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本该是索额图的寿辰，对于京城的达官贵人来说，不管与他政见是否相合，这一日都会前来道贺，也算是个喜气洋洋的日子，谁也不曾料想，就是这样一个日子，会最终演变成一场举国皆哀的悲剧。

康熙为了宣扬朝廷对大臣们的看重，激励他们努力上进，经常会带着胤礽亲自参加一些朝中老臣的寿辰宴会，今日也是一样。但是显然……有人也很了解康熙的一贯作风。这一日索额图的府上应当是极为戒备森严的，而作为寿星的索额图，也是既紧张又骄傲，从昨夜起一遍又一遍的嘱托众人要一切小心行事，莫要将事情搞砸。“眉儿，明日那些女眷就由你陪着夫人接待，一定不要让她们感到被怠慢。”索额图笑吟吟的看着这个从小到大养起来的女子，眼底深处还是有着点点的遗憾，他如何不晓得这孩子的心思？她一心一意只倾心于太子，可惜……他就算有心成全，也无力为之。太子太过于精明，根本不是他控制得了的……如今，柳眉儿也算是个老姑娘了，却始终不肯嫁人，只能一直在府上侍奉着，不过他对于这个一直乖巧懂事的女孩儿倒是极为信任。

“老爷，您放心吧。”柳眉儿低着头，柔声细语的回答，然后缓缓退下。在离开主客厅之后，柳眉儿才慢慢的抬起头来，神情怨毒。她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她是前朝公主，是金枝玉叶，不过……那个身份永远不能公布出来。柳眉儿本不姓柳的，她只是为了掩饰身份而随母姓罢了。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只有爹娘还有三个哥哥以及爹的几个亲信才知晓。她娘是朱慈焕最疼爱的小妾，当她出生时，一个亲信献策，为了为皇室留一条后路，便建议将其送到一户官宦人家，就在京城中，那些鞑子的眼皮底下，她定会极为安全，纵然将来其余人都遭遇不测，依然还能将皇室血脉延续下去。朱慈焕与柳眉儿的娘亲自然是不舍得的，不过最终同意了这计策。在柳眉儿稍大一些之后，他们便偷偷将人送入京城，幸运的进了索额图府中……直到现在。

柳眉儿将她所知道的情况全数告诉了那些余党，并且偷偷将人放了进来，是的，她可以做到，谁会怀疑一个跟他们都极为熟悉并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呢？这是他们唯一能接近皇帝的机会了，柳眉儿也下定了决心，虽然紧张，但是毅然决然。明日，不成功，便成仁……

当那些人突然发难，整个宴会一片混乱的时候，柳眉儿正随侍在索额图身边，她偷偷握紧了藏好的匕首，心一横冲向康熙刺了过去。事发突然，众人都是措手不及，除了胤礽。他从来不在意除了康熙之外的事情。当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还未等自己的意识反应过来，人已经是挡在了康熙身前……就算是再忠诚的御前侍卫，在为了皇帝而用身体挡住进攻时也会有一瞬间的犹豫，这世上也唯有那么一个人可以为了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不顾一切……

所有人都不相信在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包括康熙和刺中了胤礽的柳眉儿。“保成！太医！太医在哪！”康熙吼着将人搂住，浑身发抖，他从未想过会发生这样可怕的事情……“不，怎么会这样……我，我做了什么啊……”柳眉儿手上还沾着血，她一下子瘫坐在地上，惊恐的捂着嘴，“太子殿下……我……不是故意的……”她怎么会伤害这个人呢！她从来没想过啊……

