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君侧 上——鱼巫巫
鱼巫巫  发于:2012年02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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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修书给京城友人,让他暗中调查相王同上宁王族的关系,不日当有回复。」魏远争安慰道,却不知道那书信已被有心人截下。

嗯,事情终该清明的……

只是我已……

魏宅外的夜空,依旧是新月如钩星满楼啊。

京城有多远呢……晏永肇……相王……

以小小的自己和他抗衡,可能吗?再加上魏远争也不行吧。既然如此,何必……

江南走在深夜的街上,长街褪去繁华,只觉得荒凉。小厮被江南下了迷药,又是这种法儿。

明天,四公子大概就会知道了罢。他看着提防自己,事实上却根本没做到充分的警戒,是料定自己不会逃走吗?

今夜风寒深重,不似夏日应有的天气。打更人的声音也透着几分萧索。

隐隐有脚步声,「嗒」、「嗒」几步,由远及近,带着窒人的压迫感。

江南警觉地回头,是唐骁的人?

来人却是个三十多岁的瘦小男人,待江南看清了他的面目,不由倒吸一口冷气。这人右颊上一道长疤,从额上开始,直直穿过眼皮蜿蜒至嘴角,好似一条长脚蜈蚣。

不等江南开口,那人已经走到他跟前,一手掩了他口鼻,一手拖着他的身子拽到一旁巷口。力气极大,应是个熟谙武学之人。

「公子,别叫,我不是来伤你的。」那人低沉着声音道。

「唔——唔——」江南哪管这许多,拼命挣扎着。

那人急了,压低了声音唤道:「江南!」

江南听得,动作一僵。这疤脸男人怎的知道自己名字?

那人见江南安静下来,放开了手。

「这儿说话不方便,跟我来。」

见江南踟蹰不前,那人反手扔给他一个白布包裹,江南打开一看,竟是那青玉小刀!

不等他再发话,江南径直跟上前去,步入晦暗的深巷之中。

第七章:梧桐声声三更雨

待走至一处破旧土地祠处,那人看四周寂静,总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却直挺挺朝江南跪了下去。

江南被这场景骇了一跳。那人口呼「长孙殿下」,泪水沿着那道长疤低落下来,像是激动,又似是有无限痛楚。

「你……你认错人了。」江南退后几步,慌张道。

那人凝视江南,「不,上宁朝长孙殿下就是您。」

「上宁。」此二字听得江南浑身一激灵,「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人站起身来,手指向江南手中玉刀:「这刀是您母亲遗物。您的母亲是晏朝召云公主,您的父亲,正是上宁朝前太子殿下。」

母亲……父亲……

江南只觉脑袋「嗡嗡」作响。自己不过是个孤儿,自幼被父亲收留,在山野间平静度日罢了,怎的……

那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呈给江南。「殿下若不相信,这是您养父庄近浦临死前写与您的信,您看看。」

「江南吾儿……」,是爹爹的字!江南身子一震,伸出手颤颤接过书信展开。

「江南吾儿:

