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做的一切,赫连隼实在不敢求使者大人能饶他性命,”心不在焉的赫连隼果然并未察觉罂突兀的问话,自顾自的说着心下不止想过十几遍的说辞,“只是希望,使者大人多少能够看在我的份上,让他少受些罪吧……”生平,第一次开口求人,赫连隼低下去的头,带着满满的窘迫。
从来都是刚直不阿的人啊,却为了自己的徒弟……,这样的赫连隼,让罂有些心疼,于是点点头,“会的。”
“谢谢使者。”虽然不是允诺,但使者没有完全拒绝,这就是天大的恩惠了,对小在所犯下的罪过,自己实在不敢希冀太多。
赫连隼的眼里,泛着感激的光晕,这让罂,不由的,再次的不忍和惋惜,不忍的是,看着赫连隼为纪在的这份心意,惋惜的是,纪在竟不懂得好好珍惜……
030.
修罗场。
刑室,那阴暗潮湿的空气中,永远都散发着挥之不去的腥气,黏稠的,咸咸的,血的味道……
手脚被浸过油的麻绳紧紧绑在A字刑架上的纪在,神色平静淡然,只是异常苍白的面色上那浓重的黑眼圈,透着掩饰不住的倦意。
自从进了刑室,几乎时时在熬刑,整整三天,纪在能够用来合眼休息的时间,绝不足三个小时。
全身上下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四肢百骸却没有一处不在叫嚣着痛,麻痹的意识明明浑浑噩噩就要昏厥,可每每在快要陷入终极黑暗的前一刻,立即又会被一阵莫名的痛生生唤醒,一遍遍,漫长无尽的循环着,永远得不到想要的解脱,想睡不能睡,想死不能死的滋味,果真,要多痛苦,有多痛苦……
突然打破着诡异静寂的脚步声,让纪在敏感的神经倏的绷紧,借着微弱的灯光,看清来者,纪在不由的暗自惊喜,像是带了点期待,就算明知道,来者的目的与自己的希冀一定是南辕北辙,可内心,还是忍不住的开心,死之前,还能再见一面,对自己来说,这本来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儿。
“家,主……”纪在的声音即使在寂静里,也显得太过有气无力,实然,几天的熬刑下来,不吃不睡,只有少量的水和维生素维持着生命,他现在几乎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小白,东西拿给他看看。”湮汐完全没有理会纪在,甚至,没正眼看过他,冷默的神情里带着是睥睨万物的傲气。
“是。”小白微微颔首便走向纪在。
刑架上的纪在,尽力的侧过头,眼神随着小白手上资料一页页的翻过,黯然迷茫的双眸似是一瞬之后,死命的澄清,“不……”微弱的声音,几不可闻。 摇头,纪在不敢相信,或者说是根本不愿相信,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真的。
的确,是件残忍的事啊,小白似乎不忍心看到这样的纪在,微微侧过头,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张惶恐绝望的脸。
然而湮汐,毕竟是黑道霸主,见得过残忍,也没有一点点的不舍,只是冷哼一声,漠然的声音里透着冰点的寒冷,“你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不……”还是微弱的声音,却透着难掩的痛苦,摇头,执着的摇头,仿佛摇头,就可以欺骗自己,否认所有的真实。
“你以为,毁了他们的档案,修罗场就找不到他们了吗?你以为,凭你私自放了他们,修罗场就当真不再追究了吗?纪在,我没想到,跟了我这么些年,你竟还是这么幼稚!”
“为,什,么……”喃喃而语,纪在的心里,除了绝望,还有自责愧疚和懊悔,毕竟是因为自己啊,毕竟,他们,是效忠了自己愚蠢的决定,才落得如此下场。他们也曾是修罗场的精英,有着虽然黑暗却也不乏美好希冀的未来,而如今啊,昔日还鲜活的生命,竟就这样,在逃不出的追杀之下,成了七具冷冰冰的尸体!这一切,全是,因为自己!
“混账!”湮汐怒斥。丝毫不懂规矩了吗?还敢问自己为什么!他难道真的不清楚,被他放走的那些精英,对修罗场而言,是多大的隐患吗?还是……,他明知道,却是故意为之!纪在!
“小在,”小白实在无法看着纪在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犯傻顶撞主上,小声提醒,“这是规矩!他们知道太多修罗场的内部信息,这样的杀手,叛逃之后,对修罗场的威胁,你不会不懂!你私下放了他们,这么做,已经是给主上添了麻烦,还不认错吗?”是替纪在心急啊,主上是带着火气过来的,倘若纪在再不服软,惹得主上动了怒,那后果……
“可,他们,没,有错……”错的是我,只有我,他们是无辜的。含泪,纪在却闭紧了双眼,“他们,不会做,对,不起,修罗,场,的事……”也许是周身的疲累和莫名的疼痛麻痹了自主意识,纪在这番话,实在太欠考虑。
小白心下一惊,急急的抢在家主发火之前,狠狠责骂,“这不是你能保证的!他们没有二心不代表就一定不会被利用,你这么做,替家主想过吗?!”家主的安危,修罗场的安危,小在,你是糊涂了吗?这些,你都不曾想过吗?
