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 上——priest
priest  发于:2012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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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僵立原地。

却不想景七走了两步又退回来:“上回跟你说的偷偷置办田地的事,办好了么?”

平安这才醒过神来,立刻点头道:“七七八八了,回头账本我给您过目。”

“不必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外面的产业随你打理,多养些个心腹人也可以,只一条,铺子也好,田庄也好,都给我悄悄的,别让人知道是王府出去的银子就成,其他的,”景七弯起眼睛笑了笑,“信得过你。”

言罢转身走了,平安热泪盈眶——当然不是感动的,而是为了自家这位,虽然钱财败得快,不知道何为节流,可好歹还知道啥叫开源呢,总算苍天对自个儿不薄。

景七背过身去,面对平安时候的嬉皮笑脸也收了起来,如此处心积虑,不就是因为势不如人么?放眼如今朝堂,除了赫连钊,还有哪个能借得起这个东风?

怎么没早生三十年呢……

魏城一案折腾得沸沸扬扬,恐怕就连蒋征本人都没想到,会在朝廷刮起这么大的一回风。

一长串人接连下马,一开始怎么回事不知道,反正最后明眼人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洗牌了,各种浑水摸鱼的,破财免灾的,落井下石的此起彼伏,乃至于最后都祸及到了六部九卿。

头一个直指户部尚书蔡建兴。

这老头子耍了一辈子的滑头,尸位素餐了一辈子,终于晚节不保。赫连沛没想到自己钦点的股肱大臣也这么不给面子,一怒之下下令抄了尚书府,发配大新岭。

蔡建兴连吓再恐,大起大落间,还没上路便去见了太祖,而谁也没注意,发配路上,少了个姓胡的女人。

景七自然也忙,他巴不得水混,越混越好,这大殿之下没几个是干净的,拉拢威逼打压推波助澜,这辈子第一回黑眼圈都出来了,由此,太子党从几个空有才华横溢、无权无势的年轻人,开始第一次有了自己成型的势力。

魏城最后悄没声地死在了大理寺,报上来的是自尽,究竟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原也没人指望这个无关紧要的死太监能咬出赫连琪来,这段时间弄得二殿下焦头烂额、顾此失彼,已经叫有心人暗暗偷笑了。

而蒋老的本意,则重点在西北问题上给皇上敲敲警钟,却反而被倦怠的皇帝一句“爱卿们多虑啦”,便打发了。

私底下就连陆深也忍不住感慨——人在朝中,好比小船入海,无风都能遇见三尺浪,谁都不知道这风向是往哪边吹的,只是看谁笑到最后。

万岁爷万寿节越来越近,景七设宴答谢赫连钊。

相处下来,赫连钊对他的最后一点疑虑也消失了,心道毕竟这只是个十五六岁还未及弱冠的少年,赫连钊自信,自己还不至于看错了这么个半大的孩子。

景七对他的态度已经从一开始的有些生疏客套,变得非常亲热随便了,也越来越不着调了,跟卓思来倒是有些共同语言。

卓思来得了美姬胡氏,虽然不足为外人道,却少不得对这“替他出头惹事”的南宁王爷抱有几分好感,时常接触下来,竟发现这位爷也是个精于玩乐的,聊起那些个风月热闹之事,大有知己的感觉。

赫连钊一进门,便被景七猴急地拉住:“殿下这边来,有好东西给你看。”

赫连钊是个进过行伍的,身强体健,自然不会叫他一拉便拉走,却因为最近心情极好,也没在意,顺着他的力道随他疾走几步,笑道:“怎么这样着急,什么东西这样宝贝?”

