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是怎么回事？”周壮壮把手机递给林若，林若看了看然后站起来去倒水。
“明天就回去上课。”
“不。”
“为什么！”
“我要陪你复健，大夫说你很可能变成瘸子，可是如果复健做得好就有希望不落残疾。”林若端着水坐回周壮壮身边：“吃药。”
周壮壮几乎感到不可思议，他从来没想过不言不语的林若居然会擅自做这么大的主。林若休学是为了照顾自己，周壮壮很明白，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更明白不管自己会不会落下残疾，他的警察生涯肯定已经完了，这是大家心照不宣可是谁也没说出口的话。但是林若不同，他是重点大学名牌专业的大学生，他正是人生奋斗的起步阶段，没有什么比学业重要，就算是他周壮壮也不可以，对于他擅自休学这件事，周壮壮简直觉得他是在儿戏，这种不懂事和任性根本就不是他认识的林若。
“啪！”周壮壮绷着脸坐起来，一嘴巴打在了林若的脸上：“我他妈又不是没你就好不了了，用你休学吗！？”
这是周壮壮20年来第一次对林若动手，而这第一次就用足了全力，连他自己都觉得手掌火辣辣的，林若的脸立刻就肿了起来。
周壮壮望着脸被打歪过去的林若，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他想用恨林若不争气，竟然擅自休学作为说服自己出手的借口，但他最后还是发现自己其实不过是在借题发挥。他是生林若的气，但心里那种可耻的窃喜远远盖过了失望。也许他只是在害怕，不管是对于林若的付出还是对于两个人不该有的羁绊甚至是自己变得没有方向未来都令他感到害怕。这时的周壮壮才承认自己的懦弱和卑鄙，他以为自己能够笑着抗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感情，以为自己能够对腿伤毫不在乎，但其实他从来都是只愚蠢的鸵鸟，把所有无法面对的事情囫囵吞枣般的忽略掉，带着一个乐呵呵假面二百五一样的继续生活。但是他忘了，生活中的问题不是青春痘，就算你不去挤破它们也会慢慢消失，很多事情如果不解决就永远过不去，比如他和林若的感情。于是这些混乱的感情积压在他心底随着日子的流逝一点点的腐烂发臭，源源不断的释放恶臭的沼气，然后反复熏蚀他的理智，直到让他找到一个理由爆发。
而今天，周壮壮终于找到一个道貌岸然的足以让他发泄的理由，向那个爱着自己的人爆发了。林若吃定了周壮壮，周壮壮又何尝没有吃定林若呢？
受到的冲击太大，林若手里的水洒出了一些滴在裤子上，他用手拍了拍然后把杯子放在了一边，慢慢的把头转向周壮壮，反手结结实实的还了周壮壮一耳贴。
“哥，我是休学又不是退学，你怕什么。我和你不一样，你只知道唧唧歪歪，怕东怕西，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却还想事事周全。我比你简单，我只想对得起自己。”
林若太犀利了，周壮壮在他面前简直就是一张白纸，也许周壮壮一直以来所有的掩饰和克制在林若眼里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表演，被这样的认知吓了一跳，周壮壮彻底恼羞成怒了：“滚！看到你就烦！”
这是实话，但还有后半句：看不见更烦。
林若仿佛早就知道周壮壮要说什么，已经把书包收拾好了，在他走过周壮壮床边的时候，轻轻的说：“哥，你其实就是个孩子。”
“滚！”
“我知道。”
周壮壮没有往门口看，赶在关门声响之前钻进了被子，由衷的感叹了一句：“都四月了怎么还这么冷。”
于是林若再也没在医院出现过，周壮壮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去上学了，但他知道他们之间那点破事应该是彻底完了。其实晃晃忽忽过了这么多年，他和林若早就该有个了结，当初是自己很爷们的告诉林若他们没戏，现在真的没戏了心理还是空落落的。人就是一个贱，果然这种不清不楚的暧昧不能永远的继续下去，去他的藕断丝连，还是破罐破摔来得好一点。
离开了林若，方容和许许开始陪着周壮壮做复健，然后就陪着周壮壮在病房里呆到晚上。方容是万年的psp，而许许是万年韩剧，经常抱着笔记本哭的淅沥哗啦，周壮壮特别想把她轰出去。
再后来，不禁林若，连方容也消失了，周壮壮突然感觉到前所没有的寂寞，人也变得沉静下来，有时光着看着窗外飞来飞去的小鸟就能打发掉一个下午，但是不管多闲，他也不会去想林若，他同意林若的话，他就是别扭的孩子。
周壮壮的腿恢复的不错，已经能够不用拐杖慢慢移动了，只是样子难看极了。已经躺了几个月的周壮壮已经对床有了种原发的恶心，经常在轮椅上坐到深夜才挪到床上去，然后看着沙发发呆直到沉沉睡去。初春乍到，窗外花园那棵樱树洋洋洒洒的飞洒自己的花瓣，清风相送，有时会落几片粉红色的薄翼在周壮壮的床上，这总让他想起小院那棵同样爱现的杏树，也有几个月没回去了。
微弱的壁灯下，林爸爸陪在周壮壮床边给他削苹果，已经明显稀疏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颜色，果然每个人的成长都是用父辈的青春做交换的。