见此信,想必汝已遇着了溪篁。溪篁是我上宁旧友,可尽信。个中缘由,但由他陈与汝听罢。

有几句话,道是忆了平生。汝只当吾懂医,却不知吾本是朝中医官,随伺公主去往上宁地。上宁三年,有汝。太子尝说,吾儿目光炯炯,堪比那重瞳子。唤汝从嘉。

四年。太子为贼人害,公主走,之晏。吾亦同往。

公主年少,然韶华不复,每日抱汝在怀,问,儿寒乎?喟然沾衣。

后将汝托于吾,只说,你且将从嘉当做我。

馈我梧桐种,对冷月西风,声声三更雨。而今燕巢筑了,往来飞去,亭亭如盖矣。

公主,近浦当不负汝之所托。

吾儿江南,容老父再唤汝一声。勿忘了,汝双亲深意,举步三思之,切记。

父:庄近浦」

「父亲——」江南「扑通」一声瘫软在地,双手掩面,一时没了言语。

「殿下。」那人上前扶了他起来。「时间不多,殿下且听我说。」

江南勉强平复情绪,声尤哽咽,听他讲来。

「十九年前,上宁与晏朝联姻,名动一时。太子殿下娶了您的母亲晏朝召云公主,两人恩爱非常。

但是陛下生性多疑,又被二皇子多次挑拨,对太子殿下愈加不满起来。

三年后,您出世,陛下对太子才稍加和缓起来。太子殿下为您取名从嘉,宁从嘉。

可是,没曾想二皇子又以结党营私的罪名,并连同朝中数老臣联名上奏于陛下。陛下向来最恨此事,震怒,将太子殿下软禁起来。正当此时,却有人截到一封密函,诬陷太子殿下私通邻国,欲逼宫自立。

终于陛下听信了二皇子党挑拨,下令赐死太子……

召云公主知道二皇子必定不会放过他们孤儿寡母,于是秘密逃回晏国。二皇子派人追至时,本可逃脱,没想到晏国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相王也来襄助二皇子的人追杀。这两人竟是早有勾结!

危急之时,召云公主将您托给身边随行御医庄近浦,太子殿下门下旧客将亲生儿子换了您出来,由小人掩护,终是躲过了追兵耳目。

小人溪篁,原是鸡鸣狗盗之徒,蒙太子殿下不弃赐名。因为貌丑,素来不为人知。近浦兄带您隐居之后,小人却折回了上宁,隐姓埋名做了宫中花匠。

太子殿下的冤情,小人一直在等待机会为他平反昭雪。

终于,二皇子多行不义,继害死两位年幼皇子后,恶疾缠身。任他有通天手腕也逃不过阎罗王的手心。

二皇子死后,小人终于得了机会向陛下进言。陛下想到晚年膝下竟无一子,已是悔之晚矣。遂命小人带了亲卫兵将长孙殿下您迎回上宁。

然而二皇子虽死,但他有一子宏,在朝中势力虽不及其父在世,却仍不可小觑。宏听闻了消息,追查到我们,欲加害长孙殿下。

待小人找到近浦兄之后,他说,我们势危,对方又勾结了相王晏永肇,想要顺利抵达上宁难如登天。立下一计,决定伪造长孙殿下您已死的假相,等追兵撤走,再想办法回到上宁。

近浦兄道,倘若自己不死,必不能消了追兵疑心。遂以公主相赠之玉刀自刎。」

听到这里,江南忽然失声叫出来:「自刎?父亲竟是自刎?」

那叫溪篁的人颔首,「近浦兄进房取过玉刀,交代小人去准备骨灰和灵牌,伪造成您已死的样子,后仰天长呼:召云,你看看,我们的血终是融在这刀上。抽出刀划断颈脉……」

「……」召云?父亲为何用这样的称呼……

见江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那人忍不住补充道:「近浦兄与公主,是旧相识。」

这其中,真是句旧相识就好一笔带过的吗?

江南停止这无妄的思考,又对那人道:「嗯……你且往下说。」

「追兵到了屋里,我们的人在一旁埋伏下来。见他们取走了骨灰与灵牌,里外搜查了个遍,正欲离去。此时您却出现在路口,朝着屋子走来。小人见状,急忙带人引开追兵,纠缠了一夜,没想到再回去,您已不在。

一番打探方知您竟是跟个公子去了扬州。这样歪打正着,那魏府却正好可以躲过追兵搜查。长孙殿下会在扬州督察府上,他们是万万也想不到的。

前几日小人混进府上,却见那魏大人常同您在一起,又派了小厮盯着,不敢妄然近身。

直至看您深夜出府,才敢以实相告。不知长孙殿下为何要走?可是那魏大人刁难?」

江南摇头,一五一十,将这些天来的境况同他讲了。

那人听了,不禁说:「难得您心善……」

江南欲辩驳,那人却止道:「成大事者,却个个踩着别人的脊梁骨往上,容不得心软。」

江南一时语塞,这疤脸男人的话让他如冷水扑面般,心头一寒。

「为今之计,只有请长孙殿下再回魏府去……」

有时候,有些人,有些事,兜兜转转,怎么也逃不过牵绊。

「嘿!醒醒——」魏远争推着小厮的肩膀,这家伙,怎么趴在江南桌上?

