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下——琉璃夭
琉璃夭  发于:201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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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都只是一场梦一样,眨眼之间他就醒了。

“杨大哥……”

饿了几天连声音都虚了下去,他仍是急急地扯了杨海的袖子问:“霄、霄城呢?”

“这个……”杨海眼珠子一转,“将军今晚有点事儿,暂时回不来。不过您放心,将军吩咐了,让您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明天一早就赶回来。”

这话让柳陌红吃了颗定心丸,慢慢拿起手旁的白银汤匙。

杨海考虑得周到,端上来的尽是些暖胃养生的吃食,分量也不多,久未进食的人不适宜一下子暴饮暴食。

虽然都是自己爱吃的菜色,柳陌红仍是有些小小的反胃。

已经三天没有吃饭的胃骤然进了食物,隐隐地疼起来。

他强忍下那股想要把食物推开的冲动,缓缓地吃完了摆在面前的菜肴。

杨羡在一旁叹了口气:“老爷说得真对,心病还须心药医。”

杨海看着柳陌红乖乖的吃完了饭,总算放下心来,命人收了盘子:“柳老板,您好好休息,门口有人,有什么吩咐只管喊一声。”

见柳陌红点头应了,方才和杨羡一起走出了房去。

柳陌红一边用手轻轻揉着胃部,一边把脸埋进厚厚的锦缎褥子里面去,过了很久,胃部的那阵不适渐渐消散了,他唇边慢慢漾出一个微笑来。

——这是不是意味着,凌双年同意他们在一起了?

他只觉得满腹都是飘然的喜悦,比喝了十坛最好的梨花白还要让人快活,恨不得立刻就赶去凌霄城身边,即便说不出什么久别重逢的话来。

——其实并不算久的,只是三四天的时光而已。

——就那样,像凌霄城平常那样,安安静静地抱着自己,也是好的。

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轻声地反反复复地轻哼起那句戏文来,“一日不见君,如隔三秋兮……”

被褥上有他所熟悉的凌霄城的味道。

他满心欢喜的团着那锦被,久日的失眠就这样不招自来不治而愈。

还没走多远的杨海突然又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杨羡盯着他问道。

“今晚总算能睡个好觉了。”

第57章:急雪乍翻香阁絮

大抵是因为太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一向习惯了浅眠早起的柳陌红竟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

在半梦半醒之间有温暖的气息拂上了脸颊,这触感太过于轻柔怜爱,以至于并没有惊醒他。

他嘤咛了一声,想用手挥开这扰人清梦的东西,手腕却被人小心地握住,然后那湿热的事物就又吻上了指尖,一根一根温柔的扫过他纤秀如葱的手指,有些痒,他在梦中也弯了唇角。

接着那温热的触感便覆上了他唇角弯出的弧度,一点一点的舔舐着,热情而缠绵,像是在吻着二月枝头上一朵娇艳含苞的花。

他想要翻身,却被人轻巧的按住,有东西伸入了被子里,抱住他的腰,扣着他的肩逐渐加重了唇上的吻……

“唔……”

柳陌红终于清醒了过来,从最初一霎的惊诧,到接踵而来的美好欣喜。

“唔……霄、霄城……”

他没有办法也不愿拒绝眼前的人,熟门熟路地勾住凌霄城的脖子羞涩而坚定地回应着。

一吻结束后他才被气喘吁吁地放开,还是忍不住看着眼前的人反复确认:“霄城……”

“嗯。是我。”

凌霄城挨着他的鼻尖亲昵地蹭了蹭,唇贴着唇道:“抱歉,我来迟了。”

好似在轻吻一般的触感让他不由得又深深地在柳陌红唇上啄了几下,这才意犹未尽地将人搂进自己怀里。

——啧。挨那十鞭果然是值得的。

——只是以后宁可挨三十鞭,也不要再分开这么久,让他的小恋人吃这么多苦了。

“你、你爹他?”

柳陌红平缓了气息,靠在他胸口轻声问道。

“放心,他同意了。”凌霄城慢慢地抚着他的发答道。

“真的?!”

柳陌红瞪大了眼,简直快要被这巨大的惊喜冲昏了头:“他不反对了?!”

“嗯,不反对。”

他瞪着眼睛的样子太过可爱,凌霄城温和凝视道:“现在你可以光明正大的嫁进我家门了……”

“你、你胡说什么……”

柳陌红轻轻捶了他一拳,他低低笑着:“怎么,不愿意?”

“我……”

柳陌红嗫嚅了半天,却也愣是说不出个“不”字来。

凌霄城笑得更是得意:“那就好。叫声相公来听听?”

