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你听我说。”苏末很快速的说，“我知道你很爱他，但是有时候……”

他酝酿了一下，花了很久才说出口：“有时候，很多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美好，他……他或者不如你爱他那样爱你，你不要把自己都奉献上去，你还年轻，有大把大把的时间。”

“我知道。”苏秦沉默了一下才回答，“他本来就不爱我，他会让我生下来，就是想尝试着找一个没有遗传的孩子吧。”

“不过我还是爱他啊。”苏秦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的，不过能为他做点事，我还是很高兴的，你也不要太难受。”

这还真是……路天泽一直知道苏秦喜欢他父亲，甚至到了执着的地步，但是真没想到能严重到这个地步。

他听得很认真，完全没有非礼勿听的意识，就这么站在那里，完全忘了苏秦说的，要他不要离开的话。

苏秦低着头：“谢谢，我那时候不让你去看他，还把你锁起来了，我以为你会恨我的。”

“不会啊。”苏末摇头，拈了一个土豆开始切丝，他的动作很认真也很娴熟，加上落在砧板上有节操的响声，想必做过很多次了，“你说得很对嘛，我又不能给他好的未来，还会害了他，不如让他找别人更好。”

“哥，那你会不会难过啊？”苏秦好奇的问。

苏末笑了一下，居然有点儿温柔：“不会吧，我也不知道诶，苏秦你不知道，其实我真的没有想过有一天真的能跟他在一起。”

他说的有些恍惚，连声音都是飘渺的：“有些东西，盼望太多年，其实就算到手了都没有真实感，到现在，我都没有觉得他真爱过我。”

路天泽听得也有点儿恍惚，看着苏末低头洗菜，声音温润：“问这个干什么，都过去好久了。”

90：轮回之悸

路天泽听了一会儿，正思忖着自己该怎么敲门才比较合理，客厅里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

“怎么了？”

苏秦跟苏末都迅速转过了身来，后者的手上甚至还沾着水迹，路天泽还没来得及避开，就被看到了。

“是客厅。”苏秦细细的听了一会儿，脸色突然变了一下，匆匆的冲了过来，一把推开路天泽。

苏末跟在他后面，脸色也微妙的变化了一下，他似乎想跟路天泽说点儿什么，但是苏秦的大叫，让他什么都来不及做了。

路天泽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团乱糟糟的血，从他生病开始，这玩意儿他就没少看了，但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见得这么惨烈。

被苏秦抱在怀里的苏父已经死了，路天泽可以这么判断，毫无转圜的余地，因为他看到苏父的耳朵里插了一支筷子。

他的手腕干脆利落，想必像极了他的性格，那一支筷子就那么插进了他的耳朵，一直插到了底，穿脑而过。

最干脆的死法，绝望利落，毫不在乎生命与疼痛，把自己剥离的与这个世界再无一点关系，武断的像个暴君。

路天泽不知道那支筷子哪来的，但是想必其实这自杀蓄谋已久了，只是在等待没人的机会，而他就是那个缺口。

他忍不住心底一凉，几乎不敢看苏末跟苏秦。

他的疏忽，居然导致了一个人死亡！

苏秦叫的简直惨不忍睹，那些血还是热的，沾染到了苏秦手上，又落到了路天泽手上。

“你滚。”苏秦嚎叫着，像一只野兽，他动个不停，那些血也流个不停，像糟糕的油彩，红的妖艳。

路天泽被震惊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苏秦拉着他的手大叫。

真的……真的死了，真的有人因为他死了，不管是什么原因，居然就在他眼前死了。

“你答应你看着他的，他死了，他死了！”苏秦哭着说，与其说在怪路天泽，压根是在怪自己，一副崩溃到了极致的样子。

是的，他确实答应苏秦的，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他离开一会儿，就会有人想自杀，还这么的不择手段。

那些血喷涌出来，路天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几乎是在看苏末的死亡，苏末将来的死亡。

他想起艾伦的话，那些人都不会活下去，因为没有勇气面对，所以情愿死，可是有时候亲人不允许，那就要不择手段的去死。

他感觉他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那片红凝固在他视线里，把他的世界都染红了。

原来那些都是真的吗？他原本以为这些都是很遥远的，就算死亡，也是优雅可怜的，与暴力不相干，就像他跟苏末前世死的那样，带着梦幻的美丽色彩。

他看了一眼苏末，后者倒是很冷静，可惜本质未变，永远控制不住喉咙，嗓子已经开始哑了，几乎说不出话来，路天泽清楚，那是苏末伤心到极致的标志。

苏秦还在大叫着，几乎就崩溃了，苏末上前抱住了他：“好了，好了，不要闹了。”

“哥，爸爸死了。”苏秦嚎啕大哭，像个小孩子，哭得好伤心，“他死了，死了，他答应我活着的，他骗人，他骗人。”

苏末抱着他安慰，把嗓音压到最低：“别哭别哭，他只是过的不舒服，想过的更舒服点罢了。”

