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住他,是……」
「啊啊,鱼住不是Gay喔。」
毕竟鱼住生来就有漂亮的脸蛋,她会产生这样的疑惑也是无可奈何的。
「久留米也是个异性恋。鱼住连跟女性,都没有谈过一场正经的恋爱,这点你应该非常清楚吧?」
响子的视线依然落在没有减少的咖哩乌龙盖饭。某处传来餐具或其它东西被打破的声音,大概有什么东西掉在水槽里了
吧。两人一安静下来,餐厅就显得格外静谧。
「鱼住他啊,某个地方有问题、坏掉了啦。」
玛莉嘴里嘀咕,像是在自言自语。不过我想他本人有在坏掉的地方做努力。之后又补充了这么一句。
坏掉的……是谁?
响子思考着。那个时候,感觉身体被微微入侵、崩坏了。
可是像现在,自己还在吃东西,在吃咖哩乌龙盖饭。
就连现在鱼住看起来也像随时都会崩坏似地,彷佛无形于外的龟裂深埋在那瘦弱的身躯内。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就连那时他都在温和地微笑。
不想破坏,然后想破坏。
不论何时都看不见鱼住这男人内心的深渊。想看,却看不到,也没那勇气看。于是,响子感到厌恶。
大概是在厌恶自己吧。
所以自己离开了鱼住。
玛莉想拿出新的香烟,却发现烟盒空了。她用手捏烂那盒子。
玛莉边说边往包包内寻找,可是里头没有备用的香烟。吸烟最难熬的就是没烟的时候。无时无刻都得注意香烟还有没有
剩这点真是超级麻烦的。
无奈之余,玛莉只好将薄荷糖放入嘴里,并且也给响子一个。响子看着放在自己手掌上的糖果包装,然后紧握被透明玻
璃纸包裹的小小的蓝色固体。
「真澄他。」
响子低着头,将鱼住的名字吐出唇瓣。
玛莉不曾直接叫过鱼住的名字,总是叫他的姓。虽然鱼住的名字像女人,可是玛莉认为还满适合鱼住的。
实际的鱼住不管处在多么浑浊的水中,那名字都非常适合他。
「……鱼住为什么会跟我交往,我到现在都还想不通。」
「呼——嗯。」
「我没法为他做些什么。」
「呼——嗯。」
「也不知道能为他做些什么。」
「你啊。」
玛莉口中的糖果撞到牙齿,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啊,是不是那种小时候家里环境不是很理想的人啊?」
对于这个询问响子有点吃惊,转头看向玛莉。
「没有。呃,我的双亲的确是离婚了,可是为什么……」
「和鱼住交往的女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类型。一夜情的不算在内。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不幸在呼唤不幸,这叫物以
类聚?」
「不过不行啊,不行不行。因为鱼住那强烈的厄运,很有可能会把有类似遭遇的人吞没卷入。那个家伙是泡在无底沼泽
只露出头部的男人,你跟他分手是对的,是正确的,非常明智的选择。」
「那……鱼住之后也只能沉没啰?」
「因为是无底沼泽嘛,一般不会有人想跳下去吧。唉,只有那种没注意到那是沼泽的无脑笨蛋才会走进去。」
「我很讨厌。我可是使尽全力不让自己的脚碰到水喔。」
越和鱼住在一起就越不了解他。
鱼住在渴求什么呢?该怎么做才好呢?