景七一笑:“你看了就知道。”

说话间将他带到小园子里,他这小园极是风雅,门口两株落梅,园后一排竹林,亭台楼阁,流觞曲水,虽规模不大,却在于精雕玉镯,又自有一分古拙之气,未有失于匠气。

景七拉着赫连钊入座,又让卓思来,卓思来惶恐忙道不敢,推让再三,到赫连钊点头了,才在一边坐下来。

酒菜已经摆上,景七道:“去抱来。”

片刻,只见一遍身罗绮的美女一路飘似的,小步走进来,顷刻便有一股异香入园中。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卓思来忍不住赞道:“好一个‘倩影’横斜、暗香浮动啊。”

那美人低头浅浅一笑,先屈膝万福,赫连钊等人这才看到,她怀里有一只小猫。

景七笑道:“殿下、卓兄,二位这可误会了,这香味可不是人身上的。”

赫连钊奇道:“那是哪里来的?”

景七对那美人招招手道:“抱过来叫大殿下闻闻。”

美人凑上前来,将怀里的小猫拿给赫连钊看,猫不过成年男子两掌大小,通体雪白,额上有一撮棕色的毛,尖尖的,像人的额头上长得美人尖一样。美人柔声道:“王爷闻闻,是不是它身上的味?”

赫连钊凑上前去一闻,果然异香扑鼻,啧啧称奇。

景七笑道:“还有更热闹的呢。”对那美人使了个眼色,旁边有小仆递上一管箫,美人接过来,将猫放在地上。才吹了几声试音,就看见那小猫立刻精神了,直起脖子,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

箫声成曲,它便听得懂似的,前爪离地,跟着扭动起来。

赫连钊瞪大了眼睛,等表演完,亲自俯下身,把猫抱起来:“这可是个稀罕物。”他倒不一定多喜欢这东西,只是一瞬间想起了近在咫尺的万寿节,这东西送上去,可比金山银山都能讨那位欢心。

景七笑道:“殿下给我出了气,可惜这王府一穷二白,也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正好那回在巫童府见了它,就死皮赖脸地给要来,打算厚颜一回,借花献佛了。”

赫连钊脸上的笑容便是一顿,将小猫放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拿筷子夹了一片肉,喂给它,别有深意地看了景七一眼,见了那人一脸若无其事,这才慢悠悠地说道:“巫童给你的东西,王爷这么着就瞒着他送人,不大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这……我恐怕不方便收。”

景七摆摆手:“哪能啊,若是让他知道我瞒着他,把他给的东西送人,他岂不是要扎草人给我下咒,以后老死不相往来?自然是要的时候就跟他说了的。”

赫连钊有些意外,脸上露出一点看不出情绪的笑容:“巫童的稀罕物,我可不敢收,自古无功不受禄。”

景七想了想,大喇喇地道:“殿下怎么无功受禄了,我欠你一个人情,他上回又欠我一个人情,这回正好,替我谢了殿下啦。”

赫连钊不知道这南宁王是真傻还是假傻,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这欠人情又不是欠银子,还有这么算的?

又听景七道:“再说了,他一直记着刚来的时候年纪小,大殿上做了淘气的事,后来才知道是扫了大殿下的面子,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他那人又不会说话,怕贸然上门惹得殿下更不高兴,一直惦记着怎么表示歉意呢。”

景七是有意把乌溪扯进来的,纵然知道乌溪不愿意。

赫连琪私藏南疆黑巫,这事若是将来一旦捅出来,赫连钊必定不会放弃机会,咬住不放,大庆人可分不出黑巫白巫的区别,只知道他们都共有一个名字,都叫南蛮子。

到时候赫连钊肯定不会嫌麻烦,一定会在百忙之中把这看不顺眼的巫童拉下水。

私通外族,私藏刺客,摆弄巫蛊,哪一项拿出来都是死罪。

景七暗叹了口气,心说小毒物你可别怨我,这也是未雨绸缪,为了保住你的小命。

却不料赫连钊沉吟片刻,忽然道:“听说巫童府就在旁边是吧,也没几步路,干脆叫他一起过来凑个热闹吧?”

