感栩栩如生。
“放开我!你这混蛋…”
反抗自己的力量变强了,对方的表情也越来越可怕。不过,住过了好长的一段时间后,雅也才放开那男人。当两人间分
隔了一段明显的距离后,那男人用怨恨的眼神瞪著雅也,而雅也别故意用手擦拭那刚才亲吻的嘴唇。
床单上那被昏暗灯光所照耀的白皙裸体,让人不禁联想到深海中的鱼。即锁骨和肋骨的轮廓清楚浮现出的纤细胸膛,让
自己有种用力抱住就会折断的不安感。那肉少又很排骨的身体抱起来的感觉当然不是很好,而那唯一肌肤漂亮的优点,
以“男人的价值”来说,也没有多好。从来没听说过他在学生时代有做过任何运动,那发育不良的瘦弱身体很明显是
因为缺乏运动造成的。
“我有跟你说过不准亲嘴吧?真恶心!”
自己装作忘记地暧昧笑苦来蒙混过去。看到那完全没何道歉的意思的雅也,那男人无可奈何地慢慢抬起身子来。雅也看
到他正准备离开床时,心慌地抱著留住他。那温暖的香味刺激著自己的鼻孔,雅也将鼻尖触碰在他那瘦弱的背上。那男
人喜欢这样子被人从背后抱住,所以并没有抱怨什么。雅也用手指抚摸著他的喉结。从锁骨到肋骨。还有他那单薄的胸
脯。任捏著他那好象是装饰品的乳头时,他轻轻地挣扎了一下。
男人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那已经厌倦从背后拥抱的态度,让雅也知道再这样继续下去只会让他更不高兴,所以便乖乖
解开束缚。男人光溜溜地爬下床,并披上那挤在床上的浴袍。然后他将散落在地毯上的内衣裤和挂在椅背上的牛仔裤拿
在手里,不加思索地朝在床上的雅也丢过来。那像是在赶小猫小狗走的粗鲁动作,是在暗示雅山早点滚回去。在噗了口
气后,雅也将后头部抬起。
“明天我想和朋友出去玩…”
男人背对著自己,连头都没回过来,窈窕的肩膀随著那像是嘲笑自己的声音上下起伏。
“你不是每天都在玩吗?要是不认真读点书的话,可是会被留级的!钱放在老地方,可是你别跟上次一样全拿走。你之
前不是连计程车都没钱坐而大伤脑筋吗?”
“对不起。”
在雅也道完歉不久后,男人终于回过头来,并骄傲地笑著。
“你都已经19岁了,也要稍微考虑一下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在走出市中心的住宅大楼时,雅也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晚上11点。雨不知何时就停了,外面的湿度很高。虽然快夏天
了,空气还是有点寒冷,雅也穿过被霓红灯装饰的繁华街道。由于是星期五的晚上,路上人潮相当拥挤,雅也好几次都
快撞到路人。
每个星期总会有一、两天在哥哥草野善彦的公寓中度过,是将近一年前开始的。从事“男人间像是做爱的行为”到底有
什么意义?雅也虽然认真思考过,但现在只要他用电话叫自己出来,自己就会不加思索地跑去他的公寓。
可是自己从没想过哥哥对于和弟弟之间的关系是怎样看待。我只是为了钱,单纯认为他付钱我就跟他做“那种事”而已
。就算不用特地当面问他,看他对我的态度就能清楚了解他的想法。为什么哥哥会将自己看成一个“没有自己想法”的
人而藐视呢…那可能是哥哥不把我当成“人”看待吧?没错,对善彦来说,头脑不好又不努力的人是没有生存的价值的
。越是这样想下去,自己就不由得悲由心生起来。雅也失意地任由行人碰撞,朝著那通往车站而人潮拥挤的马路冲过去
。
哥哥草野善彦从小便是头脑聪明的小孩,父母都夸说他学会说话的年纪出乎意料地早,而且记性极佳,只要听过一次的
事绝不会忘记。周遭的人都将哥哥看天才般对待,哥哥也将那赞美的话当成理所当然般地接受。
父亲是中小企某的上班族,而母亲则是家庭主妇。夫妇两人都非常平凡,而且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目的才能,所以哥哥
的存在简直可说是“歹竹出好笋”。见到善彦的大人都满嘴夸赞善彦记忆力好,并对他得体的侍人处串列为赞赏。凶此
苦产变悍得七日自洋洋,于是就像砂地吸收水分一样吸取新知识,然后再将那些事用大人般的口吻任人家面前卖弄,为
了获得大家尊敬的眼光。
结果…哥哥就变成了一个傲慢自大、盛气凌人的早熟小孩,在进入小学就读时还很笃定自己是“与众不同”的。他对同
班同学沉迷的小孩游戏完全不盛兴趣,反而一个人待在教室里读那有点艰深的书。注意到善彦总是一个人的女班导师错
以为他被欺负,于是有一天特地在放学前的班会中提出这件事。听到那女导师问著「为什么你们都不跟草野同学玩呢?
