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溯做菜实在缺根弦，并不代表他包饺子也不行。他老妈可是正宗北方人，从小就在各种面食里爬大，包饺子简直是闭着眼睛都没问题，唐溯跟着老妈包了这么多年饺子，所做出来的成品拿相机一拍就能直接往美食杂志上放。

姚煌包得兴起，自己开发了各种奇形怪状的饺子，连带他的班上也出现了多种造型的创意。要不是校长过来巡查，看到他们班这一块儿的桌上连海胆造型的“饺子”都出现了，兴许晚上大家还能吃上不少充满创意的艺术品——就是不知道煮出来会不会变成馅料汤和面疙瘩汤……

每个班都分到一堆材料，唐溯给孩子们示范完，挨个手把手教他们怎么填馅儿、怎么给饺子封口、怎么捏褶皱好看，这些语言或者听力出现问题的孩子们一个个心灵手巧，到后来，不少孩子的作品都快赶上老师了。

一节活动课大家玩儿得不亦乐乎，饺子都没包完，桌面铺的一层为了防止面团沾桌的面粉，已经扑在了每个人的脸上手上衣服上。

每个班的成品都被食堂叔叔阿姨收走后，老师们受到了学生们的热情感谢，其表现就是他们纷纷把手上的面粉往老师身上拍，最后走出食堂的老师们没有一个不是雪白雪白的。

把孩子们送去洗手洗脸，一个年级比姚煌和唐溯都大的女老师感叹道：“咱们这儿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到了放学时间，不少孩子舍不得走，还是食堂的叔叔阿姨想得周到，把先煮好的饺子端到每个班，让孩子们都尝了一遍。不留校吃饭的孩子们这才开心起来，笑着闹着吃完，互相比划着味道，意犹未尽地相伴离开学校。

一会儿就要开饭了，姚煌接了个短信，抱歉地告辞。唐溯看看时间，魏旭明差不多也下班了，就和学校老师打了个招呼，准备去外面的街口等他。

还没走出小操场，唐溯听到身后有疾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班上的小悦。这个小姑娘是先天的语言障碍，但是人很聪明懂事，成绩也非常好。

跑到唐溯面前，小悦把手里的东西往唐溯手里一塞，比划着说：送给老师，我做的！

这是一串很朴素的木珠手链，小木珠就是不久前某节大型手工课上一位聋哑人阿姨带来的，教孩子们做手工艺品的材料。因为这所学校大多数的孩子都无法参与健全人的工作，所以做手工艺品是他们中一部分人未来的主要工作。学校里除了唐溯和姚煌这样的文化课老师，还经常会请一些残疾人师傅前来传授初级技艺。

木珠手链表面原本是比较粗糙的，都是由孩子们自己打磨光滑并且串连起来，唐溯手里的这一串，珠粒光滑圆润，大小以肉眼观察基本一致，已经有了市面上手工艺品的雏形。

手工课唐溯也旁听过，甚至还自己尝试过，可惜手艺还赶不上自己的学生。看着手中的珠链，唐溯有点儿惊讶：“送给我？为什么忽然要送我东西？”

小悦打手语：因为老师给我们做饺子吃！

唐溯笑道：“大部分饺子明明都是你们自己的功劳嘛。”

小悦摇头，打手语：但是老师买这么多东西，很贵！

唐溯指指外面：“这些可不是我买的，是我一个朋友买的，我顶多帮忙搬过来。”

小悦撅嘴，打手语：“反正奶奶教我，要知道感谢别人。老师的朋友很好，但是老师也很好！我做了好几条，这个是最好的，奶奶说这个很灵，戴着它就会一路平安！

唐溯知道，小悦的奶奶信佛，她的父母常年在工厂吃住打工，她是奶奶带大的，半年前他接手这个班时，她的奶奶刚刚去世，本来走读的她就改成了住校。为了让她重新快乐起来，唐溯和其他老师想了各种方法，花了好久终于让她展露笑颜。