周围的人都乱了套，一时间也找不到大夫，甚至就算找到了，胤礽也知道，他大概没救了，他已经能察觉到生命的缓缓流逝……呵呵，这就是真实的情况么？如此的似曾相识，原来……梦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啊……“皇阿玛，答应……保成……最后一件事情……”胤礽艰难的在康熙耳边说道，“答应我。”“保成，你说，”康熙难忍悲恸，将头深深地埋在胤礽颈间，颤抖着说道，“别告诉我要我忘了你，不难过之类的话，我做不到……”“呵呵，怎么会……”胤礽断断续续的说道，“皇阿玛，我时间不多啦……不要浪费时间了……听我说。皇阿玛，你是皇帝，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要你活着，不许轻生，继续坐稳这江山……直到选出下一任的继承者……不要将皇位交给弘皙或者弘晋，他们无法胜任……这……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胤礽曾经想过万一死了之后，康熙活下去一定很痛苦，那么如果皇阿玛随他而去了，两人或许再黄泉路上还能相伴。可……真到了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更想这个人继续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就算是他会爱上别人也无所谓……只要他活着……

康熙攥紧了拳头，重重的点了点头，胤礽这才真正松了口气，而这时候……他却再也撑不住了……胤礽竭力想要抬起手来再一次触到康熙，手停在半途，无力的垂了下来……康熙心头一颤，面色狰狞的仰天长吼，“保成……！”泪如雨下，康熙只觉得阵阵的发昏，他强撑着将人抱起，颤抖着对身边的人说道，“回宫……”

坐在御辇上，他不住的亲着那个再也不会痞痞的靠在他身上乱摸的孩子，那个，心高气傲却又心思细腻的孩子。保成，你好狠的心……是在惩罚朕曾经伤害你的事情么……康熙只觉得一切都不在乎了，他的心也随着这孩子离开了，就如一具行尸走肉一般。保成，朕答应过你的事情定会做到，朕会保弘皙弘晋一世荣华富贵，朕会继续做一个好皇帝……但是，剩下的那些没有你陪伴的年岁是你欠朕的，下辈子，朕一定会找到你，你要加倍偿还，呆在朕身边，真正一辈子……

他失神的啄吻着胤礽失了色的唇，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他未曾注意，交握的手间，两人的小指又一次被那道曾经出现的幽光所缠到一起。

许下来生，他们终有一日会再次相逢啊……

太子为救皇帝遇刺身亡，这则爆炸性的消息迅速在整个大清传播开来，文人们纷纷歌颂太子的品行，又对他的逝世表现出了哀伤与悲痛。辞官之后远离了朝堂、一直都在游览山河的纳兰容若听到了这噩耗，也是久久无法回神。他遗憾的回想着过去与太子把酒言欢的场景，大叹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志趣相投的知己，并特地为了祭奠太子写下数篇诗词，被广为传诵，流传后世。

朝堂之中，情况也是一片低迷。没有人再看到康熙脸上露出过一丝笑容，除了李德全在康熙深夜拿着胤礽的遗物回忆他们过去的点点滴滴之时……那种夹杂着苦涩与甜蜜的笑容，就算是李德全见了，也不免会落下心酸的眼泪……

保成，你为何不来梦中见朕……朕想你啊……想你，想你……要受不住了……

“皇阿玛……皇阿玛……皇阿玛……”

——保成，你又在呼唤朕了么？一个人一定很孤单吧……

不止一次的，康熙从梦中惊醒，都能听到还回荡在耳边的呼唤，那声音，是他的保成啊……曾经他有近两年的时间久久无法入睡，只能够借助药物强迫自己睡下。康熙无法告诉别人，他实在是不敢睡啊，一闭上眼睛，回忆起的就是那满满的血红之色……

保成，你知道么？你一直在努力着不想再出现兄弟相残的景象，可是朕又让这一切回归到了过去，你为何不来制止朕？他们需要锻炼，朕对他们任何一个都不满意，最快的方法就是让他们习惯于勾心斗角。你也曾经试图保护过索额图一家，朕也违背了对你关于放索额图一马的承诺，为何不来质问朕呢？对不起……朕无法原谅那些叛党，索额图一家自然也受到了牵连，那个女人……死一万次都无法让朕释怀！

