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攻记(第一部 惊变篇 总受)——李忘风
李忘风  发于:2012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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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玄衣坐在马上,甚是惬意地环顾了一番,出声问道,“对了,这等好玩的事,你何不叫上潜龙同往?”

“回皇兄,潜龙昨夜宿醉未起,恐是不便陪皇兄出行,还望皇兄恕罪。”

谢潜鱼一听谢玄衣问到谢潜龙,立即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哈哈,都说了,我们都是兄弟,那来那么多拘谨,潜龙这小子要睡就睡吧,朕有你这威王作陪便足够了,走,今日便让皇兄好好看看你的身手。”

谢玄衣一声长笑,心情很是舒畅,他振臂一甩缰绳,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谢潜鱼见状,这才轻踢马刺紧紧跟了上来。

而与此同时,谢潜龙也已然整装端坐亮王府中,他唤过贴身亲信,在他耳边轻言了几句,对方随即飞快地奔了出去,接着,又有一名身着碧海朝服的二品大员走了进来,跪拜在谢潜龙脚边,听候吩咐。

谢潜鱼看见来人,嘴角扬起了一道漂亮的唇线,他抿了口手边的热茶,淡淡说道,“王大人,如今北境军政事皆有你统管,今日成事在即,你可有何准备?”

“启禀王爷,万事已备,只待那人一死,我三郡之军尽起,在威王殿下与亮王殿下的率领下,杀入国都,指日可待!”

“好,你这等忠心我与兄长,事成之后,自不会亏待你。”

谢潜龙放下茶杯,一抛矜持之态,忽然恣意大笑了起来。

这么多年来一直积压在他心中的怨恨终于到了要解决的时候了!

只因为他与哥哥乃是异族混血,便受尽了这些嫡亲王子的白眼与欺负,而哥哥更是被薄情的父亲发配到这样的苦寒之地,连回国都朝觐的权力也被剥夺!

这一切都是鹰扬一国的错,都是谢家王族的错,他们绝不承认自己的是谢家子孙,他们的血脉里永远流着北陆骄傲的狂野之血!

不愧是相对荒蛮的北境,狩猎的大军一路离开城门之外,人是越来越手,在雪地上奔跑的野兽却越来越多。

“前面有一头小野猪,小鱼人,朕就看看你的弓法了!”谢玄衣笑着挥动着手里的马鞭,他遥遥指着那只在雪地上哼哼唧唧逃跑的小野猪,颇有趣致地看了眼一直沉默无声的谢潜鱼。

“那臣弟就献丑了。”

谢潜鱼一言说罢,修长的双臂擎起铁弓,满弓一张,金眸中也闪现出了如箭矢般锋锐的颜色。

铁箭疾飞,啸响破空,在雪地上奔跑的小野猪应声而倒,众军见此情景无不拍手称快,赞谢潜鱼弓法了得。

谢玄衣也是不曾想到当年那个被欺负了只会钻墙根的弟弟会有如此悍然出色的表现,顿时驱马上前拍了他的肩赞道,“这等弓法,皇兄不能及也!国有良臣如尔,岂愁外患不平?”

谢潜鱼听到谢玄衣这番热切的称赞,只是默默低下了头,待到身边的马蹄声往前去了之后,他才在细密的飞雪中抬起了脸,那张脸上带着迷惘与无奈,却也隐隐透露出几分不可回转的坚定。

此时,大军已离开了宁安郡的主城,渐渐靠向了与擎天寨交界所在的国境之上。

只是谢玄衣久未至边关,自然不知此等险要之地所在,仍是兴趣勃勃地追赶着野物策马狂奔,明顺也被迫骑了一只白马跟在谢玄衣后面,生怕他有个什么闪失。

谢潜鱼常年巡视边境,对此处无比熟悉,他回头看了看茫茫的雪地,以及眼前这越下越大,以至于纷纷扬扬的风雪,悄然地拔出一枚铁箭,搭在了弓上。

谢玄衣正在前头追赶着猎物,他的弓法显然不及久经沙场的谢潜鱼,屡次不中,只好笑着叹息。

“唉,莫非朕老了吗?小鱼儿,你说朕老了吗?”

他回过头,正要与谢潜鱼打趣,却只见对方正在举弓,而那弓矢所对向的目标竟是自己!

