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自己一睁开眼睛，眼泪就会汹涌而出。

尖锐地指甲，却刺入掌心，剜出一道血痕。

歌词和他的处境并不完全相合，但是斯诺一听见那句“你为什么说谎”的时候，还是觉得全身都开始发冷。

路易，我不想再期待走下去 ，还能多精彩。

路易，我想留在这里，可是这一切已太晚。

路易，我也想说，也许能重来，可我也知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路易，你不必解释，你为什么说谎。

路易，我知道你，你为什么说谎。

因为，我和你一样。

我们虽然都是MB，我们虽然都互相欺骗。知道对方身份后我们都不再为自己的身份自卑，因为我们门当户对。

可是，我们却不可能在一起了，对不对？

对不对？

不论是你还是我，都不能接受彼此最爱的最疼惜的人，忽然就变成了一个骗子，是不是？

即便没有一开始欺骗，你也不会喜欢一个MB，而我，也不敢喜欢叉大神。

我们，已经完了。

这个时候，耳机里的女声再次呢喃——

问我怎能不遗憾就丢失爱

而我的泪怎么就流下来

眼泪终于控制不住，轰然而落。

圣诞树胆战心惊地看着斯诺，欲言又止了半天，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斯诺摘下耳机，里面的女人正在撕心裂肺地唱着悲伤。斯诺笑了，云淡风清，他说，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你放心，我挺

得住。

是啊，最大的坎儿都过去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圣诞树看了斯诺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支支吾吾说，斯诺，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觉得……你们两个已

经完了。既然你们……已经……没有可能了，我很想知道你现在是怎么想的……

斯诺面色不改，仍旧笑咪咪。他说，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回去收拾东西滚蛋。从此以后，两不

相见！

撑着笑脸，故意把事情说的简单。斯诺知道，自己麻烦圣诞树的已经够多，他不能再让他难过。所以斯诺什么都憋着不

说。

不能抱着他说我好伤心，不能跟他讲，我难过到不想活。

不能在他面前要死要活地说，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圣诞树，我斯诺欠你的已经够多。

心里的伤口，就让他慢慢腐烂吧。

反正，这个结局也是他想好的。什么也不必再做，他们不要在见面了。就让他这样离开他的生活。

圣诞树看着他，咬着牙把剩下的话说完：这几天我和小妖通电话，旁敲侧击，发现，这几天……那个……X，一直住在

小妖家里，也没有回那个公寓……你如果想收拾东西，现在就可以回去……

斯诺的瞳孔缩了一下。然后，他平静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36.

午夜十二点。

繁华的城市渐渐沉睡下去。恢弘的灯火比星光还要明亮。远远望去，整个城市笼罩在一旁桔黄色的光晕中。

久违了的空气涌入鼻腔。

自从那天过去后，斯诺就没从圣诞树家出来。今天下楼，走起路都觉得腿软。

出门就拦了个TAXI，报出一个熟悉得让他心痛的地名。

这一次，他看着出租车在黑暗中风驰电掣，眼眶酸得都快发麻了。

司机本来还想跟斯诺侃侃大山，结果看斯诺那副脸色苍白失魂落魄的鬼样子，也就把话咽回去了。

斯诺戴着黑色的鸭舌帽提着空空的行李箱从计程车上下来，深深地凝望了一眼这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高级公寓楼。

他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但是，今天就是告别的时候。

斯诺低调地迈入电梯。子夜的大楼里空荡荡的，整个楼都回荡着斯诺的脚步声，好像一曲挽歌。

斯诺走得义无反顾，每一步都踩得无比坚定。

他来收拾东西，他就走。

他不想在这里停留。

环目望去，每一个角落都残存着曾经爱的镜头。

那里，有他们一起坐过的台阶，那里，有他们一起靠着的扶手。在那个电梯里，路易温柔地帮他梳头，在那个露台上，

他们两个趁着没人偷偷结尾。

一路走过来，所有的回忆都被点亮了光泽。

这是梦幻的爱的城堡。这是他的巢。但是，此时斯诺只想亲手把它毁掉。

今夜过去，世界上就不会再有一个叫斯诺的学生了。

他死了，他被斯诺亲手掐死了。

斯诺的脚步停了。

他面对着一扇门，门牌号是，521.

斯诺眼睛发潮。手心紧紧地捏着钥匙，抖得不像话。

他几次想把钥匙插进锁眼里，都失败了。

斯诺自嘲地想，要不然他还是搞个什么仪式再进去吧。多有纪念意义的一次啊！他第一次进去，是和人家同居的开始，

最后一次进去，是同居的结束。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一天。那时，他也是提着这个行李箱，欢天喜地踏进了路易的领地。

当天看见那个非常暧昧的门牌号的时候，很是纠结了一把。然后，还坏坏地对着身边的俊美青年挤眉弄眼：“从一个人

的门牌号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品格啊，路易叔叔～真看不出来原来你还是个滥情的人。”