景七登时顿住了。

第二十五章:不堪回首

不过是一瞬,景七立刻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没事人似的皱起眉,颇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叫他做什么,跟那小子这么熟了,还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一张嘴还时不常地堵我个胸闷气短的,说点不好听的,不是扫了大殿下的兴?”

“什么扫兴,小孩子家说错几句话就斤斤计较,我是那么没度量的?”赫连钊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王爷觉得,我不配叫巫童赏这个脸么?”

——还真没准。

景七心里把赫连钊从头骂到尾,这不纯属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么,看来还真低估了赫连钊得便宜卖乖的程度。面上却还得陪着笑脸:“殿下这么说不是挤兑我么?这罪名我可当不起,平安,去巫童那里,说大殿下在我这里,请他过来一叙。”

要是别的什么事,天大的篓子景七也不怕,可乌溪……景七这时候想起这孩子脑仁都疼,那怎一个“轴”字了得。赫连钊固然好大喜功喜欢人奉承,可南宁王和太子走得近这件事,是全京城人民都知道的,当然在大皇子眼里,太子不足为虑,可毕竟老政客了,还是有几分谨慎的,便存了拿乌溪试探的心思。

景七脸上装得若无其事,嘴里却发苦,一瞬间脑子里想过好多他认为可能的结果——比如乌溪干脆装死不来,这还好点,不来还能给他扯点别的理由,就怕他来,一见面先来一句“我认识你赫连钊,你是我们的大仇人”,要么直接抽出他那把钩子杀将过来,来他个干干净净……

——这事他还真不是办不出来。

人生仇恨何能免啊何能免,景七一面跟赫连钊和卓思来做没心没肺状扯淡,一面心思急转,开始琢磨乌溪要是真来了,闹出事情来怎么收场。

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了,乌溪小祖宗,已经不奢望你不翻脸,只希望你翻脸的方式能稍微委婉一点。

幸好推杯换盏互捧臭脚这些事,已经变成了他本能一样的东西,就这么一心好几用,那两个也没察觉出不对来。

过了一会,平安回来:“殿下,王爷稍候,巫童说话就过来。”

赫连钊点头,景七的心先沉了一半。

又过了一会,果然听见人报说巫童来了,景七打眼一看,好,又是那身里三层外三层、恨不得拿眼睛出气儿的装扮,于是另一半存了侥幸的心也沉下去了。

好歹南宁王也是大风大浪经过数番的,心里一做好最坏的准备,立刻开始盘算后续的退路和怎么解决。心里琢磨着,人却站了起来,伸手拉过乌溪:“你倒是快,来见见大殿下。”

他表面是拉着乌溪去见赫连钊,实际却是不着边际地挡在两人中间,一边偷偷打量了一下乌溪的表情,可惜乌溪整张脸上就露出一双眼睛,那双眼睛还那么黑那么平静,景七还是头一回有些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赫连钊仍是那副让人看了想把盘子扣在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假装高深莫测,实则没事找事。

这大皇子很摆谱地对乌溪点点头,说道:“巫童过来了,坐吧。”

竟比景七这个正经主人还像模像样。

乌溪固然是南疆送来的质子,在京城的确是可有可无的那么一个人物,可毕竟是未来的南疆大巫师,真论起身份来,也不一定谁比谁高低。赫连钊这一句话,那简直就是极端轻慢了。

景七觉得自己手里攥着的这条胳膊,登时就绷紧了。

便将他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笑道:“上回子舒兄送来几坛好酒,你还没尝过呢吧,正好这回有口福。”

他亲自起身给乌溪斟了酒,略微背对赫连钊,脸上装出来的笑意隐了去,极小幅度地对乌溪摇摇头。乌溪一双眼睛只是望着杯子里澄澈的酒浆,也不知道看到没有。

然后少年端起酒杯,站起来,对赫连钊说道:“敬大殿下一杯,我先干为敬,以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殿下还请看在乌溪年幼不懂事的份上,不要放在心上。”

景七愣住了。

赫连钊却笑起来,也端起酒杯,对他举起示意:“这话是怎么说的,巫童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我,怎么我自己都不记得?思来,你记得么?”