小厮迷迷糊糊醒来,外面日头已经老高,见是自家主子,忙慌慌张张站起来:「老,老爷。」

魏远争一皱眉,「怎么在这睡着,江南呢?」扫了眼床铺,帘账挽起,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啊,江,江公子——」小厮环视屋子,哪还有江南的影子,一拍脑袋:「老爷,小的昨日喝了点水,不知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喝了点水就睡过去?怎么听起来像被下了药似的……

不好!魏远争一激灵,朝那小厮喝道:「还不快叫人去找江南!」

那小厮身子一抖,跌跌撞撞跑出屋,魏远争后脚便要跟了去,忽然瞥见一旁衣柜门虚掩着,堪堪露出一截青色衣角来。

像是有人。不会是被……

不详的预感涌上魏远争心头,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哗」地拉开柜门——真的是江南。魏远争吓出一身冷汗,忙用手去探他鼻息。

「呼——」活着,魏远争长吁了口气。

但看这情形,该不是也被下了药了?这么一想,魏远争抓着江南胳膊一通摇:「江南,江南。」

江南一下惊起,身子往里挪了下,看着魏远争却是说不出话来。

「江南。」魏远争又叫了一遍,关切地探了他的额头,「怎么了?跟中了邪似的。」

「门。」江南猛地把头别过去,「关上门。」声音轻不可闻。

「什么?」魏远争一时没听清,小半个身子凑进衣柜里。

「……呃?」

「老爷……」小厮冲进来,看见屋里情形,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咳——出,出去。」江南手臂箍紧了魏远争的后背,勒得他话都讲不全了。

小厮反应过来,得了赦令般跑出去,临走还不忘掩了房门。

怎么办,怎么办,魏远争脑中闪过千万种念头,最终还是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僵在原地。

「你……」

有什么一点点,缓缓渗进他衣上,千丝万缕。

哭了?

恐怕连江南自己都没意识到,那样抱紧了他哭泣是多么暧昧的事情。只是当泪水溢出时,江南有些惊讶它为何能滴落地如此自然,仿佛种子一旦埋在泥土里,便要盘根错节。

温暖的手掌开始有节律地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江南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忽然想起幼年时父亲在夏夜的知了声中哄他入睡。

知了,知了,知了——

声音不停不停,在他耳边流连不去……

那样轻柔的安慰,却往往令情绪决堤,伴随着心中仲夏夜交织的场景,让本该抑制的泪水汹涌地不带任何理性。

第八章:莫相忆,夜月溪篁鸾影

等到分开,江南才担心,担心他问那句为什么。

为什么?那样他该怎样回答,又该回答些什么?

红着双眼抬头看他,问他:「能相信你吗?或是……相信我好吗?」声音带着哽咽的轻嗝。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魏远争凝神注视着江南,疑惑:「叫我相信什么?」

那双盈了水的眼眸一下黯了,让魏远争没来由地于心不安。

沉默……在江南即将开口时,魏远争却点头。

躲在黑暗中的少年怔怔看他,哆嗦着问:「不问为什么?」

「你不想说?」

「嗯。」少年诚实地回答,这样的问话叫他意外。

魏远争一下笑起来,唇边绽开了温柔的涟漪。

「哦……」江南突然读懂了他的笑容,「玉刀,是召云公主的。」这句话他没有撒谎。

「召云公主,你是说已逝长公主?」魏远争惊诧地问道,却又暗中松了口气,幸好不是九哥。

「嗯。当年召云公主送了它给我父亲,父亲他,是自杀……」这句话,他也没有撒谎。

「你父亲,为……」想到刚才的允诺,魏远争的话哽在了喉间。

江南叹了口气,「父亲一直思念召云公主,也许,是难忘故人。无处话凄凉……」终究还是骗了他。

情之一字,真要以死相纠?魏远争百万个不解,又不知从何推敲,这事,谁懂?