如果小悦一定要说唐溯对她的帮助多么大的话，唐溯也必须要说，正是小悦的振作让他感受到教师这份工作的意义。

虽然这次想到要让学校里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们吃上一顿饺子，是因为看到小悦对着他课件里的饺子眼馋的样子，但他顶多只是个发起人，真正的功臣应该是魏旭明，这份礼物他受之有愧。

唐溯还想说什么，小悦指着他背后，唐溯回头一看，魏旭明居然已经站在他后面了。

“这么快？”唐溯不免怀疑某人真的像昨天说的那样翘班赶来。

魏旭明当然明白他这句的意思：“我工作完成了才来的，顶多是提前下班。”看到小悦，他笑了笑，“你学生？”

唐溯给他看小悦送自己的手链：“是的。你看，明明是你买的这么多东西，结果她送我礼物。小悦，这个叔叔就是我朋友，咱们今天这顿饺子多亏了他呢。”

小悦刚把手抬起来准备打手语，魏旭明从唐溯手里把手链拿过来仔细看：“嗯……做工不错！你自己做的？”

小悦点头，魏旭明把手链戴上，对她眨眨眼：“就如你们唐老师说的，这样吧，这个手链你还是送给我。谢谢你了。”

唐溯在背后看不到魏旭明的表情，不知道他对小悦有什么动作，居然就让小悦点了头。魏旭明也不客气，把手链戴上在唐溯面前晃晃，一字一句都得意洋洋：“唐老师，您学生真是心灵手巧，这个礼物我很喜欢！”然后他把手链取下，把唐溯的手腕抓过来，直接替他戴上，“现在呢，我决定把它转送给唐老师，谨代表我对唐老师的尊敬和感谢之情。”

双手握住唐溯的手，魏旭明十分诚恳，语气无比真挚，那表情拿去电视台做一期电视节目，足够感动得观众落泪：“如果不是唐老师在中间牵线，我不会知道这里的孩子们有多么聪明灵巧。是孩子们积极乐观、热情善良的本质感染了我，让我重新找回了生命的意义。今天能一同被邀请来贵校参加聚会，我感到很荣幸。这次的经历，我将终生难忘。”

小悦和唐溯完全呆住，前者听魏旭明这么长一段话，还在理清思路中，后者说不出话来的同时，脑子里还在模模糊糊想着：果然某某人家里能把生意做那么大不是没有道理的……随口说话就是一套一套的！

趁着这师生俩脑子高速运转，对外界反应迟钝，魏旭明牢牢拉着唐溯，微微揽着小悦，脚步轻快地往食堂走。

一顿饺子吃得很热闹，唐溯总算看出来魏旭明是个多么八面玲珑的人物，老师学生一个个都成了他的大朋友小朋友，就连校长都专门端着碗坐到魏旭明旁边跟他推心置腹地说话。

吃饱喝足，孩子们该回家的回家，该回寝室的回寝室，唐溯帮忙收拾，魏旭明还被校长拉着说话。

由于地形不熟，唐溯搬东西的时候不小心把手挂到案板边的钉子，顿时血流如注，吓得旁边阿姨赶紧跑出去，把外面参与校长和魏旭明聊天的校医拉来。见他受伤，校长和魏旭明都赶过来，然后又陪着他去校医室。

等校医给唐溯清理好伤口又包扎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唐妈妈还给唐溯打了个电话询问，唐溯说快回了。

学校的校舍比较古老，学校里和附近都没有停车场，门外的街道也禁停，所以魏旭明的车停得有点远。既然唐妈妈都催了，魏旭明让唐溯继续把最后一点包扎完，自己到两条街之外的停车场去把车开过来，一会儿直接送他回家。

魏旭明前脚走了没两分钟，忽然一声奇怪的巨响从宿舍那边传来，接着还有点小骚动。校医手上正忙着，闻声和唐溯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往门外跑。

