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上——琉璃夭
琉璃夭  发于:201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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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倒不用,我爹……呵,反正他也熬不了多久了。”叶恕明眼中闪过一丝夹杂着奇异的悲伤与冷戾的光:“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爹还有一房姬妾?”

苏砚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就是那个……说生了你爹的孩子的那个?”

“可不就是她。十几年前想母凭子贵,跟我爹说自己有了叶家的血脉,偷偷摸摸生下来养大,妄图嫁进我家的门。”

“那孩子呢?”

叶恕明嘲讽似的笑了,“那时我才五岁,我爹说,为了防止日后争家产,若是她把孩子送人,就娶她做偏房。结果刚进了门就被我娘拿着鞭子一顿狠抽,差点没送命,却落下了病根,如今病得快不行了,我爹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她来,还指名道姓地让洛梧给她看病。”

连苏砚也笑了出来:“那她到底有没有生那个孩子?”

“鬼知道。”叶恕明脸上的嘲讽更深了,“说不定只是她凭空自己想象出来的。”

乌云黑压压的吞没了天地间最后一丝光线,只听见哗啦啦的雨声彻夜不息地响着。

第19章:还剩旧时月色在潇湘

虽然入夏之后的暴雨极为常见,但像眼下这样雷雨交加的状况也较为稀罕。

“将军,这积水已经快淹进城里来了,今天早上有好些郊外的宅子都遭了洪水了。”杨海忧心忡忡道,“您看……?”

“你想说什么?”凌霄城斜斜瞥了一眼杨海,一面对着桌旁的柳陌红道:“吃完。”

柳陌红看着碗里还剩了大半的粥,苦着脸小声道:“吃不下了。”

“连一碗也没喝完,你真当自己是猫吗?”凌霄城无奈的摇头,亲自执了玉勺舀了粥送到柳陌红唇边,重复道:“吃完。”

柳陌红只得咽下那口粥,忍不住又道:“真的吃不下了……昨天穿以前的戏服,腰身紧了好多,再这么吃下去就穿不下了。”

“嗯?”凌霄城会意地立刻将手顺着柳陌红纤瘦的脊背滑到腰侧,邪邪一笑:“胖点手感好。”

柳陌红羞得脸颊通红,着急地想挣开他的手,“杨大哥、杨大哥还在那里……”

杨海立马望向窗外,脸上分明写着:“我什么都没看见。”

“将军、将军……”

门口传来“砰砰”的响声,杨海上前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军服的年轻人匆匆行了个军礼,便急急地说道:“城郊有好几处房屋被冲垮了,死了四个人了,洪水再冲下去就是军营,将军您要不要去看看?”

柳陌红见凌霄城面色一肃,轻声道:“你去吧,我会吃完的。”

凌霄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垂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我会尽快赶回来。”

他温热的气息顺着细白小巧的耳垂漾开,柳陌红脸上又是一热,推开他道:“不用在意我……快去吧。”

凌霄城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站起身来跟着杨海走了出去。

车刚开出了城去便感觉路面上的积水明显加深了,浑浊的泥水薄薄的漫过了轮胎,凌霄城蹙眉问道:“郊外的情况岂不是更糟?”

“是,上海城里有几户世家在郊外都有老宅,照这情况看,应该已经淹过了前厅了。”杨海答道:“好在许多人都搬回城里了,只是许家有个丫鬟被洪水冲下来的石头砸死了,叶家有两个被山洪淹死了,还有一个是去郊外山上采药的农户,也是淹死的。”

“叶家……?”凌霄城若有所思地问道。

杨海立刻明了过来,答道:“就是叶恕明家的老宅,也在郊外,不过只住了一些丫鬟老妇。”

“就是那个和杜鸣凤勾结起来走私烟草的叶恕明?”

“可不就是他。”杨海点头,“可惜这次虽然扣下了叶恕明手里的货和他的人,但还是没找到直接的证据,不然光凭那两船烟草就足够他叶恕明蹲上两年大牢了。”

“不急,”凌霄城淡淡道:“总会露出马脚的。杜鸣凤这条老狐狸叱吒上海黑道二十年,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他背后牵扯出的,可不止叶恕明一个。整顿上海滩,还得慢慢来。”

“将军,再往前车就开不了了。”司机座上的年轻人转过头来必恭必敬道:“前面就是那些宅子了,有我们的一队弟兄在那儿,不过只能请您亲自走过去了。”

“无妨。”凌霄城毫不迟疑地推开门走了下去,杨海赶紧撑了伞跟上,脚下有一条由大块石头连起来的路,显然是临时铺就的。

浑黄的泥水在两人脚边流过,雨势浩大得连杨海也定神稳了稳伞柄才握得住手中的伞。

走了数十步一片错落的老宅便撞入视线,洪水淹没了大半片土地,都是临时用竹排或木伐架起才能勉强走过去。

“将军!”