“都是他害的。”苏秦哭着说，指着路天泽，“都是他，他也骗我。”

“好了，好了，别哭了，把人放下来。”苏末慢慢的说，苏秦还是闹个不停，他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别闹了！”他大叫一声，眼神凌厉，狠狠的捏紧了苏秦的肩膀，“早跟你说了，他受不住，你非要他活着。”

他大概想到了自己的未来，声音都有点儿颤抖：“苏秦，你不懂，他这种人……这种人，情愿死了，也不情愿别人同情他的，他很骄傲的。”

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他这一生极其风华，他从小就是少爷，是大家公子，他从来没有受过苦你知道吗？他天生就该高高在上的，你强迫他看自己从天堂落到地下，比让他死都难受，懂吗？”

“去叫律师和陆唯一过来。”他吩咐苏秦，“你要是真爱他，就不要这么要死要活的。”

苏秦甩开他的手大叫：“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以为你很了解他吗？你压根不爱他！”

“我确实比你更懂他。”苏末平静的说，迎着苏秦的愤恨的眼光，“不管你什么想法， 但是我才是他一手养大，一点点教育出来的，你总是说他更偏心我，其实不仅仅因为身世，而是因为你不懂他。”

“苏秦你资质非常好。”苏末说，“但是你总是在他阴影下面，他当然喜欢你爱他，但是他更喜欢你超越他，你可以的，为什么你老对他胆战心惊的呢？你超越他，他才更加喜欢你，你看，我们家，就只有你才能成为他的骄傲。”

他说完话就不再看苏秦了，拿了电话去打，然后才让他们都上了楼。

“这边我来处理。”他抱了一下苏秦，“上去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好了，爸爸很爱你的，苏家以后就靠你了，别让他失望。”

算是自己害死了一个人么？

路天泽在楼上看了半天自己的手，他已经洗过手了，那上面的血也已经洗干净了，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满手是血，怎么都洗不干净。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确实是因为自己的疏忽，使一个人死了，路天泽浑身战栗的想，一个人，就那么死了。

明明苏秦叮嘱过自己的，但是自己总是不把别人的话放在心里，他搓着手指想。

原来这么可怕啊……他想，他多次靠近死亡，今天才知道，死亡到底多可怕。

今天死的人是苏父，如果是苏末……他又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几乎是在发抖。

“律师一会儿就要来了，你先走吧。”

苏末走上来说，他手上夹着烟，抽得很娴熟，两腮都在翼动。

路天泽没动，也没讲话。

“你总不至于还要我安慰你吧？”苏末嗤笑了一声，把烟夹在指缝间用手指摁灭，“抱歉，忘了你不能抽烟。”

路天泽无声的摇摇头，看着苏末细长的手指。

“不要想太多，跟你无关，苏秦只是现在有点儿激动。”苏末低声说，“三年了，他尝试了无数种自杀的办法，只是我们一直看得比较严而已，其实我还挺后悔的。”

他看着天花板，语气真是飘渺啊：“留着他活着就是在受罪，我应该给他安眠药的，起码他死的时候安静些，也不用那么疼。”

“苏秦怎么会以为我不爱他呢？”苏末轻声说，“那是我爸爸啊。”

路天泽想起那一片血红，耳朵一阵疼痛。

到底得有多难受，才会那么迫不及待的死亡，连那么痛苦的死法都不在意，把死亡盼成了解脱，千方百计的想着自杀。

他犹豫了一下，才缓缓问：“你将来也会那样吗？”

苏末克制不住的就是想抽烟，又拿了一根，捏在手心了，但是又不肯抽，只是用手指反复揉捏，连过滤嘴都撕了，半晌才回答。

“不会。”

他迎着路天泽惊讶的眼睛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准备移民了，一旦病发我就申请安乐死，一分钟我都不会拖延，我受不了那种滋味。”

哪种滋味？慢慢的遗忘过去，还是丧失自我，变得浑浑噩噩，你再不是你，只是一个肉体，连灵魂都没有了？

路天泽想问，但是什么也没问出口，他现在不具备任何问苏末细枝末节事情的资格，只是有一件事，他必须问清楚。

“你为什么一定要住在我房子里？还让陆唯一来骗我，说搞什么实验室。”

91：相思成灰

“这个房子。”苏末撩起额前的碎发，他现在头发有点儿长，居然显得他很年轻，皮肤依旧瓷白，像个瓷器，只是额头上有两个浅浅的伤痕，像是豁口，现在还有痕迹，想必当时还伤的挺重的，“是因为我吗？还买在跟我一样的位置。”

路天泽点点头，他当年看过苏末那栋别墅就很羡慕，后来有钱了就在那地方盖了自己的房子，地方还是那地方，但是上面却是他的别墅了。

“这里有花。”苏末叹了一口气，“我爸爸要看呢，你又把房子买在这里，我能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么……