“私闯暗影刑堂,假传主上令,纵火劫囚,而他们的死法,已经是主上格外的恩惠,别这么不懂事!”几近耳语般的声音,小白只是想要纪在明白,那七个人,都只是一枪毙命,这等轻松的死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那我呢……”凄然的微笑,纪在看着小白,眼中却有不该有的平静,“是不是,更该死?为什么,为什么不杀了我!”这样残破的生命,还要留下做什么?自己已经连累了那么多的人啊,犯下了那么多滔天的罪过,为什么,不能死,为什么,还要活着?
“在你赎清一切之前,我不会让你死!”
湮汐冷冷的声音突然扬起,惹得两个适才一直低语的人,都是狠狠一抖,小白迅速垂下头,耳边,传来的却是清晰的呻吟声,夹杂着痛苦和隐忍,惊讶的下意识侧头,却见小在的面颊上,已然是铺满泪痕……
只是抖动,便是这样吗?不过是一瞬间而已,那会是怎样的痛,能让纪在这个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的人,轻易的落泪?
心有不忍,小白投去的目光,带着关切,可纪在,也许是自尊不允许接受这样的关切吧,只是匆匆的瞥开了目光……
“家主……”明知不该开口求情,可小白实在有太多的不舍。
狠狠一瞪,湮汐的威严,根本不必多言,自然就让小白懂事的收了话,“属下知错。”
“纪在,最后一次,我问你,你到底对使者说了什么?做过什么?”思前想后,湮汐依旧想不通罂为什么会离开的那么决绝,一定,一定是纪在说过什么!可,查了三天,还是没有任何一点点的线索,看来,纪在这小子,着实颇费了番心思,这事儿做的,的确缜密!
摇头,并不敢直视湮汐的眼,纪在微垂的眼眸,藏住的是内心仅有的一点点自尊,弥足珍贵的小秘密,对不起,家主,属下还是欺骗了你。
“给我说话!”湮汐怒斥,若不是碍着身上还有着伤,怕不可能不动手。
“没,”纪在惶恐的抬起头,眼中含着一汪漫漫水波,“没有……”
“不说是吧?好,”湮汐气极,反倒平静了些许,“纪在,机会我给过你,不珍惜的,是你自己!”
“纪在,知道……”四个字,却让纪在又次苦痛的闭紧双眼,全身都在痛,深埋在体内重要穴位上的银针,加上注射过的药剂,似乎,在自己不经意的抖动之后,完全刺激了药效,越痛,呼吸越急促,牵带着身体就会颤动,动了就又次刺激了银针,药效,会更痛,而后,就像是一个周期,直到天亮,永远都不会停止……
这是修罗场里最折磨人的刑罚,纪在曾掌管着刑门,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比,任何人都坦然,既然,注定,家主要用这样的方式让自己赎罪,那么,自己就甘心承受吧,只要是家主施与的一切,不管是刑罚还是责打,对自己来说,都是最珍贵的吧……
读心术吧?湮汐能够感知到纪在的隐瞒和卑微的妄想,却丝毫看不穿他纪在到底藏住的是怎样的秘密,不过……,“我不逼你,等罂回来,你自己对他,说清楚吧!”这是你担心的,是你不想面对的,那么,我就让你不得不面对!
“不!”纪在绝望的苦痛,满满的写在脸上,“家主,您,真的,要把,小在,交给使者,处置吗?”不要,家主,小在现在,难道连被您亲自处置的资格都没有了吗?不,不要,主上,不要这么残忍!不要是使者,不要,一念之差的暗杀,是小在对使者有愧,小在并不是怕使者的惩罚,而是……,那场满是妄想和贪念的爱情之中,小在是个彻底的失败者,只是,纵然是失败者,也会有卑微的自尊啊,小在输了一切,现下,就连最后的一点点自尊,主上也要剥夺吗?面对使者,这场命运的审判,不是,太残忍了吗?
“小在斗胆,求家主,杀了小在吧。”曾经,乞求的这种话,断然是绝不肯出口的,可如今,纪在却顾不得这些,不想面对,也没脸面对使者,那样的一天,不,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湮汐并不理会,像是一秒都不愿意多待在这里,转身,就要出去。
“小在求您了!”拼尽力气,忍着极度的疼痛,纪在大声的请求着,想要换回主上的脚步,“请赐小在一死,求您了……”哽咽透着无助的声音。
“你,”湮汐转头,“没有求死的资格!”狠绝,断了纪在唯一的念想,既然,是你伤害了罂,那么,就是我,也由不得我自己对你心软!“小白,我们走……”
“主上,主上!”纪在急急的唤着,直到,眼睁睁的看着那抹自己贪恋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低下头,任凭大滴大滴的泪滚落,心痛,绝望,唯有喃喃而语,一声声,“主上,主上……”
031.