”时,小孩们纷纷你一言找一句地开始抱怨。
“就算找他,他也不来啊!”
“他老在读书,好无聊。”
在那一瞬间变吵闹的教室里,善彦一个人冷眼观看这件事的演变,缓慢举手站起来,并这样说。
“老师,我想做什么事是我个人的自由,请老师你不要因为自己一厢情愿的解释,就硬要我变得跟他们一样。”
女导师惊讶地睁大双眼,对善彦口中接二连三说出小孩应该还没学过的话,而感到目瞪口呆。后来这件事在同学和老师
间口耳相传了很久,直到毕业为止,对老师和同学而言,善彦都名副其实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般的特别存在。因
为被哥哥的盛名所累,当小善彦6岁的雅也入学时,还因为是“那个草野善彦的弟弟”而轰动了一阵子。但之后他们马
上就知道“弟弟没什么特别才能,只是个平凡小孩”。
还有老师半开玩笑地说过“哥哥将全部的聪明才智拿走了吧?”这样过分的话。
那好象是在自己国小二年级时,当考数学只拿到10分时,老师所说过的话。善彦虽然在前一年就已经毕业了,但那威名
还是根深蒂固地残留在学校中。
“草野同学,你真的对数学不怎么在行喔!明明你哥哥那么厉害的说…你没叫你哥哥教你吗?”
听到看著答案卷还叹气的老师这么说时,雅也只是低头缩背而已。虽然早已习惯被拿来和哥哥比较,但被当面这样说时
,自己那幼小的心灵还是受到伤害。他怎么可能会教我!哥哥只关心自己的事。当把课本拿靠近他时,他理直气壮地说
著「你自己不先做做看的话,我帮不了你。”的同时,就冷淡地将课本推开,连看都不看自己这边。别说他会疼爱弟弟
了,他很明显地讨厌弟弟。
即使自己跟隔壁小孩打架,而弄得脸和手脚都是伤痕地哭著回来,他也不会来安慰自己,反而只是在一旁用冷漠的眼光
看著。每次被那种眼神一瞪,雅也就逃命似地跑到房间里躲起来。冷漠无情、恐怖、一点都不温柔。幼小的心中好几次
都在想,原来兄弟就是这样啊!哥哥的朋友都常和他玩在一起,哥哥也会教他们功课,而且会开心地聊在一起,但哥哥
就是完全不理会我。雅也心里也曾暗自想过,就算头脑不好也没关系,好想有个会跟自己玩的温柔哥哥。
很奇怪地,冷漠又早熟的哥哥对父母的话是绝对服从,而且从不曾顶嘴过。所以尽管他在外面是个难伺候的小孩,在回
到家时都不会和父母发生任何争执。
可是那看起来非常完美的善彦,也面临到一个很大的转变。随著年龄增长,那优越的记忆力逐渐减退,而必须靠努力来
维持下去。原本不用读书就能闪现在脑海中的答案,也变得必须用公式解出不可。就如同“小时了了,大必未佳”这句
话一样,善彦到后来也只不过像许多人一样,终究是个凡夫俗子而已。当善彦注意到自己并非与众不同,而是再“普通
”不过的人时,是他读高中的时候。
在接近秋天尾声的某个寒冷夜晚,雅也因为睡前喝了太多果汁而想上厕所。在走下楼梯时,发现厨房的灯亮著。都已经
过了半夜2点,是谁忘了将电灯关掉吗?这么想的雅也住里面一看,发现爸爸和善彦正隔椅子面对面坐著。爸爸用一副
怪怪的表情紧闭双唇,善彦则是用手背擦拭红红的鼻子,并不停吸著鼻涕。老实说,第一次看到哭泣的哥哥,雅也真是
大吃了一警。在转到善彦敲著桌子后,雅也慌张地将背紧靠在墙上。不过,雅也马上知道哥哥不是因为发现自己在这里
而敲桌子,因为抬起脸来的哥哥丝毫没往这边看。
“我变成了笨蛋、白痴,已经没放了!变得跟雅也一样了!”
那从喉咙深处发出的悲痛声音,听起来非常沉痛。这是雅也第一次发现哥哥竟将自己当成笨蛋的事实。
“你不应该那样说。第一,这样说对雅也太失礼了吧!”