要知将武器对准皇帝乃是鹰扬大不敬之罪,不过谢玄衣一心只把谢潜鱼当做手足同胞,根本未作多想,他还以为自己身后是不是有什么猎物,这又转头去看。

白得刺眼的茫茫雪地上,只有一排猎物跑掉的脚印,根本就没有目标可中。

“陛下,小心!”

突然,明顺一声尖叫,催马疾驰了过来,他一生不曾骑马,更不敢催马急行,但在此时此刻,他身为谢玄衣的内侍总管,却仍是不顾生死地冲了上来,挡在还不知事情有变的谢玄衣身前。

锋锐的铁箭在众人死寂般的沉默之中射进了明顺单薄的身体,谢玄衣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清秀而腼腆的太监就这么倒了下去。

昨晚,自己还与他一同欢爱过一场,自己还曾那么享受他的服侍。

这铁箭与之前谢潜鱼用的一模一样,这不禁让谢玄衣抬头便看向了仍持弓不放的谢潜鱼,对方右手空空,那支铁箭早已来到了明顺身上,但若非明顺及时救驾,那这支铁箭或许该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谢玄衣虽然不明谢潜鱼为何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举,但他却毅然下了马,将鲜血汩汩的明顺抱在了怀中。

奄奄一息的明顺看着谢玄衣为自己露出的担忧之色,垂死之际,竟微笑了起来。

“陛下……”

“在呢,朕在这里。你别怕,朕马上带你回去医治。”谢玄衣亦是勉力笑着,安慰着明顺。

然而明顺却也知道自己重伤难治,他艰难地摇了摇头,望着谢玄衣的眼中充满了留恋之色,终于手指一软,无声地闭上了双目。

谢潜鱼原本想趁谢玄衣不知不觉时自后杀了他,省得他与自己皆要面对手足相残的事实与痛苦。

但是那忽然冲上来的太监却已破坏了他的打算,只是今日之事,既已行到此处,便无可更改,纵然他也心痛如焚,却不得不为了这一生发誓要守护的兄弟去伤害另一个兄弟。

“皇兄,你自尽吧,今日狩猎,你才是我们的最终目标!”

说完话,谢潜鱼大手一挥,本来负责护卫皇帝出猎的将士竟团团将谢玄衣围了起来。

谢玄衣默然地放了下明顺的尸体,挺直了脊梁,平素淡儒的面上亦显出了身为帝王才有的决然之色。

他弯了弯唇角,冷笑着抬手指了谢潜鱼道,“小鱼儿,你何时也学会如此卑鄙的行事手段,既然要杀朕,那就下马来,用你腰间的刀剑杀掉朕,杀掉这个瞎了眼曾经那么疼爱的哥哥!”

22.

谢玄衣之话比利箭更利,谢潜鱼坐在马上,金眸中翻涌起了复杂而激烈的情绪。他握住铁弓,迟迟不去拔箭,最后更是满面愧色地低下了头。

沉默了片刻之后,谢潜鱼悠悠地抬头说道,“皇兄,若人世能常随人意那有多好?而你我并非生在帝王之家,那又该多好?”

凛冽的北风呼啸,谢玄衣站在雪地之中,只觉周围的天地是这么冷,便连他的心也冻疼了。

他高傲而矜持地微微仰着头,眼中已收敛起了方才那骇人的怒气,只是那么半眯着,好像不愿看清眼前的这一切。

“朕不会自尽的,如果你们有本事杀了朕,那便试试!”

谢潜鱼见谢玄衣身处困厄却仍不肯就范,但是这样的谋逆之事万不可耽误,万一有变,那一切都都难以挽回了。

“既然如此,那臣弟得罪了,来人,恭送陛下宾天!”

风急怒啸,吹散了谢潜鱼那一头烈如火焰的长发,他一直垂着的右手终于抬了起来,猛然将腰间的长刀抽出,直指谢玄衣。

周遭的军士得到谢潜鱼的命令后纷纷拥了上来,他们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鹰扬的帝王,但是对方这副温文的模样似乎并不如谢潜鱼那般来得有威严,自然,这样温文之人又怎能抵挡住他们这些征战沙场的将士。

似乎料定了谢玄衣必死无疑,谢潜鱼并没有亲自动手,他剑眉紧皱,唇角紧抿,金色的瞳仁里虽然没有仁慈却有愧疚与悲哀。

“杀啊!”

