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入画 上——琉璃夭
琉璃夭  发于:2013年05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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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找回来了自己的娘,又在一天之内失去了父母……天底下大概没有谁和我一样吧?”柳陌红自嘲地笑笑,感觉眼眶一热,竟似又要哭出来。

“你能找到你娘,至少圆了她一个夙愿。”凌霄城淡淡道:“她见过了你,会走得安心一点。虽然很残酷,但是陌红,人总会有那么一天的。生老病死,每个人都会面对。如果无法挽回,就不要留有遗憾。”

“你娘走得安心,是因为她知道你好好活着。”凌霄城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所以今后,你也要带着你娘的心愿,好好活下去才是。”

“我懂,我都懂的……”柳陌红浅浅的呜咽像是幼猫抓在他心上一般,带着柔软的刺痛:“我知道她已经没有遗憾了,可是……可是还是忍不住会去想,如果我能早一点找回她,是不是……是不是就……”

“好了,没事了。”凌霄城心疼的拥他入怀,“都过去了。”

他轻吻着他蒙着冰凉白绸的双眼,“别哭了……她不希望看到你哭。”

柳陌红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眼上的温度灼氲过这些年的悲苦与茫然,化成强大而奇异的令人安定的力量。

暴雨一收,整个夏季便已接近尾声。

空气中还残留着高温,却已经能嗅出夏末的凉爽。

凌霄城推了两天的军务,每日陪着柳陌红在凌府中,听着他絮絮地诉说着自己小时候的苦乐欢悲,从一开始泪盈于睫,到最后柳陌红已经慢慢能语气平静地在他怀中回忆着自己的过去。

就像是深深埋进心底多年的一颗毒瘤,如今血肉模糊地被挖出来重见天日,但亦在另一种温暖的作用下痊愈结痂,留下一道深浅不一的伤疤,半旧搁浅在岁月中。

叶家老爷病故、叶恕明继任家业这样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在极快的时候中被人们迅速扔在了脑后。

没有谁能够被长久地记忆。人们的遗忘速度总能比时间更快一步。

蝉鸣还未停歇,就已经快迎来了九月。

凌霄城的生辰,便在不远的中秋。

“中秋么?真是个好日子。”柳陌红窝在凌霄城的怀里,闲闲地剥着橘子,“杨大哥说,生在中秋的人,都是命里有圆满的人。”

“啧,我就知道又是杨海多嘴告诉你的。”凌霄城随手翻阅着公文,“什么生日,不过也罢。”

“这怎么行,”柳陌红不满道:“难道你以前从没过过生辰?”

凌霄城一边衔过他剥得干净光滑的橘子瓣,一边答道:“在家的时候倒是有很多人会上门贺礼,不过都是些客套应酬;后来我总是在异地征战或是四处奔波,慢慢就淡了。”

“征战……?”柳陌红“啊”的一声:“我都快忘了你是将军了……打仗是什么样子的?”

“……欲望的样子。”凌霄城低头看着他,“生存的欲望,杀敌的欲望,保家卫国的欲望……都是尸体和鲜血堆积起来的。”

“你不是常看武戏么?”凌霄城微微一笑,“就和戏折子上面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种信念。”

“……什么信念?”

“‘赢’。”凌霄城淡淡道:“人都会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支撑着我赢的,便是守住这华夏疆土,还有,守住我想要保护的人。”

他原本狷狂傲绝的目光似是睥睨天下一般,比窗外的清明月光更加磊落三分,但到了最后一句,却又仿佛掺着无数的柔情和宠溺,看得柳陌红心神一荡,竟怔怔不能言语。

凌霄城见他呆呆望着自己的可爱模样,忍不住从他指间叼走了一瓣剥好的金橙橘瓣,那白皙指尖细腻微凉的触感,似是比橘子更能甜进人心里去。

柳陌红还未反应过来,温热的触感已经从指尖传开,凌霄城浅浅啄了啄他的双唇,觉得这样的浅尝辄止全然不能满足,索性又覆上去深深地吻住。

月色温柔,剪影成双,换谁一世良辰相傍。

第26章: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炉烟沉沉地缭绕在玉梨园的内堂里,洪莲气色恢复如常,只是眉间隐隐有些忧虑,“玉梨园的生日又好了起来,看来是杜老爷放松了压迫,这几日也没见着杜府有什么动静,该不会是又要出什么事?”

“班主,你想多了吧。”绮罗笑嘻嘻地说道:“说不定是凌将军插手了呢。”

“凌将军插手只会让杜老爷更加不满,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洪莲摇头叹气,“希望是我想多了。”

“什么想多了?”柳陌红推门进来,抖落肩头碎了一地的日光,“你们说什么呢?”

