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下——琉璃夭
琉璃夭  发于:201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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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没有治愈的伤口虽然没有全部裂开,也仍然有部分渗出了血,每剥下一层绷带,那上面的血色便加深一分,看得人触目惊心。

“怎么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凌霄城见他眼圈都红了,无奈地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都跟你说了不痛了。”

柳陌红不理他,扳过他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将伤药涂抹到一道道鞭痕上,动作轻柔的触碰,伴着他浅浅的呼吸扫过那纵横伤疤,有些刺痛,但更多的却是痒痒的蠢蠢欲动。

听到近在咫尺的气息瞬间加重了几分,柳陌红忍不住瞪他一眼:“你……你整天净想些有的没的……”

凌霄城懒懒一笑,也不反驳,等他上完药后轻轻将人揽了过来。

“不行……真的不行……”柳陌红慌忙想要推开他,那手臂却突然用力了起来,强硬地将人禁锢在怀里:“别乱动,让我抱一会儿。”

没有缠绵的吻,也没有更加深入的探求,就这么静静地被那人抱着,他竟也觉得甜蜜。

因为担心伤口而不再出门呆在府里的后果,就是意料之中的跟凌双年的碰面。

凌霄城并未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握住他的手,眼神沉静而有力。

父子俩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久到柳陌红的掌心都浸出了汗来,凌双年才微微合上眼睛长叹了一口气:“等伤好了以后,你们就回上海吧。”

“爸?”凌霄城皱眉。

凌双年摆摆手,“你妈妈身体不大好,国内的环境你也知道,过了年之后,慕颜就会陪她到英国去;那边新开了一条货渠,你哥哥也会跟着一起去。”

“是,我知道了。”凌霄城犹豫了片刻,点点头:“那您呢?”

“看吧,再在国内呆个两三月,若是开春……”

他又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地看着凌霄城:“你有分寸,我知道的。”

凌霄城听了这句,脸色也凝重起来,沉默的看着他背着手走去了书房。

“霄城?”柳陌红不安地拉扯他的衣袖:“怎么了?”

凌霄城回过神来,淡淡道:“没什么。走吧,去吃饭。”

这样的不安便很快被他忘在脑后。

然后在平静下来的日子里,逐步走向了新年。

每日被那人抱在怀里醒来,饭后有时去戏园子里看一看梨清和小六子,兴致来了就合着梨清的胡琴唱上几句,顺便指点指点小六子的身段唱腔;有时就去听听评弹,逛一逛姑苏城,或者去留园一带转转,坐得浮生片刻安闲。

——从未有过的宁河圆满。

不必再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不必再去日日雷打不动地唱戏,也不必须应付那些或是谄媚或是轻蔑的假意虚伪,是他童年时一直向往着的美满幸福。

凌府也在越来越逼近的年节里张灯结彩起来,杨海特地叫人在门上大大地贴上了个倒着的福字,透着一股子洋洋喜气。

凌府的厨子三天前就开始准备年夜饭的食材,难得一家子团圆,就连凌双年一贯严肃的脸也不知不觉地温和下来。

除夕那天天没亮就开始燃起了炮竹,是临街的幼童们都放了学,大街小巷地窜走游嬉;原本热闹的市集也突然空荡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回家过年了,就连以前怎么赶都赶不走的小商小贩也都消失不见。

因为天寒地冻,所以柳陌红赖在温暖的被窝里不肯起来,连带着抱着凌霄城不许他下床。

“还不起来?”

凌霄城被他按住,笑着揉揉他柔软的发,伸手将他拥进怀里,纤细修长的躯体触手温热柔软,让人想就这么抱着不放:“柳老板不是一直崇尚刻苦练功吗?”

柳陌红埋在他肩窝里蹭了蹭,舒服的嘟囔了一句:“今晚不能睡……再躺一会儿。”

凌霄城把被角捻住,将人搂紧了些:“好,再躺一会儿。”

过了片刻,柳陌红忍不住出声问他:“你在想什么?”

“……想你啊。”凌霄城抛开纷扰思绪懒懒笑了笑:“信不信?”

“……才不信。”柳陌红又蹭了蹭,像只幼猫一样:“今年还是我第一次在外面过年……”

“外面?”凌霄城不满地皱起眉来。

柳陌红顿了一顿,没有理会他:“以前都是和班主绮罗他们一起守岁的。那些还有家人的,班主就让他们回去过年;剩下的,就留在戏园子里。小时候我常常和绮罗溜出去外面放烟花,后来被班主发现了,就罚我们大晚上的站在院子里,只能看着别人放,听着墙外面别的小孩子在玩……不过即使是这样,小时候也总是盼着过年,不用练功,有新衣服穿,还有点心可以吃。”

他见凌霄城不说话,就偏过头去看他:“你呢?你以前是怎么过年的?”