「真是的,我到底在干什么啊……真的,像个白痴似的。」
「真像白痴。在这种地方,边吃咖哩乌龙盖饭边哭,真是糟糕透顶……讨厌啊,真是的。」
「嗯——呵呼呼。不好吗?很可爱的情景啊。」
玛丽轻拍响子的肩膀。
「我。」
「嗯。」
「我啊,真的非常喜欢鱼住。」
「嗯。」
我知道的。玛莉说。
响子点头,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鱼住有没有被强奸,都跟自己无关。久留米做出这样的结论。
为什么听到那个事实的当下,无法厘清的讨厌情感就突然上涌呢,不过只要睡一觉,这些事就不会放在心上。这也是久
留米之所以为久留米的理由。对于过去所发生的事,其固执放弃得非常彻底,好像只要经过六小时左右的睡眠就会启动
「过去的事怎么想也没用」的模式。
好不容易回避了荏原响子离开研究所的事态发生,鱼住的胃痛好像也跟着消失。
虽然他本人不太有自觉,不过久留米认为,确实是人际关系的问题给鱼住的胃添了负担。
问题是,当事者没有注意到这项事实。这次胃痛的成因虽然解决了,可是不会每次都这么好运的。
鱼住是那种自己不会想改变周遭环境的人。
也就是说,即使自己陷于逆境之中,也不会努力解决。该说不会主动去解决吗?应该说没想过要解决,面对困境时简直
可以说是毫不抵抗。再加上他的情厌表现和词汇都非常贫乏,所以也不会向周围的人埋怨。
就算是狗,痛也会叫出声的。
该怎么说呢,或许他就是那么吃亏的家伙。
久留米有点这么认为。
入夜了。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
房间十分昏暗。
因为久留米喜欢关灯看录像带。鱼住说自己又借了录像带回来时,有一瞬间久留米怀疑又是暴力血腥片,不过这次是正
经的洋片。虽然久留米已经看过了,不过还是决定再看一次,说不定,可以看见鱼住哭泣的样子。
如果他真的看这电影看到掉泪,久留米打算狠狠地嘲弄他一番。
久留米还是像平常一样坐在床上。
鱼住坐在榻榻米上背靠着床。
只要伸手就可以碰到鱼住的头。
可是就算偷看他的样子,在接近最后也是最感人热泪的桥段,他的头依然一动也不动,窥伺他的睑,他也只是一副心不
在焉的表情盯着画面。反而是久留米的泪腺比较危险。如果以前没看过的话,眼泪恐怕早就滚落下来了吧。
最后鱼住连一滴眼泪都没落下,电影就结束了。
电视屏幕开始跑结尾字幕。
鱼住的头慢慢地朝左右摆动,因为肩膀很僵硬吧。
「喂。」
「嗯?」
「你……没哭吗?」
「嗯。」
「真的没哭?」
「嗯。久留米不也没哭。」
「因为我以前看过。」
「那你当时有……哭吗?」
鱼住边看着久留米边认真地发问。
「你在那个,就是主角和父亲玩棒球传接球那边,没有热泪盈眶吗?」
「呜……嗯?」
「普通人都会在那段哭出来的。」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
虽然不是无法用言语说明,可是将亲情、乡愁这些字眼挂在嘴边实在很丢脸。久留米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果然是个怪人。」
「是啊,就连传接球我都讨厌。大致上只要是运动我全都讨厌。」
鱼住非常讨厌运动,连观赏运动都懒。与其说他讨厌运动,不如说是对运动冷感。
「你不知道巨人队的现任教练是谁吧。」
「嗯?是王教练吗?」
「你啊,不曾哭过吗?」
撑起躺在床上的身体,久留米拉扯鱼住的头发。
「很痛耶。」
「你没有泪腺吗?」
「我说很痛。我有哭过啊。」
「哟喔——何时啊?」
久留米总算放开头发,问。
「被强奸的时候吗?」
一般是不会问这种事的,可是久留米却毫无犹豫的迹象,坦然地问着。
「不是,那个时候我没有哭。不过那非常痛。」
「嘿——」」
「应该是在更早以前哭的吧。」
「……在家人的丧礼上吗?」
「啊嗯,丧礼?我没有哭啊。」
久留米有点吃惊。
连在自己家人的丧礼上都没有哭吗?