“叔，您给我讲讲您和李姨的恋爱史呗。”林爸是个老学究型的人，脾气温和的不行，说白了还有点二，周壮壮一直和林叔放肆的很。
“我们俩，当初是私奔，不足与年轻人道也”
“不是吧，您年轻时够猛的！”周壮壮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真没想到眼前这个温吞水的老学究叔叔还是个为爱痴狂的主，想想林若恐怕就是遗传了林叔，林若……
“那没办法啊，你李姨的爸妈看不上我啊，我们俩只能先斩后奏了，后来小若生下来这事儿也就定了~。不过现在当了老家儿，也觉得自己年轻时太不像话了。”林爸终于削完了苹果，体积也就剩了三分之二，周壮壮无奈的把手伸过去接，可林爸直接把苹果塞进了嘴里，气氛瞬间很尴尬。
“叔叔，要是有一天林若也跟人家跑了您咋办啊？”周壮壮也不知道为啥问这个，而且问完了心跳的扑通扑通的。
“哼，为了避免悲剧的再次发生，我早就想好了，就算赶明林若领个母夜叉回来我也鼓掌欢迎，反正是跟他过一辈子，我不操那个心。”
“……不过您要是不喜欢，我估计林若也不会往家带。”
“那小子可不一定，你看他不言不语的，蔫主意大了去了，不过这点随我。”林叔显得很得意，苹果嚼得嘎巴嘎巴的，听得周壮壮心惊胆战。
“再者说，人这一辈子也就几十年，小时候听爹妈的，上了班听领导的，老了又得听儿女的，能做主的事儿本来就没几件，好容易找个一起过一辈子的伴还不得珍惜机会啊。壮壮你还小，以后你就会发现别看这每天身边来来往往都是人，但真正能和你搭上关系的没几个，而在这帮人里你能找着个喜欢的，而恰好人家也喜欢你，这就是缘分，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错过了肯定的后悔一辈子。人吧，该自私还是可以自私点。”
“伤害亲人感情也成？”
“这个……，你要是啥都想考虑周全那就啥都甭干了。”
周壮壮被林叔说的啥话也没有了，他的话简直和林若如出一辙，问题到底出在哪了呢。
又是一个清冷的黄昏，窝在床上看杂志的周壮壮努力的让自己忽略旁边梨花带雨的许许，他不是张凌厉，许许的眼泪不能激起他的保护欲，于是正当周壮壮拎起一个橘子准备扔过去的时候，一个很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周壮壮忙把头凑了过去：“丫头，闪开我看看。”
悲痛中的许许机械的把本挪向了周壮壮，字幕下面的每句歌词都像一把把小勺子，把周壮壮的心弄得一剜一剜的疼：“这歌叫啥？”
“我有爱人……。”
周壮壮没回话，只是直直的盯着屏幕，直到整首歌唱完。
“许许，是兄弟吗？”
“不是。”
“帮我个忙。”
“说。”
第四十章：coffee augur
地下水宫的回廊上，碎晶般的水将温和的灯光打散，星星点点的反到雕刻繁复的石柱上，环境安静又带着些小诡异。
“噗”方容把一枚硬币扔进了水里，几天肥硕的大鱼哗啦啦的游开了。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本就稀少的游人此刻也都沉浸在伊斯坦布尔绵长浪漫的历史里，环境静的出奇，这个小小响动显得有些惹眼。
林若站在一根布满孔雀石纹路的石柱旁边呆呆的凝视，感叹果然就像这些石柱的名字一样，它们的身上积蓄了太多的泪水。听到方容那边的水声，林若走到方容身边，伸头向水里望了望：“哥，你许愿啊？”
“这有个说法，你要是投硬币在水宫的水里，就还会回到这里。”方容说着也递给林若一枚硬币，林若接过来搓了搓，无所谓的扔进了水里。
“哥，你就这么喜欢这里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死了要葬在这里。”方容趴在扶手上一脸陶醉，完全不顾林若的白眼。
林若和方容来到土耳其快一个礼拜了，两个人窝在伊斯坦布尔也有三天，著名的景观差不多都逛完，可是方容还是赖在这里不愿意走，林若很少看他对什么东西这么上心，更别说如此留恋一个地方。
“你这是只把他乡当故乡。”林若很无奈的拍了拍方容的肩膀。
“林若，你死了想埋哪？”
林若被方容这个问题弄得措手不及，一低头看见栈道下面瞪着眼睛的幽蓝色的大鳄鱼，咽了口吐沫说：“我还不想死呢。”
“废话，谁想死啊，傻小子。”方容拍了林若脑袋一下，看了看手表，“走吧，冷。”
两个人出了水宫沿着古老的街道信马由缰，土耳其明亮的阳光照的身上暖洋洋的，和家里的快节奏比起来，这里的生活显得很懒散。
“走，哥请你和土耳其咖啡。”方容对于土耳其咖啡已经有了执念，他总是对一些做工繁复的东西很感兴趣。
两个人就坐在了露天的咖啡馆里，望着街上的人来人往，边晒太阳边等咖啡。
“对了，这个给你玩吧。”方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大衣兜里掏出来一个项链，很粗糙的样子，就是在绳子上串了一块蓝绿色的小石头。
“这是什么啊，带脖子上的？”林若接过来就往脖子上边比，发现这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在阳光下也亮闪闪的。
“哦，买票的时候看见有个阿姨摆地摊，卖的都是这种石头做的首饰，说是土耳其石，辟邪保平安的。”咖啡已经端了上来，方容开始享受他的幸福时光。