“公子?”绮罗见他面容平和,送了口气道:“凌将军不是说你明天才来么?我还担心你太伤心,打算待会儿去凌府看看你。”

“……不碍事了。”柳陌红眼神一暗,却又很快继续笑道:“我娘是笑着走的……她不想看到我伤心。”

洪莲见他面色虽仍悲伤哀思,但眼中那抹坚韧的孤傲却已经像被日光融化一般,消失不见了。他不由也笑道:“你能想开就好,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我……我是想来问问,不久便是中秋了,班子里可有什么安排?”柳陌红略一迟疑,开口问道。

“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快到中秋了。”洪莲思索道:“按往常那样,自然是会有大家请玉梨园去府上唱戏的,只是现在帖子都还没有递来,我也不好安排。你这么问,是不是中秋那天有什么事?”

“中秋……是凌将军的生辰。”

洪莲看着有些羞赧的柳陌红,恍然大悟道:“既然这样,你就不必来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陌红慌忙解释道:“每年都要唱的,今年不能坏了规矩。只是听说凌将军的哥哥会在中秋抵达上海,所以……所以能不能早点散?或者让我唱头场也行。”

“好,”洪莲自然是一口应下:“过几日请你去唱中秋的帖子肯定应接不暇,我就接最早散的那一班好了。”

绮罗忍不住好奇道:“公子,凌将军生辰,你打算送他什么?”

“不知道……”柳陌红有些沮丧,“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该送他什么好……”

“也对哦,”绮罗赞同道:“像凌将军那样的人……好像什么都不缺一样。”

“嗯……不如……不如把你自己送给他吧?”绮罗眼珠转了转,一脸揶谕狡黠地笑道。

“咳、咳咳……”

洪莲正端着一碗清茶,被呛得直咳嗽。

柳陌红脸红得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你……别胡说!”

“本来就是嘛……”绮罗不满地小声嘟囔道:“凌将军一定会高兴死的……诶,公子,难不成你们还没真正……”

“去去去!前院有人敲门,看看去!”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洪莲打断了,仔细侧耳听了听,真的有敲门声传来,只好不情不愿地去开门。

“陌红啊……”洪莲顺过了气,眼见着绮罗跨出门槛,小声对柳陌红问道:“你们真的还没有……”

“班主!”柳陌红的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您怎么也……”

——他自小在这样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地方长大,自然对男人之间的这种事知道得清清楚楚。

只是他看过了太多被达官显贵们蹂躏得惨不忍睹的小倌与戏子,有的甚至就此丧命。但想到对象若是凌霄城,不觉得有何排斥,却仍带着巨大的害怕与恐惧。

而至于凌霄城为何每次总是止步于亲吻与耳鬓厮磨,他也曾脸红心跳地想过,难道那人真的不是单单喜欢他的身子,而是……?

再往下的,他便带着五分欣喜的甜蜜与五分不安的惶恐,遏制住了自己的想象。

——便这样自欺欺人地偷溺在眼前的岁月静好里,懦弱地不敢去面对真相。

——因为太过害怕失去。

“公子、公子,”绮罗一路小跑着回来了,“叶先生来了,说是有话对你说。”

“叶先生……”柳陌红一愣,“叶恕明?”

“就是他,”绮罗点点头,“在院子门口等着你呐。”

柳陌红蹙眉,和洪莲一道去了门口,庭院中只有几个稀疏的练功开嗓的戏子,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大门外,叶恕明正侥有兴味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柳陌红。

“叶先生大驾,可是有什么事儿指教么?”还是洪莲先开了口,一张圆润和气的笑脸,让人挑不出错儿来。

“也没什么大事。”叶恕明笑笑,“八月十五想请柳老板去寒舍上唱一出,柳老板可有空?”

“真是抱歉。”洪莲揖手道:“陌红方才刚和我说过,他中秋那晚有事,唱不了。”

“有事?该不会……是要去陪凌大将军吧?”叶恕明意味深长地看着柳陌红,“毕竟据我所知,除了在下,柳老板可是没有别的亲人了,不是么?”

“你何必强人所难。”柳陌红冷冷道:“若我不去,你还能拆了玉梨园?”

“哟,这我可不敢当。”叶恕明并不生气,“洪班主在那儿搁着,洪班主这天大的面子我可不敢不卖。”

“不过……请自家弟弟去本家唱戏也算是强人所难么?”叶恕明的逼问里隐着锋利的刃芒,“于情于理,你都该回叶家一趟吧?你都该去见我母亲一面吧?至少……也该去见见父亲的遗像吧?”