「你在你双亲还有,呃……哥哥吧?死的时候都没有哭吗?」
「嗯。虽然我很伤心,不过我没哭。」
鱼住脸上露出一点阴霾。
「一般人双亲死了,都会哭的吧。」
「嗯嗯,但我是养子。」
「咦?」
「不过我很悲伤,非常的悲伤,因为鱼住家的人都是好人。」
取出倒带后的录像带,鱼住淡淡地说。当然久留米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你是养子?」
「嗯。」
既然如此那真正的家人怎么了?是都死了,还是因为别的理由无法一起生活?
问问看也好,不过不是今天问也可以吧。久留米想。
这个想法就像是某种预厌,鱼住的过去似乎非常棘手,但不会对过去非常执着也是久留米的强项。
他并不喜欢特别探听他人沉重苦闷的过去,久留米又不是人生咨询师。
不过除此之外,久留米还感觉到让鱼住谈自己的事有点危险。在鱼住诉说自己过去的同时,精神状态也会倒流至那段过
去。
就像正好面对镜子,自己对自己下诅咒那样。
「那你曾捧腹大笑到快跌倒吗?」
鱼住陷入思考。
「呜呜呜——嗯。」
「你不这样思考就想不起来吗?」
久留米厌烦地伸长手臂想要拿香烟,香烟在鱼住座位的旁边,和烟灰缸放在一起。
「这么说来,你。」
和递香烟给自己的鱼住眼神交会,久留米想起了一件事。
「这里受伤的时候也没哭吗?是在孩提时代受伤的吧?」
毫无防备的鱼住,汗衫底下突然被手闯入。
久留米的手冷冷的。
因为低血压所以鱼住的体温也很低,可是汗衫内部的身体温度还是比曝露在空气中的手还要高。久留米的手在碰触背后
下方的伤口之前先掠过了侧腹。
呀!鱼住发出惊叫并缩回身子。
「干嘛啦?」
「等,久留米,把手拿开……呜哇!」
「啊,这边是你的弱点喔。这样啊,这——样——啊——」
鱼住的肚子是弱点。
也就是怕痒。大部分的人侧腹都会怕痒,鱼住也有这样人性化的一面。
「我叫你住手!住……呀、呀哈哈哈。」
「怎么,你不是在笑吗。啊,很痛耶。你这家伙,不准反抗!」
「放、放开我,呀哈。」
要是别人看见两个大男人在狭窄的床上做这种事,一定会误会吧。鱼住已经被压倒在床上了。
一目了然,论体格和体力都是久留米比较有利。
拼命挣扎的鱼住很有趣,久留米伸手往他身上进攻,鱼住虽想逃跑,可是被一个体重比自己重的男人压住,不论他怎么
挣扎也无法逃脱。挺起腰仰着身子的鱼住,再度被压制在床上。楼下的住户想必很困惑楼上在干嘛吧。
被搔痒然后大笑,会剧烈消耗体力。
而且还拼命挣扎,然后被压住,接着又反抗回去。不断重复这样的动作,不一会儿鱼住就开始喘气了。
发出像是有气喘的小孩呼吸声,鱼住的抵抗渐渐变弱。
眼前的久留米呼吸多少也有点紊乱,气息吹在鱼住的脸颊上感觉温温热热的。
被久留米那双比自己还强壮,有着紧实肌肉的手腕抓着,鱼住努力平抚着笑声。
久留米似乎也玩腻了,手离开了鱼住的身体。
其实也是在压抑心情变得有点奇妙的自己,这份心情迅速地从意识中消去。
鱼住则是因为很久没笑,所以笑到背都痛了。
虽然是用物理性的接触强行使人发笑,不过还是差点笑到流眼泪。不对,实际上虽然只有一点,但久留米俯视那泪水。
鱼住也看着在自己正上方的久留米。
久留米像在观察般地看着自己,他的脸略微椭圆且颊骨很高,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的脸。
肩膀的形状很有男子汉气概,让人羡慕。
「你哭了喔。」
「……嗯。」
「很好。就这样哭吧。」