胤褆那孩子精神有些失常，他请求朕圈了他，呵！你知道的，朕并不在乎这些儿子，你不在，朕什么都不在乎了，既然他想，朕如他所愿。胤禛和胤禩都自责万分，因为他们的一时疏忽而造成了今日的一切。朕不曾罚过他们，可朕时时提醒着他们，让这件事情成为他们一辈子的枷锁，让他们愧疚终生！朕是不是很坏？你大概又要撅着嘴抗议了吧……朕再也不拿那些道义礼法来故意烦你了，保成，你来找朕好么……

朕好累啊，真的好累……保成，朕的爱人……朕的宝贝……想你……

70、惊愕

自太子意外离世之后，整个朝堂的局势明显转向了一个无从预知的阶段。众阿哥本无意争那皇位，毕竟有一位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的太子在那儿，他们也很有自知之明。不过现在……一个个摩拳擦掌，彼此间的关系也日渐微妙了起来。比较显眼的是大阿哥与八阿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两位本看上去都极有竞争力的阿哥竟然在太子刚刚过世便相继在朝堂上郑重表示他们将永久的退出皇位之争，并且绝不插手其他阿哥的竞争。众人一片哗然，但两人依旧不改决定，有了这先例，不久之后，五阿哥与九阿哥也宣布退出……剩下那些保持沉默的，自然是都对这位子动了心吧……

胤禟因为胤礽的事情一病不起，病了足足几年，后来就算是勉强打起精神，但谁也看得出他的强颜欢笑。康熙许是为了替他的保成继续守护着他想要保护的人，待胤禟与弘皙弘晋一改过去的冷淡，极为关心。众人都以为胤禟得宠，大叹胤禟可惜了，竟放弃争位。只不过胤禟并不在乎这些，甚至埋怨极了康熙。若不是这个人！二哥怎么会……康熙自然瞧得出胤禟对他的怨恨，不过他并不介意，自己这样做也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一点，让九泉之下的胤礽能安心……

朝中以三阿哥、四阿哥以及十四阿哥为首的阿哥风头最盛，康熙爷那边是瞧不出任何偏袒之意，大臣们就算想要押宝，也只能是凭运气以及与众阿哥的交情了。事实上，自太子不在了之后，万岁爷的脾气便越发的诡谲难测起来，面上完全看不出任何喜怒，有时明明是看上去颇为欣喜却不知何时就会将犯了事的或者触了他眉头的大臣治个永世不得翻身，搞得人人自危，面对康熙的时候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在接下来的十几年，胤禩实现了他的承诺，不曾参与或者偏袒于任何一个党派。一贯清廉而崇尚中庸之道的胤禩颇受朝臣敬重，当然，胤禩还是与胤禛私交甚好，经常暗中相助于他，只不过做得滴水不漏，没有谁发现。这令胤禛极为佩服，他很明白，若这人真的有意争储，必将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还好……还好他不会跟自己为敌……胤禛看着这温和清逸之人，心中暗叹，能这样相处他就很满足了……他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胤禩其实不愿跟他在一起？既然如此，一辈子都做好兄弟，就让他这么守着他吧……

正在胤禛身旁看书的胤禩尴尬的移开对上那人目光的眸子，装作对那复杂的目光不曾察觉，心中却是歉然，他……自是明白胤禛心思的，老实说，自当初南巡之后，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看着他对自己的好，看着他对自己的深情，也并不是完全毫无触动，只不过……想起康熙独自召见他时的话，胤禩还是决定不回应这人的感情……“老八，将来朕驾崩之后，下一任皇帝依然是老四，朕现在需要拿他那些兄弟好好锻炼他一番。你接下来要如何做一定要考虑好……保成一向很关照你，朕不想让他失望，你，想如何做就自己拿主意吧。”皇阿玛那种带着缅怀与思念的表情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他从未曾想过骄傲自信如皇阿玛这样的人也会有那样怅然若失的模样，这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情字啊。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二哥愿意为了这个人奋不顾身，原来皇阿玛竟也是如此爱二哥么……他说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但想起那个人将要登上皇位，将要面对的太多，承受的也太多，他不是二哥，任性的唯独在意那个人；四哥也不可能是皇阿玛，可以为了他而放弃一切。他们二人有家室也有不敢放手的责任……胤禩垂下头，既然如此，就让他们当一辈子的兄弟吧。他愿意辅佐这个人当一位明君，放弃本打算远离朝堂的愿望……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胤禛太过强硬，需要他的协助，他，愿为贤王，辅佐新帝。