领头的一名都尉看见谢玄衣负手站在雪地上,一心想占头功,大喝一声便冲了上去。

神色淡定的谢玄衣斜睨了这个朝自己冲杀过来的大汉,手臂一动,单手便将对方的手腕扭住,他轻喝一声,眼中精光暴射,只听一声惨叫,那名都尉的手臂竟被谢玄衣生生扯了下来!

四周的士兵一下吓傻了眼,他们原以为这个枕在膏粱之上,手无缚鸡之力的皇帝很好对付,却没想到对方动起手居然如此凶残。

谢玄衣一击得手,顺势抢过了那都尉断臂中的长刀,翻手一扬便向围在身边的兵士砍去。

修罗教的左护法,这个身份他很多年没有正视过了,而修罗教左护法最擅长的破天刀法,他也很久不曾运用过了。

但是现在,一切感觉都回来了,那份血腥凶残的杀戮之意,那份刀光血影中的狂嚣之情,一切的一切都在谢玄衣本是平静的血液中开始沸腾了。

“啊!王爷,他……他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谢潜鱼身边的副将看到挥刀狂舞,大肆砍死砍伤北军将士的谢玄衣,吓得说话都打哆嗦了,他虽然也是身经百战之人,去也不曾见过如此勇猛强悍之人。

几乎从来不会露出惊慌之色的谢潜鱼此时神色也有些扭曲,他从不知道看似温和亲切的谢玄衣竟会有这样高强的武功,他只知道谢玄衣刚满二十岁的时候因为患过重病而出宫静养过数年,如今想来,谢玄衣这身诡秘的武功只怕是那时修习的吧。

若自己再不出手,今日的必胜之局,岌岌可危。

那疯狂嗜血的刀法,以及刀光血影间傲然而立的身影,都昭示着对方无与伦比的强悍。

一刀落下,又一个人头骨碌碌地滚落在雪地上,画出一道血弧。

不知斩杀了多少人的谢玄衣看了眼自己的手,方才用力过猛,竟连自己的虎口也震开了,看来,久不动手,自己倒真是比不得从前了。

他呼出一口白气,发鬓凌乱地仰起头,蔑视着周围不敢再考过来的北军,冷冷说道,“朕还站着,你们为何不过来?!”

刀锋的边缘,鲜血肆流,点点滴滴鲜红之色尽数滴在雪地之上,妖艳而森然。

谢玄衣那张白皙而温和的脸上此时也被鲜血染红,连唇角之处都是一抹血红,那双温柔的眼第一次这般锐利地逼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直骑在马上的谢潜鱼。

谢潜鱼动了动唇,苦笑了一声,朗声命令道,“众将士听令,长矛向前,将他围起来,杀之!”

刚才在谢玄衣的攻势之下还乱作一团的军士们听了主帅的命令后,立即回过了神,毕竟他们人多,虽然谢玄衣武艺高超,但是对方身上也有好几道伤口,这样拼下去,他也占不了什么好处。

一根根长枪围出一圈刺阵,谢玄衣垂刀而立,双目一瞪,赫然提气,登时砍断了面前的几根长枪,而与此同时他身后和旁边的长枪却不约而同地刺了过来。

情急之下,谢玄衣只能以刀拄地,飞身而起。

然而正在他闪躲无处不在的长枪之时,一道寒光已远远地对准了他潇洒的身影。

谢潜鱼满弓开弦,稳稳地搭住箭,目光牢牢锁住了谢玄衣。

“二哥,对不起。”那双金眸缓缓闭上了。

利箭破空,待谢玄衣惊觉之时已是来不及,他的神色有些慌,但更多的是无奈;双手使劲架着几柄长枪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寒光的箭头穿过自己的胸膛。

23.

一箭命中,谢潜鱼缓缓地叹了口气。

胸口插着箭矢的谢玄衣并未倒下,仍是那么笔挺地站在雪地之中,围在他周遭的士兵料想他必死无疑,又始终敬他是一国之主,倒也没有趁势出手。

“浅鱼……你好狠……”