“……军校。”凌霄城淡淡道:“小时候父亲对我很严厉,我几乎都是在国外军校里过的年。后来毕业回国了,带着军队天南地北地跑,也很少和家人一起过年。”

“真的啊?”柳陌红伸出手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圈,“我以为你小时候肯定就像个太子一样,要什么有什么……”

凌霄城握住他的手指,带着他的手按住他单薄的胸口:“我只想要这个,给不给?”

他清楚地感受到那隔着一层中衣,自己的心跳徒然加快了,把脸埋进凌霄城怀里闷闷笑了一声:“……早就给你了。”

于是向来早起的凌将军,头一次临近正午才打开房门。

第62章: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过了除夕便是正月,一出门去满家满户都是喜气洋洋的红,兆着瑞雪纷落,仿佛真会是一个丰年。

只是凌双年的心却是一天天地沉重下去。

那两三封加急送来的电报被他拦了下来,没有送到凌霄城手上。

他远远看着站在门口连背影都如此般配的两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凌墨白站在他身后,低声劝道:“爸,您还是……等过完年再和霄城说吧。”

凌双年点点头:“我有分寸。”

说罢转头去看他:“你呢?你也没有娶妻的打算?”

凌墨白沉默片刻,笑了笑:“再说吧……只是这些年,怕是不会了。……爸,对不起。”

凌双年拍拍他肩膀,“你没什么好对不起我的……你自己的路,终究还是需要你自己去走完。”

“是。”凌墨白垂首,“这次妈、我和慕颜都会去英国,就您一个人留在苏州……”

“没事的。”凌双年宽慰道:“你忘了你爹我这大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了吗……你们此去英国,近期内,就不要回来了。这世道……太平不了多久了。”

“爸,要不……您也一起去英国吧。”凌墨白脱口而出道。

“这怎么行。”凌双年断然拒绝:“你弟弟还在国内……别担心我,如果真到了那个地步,我就去台湾,再去和你们会合。”

“……好吧。”凌墨白知道多说无益,“爸,您多保重,我们走了。”

凌双年无声看着那远去的车子渐行渐远,直至连车影都望不到了,冬日里苍白无力的阳光照在他的鬓角上,那几根突兀的白发尤为刺眼。

“老爷,”杨羡有些心酸的走上前,“进屋吧,外面冷。”

正月里的上海比苏州热闹不少,年还没过完,连玉梨园都开门了。

“公子,你可算回来了!”绮罗仍是那样风风火火的样子,一瞥见柳陌红进了门,便欢喜的迎上来拉着他左右打量,“这次去苏州,凌老爷没有为难你吧?凌家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比皇宫还要好?……”

她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一边不停地问一边亲亲热热地拉着柳陌红往屋里走。

柳陌红耐心答了,却见后院里一路上没有多少人:“人都到哪儿去了?这个点儿,应该在后院里练功才是。”

绮罗这才想起来跟他解释:“都上外头唱大戏去了,是林厅长特意请去的,听说你不在,还遗憾了好一阵子呢。”

“今年唱大戏怎么这么早?”柳陌红皱眉:“往年不都是要正月最后一天才开始唱吗?”

“公子,你没听说啊?”绮罗讶然:“都说日本兵要打过来了,上海城里好些军官太太都去台湾了,林厅长呀、王部长呀、李司令呀,连船都准备好了,就等着过完年就走呢,所以才提前请去唱大戏的。”

“日本兵?”柳陌红瞪大了眼:“打进来?”

“是呀,”绮罗压低了声音:“我去打听过了,日本兵可凶了,就跟会吃人一样,落在他们手上,简直是生不如死。”

“那……那班主有没有说过怎么办?”

“班主倒是什么都没说。”绮罗一撇嘴:“还能怎么办,大不了就跑呗……反正玉梨园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临近日落之时洪莲才带着一班子人回来了,似是唱大戏时多得了额外的赏头,奔在前面的小徒弟们兴高采烈地跑进院子里,身上还穿着打戏时的短褂,冻得鼻尖通红,脸上却是笑得烂漫,顿时热闹了起来。

“班主,”月余不见,也确是有些想念,柳陌红等洪莲把道具头面都拾掇好了,才敢走上去小声道:“我回来了。”

“回来了啊。”洪莲倒是没表现的太惊讶,眯着眼打量他一番之后笑道:“不错,没瘦,气色也好了。没出什么状况吧?”