与胤禟和胤禩不同，胤褆在提出放弃皇储之争后像是什么都不在意了，明珠倒台以及惠妃离世后，更是放浪形骸，屡遭康熙训斥，最后竟一怒之下将其圈禁于府中，这些看在胤禩眼中，给他唯一的感觉就是，胤褆仿若上辈子那个被废的太子……他为何会如此？胤禩百思不得其解。胤禟虽然是知道，但这却也是他唯一没有告诉八哥的事情，对胤褆，胤禟本该是恨他的，却怎么也恨不起这个可怜人……他已经受到惩罚了啊……

胤禟是无意中发现这其中原因的，起先只是因为去拜访胤褆的时候偶然发现他所宠爱的那些妻妾或男宠都或多或少的在某些地方带着点二哥的影子，心中起疑。他太熟悉二哥了，自然一眼就看得出来。后来为了了解其中原因，他刻意的接触胤褆，有一日胤褆被他灌醉之后终于是说出了其中内幕……原来，他竟然也爱二哥！而且从他口中，胤禟得到了一个让他百味陈杂的消息，原来，原来二哥的心上人竟然是……怪不得……怪不得……心中说不上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大概愤怒与无力多一些吧，他与那个颓唐的人毫无形象的打了一架，两个人都挂了彩，随后颇有些同病相怜的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谁也用不着笑话谁，他们都一样的失去了想要的人……胤禟自问若那一日是他处在胤褆的环境中，大约也会做与胤褆同样的选择。谁能想到胤礽竟会为了他们的皇阿玛而不管不顾呢！

后悔也没用，事情已经发生了……胤褆与胤禟这两个本没有什么交集的人倒是熟络了起来。除了皇阿玛之外，他大概是唯一一个知道其实是大哥求皇阿玛将他圈起来的吧。大哥始终不能原谅自己，胤禟虽然可怜他，也只能是多去看看他来表达自己的善意了……除此之外，生活倒是颇为平淡……

直到康熙六十一年，康熙病逝，胤禛即位，所有人的心才真正平静了下来。他们都知道，接下来，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康熙在弥留之际手中还握着胤礽戴过的玉佩，恍惚之中似又看到了保成的脸，带着一贯的挑逗笑意，情意浓浓的呼唤着他，“皇阿玛……保成想你了……快来啊……”康熙笑了，如释重负，保成，你终于肯来见我了么……等我啊……

康熙是带着欣喜的笑容离去的……他逝世时只有弘皙和弘晋守在身边，弘皙捂着嘴无声的哭泣，弘晋心中也不好受，安慰的将弘皙揽进怀里，声音发紧的低声喃喃，“哥哥，皇玛法他很高兴，希望他能再见到阿玛……我们应该祝福他才是……希望他能跟阿玛来世再续前缘……”康熙无意向弘皙兄弟俩隐瞒他与胤礽的事儿，弘皙和弘晋很理解，看着康熙郁郁寡欢的样子，也懂事的想要逗他开心。弘皙环抱住弘晋的脖子，闷闷的说道，“弟弟，你说得对……我、我只剩下你了，你不许离开我……”“哥哥，弘晋会一辈子陪着你的……”弘晋温柔又坚定的说道，两人轻轻的互吻了对方一下，然后推开沉重的大门，将康熙驾崩的消息宣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