「这些天,实在闹剧一场……」江南又道,透着无力同凄凉的气息。

魏远争手掌抚上他头顶,「什么也没发生,你是我的客人,不是吗?」

「四公子。而今闹剧散了,我,可以不走吗?」这一问,带了十二分的心虚。

「笨蛋——」

江南知道,又一朵笑颜的花,在他面前的空气里绽放。

「在府里干活,行吗?」

「怎么,想当大夫,专门灌我药?」魏远争说着,揉乱江南的发。

呵呵……两人都如释重负般笑起来。

「出来吧,怎么喜欢躲柜子里睡觉。」魏远争拉他出来。

江南脚着地,步子有些虚浮,马上寻了张椅子坐下来。「外面太亮……」他说。

这是旁人都不知道的秘密。每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秘密,或者,是怪癖。有的人会喜欢铁锈的味道吧,就像江南他喜欢黑暗一样。

那么纯粹的黑色,分明一无所有,为什么能让他心安呢。

呵……外面的光,好刺眼。

「外面太亮?」魏远争默默重复,光,好亮……「下次不要了。」认真地对江南说。

「呃?」

「躲在柜子里,很吓人诶——」魏远争补充道,语气轻松。

江南扑哧一笑,明媚不已。

待魏远争走出房门,小院里三三两两,下人小厮们正扎着堆儿叽叽喳喳。

「老爷」「江公子……」「他们……」

「咳——」魏远争板起脸假意干咳了一声。

「老,老爷。」喧哗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

魏远争甩甩衣袖,迈开步子从众人当中穿行而过,仰着头目不斜视,面上却有些发红。胸口还有些湿哒哒的,不会是,那孩子的鼻涕吧——

「咳——」魏老爷身形一抖,背着众人笑起来。

夏天是真真来到了,伴着绿荫花香,满院葳蕤。

这日晌午,日头正毒,主子下人个个都寻那凉爽的去处,不愿往外跑了。

外头却来了个衙役,说是府台大人有请。

魏远争正嚷着叫楚儿快些去拿冰镇的酸梅汤来,听人一传话,只得去换上闷热的朝服外出。

仰头灌了一碗酸梅汤,见那瓮里还剩下许多,一转念,魏远争复又退回几步,对楚儿道:「乘还冰着,你们把这酸梅汤分分喝了。江南那儿,也找个人送些去。」

江南平常就是一副爽利的样子,比魏远争耐热的多。小厮拿着酸梅汤,用两只青瓷碗装了,说是老爷叫给送来。

江南一听,「四公子人呢?」

「刚府台大人差人,请了老爷议事去了。」小厮答道。

「出去了——」江南偏着头嘀咕一句,打发了小厮,一个人走到书桌前拿了本医书看起来。

这一看就是一下午,吃过晚饭,江南忽一拍额,「真是糊涂,又看起些没用的东西来。」将医书、诗册统统收起,捧过《国策》参详起来。

说起这些书,还是从魏远争那借的。记得当时江南问他书中内容,他竟是一五一十全部详述出来,让江南好生佩服了一番。

但是《国策》什么,江南到底还是不适应看,努力要领会其精义,反倒头脑发胀,趴在桌上浅浅睡去。

正昏沉间,身体竟被腾空抱起来。

江南费力抬起眼帘,朦胧间只看见一张陌生脸庞,忙开口呼叫。未曾想话到嘴边,反倒成了一声嘤咛,细不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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