“你……”柳陌红有些恼,通红着脸想推他,霄城也不再逗他,就势揽住他的肩:“起来吧,都快正午了。”

柳陌红“嗯”了一声,起身来洗漱,天光果然已经大亮了,门外的雪堆积起来,在太阳底下映出一片耀眼的白来。

“今天想出去走走吗?”

凌霄城牵着他的手慢慢顺着小路向外厅走着,因为怕他冻着,所以给他披了兔毛的大氅,远远望去白绒绒的一团,那巴掌大的脸小巧地缩在领口的一圈厚毛中,看上去分外精致可人。

“出不出去都可以。”柳陌红只想跟他待在一起,无论他说什么都觉得可行:“你不忙吗?”

“马上快过年了,有什么忙的。”凌霄城捏了捏他的鼻子:“忙着带你吃喝玩乐。”

柳陌红挣了挣,没挣开,被他捏着鼻子连说话都带了软糯的鼻音:“我们……我们去戏园子看看好不好?”

——他还惦记着梨清和小六子。

“好。”凌霄城松了手,见他鼻子通红,煞是可爱:“先把饭吃了。”

饭厅里只有杨海在那儿守着,显得格外空荡。

“其他人呢?”凌霄城皱着眉问道。

“老爷一大早就带人出去了。”杨海道:“大少爷和二小姐陪着夫人出去了,说是去寒山寺烧香了,要下午饭点才能回来。”

凌霄城点了点头,传了膳上来。天气冷,为了怕菜凉的快,还特意加了银盖子罩住。凌霄城拿勺子舀了蟹黄豆花喂他:“以后要是再敢赌气不吃饭,看我怎么收拾你。”

柳陌红乖乖咽下,小心翼翼地答道:“我不是赌气……那个时候我是真的吃不下。”

“还敢顶嘴。”凌霄城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一想到他硬是生生饿了自己三天便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如果再有下次……啧,我是说,无论如何都不许再饿着自己。”

柳陌红见他真的是有怒气,没敢再接话。

凌霄城顿时也软下心来,放柔了语气:“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柳陌红轻声答道:“下次不会了。”

一顿饭吃下来已过正午,午后的太阳正好,虽驱不散天寒地冻的冰冷,照在身上仍有一刻余温尚存。

戏院的位子很偏僻,杨海开着车绕了将近半个小时的圈子,才找到那扇隐在重重青砖院墙之后的斑驳木门。

凌霄城依然没放开柳陌红的手,就这么牵着进了院里,入耳的久违了的咿呀戏腔,带着略微不同的宛转吴语。

在练功的都是些同小六子年纪相仿的小孩子,大冷天却是穿得单薄,精神奕奕地立在院里,或是吊嗓,或是拉腿伸腰花架踩步,十分热闹。

见有人进来,那些小孩子也不怕生,嘻嘻哈哈地吵成一团,围在二人周围好奇打量着又不敢贸然上前。

“哥哥!哥哥侬来了!”

小六子从最里面的堂屋里冲出来,一眼便见到了柳陌红,兴奋地跑上前来拉住他的手。

但他还没拉住便看见了凌霄城,急收住了脚步,怯生生地仰起脸来看他。

“小六子,”柳陌红拽了拽凌霄城,又温柔的上前牵起小六子:“你师傅在不在?”

“在的。”

这回连说话的声气也收敛了很多,带着柳陌红向屋里走去:“师傅在堂屋里。”

“小六子,你很怕霄城呀?”柳陌红低下头去压着嗓子问他。

“也不是喏……”小六子摇摇头:“但是他们都说见到凌将军要乖乖的,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调皮,不然就会被拉出去枪毙。”

“这都是谁说的。”柳陌红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两眼弯成月牙般明媚的弧度,像是冬日里两泓清澈见底的如水烟波。

小六子看着他,突然就红了脸:“哥哥侬真好看。”

柳陌红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之遥的凌霄城,笑意更浓。

“小六子,是不是有客人来了?”

堂屋里传来一道昏老沙哑的声音。

“啊,师傅,侬快出来喏!”

小六子眼睛一亮,把柳陌红推进门里,凌霄城对那些梨园旧事并无甚兴趣,便闲闲地倚在门口站着。

“是谁来了?”

那声音近了,是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

“您……您是……梨清师叔?”

柳陌红怔住,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老者。

按理来说,梨清应该比洪莲小上一两岁才对。洪莲今年五十有六,虽霜发已斑白,但仍不减当年风采,有时兴致来了,还会亲自登台给众徒亮一亮嗓子。

但眼前的老者看起来却像是有六七十岁的年纪,银白稀疏的发,眼角面颊都有了明显的皱纹,最令人心惊的,还是他脸上左右横布满了深深的刀疤,毁容一般。即使伤疤已经愈合,也不难看出当年是怎样的狰狞可怖。

“……原来是柳老板。”

梨清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转头又移开了视线:“久闻大名了。”

“师……师叔?”