“你我身上留着一半相同的血,这点你可是否认不了的。”叶恕明道:“即使你姓柳,你也是我叶家人。”

“你……你究竟想怎么样?!”柳陌红抬声问道。

“很简单,”叶恕明挑眉,“去我家唱一出,喝一杯祭酒,八月十五……不应该正是合家团聚的时候么?若柳姨还在,她也会这么希望吧。”

“……好,我去。”柳陌红闭了闭眼,“不过我只唱一出,七点之前就走。”

“随你。”叶恕明的笑容逐渐在唇边扩大,带着猎物上钩的嗜血与兴奋,“既然如此,在下便先告辞了。”

“公子,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等那辆车绝尘而去后,绮罗忍不住埋怨道:“我总觉得那叶先生没安什么好心。那眼神,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班长,你觉得呢?”柳陌红却转头问向洪莲。

“叶恕明说得在理,无论如何,你去看一看你父亲的灵位也是应该。”洪莲皱眉,“但是我也觉得他看起来没安什么好心……”

“没关系的,我早早地去,早早地回便是。”柳陌红笑笑答道:“这次去了之后,便和他叶家一刀两断。”

而同一时间,叶恕明冷笑着对前座的黑衣男子说道:“杜良,你回去告诉杜老爷,就说他答应了,让杜老爷安排人六点……不,七点到。”

帽檐压得极低的黑衣男子略一点头,脸上亦是如出一辙的冷笑:“这一次……便要他柳陌红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地。”

第27章:故人犹隔关山月

大抵是一个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的缘故,今年的秋天格外凉爽,等到了中秋那日,已经能看见呵出来的点点白气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凌霄城从背后拥住柳陌红,他如瀑的青丝还未梳起,流水一般垂在脑后,浅香盈盈。

“没什么,”柳陌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妆镜前坐了一刻钟了,忙回过神来:“我听说……你大哥今日要来?”

“嗯,”凌霄城见他面有忧色,“怎么,不想见他?”

“也不是……”柳陌红蹙眉:“我是怕……万一、万一你大哥不喜欢我怎么办?”

凌霄城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为什么要我大哥喜欢你?”说着说着又一口轻轻咬在他粉嫩小巧的耳垂上,“你不怕我吃醋?”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柳陌红闪躲着却躲不开,急道:“万一他真的……”

“没有万一。”凌霄城扳过他的脸来:“我难道没有跟你说过?我大哥自己就是个风流在外的主儿,更何况,我家里的教育向来偏向西化,他不会说什么的。”

“真的?”柳陌红仍蹙着眉:“你家……不应该是那种家教极严的军阀大家么?”

“你从哪儿听说的,”凌霄城无奈道:“我父亲很严肃是没错,可也是个开明的人;我母亲自幼在西方长大,就更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豪门夫人了。我们三个小的时候,父亲忙于事业,都是由母亲管教,她从小就教育我们,人只要按着自己的心意去活着就好了,何必在乎别人的眼光。所以后来我大哥才会去经商,姐姐去国外留学,我也只是因为有天赋,才会继承我父亲的事业。不过……我父亲倒是有些气我母亲,说就是她这么放纵,才会让大哥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柳陌红还是第一次听凌霄城讲自己家里的事情,好奇地瞪大了眼:“那……你爹会不会不喜欢我?”

“我父亲……倒是有些麻烦。”凌霄城略略思索道:“不过他也不是不讲理的人,等下次好好跟他谈一谈便好了。再说,若是他不同意,你难道就不跟我在一起了?”

凌霄城捧着他的脸,看那水光潋滟的眸害羞地闪躲着自己的视线,“总之,你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够了,别的事情,不用多想。听到没有?”

“……嗯。”柳陌红轻轻点点头:“知道了。”

他面上的妆容只描了一半,凌霄城来了兴致,拿了紫檀沉香台上蘸了朱砂的笔想要替他上妆,柳陌红好笑地看着那双拿了枪就仿佛无所不能的手如今却握着细小的眉笔笨拙得不知如何下笔,不由地覆上他的手,慢慢引着他细细勾描过自己的眉眼,一边说道:“要像这样……朱砂色要上在里层,才显得出黛青的质地来……要贴着眼描,弯的弧度不能多一分也不能少一分,这样看起来才有韵……”

他余光瞥见身侧铜镜中映出凌霄城专心致志的神情,原本轮廓分明的极为俊朗冷傲的脸,带着一点点柔和的光彩与宠溺的微微笑意,简直让人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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