列队严整的军士们见到凌霄城,齐齐收枪稍息道。

凌霄城点点头,提了声吩咐道:“去把还没离开的人都送回城里,有重要财物的,都帮着拿回去。等这里搬完了,回去叫上人,在军营四周挖两条临时排洪的水渠。”

“是!”

军士们齐声应了,各自散开。

凌霄城粗略地四下看了看,只有少数的人还在收拾财物,也在军队的帮助下慢慢离开。

“将军!”杨海突然指着不远处一座颇为宽广的宅子里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您看看,那是不是洛大夫?”

“这是叶府上的一个老丫鬟了,”洛梧收了药箱,叹了口气对凌霄城和杨海道:“今天叶家有人请我替她诊脉,说是别的大夫都说没救了,让我来试试,我才冒着大雨赶来的。”

粗布被子里的妇人面色蜡黄,呼吸如纸,俨然一副病入膏荒的模样。

“还治得好吗?”

洛梧摇了摇头,“早年心脉受损,没有治好落下病根,如今心郁积气,最多一个月。叶家的人也说了,几乎找遍了大夫,没人能治好了。”

“一个小小的丫鬟,叶家怎么会费这么多心思?”杨海好奇地问道。

“豪门恩怨呐。”洛梧伸手探了探妇人的额头,“听说这是叶老爷以前的丫鬟,有了叶家的骨肉,为了嫁进叶家把自己的孩子送了人,可惜依旧落得个这么下场。那叶夫人可是远近闻名的母老虎,哪容得下她。”

大抵是洛梧手背上的温度有些冰凉,妇人不安地动了动身子,睁开眼低低呢喃了一句。

那双眼睁开的刹那,竟似是有水光晃动,给妇人苍白的病容添上一丝艳色生气。

凌霄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看那妇人的口型,她说的分明是“柳儿”。

“将军?”杨海见凌霄城面色不对,轻声问道。

凌霄城怔了怔,低低吩咐道:“将她接到将军公馆去。”

“是。”杨海疑惑的看了看那妇人,也不好多问,转身布置去了。

“你也猜到了?”洛梧并不显得惊讶,一面熟练的写着药房,一面问道。

凌霄城只静静地看着床上的妇人,平凡的面容上只有一双如水眼眸让他有着似曾相识的熟悉之感。

“你打算怎么办?”洛梧又接着问道,“陌红应该还不知道,你要告诉他吗?”

“你觉得我不应该告诉他?”凌霄城反问道。

“我只是觉得,陌红知道了,应该会伤心。”洛梧叹了口气:“你不懂的被人抛弃是什么感受……尤其还是自己的亲人。被母亲因为想要嫁入豪门而卖入戏院,无论再怎么自欺欺人,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也还是太过残忍了吧。好不容易过了十三年,逐渐已经将这种被抛弃的感受淡忘了的时候,突然又找回了母亲……如果是将军你,会是什么感觉?”

“我会让抛弃我的人后悔的。”凌霄城话中带着冷意的狷狂。

“可是陌红不是你。”洛梧无奈道:“他如果知道的话……”

“我明白。”凌霄城淡淡的打断了他:“所以我会陪着他。”

洛梧怔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的事吧。”凌霄城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他藏在袖中的那串佛珠,“我大哥处理完辽东铁矿的事之后,大概就会赶到上海来了。”

洛梧手一抖,一团浓墨蘸在药笺上,袖中的佛珠突然灼热一般的烫。

凌霄城说罢,全不在意洛梧青白交加的怔忡脸色,转身走出了房门。

叶家是从明代就开始经商的大家,从叶恕明爷爷的那一辈开始,生意越做越大,清朝末年起就是上海一带赫赫有名的大户豪门,叶恕明的父亲还与凌老爷子有几分交情,可惜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叶恕明继承家业后,竟开始与杜鸣凤勾结做些走私偷贩的生意。

这处老宅是在叶恕明执掌叶家以后废弃的,除了几个丫鬟婢仆之外根本没有人住,现在想来,大抵是叶家的老爷子早就知道了柳陌红的存在,才刻意将那妇人安排在此。

积水从庭院里倒灌进来,凌霄城踩在垫了石头的相连着的木板上,慢慢向外走了出去。

“诶!将军您怎么也不打把伞!淋病了可怎么好!”杨海连忙将手中的伞遮到凌霄城头顶上,一边招呼着几个士兵拿着不知从哪儿找来的担架将那妇人抬到将军公馆去。

“杨海,”凌霄城突然肃色问道:“若是你的家人很多年之前因为一己之私抛弃了你,如今已病入膏肓,却想要挽回,你会原谅他吗?”