柳陌红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叫人。

“小六子,去倒茶来。”

小六子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后堂,梨清这才一矮身坐到了榻前:“坐吧。”

“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梨清掀起眼皮看他:“段玉莲——我是说,洪班主。”

“是。”柳陌红点头答道:“但是……班主他……他还不知道您还活着。”

“呵。”

梨清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像是嘲讽又像是怜悯的苦笑:“你回去告诉他,那座坟荒草一片,纸钱萧疏,也就罢了。”

“师叔……您不想回去见班主一面吗?”柳陌红蹙眉道:“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挂念您……”

梨清还没回答便先笑开了:“你跟着师哥——你跟着洪班主多久了?”

“十三年了。”

“算一算,我也已经‘死’了十五年了。”梨清呵呵一笑:“你知道在你进园子的先头两年,他在干什么吗?”

“……他在找我。”梨清自顾自地说下去:“这苏州城的每条巷子都被他走过成百上千遍了,他仍是找不到我。但我每天都会碰见他,只是他认不出我来了……”

“再也认不出来了。”

他轻轻一笑,牵动了脸上的旧伤疤,那眼角隐现的一点清泪,被夹藏进了深深的皱纹里。

“后来他心灰意冷,在墓园里立了我的坟碑,重回上海滩,成了如今声名赫赫的洪班主。”他微微闭上眼睛:“而我呢……侥幸活下来了,就在这苏州城里捡了个旧戏台子苟且活着,教一教这些小娃娃们,偷得浮生一刻长短,也就知足了。”

“是班主当年做错了什么?”柳陌红隐隐猜到了三分:“您不肯原谅他?”

“不是我不肯原谅他,”梨清笑着摇头:“是我不肯原谅我自己。那个时候,年轻气盛……”

他笑了两声:“现在老了,也没心思再去管这些身外事了。”

“柳老板——,你如今红遍梨园,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不能再唱戏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会一直唱的——”

“我没说你不愿唱。”梨清打断他:“我说的是不能唱。”

“你听见我这幅嗓子了吗?当年也与你相差无几……”

——这沙哑低沉的昏老嗓音,的确是让人难以想象当年是如何唱出那一曲又一曲婉转戏音的郁郁风华。

“听见了吧?……这幅嗓子,是被人活活熏成这样的。”

梨清见柳陌红一脸的震惊,又是无比苦涩地一笑:“这种恨不得杀了自己的感觉,你没有过吧?……我也很爱唱戏,爱得发疯,一点不比你差……可是很多事情,走错了,就是走错了。”

他说得冷硬如铁:“便一步也回不了头了。”

“怎么了?”

凌霄城停下步子,看着身旁明显兴致缺缺的柳陌红:“从戏园子里出来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的。”

“没什么……”

柳陌红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师叔和班主好可怜。”

“你又多想了。”凌霄城失笑:“这世上,人人都是可怜人。”

“那我也算咯?”柳陌红瞪着眼望着他。

“你不可怜。”凌霄城伸手替他紧了紧披风:“你有我了。”

柳陌红垂下头去,还是忍不住牵出一抹笑意来。

望着那幕天席地的风雪中逐渐远去的两个背影,小六子拉了拉身旁梨清的衣角:“师傅,我觉得侬们说的不对呀,凌将军看起来好温柔的样子喏。”

“小呆子。”梨清摸了摸他的头:“他的温柔,都只用尽在一个人身上了。”

第58章:试问闲愁都几许

柳陌红心里惦记着梨清和洪莲的事,郁郁不乐地任由凌霄城牵着走,路旁松绒新雪白莹莹地堆在墙角,慢慢瓦解成湿冷的水渍。

虽近年末,路上的行人亦是碌碌庸庸,见到两人牵着手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但等到看清楚跟在后面的杨海和警卫时又都讪讪地转过身去。

渐渐地走上了一条宽敞的大道,两旁叫卖年货的小摊小贩络绎不绝,隔着长街能隐约望见一座青砖桥,绰绰地立在风雪之中。

“老板,新鲜出炉的栗子糕,侬不来一个伐?”

柳陌红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扯住了袖子,一张憨厚带笑的脸凑上前来,“拿着暖手吃着暖心,包侬满意。”

“哦……”他傻愣愣地看着那小贩立马手脚利索地切了一块栗子糕下来递到自己手上:“谢谢……”

凌霄城见他呆呆的样子忍笑摇头,身后自有人眼疾手快的跟上来付了钱,小贩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不客气不客气,老板走好,下次记得再来光顾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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