学校里大部分是聋哑人，夜晚这么大声音，造成的骚动却很小。跑到宿舍楼下时，两人看到几个宿管阿姨正带着一脸莫名的孩子们从寝室楼出来。

离唐溯最近的宿管阿姨不是聋哑人，看到唐溯和校医，她把手上牵的两个孩子交给旁边大一些的孩子，打了几个手势，让他们跟着其他宿管阿姨走，自己快步走过来，拽着两人快步走到一旁。

唐溯的手臂都让她拽得有些疼，他疑惑地回头看宿舍楼，只看到各个房间的灯都亮着，并没有想象中的火光或者别的什么，但是不断有孩子们被宿管阿姨和随后赶到的其它住校老师带出来，往学校外领。

“张阿姨，怎么了？”直到被拉到远处的墙根下，宿管阿姨才停下，看着唐溯和校医的脸，嘴唇直抖，半天发不出来一个音。

校医也回头看看宿舍楼，催促道：“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宿管阿姨比了个手势，语无伦次道：“枪……枪！有个人、有枪！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他让我们报警！抓了宁宁！”

这是怎么回事？枪？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这个普普通通的学校里，居然有人持枪劫持一个聋哑学生？！

唐溯和校医都愣住，阿姨忽然腿一软，拉住面前校医的衣服：“枪……枪是真的！门都……都破了！他、他还在……”

就在这时，学校院墙外这种时间基本没什么车辆路过的宁静街道上，忽然划过几道红蓝色的光，却没有伴着那种刺耳的警笛声。似乎是看到了外面的动静，宿舍楼那边又传来一声奇怪的巨响，宿管阿姨彻底软倒在地，校医急忙扶住她。

“学生好像都出来了……我们先出去！”校医架起阿姨，但是一个完全无法自己站起来的人让他很吃力。唐溯赶忙也上去帮着架起阿姨，两人快步往校门走。

唐溯边走边回头看校舍，那熟悉的建筑在黑夜里亮着熟悉的光，每一个窗口都是那么干净明亮，此刻，却隐藏着浓浓的杀机！

校门处，孩子们已经被带到了更远更安全的地方，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也封锁了校门，看到唐溯和校医架着阿姨出来，急忙围过来，看到阿姨只是惊吓过度并没有受伤，松了口气，让校医扶着她先离开。

回头看见唐溯并没动，领头的警察劝道：“你别待在这里，我们知道还有一个学生在里面，但是请你相信我们，我们会尽全力保障他的安全，也请你在安全的地方等候，也许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唐溯远远看着校舍，只是把身体从正门口移到了大门边，然后低声说：“被劫持的那个……是我的学生。”

半个小时内，宿舍楼里都安安静静，周边街道也被后续赶来的警察封锁。得到唐溯和回来的校医画的地图，警察们围成一圈研究讨论，还是不敢冒然派人进去。

这时，宿舍楼里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哭声，凄厉恐惧，唐溯心一紧，转身就想进去，被几个警察拦住了。这时他的手机忽然又响了，拿出来一看，赫然是学生宿舍的固定电话号码！

接通电话，电话里的哭声更加清晰，只是还伴着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操，这是谁的电话？你他妈能不能听见？”

唐溯怔了怔，抬头环视一圈，见警察有帮他接的意思，缩回手摇摇头，微微吸了口气，哑声说：“能，我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操，够了闭嘴！”那男人的话明显不是对唐溯说的，电话里同时传来“碰”的一声响，却是更大的哭声。

唐溯急了：“住手！喂？你别打孩子！”

“都他妈闭嘴！我怎么抓了个聋子？（依然是受惊过度的凄惨哭声）闭嘴！你们快给我找个能听话的哑巴小鬼进来！不然我就把这个聋子的手砍了扔出去！”

绑匪的声音大得旁边警察都听到了，互相使眼色，这时绑匪却说：“你旁边有警察吧？告诉他们，别想找个什么人来冒充哑巴，那群猪我一个个都认识！尤其是那个混蛋周霖华！我要小鬼，听清楚了没有？！五分钟！五分钟如果没有一个哑巴但是能听话的小鬼进来，我就砍了这聋子一只手送你们！”