卓思来赔笑,乌溪微微揭开面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赫连钊也低下头,是那么个意思地沾了沾嘴唇,便放下酒杯。将怀里的香猫托起来,笑道:“巫童这份礼可太重了,让人诚惶诚恐啊。”

乌溪微微欠身,淡淡地说道:“不算贵重的东西,大殿下不嫌弃就好了。”

赫连钊手里把玩着乖巧的小猫,心里十分愉快。

这种愉快和乌溪怎么样是没关系的,都知道这位不见人,谁的面子也不给的巫童,此人又臭又硬,小小年纪便像块茅坑里的石头似的,想当年那赫连琪几次三番向他示好,都被不客气地挡回去,只把赫连琪那贱人生的崽子气得七窍生烟。

可就这么一个人,今日竟向自己低了头。

赫连钊看着因为他的抚弄而眯起眼睛乖乖地趴在那的小猫,突然之间生出一种,只要自己愿意,这些人都可以像这只猫一样乖巧的、奇异的膨胀感。

忍不住有些飘飘然起来。

一顿饭,宾主各怀鬼胎,只有大殿下赫连钊一个人尽了欢。

直到送走了赫连钊,景七才松了口气,风一吹才发现,方才精力太过集中,后背上竟然冒出些许冷汗来,这些日子太顺风顺水,他忽然也发现自己到底也有些托大,今日险些叫这赫连莽夫坏了事。

他回过头去,见那少年就那样全身裹在漆黑一片的衣服里,低垂着眼睛,望向地面,一声不吭。

景七看着他,突然就觉得他像是传说里补天的那块石头,天塌下来了,人人自危,只有他一个还要拼了命地站直了:“乌溪……”

乌溪这才很缓慢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半晌,低声道:“我先回去了。”

八面玲珑的南宁王爷那么一瞬间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得眼睁睁地望着他从眼前慢慢地走过去,那少年的脊背笔直,像是一柄枪一样。

景七突然想起了冯大将军,那一身落魄的男人在漆黑的灵堂里对他说过——“男儿生于世间,不求闻达诸侯,但求顶天立地,不求富贵荣华,但求生死无愧。”

大将军还说,即使过刚易折,也……宁折不弯。

景七仰起脸来,闭上眼睛,他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很错的事情,竟然生生地将那孩子的腰掰弯了。虚以委蛇,长袖善舞,这些东西都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东西,像是一抹虚伪苍白的保护色,从小就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习惯了这些个尔虞我诈。

可乌溪不一样。

那孩子有执拗的骄傲和爱憎,从不低头,也从不……

平安在一边不敢上前打扰他。

突然,景七大步往外走去,平安忙追出去:“主子,去哪?”

“别跟着。”

景七追到了巫童府,敲开门以后头一回省略了那些寒暄的废话,劈头盖脸地便问道:“你家巫童呢?”

奴阿哈没反应过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说道:“刚刚回来好像心情不太好,一个人去了后院,不让我们跟着……”

他话还没说完,景七人已经往后院去了。

乌溪不知道什么叫做“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不曾登高怅望过八公山,也不会那样悲歌当泣、远望当归的自欺欺人。

故土三千里,然而,往事已成空。

恍惚想起几年前第一回走进大殿,仗着一股子不服输不愿意低头的心性恣意妄为的事情,忽然觉得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乌溪沙哑地嘶吼一声,狠命地用拳头去砸后院坚硬的墙壁,好像这样就能让堵在心口那股子盘旋不去的东西发泄出去,石粉崩裂开来,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

忽然,手臂被人一把拉住,乌溪闭上眼睛,一只手撑在墙上,喘息粗重,半晌,才抬起头来,倔强地盯着拉住他的景七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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