柳陌红也跟着笑笑,“没有,一切都好。”

“那就好。”洪莲舒了口气,“先前还担心凌老爷会为难你,现在看来是我多想了。”

“班主……”柳陌红犹豫了片刻,“你让我去上的坟……我去过了。”

洪莲顿了一顿,“还像平时一样?”

柳陌红一惊,一时也分不清他到底是知不知道梨清的事,又想起临行前梨清那斩钉截铁地让他保守秘密的叮嘱,只好吞吞吐吐地想敷衍过去:“……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洪莲面色如常,淡淡的笑意掩盖之下,看不出真实的情绪。

傍晚的时候杨海去接柳陌红,凌霄城没有来。

“将军真的有事,”杨海生怕他多想,一个劲儿地说道:“过个年回来堆积的公务太多了,军部那些人真是,电报都快把箱子堆满了……”

“杨大哥……你不用解释那么多。”柳陌红失笑:“我明白的。”

杨海愣了愣,也笑了:“果然最近事太多了,都忙糊涂了。”

“怎么……最近你们很忙么?”柳陌红又隐隐不安起来:“我听人说日本兵要打进来了,不会是真的吧?”

——他实在是无法想象,连上海这样繁华昌盛的大城市也会染上战火。

杨海脸色凝重起来,“现在还不能预料,不过应该是真的。”

瞧见柳陌红闻言怔住,他连忙又笑起来:“不用担心,有将军在呢。”

沉默半晌都不再有人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柳陌红轻轻开口道:“对……有他在呢。”

车轮碾过雪地,沿途的店铺大多数仍然是关着门,从饭馆到当铺,还做着生意的屈指可数。

“等一等!停车!”

柳陌红一面向窗外张望一面急急地对杨海道。

杨海也注意到了些不对劲来,停了车跟着他冲出去。——拐角处那家无比眼熟的“洛氏医馆”,此时竟还亮着灯开着门,那寥寥的灯光在暮色之中格外显眼。

柳陌红心里一时百感交集,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离得越近越是忐忑——是了,就是这家医馆,连招牌也没换,绝对错不了的。

“洛梧!”

柳陌红推了门进去:“你回来了……”

声音蓦然止住。

“先生您找谁?”

药柜后坐着的是个须发皆白年近花甲的老头,带着个厚底的老花眼镜:“抓药还是出诊?”

“我……我找洛大夫。”柳陌红喘着气道:“他在吗?”

“我就是洛大夫啊,”老头乐了,“您找我?”

柳陌红这才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洛梧曾经跟他说过洛大夫是自己的养父:“我找洛梧,就是您的养子,那个小药童……”

“……洛梧?”

老头的眼睛在玻璃片后头细细一轮,闪烁着明显是打量和怀疑的目光:“我不认识什么洛梧……老头我鳏居多年,从没有过什么养子,五年前去四川一带投亲去了,最近几个月才回来,以前在我这抓药的是我本家侄女儿。”

“这……这怎么可能?!”

柳陌红扶住门框稳住身子:“您是说……没有洛梧这个人?!”

“是呀,没有。”

老头扶了扶眼镜,点头回答道。

第63章:红烛呼庐宵不寐

在洛氏医馆的事柳陌红终究还是没有向别人提起,他不说,杨海自然也不会开口。

日子仍像平常一样过着。晨起练功,下午去玉梨园唱戏——只是他已经不怎么登台了,然后等着凌霄城去接他,日复一日。

只那看似祥和无比的宁静之下却隐隐含着一股暗流,例如越来越多的人搬离了上海城,凌霄城每日歇息的时间越来越迟,甚至就连向来冷寂闭客的凌府,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带着公事上门商讨。

柳陌红并没有开口问过,他只是全身心地在凌霄城看公文的时候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怀里,偶尔伸手抚平他紧锁的眉头。

正月的最后一天,雪停了,云收澄霁,一轮朗月傲于夜空,是开年以来难得的好气象。

柳陌红下了戏,已经是七点了。今天他架不住众人热情相求,不得已上场唱了一出,最后谢座之时的欢呼直直响了有一刻钟,掌声就像是要把戏院的天花板掀翻一样,他站在戏台之上,披着旧时的羽衣霓裳,环顾四座,仿佛还是当年万家灯火繁华、纸醉金迷的上海滩。

他唱的是《霸王别姬》,是唱过无数次的经典了,只这一次没有霸王,只有虞姬。

——霸王前日便逃去香港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场,人群渐渐稀疏了,剩下座上微凉的茶水,还在案头轻晃着。

他卸了妆出来,凌霄城斜靠在后门边上,环抱着双手,静静地看着他。

他不说话,就只那么站着,也散发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性的气魄,令人无法直视。

“你今天怎么来了?”柳陌红有些惊讶,他已经习惯了杨海来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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