已经有个孩子身陷险境了，他们怎么能再让一个无辜的孩子落入魔手？！

见警察们眉头深锁，唐溯心一横，握紧电话，用受伤还包着绷带的另一只手抓住旁边校医的手，直视对方，同时换了一种声调，声音洪亮清晰，完全不是刚才他那种急促低哑——而是几乎与校医平时说话一模一样的声音！

“等等！”

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唐溯生怕绑匪脾气急躁，不听他说直接挂电话，稳了稳心态，用几乎听不出和真人声音有区别的校医的声音接着说：“我旁边有个年轻老师，是个哑巴！你手上那个学生是他的学生，他想自己来交换人质！你先别挂电话！听我说，桌上应该有照片，是他们班手工课的合影，你看看右边一个穿米色衣服的男老师，就是他，他想去换你手上那个学生！而且他今天受了伤，一只手完全不能动，也没办法对你造成什么威胁！请你让他去换那个学生，他一定会听话的！”

绑匪沉默一下，还是不改意见：“少废话，快给我去找个小鬼来！”

“孩子们都已经走远了！你等等，他马上过来！”

唐溯吸了口气，把手机深深按在校医手里，三两下扯掉右手还没完全包扎好的绷带，眼睛也不眨地把伤口对着大门高处一段锈蚀的铁丝重重划下！

这一划的结果是唐溯疼得整个人差点没站稳，晃了下让校医扶住了。他连抽几口气才稍微缓过来，在校医耳旁压低声音说：“对不起……等下拜托你……陪我进去一下……”

校医震惊中不忘点头，唐溯抱歉地看着他，忍痛用左手又把绷带往右手上缠了几圈，然后高举两手，慢慢从校门口进去。

绑匪那边沉默一会儿，对校医说：“让他站住！”

校医连忙转述，唐溯立刻站住不动，还是高举双手，血渐渐透过绷带。

“你也出来，一只手举起来！”校医照做，站在门口，一只手举起来，另一只手握电话。

“你就在原地站着，找外面的警察要一副手铐，丢给他，让他把自己铐住！”校医老老实实照做，唐溯右手不能动，连牙都用上才把自己双手拷上，还举起来向两边扯了扯证明确实铐上了，结果扯到伤口，疼得脸色都变了。

绑匪这才满意，让校医转告唐溯，慢慢举着手走进宿舍楼，自己去他学生的宿舍换人。

走廊里的灯一直亮着，唐溯慢慢走过去，刚到门口就被一把拽进去，接着腹部挨了一膝盖，立刻倒地蜷成一团，无声咳了半天，连整个人被翻过来、右手绷带被扯掉都无法反抗。

“还真是那个老师……”见唐溯的一切都和刚才听的相符合，绑匪扯起墙边脸上带伤还哭得惨兮兮的小男孩，也不管他双手伸向地上的唐溯，直接提着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转头对唐溯说，“你告诉他，两分钟以内我没有看到他滚出这栋楼，他亲爱的老师就要少一只手了！”

第二十八章：暗号

魏旭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去开了个车，前后不过十五分钟，他与唐溯就被一道黄线隔开。

给唐溯打电话，一开始电话总是占线，魏旭明还以为唐溯在联系他，或者给别的什么人通话，过了二十多分钟，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接电话的人竟然是警察！？

什么“手机主人唐老师在绑匪手里”、什么“绑匪手里有枪，很有可能还有炸弹”、什么“我们已经通知特警，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这些听起来简直荒唐的东西，居然在他面前发生了！

警察说怕绑匪再用这个手机联系他们，请魏旭明不要再给唐溯的手机打电话。魏旭明咬牙甩上车门，直直盯着远处的学校，手指僵了半天，才按出电话薄上的某个号码。

因为最外围的路口已经被后面增援的警察封锁，这条宁静的道路上没有车辆经过，不远处居民楼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好像刚才魏旭明听到的那些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