谢玄衣苦笑了一声,随即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喷出一口淤血。

他不甘心地看了看那些等着给他收拾的叛军,忽然扬刀斩断了露在胸口的箭矢,反手一扔,正中一名士兵的头部。

看见谢玄衣重伤之下还能杀人,北军将士们纷纷觉得惊诧,他们开始搞不清楚这个男人究竟是人,还是一只凶猛的困兽。

“二哥,你又何必顽抗?事到如今,你还是乖乖自尽吧。”谢潜鱼提着弓下了马,缓步朝谢玄衣走了过来。

谢玄衣的身形开始摇晃了,他不得不用长刀拄在地上,稳住自己的虚弱的身体。

刚才一番激烈地拼斗之后,他体内所中的严铮那一掌伤势已然发作,那本就是克制自己的歹毒武功,所以他越是出手,到头来只会伤得越重。

鲜血自谢玄衣唇角汩汩流下,他抬袖擦了几次也难以止住。

头顶一片苍茫,冷雪飘飞,诉说着英雄末路的凄切与悲凉。

谢玄衣自问即位以来做了不少有益于天下百姓之事:他下令剿灭行事凶残危害江湖残杀无辜的修罗教,为此不惜斩断旧日与前任修罗教教主之间的师徒之恩,以及与师兄弟之间的同门之谊;而前些年大旱,他更是亲自捐出内库金银,救受灾百姓与水火之间;而这些年来他重视边境安宁,拨巨款整备五军,这才能让鹰扬在几次国境战争中取得胜利……

虽然他身性风流,也吃了不少风流的亏,但他确信自己应该算得上一个宅心仁厚的好帝王,而如今,他却要凄惨地死在这孤寒的北境之地吗?

他死之后,谢潜鱼兄弟又会如何在他守护多年的国土上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

悲念至此,谢玄衣禁不住仰天而叹,他失望地看着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举的弟弟,摇头说道,“朕死则死矣……绝不失帝王之威。小鱼儿,你想要朕的人头搅乱人心,此事只怕朕难如你愿了!”

说完话,谢玄衣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断崖,手中长刀一扬,怒喝了一声之后,他以自己伤重之下残存的内力震开了拦住自己的去路之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往崖边跑去。

谢潜鱼自然看出了谢玄衣的企图,他倒不曾想到他的二哥居然会性烈如此,和那温和淡定的外表全然不似。

布局之前,谢潜龙便叮嘱自己务必要将谢玄衣的尸体得到手,如果让他坠下断崖,摔个粉身碎骨,又有何用?再者,那毕竟是自己这一生最为敬仰爱慕之人,他又怎么看着谢玄衣死无葬身之地。

“二哥,站住!”

谢潜鱼暴喝一声,魁梧的身躯紧紧跟在谢玄衣身后,飞快地追了过来。

身受重伤的谢玄衣步履仍快,他一鼓作气掠到断崖旁,这才精疲力竭地丢开了长刀。

“二哥!”谢潜鱼紧张地伸出了手,却不敢再度逼近。

谢玄衣神色痛苦地捂着胸口的断箭处,努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平静而非痛苦。

“我知道你们兄弟受了很多委屈……如果二哥死能让你们兄弟泄气,那便少作杀戮吧,毕竟,百姓是无辜的。”

纷纷扬扬的雪花迷惘了谢玄衣的眼,他看着谢潜鱼是那么惊慌又那么愧疚地朝自己跑了过来,他的心里也有些痛楚,但更多却是疲惫。

自己是帝王,绝不能落在叛军手中,那么……

谢玄衣笑着回望了一眼脚边的悬崖,他想起了当初因为自己风流花心坠崖而亡的情人卫行风。

那个漂亮而骄傲的男子,眼里真是一点沙子也容不得,就算自己抱过那么多人,但是心中最爱的又如何不是他呢。

这一次,自己就要以同样的方式去见他了,只希望在下面这个狠毒的男人会原谅自己,别做了鬼还和自己折腾了。而自己的胞弟谢苍穹,会将国家治理好的吧?

心事了然放下的谢玄衣在谢潜鱼就要触到自己之前,微笑着往断崖外踏出了脚步,他毫不恐惧地任由自己的身躯坠入深渊,那双又流露出温柔的眼最后给了谢潜鱼一个永难忘怀的洒然笑意。

“大当家,悬空网上接住了一个跳崖的男人!”

擎天寨的一名小头领在得知他们特地设置在断崖下的悬空网上接了个人时,立即向大当家卫行云回报。

自卫行云的弟弟卫行风跳崖自尽之后,悲恸万分的卫行云推己及人,令手下在附近的断崖处都设立了用以救险的悬空网,以挽救那些不小心失足或是一心寻死的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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