路天泽想，他终于想通为什么苏末执意要住在他房子里了。

这地方确实有一大片花园，尤其是里面的花与别地还不同，冬天的时候还会开花，都是血红色的，开花的时候花如烟海，阳光照入的时候会染上浅浅的金色，一片波光粼粼的荡意。

当年苏末的阳台就对着那一大片花，后来他的别墅也就把阳台对准了那里，冬天的时候，坐在阳台晒太阳，还能看到下面的花朵，算是非常拙劣的模仿，也算一个讨好。

他那会儿就非常羡慕苏末，真是会享受，格调都高的不行。

居然是这种原因……他还以为是苏末想着那是他的房子什么的，居然真是他在自作多情啊……

他讨厌了一辈子的自作多情，有一天，终于轮到自己了。

笑人者人恒笑之啊，路天泽想，苍天真是饶过谁啊。

路天泽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十点了，他父亲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

“怎么这么晚回来，还不打电话？”

他跟路天泽住习惯了，已经忘了先前的路天泽不要说晚归，基本都是不归的，有些事情，一旦习惯成自然后，就会以为是理所应当了，就像索取。

“苏末他爸死了。”路天泽低声说，也就是说说，他真没指望他父亲真听懂了。

前一世他父亲跟苏家很有一些怨恨，但是这一世完全杜绝了，应该一点也不知道苏家的一切。

“苏末？”他老爸凝眉想了一下，居然开口了，“就是你姐姐说的，那个长得漂亮没有担当的人？还闹得你要自杀的？”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了路天泽，路天泽点点头，一点点否认的意思都没有。

“哦，你们还有联系啊，他不是抛弃你的么？你还管他干什么？你姐姐说那人就长得漂亮，一点礼貌都没有，还跑过去跟她吵架。”

路天泽的呼吸都因为这句话窒了一下。

“什么？”

他惊讶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我姐姐见过他？”

“见过啊。”他老爸奇怪的看着他，“怎么你不知道啊？”

我当然不知道！

路天泽捏紧拳头去打电话，这会儿是晚上，正是那里的凌晨时分，但是他一旦也不想考虑时间，体贴一下他姐姐，粗暴的打了电话过去。

“苏末来看过你？”

“他当时是来看过我。”路迎青说得断断续续的，好像在跟什么人打闹，语气里一股儿甜蜜的味道，“就是，就是我住院后，你那会儿回公司了，他来看过我。”

“然后呢？”路天泽捏紧电话筒，指尖用力到发白，“你没有告诉我。”

“哦。”路迎青随便应了一声，然后笑了起来，他那边确实有人在跟她打闹，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别闹别闹，打电话呢，我弟弟。”

路天泽耐心的等了等，路迎青才继续开口，语气羞答答的：“小路，你要当舅舅了，你什么时候来参加我们婚礼？”

路迎青出去之后就发展了新恋情，路天泽对这点一直知道的很清楚，但是这一刻他确实有股愤怒感，尤其是路迎青语气里的甜蜜感。

苏末去过的，可是他姐姐什么都没告诉他！

“后来呢？他去了，你们谈话了？”

他没有理结婚那个话头，他姐姐有些不满，回答的也有点儿敷衍：“是，谈了一会儿，我说他配不上你，后来我们吵了一架。”

说到这个他姐姐还有点儿不满：“跟病人还吵架，不知道算什么男人？”

“然后呢？”路天泽压抑着耐心问，“你把他骂走了？”

他现在实在不敢小觑他姐姐的嘴上功夫，连他都能骂到激动崩溃的地步，更何况苏末那种人，估计一辈子也没受过几句白话。

“嗯。”路迎青想了好一会儿，“没有，他一直说他能给你未来什么的，巴巴拉拉说了一通，又求我不要为难你，我很烦，拿烟灰缸砸了他额头一下，问他有什么资本能给你幸福，他长得那么纤弱，一副随时会挂掉的样子。”

“后来他好像流血了，发了一下呆就走了，很怕疼吧，真像个女生的。”

事情终于全部对上号了，路天泽想，他一直想不通苏末额头上那两个月牙样的痕迹哪来的，不可能有人去打苏末的，还是打在额头上，现在想来，就是烟灰缸砸的吧。

把时间算来，苏父发病差不多也就是那时候，之前苏末跟他欢天喜地的打电话，说已经告诉家里了，然后就是苏末被他姐姐骂了一顿，再之后就是苏父病发，然后便是自己入院，一堆事情完美的搅合在了一起。

他一瞬间委实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太想说什么。

“小路。”他姐姐催问他，“你到底来不来参加我们婚礼啊？问他那么多干什么啊，他最后不是也没要你吗？这种男人不可靠的啦。”

“不去。”路天泽回答，捂住眼睛，低声问，“你凭什么觉得他配不上我？”

他只是询问，其实并不想找到答案，轻声说：“你可真是我姐姐，亲姐姐啊，真是好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