「咦?」
「让我看看你哭泣的样子。」
「你的兴趣真恶劣。」
「我的兴趣很不错,才能跟你做那么多年的朋友。」
「又不是你叫我哭我就哭得出来。」
「哭泣是有诀窍的。」
久留米小声地说。
两人现在距离非常地近,所以细小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不管怎么说鱼住目前是被压倒的状态,
久留米散乱的前发彷佛触及鱼住的额头。
「趁现在流出的眼泪还没干的时候,想些什么悲伤的事吧。」
「悲伤的事?」
鱼住思考,却想不出来。
不管怎么说题材都太丰富了,不需选择,鱼住的人生早就充满倒霉的事。
「就算不是现实的也可以,想象的也没关系,想些悲伤的事。」
话虽如此,鱼住倒榍的人生是现实凌驾于想象之上的,唯一的优点只有他的脸蛋,可是如果因为那
张脸而被强奸,那就称不上是优点。
「不行啦,我想象不出来。啊,已经干掉了。」
「啧!无趣的家伙。」
总算从鱼住身上退开,久留米开始找因刚刚的游戏而不见的香烟盒。
被解放的鱼住因为刚刚还缠绕在身上的久留米体温离去,感到有点冷。减轻一人份体重的弹簧床恢复了弹性,摇晃着鱼
住的身体。
久留米捡起掉在角落的香烟。
「啊!啊。看来不来个大扫除不行哪。」
看到灰尘了吧。久留米边唠叨边点火。
鱼住装做没听到的样子。他讨厌打扫,料理还比较快乐,偶尔洗个衣服也不错,但就是讨厌打扫。
「换洗衣物也堆了不少,明天天气如果不错的话就洗一洗吧。」
「嗯。」
笑累了躺下来的鱼住,想起了某件事而开口。
「那个啊,久留米,你不觉得远心分离器跟洗衣机很像吗?」
「远心分离器?那是啥?」
「很像洗衣机的东西。」
「可以洗衣服吗?」
「不行。」
鱼住边翻身边回答。
「那不就一点用都没有。」
久留米无趣地说。
枕头有香烟味。
也混杂着久留米的气味。
自那个夏天以来过了好几个月,这个已经习惯了的气味。这样做仿佛会被久留米的气味给同化似
的,不过这样也不赖。鱼住想。
自己不讨厌久留米的气味。
「不过我大概……」
对鱼住来说,这句话表达的非常清楚。
「会在久留米的丧礼上哭出来。」
突然转回原来的话题,久留米无法马上响应。难道自己会被杀掉吗?
远心分离器也好,丧礼也好,这家伙的思考回路究竟是长啥样啊?
因为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之久留米丢给鱼住他一贯的台词。
也就是「白——痴」这句话。
Series.4
无法遏止的电流
Unmanageable Electricity
01.
手掌上的白色泡沫,就像轻盈产生泡泡的奶油一样。
将泡沫涂抹在没什么黏性又带点棕色的头发上。用梳子将濡湿后更加艳丽的头发梳整出传统古典印象的发型,平常往下
垂的前发被梳了上去,露出形状漂亮的额头。
眉毛从头到尾部是完美的曲线。长长的睫毛下是视线游栘不定的瞳孔,微微尖耸的鼻子和薄薄的嘴唇,白皙的脸颊平滑
得像天鹅绒。
「……哈啾!」
美貌打喷嚏了。
强劲的力道使得鼻水垂挂出来。用手抹去,鱼住边看着镜中的自己边伸了个大懒腰。
鱼住真澄,平常并不太关心自己的外表。
今天虽然难得梳理头发,不过那是有原因的。
「你干嘛?看起来像要去牛郎店上班。」
久留米看到从狭窄的盥洗室里走出来的鱼住,嘲弄他穿着衬衫细心打理的外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