那个人看着微笑，眉毛挑动着，很有一股宠溺的味道。

这样回忆着，那扇载满回忆的门就这样打开了。

里面，露出一个人的脸。

黑暗渐渐从他身上褪去，脸部的轮廓逐渐显露出来。

斯诺睁大眼睛，瞠目结舌。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长得，实在是太漂亮。漂亮得都有些邪气。

黑曜石一样的迷人的眼睛，倒映着错愕。稍稍消瘦的脸颊，让线条更加凌厉。一身黑色的低调的运动装，和斯诺一样压

了个鸭舌帽。手里提着一个收拾得满满的旅行箱，一抬头，就和斯诺的目光撞上。

电灯的光芒哗啦哗啦闪。

斯诺的脑袋又开始疼，大脑当机，四肢罢工。

路易的眼皮开始抽搐，身体僵硬，面无表情。

两个人，一个提着满满的行李箱，一个提着空空的行李箱，在家门口，大眼瞪小眼，静默无声。

当准备收拾东西滚蛋的斯诺遇上刚刚收拾好东西准备滚蛋的路易，这是什么状况？

还是让伪后妈我来点评一下吧——

两个人，谁都没想到，再见面，居然会是这种状况……

也许，此时他们正同时在心中呐喊——上帝啊，你还嫌我们在接客的时候撞上不够尴尬，非要我们再丢脸一些么！

要不然怎么说叫缘分呢，这两个人偷偷跑出来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一样。

37.

时间，再次凝固了。

走廊黑色的大理石地板砖无限延伸，一直到视线的尽头。凌晨的公寓大楼，寂静无声。心跳声剧烈地膨胀，在耳膜聒噪

。

两个俊美无双的男孩子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他们本想就这样决然地走出对方的世界，他们本已心碎一地不想再回头，他们本要不求牵手不问以后，他们本能这样永

远怀着对彼此的痛恨和歉疚……

但是，苍天再次跟他们开了个残忍的玩笑。

门里的青年紧紧地握紧了行李箱的拉杆，这一刻，他觉得手里的行李和对面男孩的目光，都是那么的沉重。

路易——不，现在我们应该叫他X——终于明白了他临走之前小妖那神秘莫测的微笑到底是为什么了。

天使的堕落如此迅速，更何况他本就不是天使。他不会如同斯诺一样大喊大叫地作践自己发泄，他是MB之王，他是骄傲

的X，多年来他的修养他的习惯，让他不论受了什么伤，都只会把疼往肚子里咽。小孩子摔破了腿，只有在有人安慰的

情况下才会大哭大闹，夺人同情。斯诺衣袋渐宽高烧不退，还有着圣诞树为他垂泪。但是 X呢？他从来就没有妄想过小

妖会给他安慰。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畜生只会落井下石看人笑话，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对他说，来吧，别这么消沉，我

们来做一点让你心里舒服的事情吧。

路易看着他，黑漆漆的眸子没有焦点。

然后，小妖笑着勾住他的脖子，吻住他的嘴唇。

压倒了他，强要了他。

X根本无从反抗，他也不想反抗。事已至此，他只觉得自己肮脏。真样的身体，他自己如此厌恶，居然也有人爱。小妖

不是个喜欢虐身的人，但是他更喜欢虐待别人的心，做爱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嬉皮笑脸地告诉圣诞树，路易就是X

。电话这边，X纵情呻吟，心死如灰。

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其实，在揭开伤疤的时候，他也还是会疼的。

小妖不比圣诞树，只会乐此不疲地让伤痕累累的他再添伤疤。而他，更不屑向他的恩客们诉说伤悲。因为他只卖了身体

，要买他的感情，那些人还不配。

也许，表达痛苦对他来说，就仅仅只是夜半露台上的一支烟，一杯酒。他是个不会流泪不会伤心的木头。他可以很坚强

，也可以很温柔。他倒在沙发上看天，无喜无忧。

是的。斯诺。路易就是X。

路易连苦笑都笑不出来。

还说什么呢。他从没想过，纯洁的像天使一样的斯诺，也会说谎，也会欺骗。

他从来不曾调查过斯诺，他不敢。他本身就是个骗子，怎么可能厚着脸皮怀疑他最最心爱的斯诺？！

可悲的是，就算被骗，就算戳穿，他也觉得，斯诺是最好的。

小妖在他体内冲撞的时候，路易闭上眼睛。

他对自己说，斯诺，我们完了。

小妖说的对。

做爱，确实是一个可以让人暂时放下痛苦的方式。

几天过去了，他们下床的时间都不超过三个小时。有的时候他在上，有的时候他在下。不过，这都没所谓了。他不在乎

了。

混乱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

今天下午，小妖正倒在床上跟心不在焉的X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忽然就笑了，然后自言自语地说，圣诞树那小子，只怕

已经忍不住告诉他了吧……然后，那个妖孽就一本正经地抬起闪亮亮的眼睛盯着X，轻声在他耳边吹气——

零少这几天都赖在圣诞树家哦。话我已经带到了，怎么办随你便啦。

X倒在床上看他，被情欲熏染得水雾迷蒙的眸子闪过一丝痛楚，转瞬即逝。随即，X又恢复了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