父亲在严厉责骂的同时,又经轻抚摸哥哥发抖的头。
“停止说自己还有其他人是笨蛋的事吧,我不记得有把你教成这么口不择言的小孩。况且只是功课不太跟得上而已,没
什么好哀声叹气的。你到目前为止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
“运气好…?”
哥哥抬起头来,爸爸则是一直温柔微笑。
“对啊!你到现在为止都是靠自己的天资而有这样的成绩,可是上天认为你从现在起要更努力一点才行。努力绝不会白
费,就算努力你的价值也不会被贬低。你就将这当做是一种人生经验好了。”
哥哥双眼赤红地点了点头。
“还有,只因为别人比自己不会读书,就瞧不起他或把他当成笨蛋看待,即也不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就算是雅也,他也
有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过了。”
尽管一脸怀疑的表情,善彦还是点了头。听到这里后,雅也偷偷离开厨房,去厕所方便。任他尽可能不发出脚步声地踏
上搂梯时,跟刚好从厨房走出的哥哥碰个正著。哥哥看到弟弟时,一脸吃惊地用手慌张擦拭那哭红的脸颊,然后用恐怖
的眼神从上面盯著比自己矮小的弟弟。雅也被那眼祥吓到而停下脚步时,善彦就快步爬上楼梯了。
那时候,雅也还不人了解善彦对父亲诉说的“我变成了笨蛋”的真正合义,是在过了很久之后才知道。从那一晚起,善
彦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分画夜用功读书,甚至让周遭的人都开始担心起他的身体。虽然他之前就有在读书,但跟现在
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他一回到家就读书,吃完饭也是在读书,直到睡觉前都一直跟参考书面对面。记得自己有好几次
在旁边看著那不知被什么附身般杀气腾腾读书的样子时,忍不住打起冷颠来。
结果…善彦这次是靠努力来维持住他的“神话”。在有名的明里高中里,他三年来一直稳坐同年级的第一名宝座,之后
直接进入国立大学的经济学院就读,以顶尖成绩毕业的同时,也决定进入人人称羡的大企业工作。善彦在变成名正言顺
的“努力之人”后,比以前更对那不读书又无所事事的弟弟感到厌恶。
雅也在课业方面的表现普普通通,而在国、高中时热衷于运动。雅也喜欢能活动身体的运动,所以不管什么他都会去
尝试,其中他最喜爱篮球。在高中二年级时,他还得过全国大赛的第五名,甚至被选为国家代表队的一员。但由于过度
热衷运动,使得他重考一年,在第二年时才进入三流的私立大学就读。
那时候的善彦早已用他在学生时代玩股票所赚的钱,在市中心买了一间公寓,并搬进去住了。建在狭窄土地上的两层楼
的老家简直无法相比,那公寓真足既宽敞又舒适,只是不知迅足否一个人住太寂寞了,善彦峙常会回老家去。
去年的这时候,大气也足持续著阴睛不定的梅雨季节,善彦没先通知就突然跑回来老家。雅也听到门前的声响时,感到
不对劲而走到门前,发现被个淋得像落汤鸡、穿著西装的男人站在门前。耶陌生男人一言不发走入家中时,雅也慌张地
拉住他的手。
“你是谁啊?”
男人回过头来,用很生气的眼神瞪著雅也。
“你在开什么玩笑啊?雅也!”
那低沉又冷漠的语气好象似曾相识,雅也不自觉地放开手。雅也在他身边再一次地仔细偷偷地看著他的脸。那的确是哥
哥的脸没错,但跟自己印象中的完全不同。平常都是头发蓬松,毫不在乎地将妈妈真的衣服连穿好几年的没品味男人,
现在穿上没个性的西装后,不管西装的好坏,似乎妥得有模有样。
还有那让雅也感到怀疑的,就是他明明不怀好意,却看起来湿润又乌黑的双瞳。因为用功过度惹的祸,善彦在国中时近
视就很深了,平常总是戴著一副厚重的眼镜。再配上那没品味的衣服,总给人看起来就像书呆子或四眼田鸡的感觉。看
到就像没有女友的长男时,母亲总是叹气说著「善彦难道都没跟女孩子交住吗?”而内心其实在想著「看到他那模样,
女孩子大概都被吓跑了吧…”只差没说出口而已。可是在他穿上能见人的衣服,和拿下眼镜后,就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似
地。那像母亲的小脸和端正的五官。虽然少了点男人的威严,但客观看来,也不能说不算个“好男人”。雅也从来不知
道自己的哥哥这么“正点”。
“你是笨到连自己哥哥的长相都忘了吗?”
丢下这一句话后,善彦就直接住厨房走去。之后他望瞭望客厅,站在那里想了一下,就向弟弟这边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