哈得斯堡。
“主上,您还有伤,沈医生特意嘱咐,您不易多喝……”小白顶着低冷的气压,挑拣着用词,想要规劝。家主从刑室回来,便一直冷着脸,像是习惯般的,进了书房,就开了瓶酒。
“出去。”虽说依旧冷颜,但湮汐还是压了压自己的火气,尽量平静的命令着。
“主上,您……”小白实在是担心家主的伤,三天了,主上既不敷药,也不服药,伤痕又不在皮肤表层,沈医生还特别叮嘱过,自己实在不敢马虎。
“给我出去!”湮汐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眼中的寒光,逼得小白愣是紧张感倍增。
“主上……”乖顺的跪了下去,小白还是没有放弃规劝,实在,不能让主上再这么不顾着自己的身子了……
“滚!”贝迩白一跪,湮汐终于再也按捺不住火气,彻底动怒,剑眉紧皱,“滚!”
委屈的泪就含在眼底,可即使这样,小白依旧咬紧了嘴唇,“属下知错。”口上认错,却没有站起来,更没有离开的意思,“请主上……”
“好了好了……”恰巧及时出现的温柔慈祥的声音打断了小白战战兢兢的话,也没有让湮汐的怒火蔓延,“小白,你先出去吧。 ”走到贝迩白身边,给了他一个满是笑意的安定的眼神,终于,小白放心的点了点头,起身,退了出去。
“金叔,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吗?”见了小白出去,湮汐有些懒散的开口,紧皱的眉角,却依然没有舒展。
端起酒杯,就要一饮而尽,却在即将入口的时候,被金管家眼疾手快的夺过了杯子,“生气心烦的时候喝酒,伤身。”
无奈的笑笑,湮汐摇了摇头,“不碍事儿。”,反正不管怎么喝,自己是想醉都醉不了……
“年轻,你就挥霍吧,有你后悔的那天。”闲适的倚在沙发里,金管家此时,就只是一个慈祥的老者,关爱着湮汐。
像是好久好久都没有人用这样宠溺的话关心过自己了,湮汐一时笑得有些失神,低头,掩饰般的喝了口酒,故意强装着,不动声色。
金管家到底是看着湮汐长大的,微微笑笑,转而步入正题,“在等Daniel回来?”夜夜几乎快到凌晨才会睡熟,若非有心事,这样的举动,对于这个从小就受着规律和规矩约束的湮汐来说,足够反常。
没想到金叔竟然说起这个,一时,湮汐不知道该如何的回答,略略愣了一下,才勉强一笑,并不接茬。
“如果,有可能,我并不希望Daniel他,回来……”倒是不急不躁,金管家丝毫没有介意,自顾自的继续着话题。
“为什么?”几乎下意识的反问,湮汐也有些惊讶这样的自己,为什么,仅仅是金叔的一句话,就让自己这样的失控……,眉头锁的更紧,却出于自小就养成的礼仪,依旧笑容浅浅,“金叔您,向来是最疼着Dan的,为什么……”稳定了内心不小的波澜,湮汐镇定的问着。
金叔不希望罂回来,这个,湮汐真的没有想到,实然,对于罂出走的这件事,就算自己努力的将事情压下去,可修罗场老一辈的那些执事,仍然揪着不放,本来果真就没有几个人支持自己接罂回来的决定,老一辈之中,以为不管怎样,金叔都是和自己想得一样,却不想,连金叔也……,不过无论怎样,自己的决定,就算没有任何人支持,自己也会坚持,接罂回来!
“不,不,Steven,”金管家摇了摇头,还是微笑,“我想,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正是因为我疼着Daniel,才不想他回来。”
“这很矛盾!”湮汐有些发冷的声音,话说的笃定。如果真是为了罂好,就应该希望罂回来,罂的身份已经曝光,这对于他来说,会有多危险?多少人在打他的主意,打修罗场使者的主意!纵然,有自己的暗影一直护着,可到底,也怕有个万一。上次纪在和暗六对罂的刺杀,每当自己想起,背后就是成片成片的冷汗……
“这并不矛盾。”毕竟是修罗场的老人儿,即使面对的是湮汐冷颜,金管家也丝毫不慌乱。
“那么,金叔的,理由呢?”不解,虽然不解,湮汐也能够那么一脸的淡定,波澜不惊,其实,怕也只是强装吧,只是,到底是自小被那样苛责之后才养成的习惯,已经根深蒂固,戒不掉了吧……
“上一任使者。”禁忌了几十年的话题,就被金管家轻轻的一句话,彻底开启尘封。
“上一任,使者?”湮汐眉间的沟壑,写得是岁月的痕迹,记不得,上次被允许提到这个词,是自己多小的时候了吧……,可是,金叔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虽然都是万俟家的人,可那个自己素未蒙面的上一任使者,和罂,又有什么关系……
“对,就是上一任使者,万俟檀槿。”这是被老家主禁忌了太多年的话题,那段过往,被隐藏的太深太深,原以为,再也不会被提起,却想不到……,不过,似乎,也是时候该告诉Steve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