“啊?”杨海愣了愣,还是答道:“应该会吧,只是会有些伤心……将军,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凌霄城淡淡摇了摇头,“走吧,回去。”

他深邃的眸光透过满天如烟似幻的雨幕,不知落向何处。

第20章:怕看山、忆他眉黛

“可怜负弩充前阵,历尽风霜万苦辛……”

柳陌红望着院中被雨露击打得枝叶不停摇曳的树木,轻轻哼唱着。

他本就柔美婉转的嗓音伴着雨声,衬出一番说不出的清丽妩媚,就像这窗外大雨中盛夏的青翠欲滴的绿叶,带着一种能让人醉惑的勃勃生机。

这样似是古词歌赋一样的雅致,却多了一分鲜活灵气。

“终朝如醉还如病,苦依熏笼坐到明……”

他手边放着一本翻开的折子。

青衣中有名的唱段,《春闺梦。》

泛黄的书页被飘入窗扉的雨丝微微润湿,散发着穿梭过经年时光的陈旧墨香。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字字句句经他轻轻哼唱着,亦是另一种能酥软到心底的风情。

蓦地有细碎的声响传来,搅乱一室雅韵静谧。

——是熟悉的沉稳的脚步声。

这年头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门边被人推开了,柳陌红回过头去,见凌霄城双肩都湿了,急急上前问道:“怎么湿的这么厉害?你没带伞吗?我去让秦叔熬姜汤给你……”

凌霄城一把搂住他,笑道:“放心,我身体可没你那么娇弱。”

柳陌红嘟起双唇小声道:“那你也去换件衣服……”

凌霄城低头在他唇上浅浅一啄,就势搂着他走进内室,隔了一帘雨声寂寂,室内紫檀香袅袅盘起,像是浮世红尘中的片刻安宁。

凌霄城抬手脱了军服,只留下贴身一件内里的白色衬衣,领口处开了两颗扣子,露出肌理分明的结实胸膛。

柳陌红脸上莫名地一热,视线却偏偏离不开那光滑均匀的蜜色皮肤,凌霄城却是全然不觉,问道:“今天的药喝了吗?”

“喝了。”柳陌红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洛梧说以后不用喝得这么勤了,两天一副药就好。”

“他什么时候说的?”凌霄城揽过他做到桌前,他身上灼热的气息透过薄薄的一层白色布料氤氲到柳陌红身上,柳陌红半垂了眸,答道“今天早上他来过一次。”

“他还说了什么?”

“没什么了……他还没说完就让叶家的人请出去看急诊了。”柳陌红墨色的长睫随着呼吸微微上下颤动起伏着,漾得凌霄城心猿意马。

“叶家……”凌霄城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绮念,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叶恕明?”

“嗯,”柳陌红应了声答道:“我见过他,叶老爷子没有病之前,请玉梨园去叶府上唱了一次。”

“叶老爷子有没有对你说什么?”凌霄城心下一紧,面上却仍是波澜不惊。

“那天我只在戏台上远远望见过他和叶恕明一次,记不大清了。再说了,有什么话,他也应该和洪班主去说。”柳陌红想起以前绮罗在耳边说过的八卦,又道:“不过我听说……叶恕明是和苏砚在一起的。”

“苏砚?”凌霄城皱了皱眉,似乎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

“就是我师兄,上次用竹条抽我那……”柳陌红说了一半就立刻顿住,紧张兮兮地看着凌霄城。

果然凌霄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也冰冷起来。

柳陌红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抚平他的眉,柔声劝道:“也不怪他的,这本就是规矩。”

“啧。”凌霄城还想说些什么,但不忍再皱眉,握住柳陌红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他和叶恕明有关系?”

“绮罗说的,不过我看着也像。”柳陌红慢慢道:“苏砚算是在玉梨园呆的最久的人之一了,洪班主在他三岁的时候就把他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班主一直不怎么喜欢她。”

“所以就把气撒在你身上?”凌霄城还是忍不住又皱了皱眉。

——啧,以后有多了一个扳倒叶家的理由。

“都说了是规矩。”柳陌红越说越小声地反驳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总不能让洪班主为我破例吧,这多让他为难。”

凌霄城总算放下了这个话题,想起正经事来:“洪莲对你很好?”

柳陌红浅浅笑道:“班主就像我爹一样,虽然在说戏学戏上很严厉,不过他是真心为我好。若是没有班主,就没有现在的我。就连我的名字,都是班主取的。”

——紫陌红尘迎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那……姓呢?”纵然是像凌霄城这样冷静如斯的人也顿了一顿,“是随你母亲么?”

“怎么你们都在问这个。”柳陌红嗔怪道:“上次班主也这么问过。”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如水眸光望向窗外,开口道:“我从来没有怪过她,班主也说了,我娘也有苦衷的。只是小时候,第一次和班主学戏,背不出戏文来,就站在雪地里背,墙外有叫卖冰糖葫芦的,我就时常会想,娘亲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我很想吃冰糖葫芦,可是班主不让小孩子吃那种又酸又甜的东西,说是坏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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