“呵呵，谢哥，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个？”林若把项链放在衣服里，凉凉的。
方容没搭理他翻了个白眼，很明显，他的意思是他不屑。
土耳其咖啡是不过滤的，喝完后在杯底留下了一些残渣。林若也很喜欢这个味道想再叫一杯，方容却抢先把他的杯子拿了过来。
“林若，方华姥姥原来跟我说，土耳其咖啡喝完剩下的残渣可以用来占卜运势，哥来给你看看哈。”
“成，给我看看等老爸老妈知道我休学出来玩会不会打断我的腿。”
“恩，那个看不出来，不过你小子今天有桃花。”
“恩。”林若敷衍了一个字，用手挡着眼睛晒太阳，在另一片阳光下，他的桃花应该还在医院里，不过开的再灿烂也与自己无关。
风凉凉的吹，两三个小时晃过去了吧，林若看看方容，他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哥，什么时候回酒店？”
“咱就是异乡客，回哪都是漂，所以在哪都一样。”方容看了眼表，今天他一直在看表。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等人？”
“聪明，有个贱人要来。”方容叼着咖啡杯，弯着眼睛含糊的说。
“什么！不可能！”林若“噌”的站起来，椅子差点没被他撞倒。
方容没理林若，眼睛飘向了一辆驶来的出租车，随着车子一路看过来。
林若喉咙一下子变得干涩，全身的肌肉的僵持了，直直的盯着停在几步外的车子，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叽叽喳喳的吵闹，他希望他出现，又不想让他出现。
出租车司机是个蛮和气的大叔，冲着方容和林若乐了一下，然后绕到后边打开车门，一只拐率先伸了出来，然后就是周壮壮那张特别欠抽的笑脸。
林若望着架着拐逆光而立的周壮壮，驶走的出租车卷起一阵路风，扬起了他长长的风衣。攥紧了拳头，林若快步走到周壮壮面前，仰头盯上他的眼睛。
“你太没良心了啊，把病号一扔就没影了……”周壮壮还想说什么，却被林若的举动吓得憋了回去。
本来以为林若看到自己会很激动，或者干脆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但是让周壮壮出乎意料的是，林若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一字一顿的说：“你疯了！”
周壮壮愣了一下，然后又扯开了嘴：“瞎说什么啊，我好着呢，少咒我啊……。”
“够了！”林若很少这么大声，但他是真的受够了，不管是周壮壮的隐忍还是他的逃避，林若真的再也不想忍了：“你还知道自己是病号啊！就这样你还敢坐长途飞机，你还敢一个人跑到国外，你就不怕摔在路上让人家抢个精光连家都回不了！”
“没那么丧吧。”周壮壮表情很搞笑，眼睛就像水宫里粼粼的水光。
“哥，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母鸡。”
“你对自己太狠了。……你连自己都不爱，所以你根本也不知道怎么爱别人。”
周壮壮点点头：“然后呢。”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了很大的牺牲，你觉得你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成全了咱们家，你觉得自己很委屈，有时还觉得自己特伟大？”
“您继续。”
林若瞪着周壮壮，尽力想表现的刚强，眼睛却还是不争气的湿了。
“其实你才是最自私的。你根本就是害怕，你先是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后来又不敢接受我，你怕老爸老妈们不原谅你，你也怕亲朋好友的议论纷纷。”
“恩。”
“你嘴里口口声声说他们咱两没戏，可是你还一天到晚跟我不清不楚的，你是不是觉得你是牺牲自己的感情痛苦的维系着我们的亲情？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悲伤男二号？”
“恩。”
“都是屁！你他妈就是又想吃狐狸肉还不想招一身骚！我都知道，可是我都无所谓，我知道你太优柔寡断，那我就像个傻子似的呆在你身边，如果你觉得这样你最舒服，我就这么莫名其妙的窝在你身边一辈子都无所谓，我根本就不在乎。”
“恩。”
“可是你凭什么骂我！你凭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上不上学是我的事，管你屁事！你就是不想欠我，可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你欠我了！你就知道自己在那瞎琢磨，然后谁也不商量就把所有的主都做了，还觉得自己跟个救世主似的，屁！”
“呵，是。”
“本来就是！我他妈除了喜欢你什么都没跟你要求过，你他妈到底在怕什么！我又没让你跟我光明正大的到城楼上宣布咱俩是一对，你到底在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