怎么办？除了收拾东西走人，他还能怎么办？

他以为小妖是给了他一个从快要窒息一般的疼痛里喘息的机会，没想到，这又是小妖一次测算无遗的游戏。那个人，到

底还是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上，重重地撒了一把盐。

X看着对面那个捏着旅行箱脸色惨白的少年，眼前氤氲一片。

他瘦了。听说他生病了。那个单薄的少年倔强地抿着嘴唇站在他对面，大眼睛里翻腾着水雾。体不胜衣的孩子，摇摇晃

晃地站着，好像一根悬崖上的野草，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模样，分外让人心疼。

X的心都揪起来。只听说他病了，没想到，会这样严重。

刚见到那个小孩的时候，他也是瘦瘦的，抱起来都咯手。他养了两年，才养出那么一点点肉，这么几天就瘦回去了。

恍恍惚惚，思绪穿破时光的迷雾。

上次小崽生病了，他抱着他的样子，还历历在目。

那个孩子，每次生病了胃疼了都跟个小猫似的，缩成一团，腻歪在他怀里，眨巴着水汪汪的看着他，邀吻。那个时候，

小崽子还被他养得胖乎乎的，白白粉粉的圆鼓鼓的一团，生气的时候小脸好像包子一样鼓起来。他都无法想象怎么会有

人这么可爱。抱着他，他就无限满足。这是他的爱人，这是他的宝贝，这是他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乖乖。

现在，那个乖巧的孩子正半张着眼看他，眼神完全不是平日里纯真无邪的样子，有一点点的痛苦，一点点憎恨，一点点

愧疚，更多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眷恋。

X知道，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斯诺，而是零少。零少，是不会有斯诺的眼神的。他可以尽情地瞪着他，他可以风情万

种婀娜多姿放浪形骸。X为不可闻地叹息，他的斯诺是个梦，他的斯诺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

长得很像他罢了。

这样想着，X嘴角就勾起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心酸得不行。

他看着零少，手握紧，松开。深呼吸，突起，告诉自己，他不是斯诺。

但是，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知道，还是克制不住拥抱他的欲望……

也许再过一个世纪，他也学不会自欺欺人。

他爱他。

他一生只爱他。

哪怕再过几万年，这个人仍然是他的心尖上的一根刺，拔不掉，摸还疼。但是，他注定永远住在他心中，最深最柔软的

角落。

此时，斯诺的心脏猛烈地疼痛起来。

斯诺从迷蒙中回过神。

视网膜中倒映着那个纤长的身影，姿容绝顶，神情憔悴。那个烫人的身影死死地烙在瞳孔上，皮肤烤焦的青烟滋滋地窜

起来。眼睛真的好疼啊，疼到很想流眼泪。

斯诺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软弱一并抽了回去。

对面那个长得和路易一模一样的男人，眼波中灌满了醉人的温柔和哀伤。刹那间，暖流淌满了斯诺的胸膛。就算是石头

雕刻的心，也在这暖流的冲撞中硬生生地别开几道缝隙。春风吹进去，细雨灌进去，爱情不知不觉地溜进去，迅速生根

发芽，越长越大。终于，那颗石头心经不住这样的风化，在爱情长大的时候，哗啦啦地碎掉了。

斯诺这个疼啊，疼得龇牙咧嘴，疼得泪流满面。

斯诺这个悔啊，悔得肝肠寸断，悔得嘴唇颤颤。

孽缘啊，早知道他这个石头心也有破掉的一天，当初就不应该让爱情的种子住进去。他是多傻啊，他以为玩玩爱情可以

留着纪念，他以为浅尝辄止不会伤心，他却不知道一时的温暖却造就了他一生的思念。

他还年轻，他还有机会，他还可以预见许多出色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路易，他注定要一辈子生活在路易的

阴影下，怀念着他的侧脸寂寞一世。

他不甘心啊，他挣扎过，努力过，他以为他可以忘记这个人，但是他大错特错。

这些天，刻骨铭心的思念。斯诺告诉自己，相见不如怀念。

他们之间，只有欺骗。他们之间，戴着假面。

可是，现在，真的站在这个男人面前，斯诺突然觉得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是多么的可怜。他只是看着路易，就有一种想

要哭泣的冲动。他现在想咬他，想吻他，想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想告诉他，路易，我的心好疼好疼。

他是路易还是X，已经不重要了，斯诺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不管他是谁，我都爱他！

我爱他，我爱他，我爱他……

路易看着他，如此悲伤。温柔的笑容还在他的唇边徜徉。

他们，都一样。

他们，都没变。

他们，仍然彼此相爱。

斯诺想，其实他们是情愿就这样彼此欺骗一辈子的。他愿意永远醉死在这迷人的谎言里，永不清醒。

路易的手指握着行李箱，指甲饱满，就好像它们抚摸过斯诺身体的模样。

斯诺想，难道，有过欺骗的爱就不是爱了么？

路易的目光闪闪，落在斯诺脸上，宛如冰冷的清辉。

斯诺想，难道知道路易不是白领他就不会再爱他了么？

路易苍白的脸颊浸泡在朦胧的泪光中，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

如果……我们可以回到从前就好了……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