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打断李彦，李彦讲述的时候他一直眯着眼睛斜靠在软榻上，没有说话，有一刻李彦甚至以为他睡着了。倒是旁边的白胡子表情丰富，听见李彦把“清心诀”说成内功心法的时候，一副见了怪物的模样，等到李彦讲到初次运功“小豆丁不听话”，又捂住半边额头，一副你好可怜好可怜的样子。

待到李彦讲起开始那段时间他每天运功72圈的时候，白胡子终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说你练了72圈？”

“圈”字是重音，显然重点在“圈”不在72。

李彦大惑不解：“有什么不对吗？”

这一下，白衣男忍俊不禁，白胡子笑得胡子乱颤，连榻上的病秧子都睁开眼睛，菀尔一笑。

李彦完全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这些人没有恶意，心头却难免生出种很不痛快的感觉：难道叫我过来就是为了给你们解闷的？

病秧子最先止住笑打了个手式，不只他儿子，连白胡子都强忍住笑，拍拍李彦的脑袋，无比同情地说：“那个叫周天，傻孩子！”

等到大家平静下来，病秧子问李彦：“那本书呢？还在你手上吗？”

李彦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没有拿书，我就是把它背下来了，其实当时我也不是很懂，哦，我现在也不是很懂，我就是记性好，还有就是觉得它很重要，就背了。背完后我不敢再呆下去，马上就离开了，结果在山上转了好几天才找到村子，同学老师都以为我失踪了。”

病秧子耐心地听他讲完，又道：“你背几句来听。”

李彦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小七教的是不传之秘？他们想要秘籍？……不过这个时候也由不得他，怀璧其罪，不管是不是璧，他都必须吐出来，当即嘴一张，伊里哇啦背了一大通。

男人听了听就示意他停下，又问：“你去年十月份背下这本《清心诀》，回学校后就开始练习了？”

李彦点头：“刚开始好难，不过，我在学校老是受欺负，就坚持下来了。我……我也想……想当武林高手啊。”李彦最后这句话一出口，差点没把自己雷倒。

房里又是一阵笑声。

笑声中，白胡子捋起胡须，问李彦：“你从去年十月练到现在，总共七个月？”

李彦再次点头，心里却纠正说不到，只有六个月，刚开始小七压根没教他。

病秧子突然抬手，李彦只看到他白得可怕的手指从披风里伸出来，然后自己就被一股大力牵到他身边，男人伸出两指夹住他手腕，不待李彦反击，男人的手指已经松开。

李彦一脸呆滞地看着病秧子：天，这是什么功夫？他怎么这么倒霉，以前不会功夫的时间被几个不良少年斯负，现在会了功夫，又被个病鬼欺负？……

病鬼苍白的脸上多出点笑意，隐在黑狐披风里的眼睛看着李彦，李彦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这双眼睛，只觉得漆黑幽深，几乎可以夺人魂魄。

男子看了李彦几秒钟，这才开口，他的声音很柔和语速也非常和缓，却透着股子不容人反对的决断：“你想成为武林高手，很好。不过你看，你连我一个病人都打不过，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而且清心诀是非常普通的心法，想要突破必须有高级的修习功法……这样吧，这两天你先住这里，想出去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跟成岭打声招呼。”

李彦觉得事情的发展诡异得超出想象，隐隐觉得小七耍了他，不过此时不是解决内部矛盾的时候，眼前的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迫不及待地把目光从病秧子身上移开，困惑地看着白衣男子，问：“成岭，是你吗？”

白衣男子看了看病爹，回转头，笑容迷人，向李彦伸出手：“我是越成岭，林九溪同学，欢迎你到桐城越家。”

12.秋后算帐

李彦懵了。

清心诀不是内功是修道？什么是修道？修道就是修仙？

世界上真的有神仙？还可以靠修练变成神仙？？？……不是吧，他到底到了什么地方？怎么连神仙都跑出来了？是不是他的忧郁症发展成了精神病，他正在精神病院？……啊啊啊……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不怪李彦反应过度，他练了半年清心诀都没往这方面想过，就是因为他潜意识里一直坚信科学、打心眼儿里抗拒神仙这类生物……因此，越成岭的一席话对他来说是毁灭性的，彻底摧毁了他关于这个世界的最根本最不可动摇的认知：世上没有神！

……

这个晚上，李彦破天荒地没有睡觉也没有修习“内功”，他脑子乱成一团麻，必须想一想，好好想一想。小七依旧失踪，很好，他现在也不想和那个小混蛋面谈，他必须依靠自己的智力来思考，他不想让任何人打扰，更不想让任何人来引导他的思路。

当凌晨第一声鸡鸣传过来的时候，李彦清醒了，被雄鸡的啼叫声点醒了。

就在鸡叫的那一刻，李彦悟了：日升月落，春花秋实，公鸡打鸣，老鼠钻洞……这些都是大自然的自然现象。什么是大自然？大自然是一个奇妙的神秘的我们至今无法完全理解的存在，既如此，为什么要顽固地认定现今的科学结论就一定是正确的呢？为什么要钻进牛角尖，要纠结于“世上有没有神仙”这个问题呢？他为什么不可以把所谓的神仙也看作是人类的一部分，只不过是拥有了强大能力的那一部分呢？

说去说来，这都是一个眼界问题啊，以前看不到，只是站的角度不够好位置不够高……

一旦从牛角尖里出来，李彦立即在“眼界啊眼界”的感叹声中沉睡过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

接下去的一整天李彦都呆在越家没有出门，他现在有点摸到越家人的想法了，应该是他表现出来的修行天赋引起了越家人的兴趣，说不定正在考虑要不要收他为徒。这确实是一个机缘，何况也不由他不点头（他有可能带着越家的秘密逃之夭夭吗？）。而越家方面，肯定也要把林九溪这个小屁孩查个底朝天，他不想在这种时候惹出祸事。

下午越成岭来看过他一次，给他带了几本书，都是关于修真界的，是给入门者看的读物。李彦读得津津有味，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如此之大，普通人居住的层面叫作凡人界，简称人界；修行人大多居住在灵界。修行人度劫成功后飞升进入上界，但上界只是一统称，上界里面又划分为仙界和神界，换言之，只有去了神界，才可以拥有似近于神的力量。

至于人们口中的修真，仅是指由凡人修行到进入仙界这一过程。适合于人类的修行种类很多，有修道、修佛、修魔，还有介于这几种之间的“混合”种类，不过修习最多的还是修道。

单只修道而言，一共分为十二个阶段：筑基、开光、融合、辟谷、灵寂、金丹、元婴、出窍、分神，合体、渡劫、大乘，虽然不是每种修习法都包含了这十二个阶段，但总体来说，正统的修道都少不了以上步骤。元婴的养成是修行的一个大关，很多修行人终其一身也走不到这一步，所以又有人把元婴期称为修行的真正起~点。

书中还专门提到一点，很多人以为度劫之后就可以飞升上界了，这其实是一个误会。这在万年以前可能是真的，但最近数千年来，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对于现在的修行人来说，第一次度劫只是小天劫，之后还要经历两到四次天劫才会迎来大天劫，直到大天劫过后才可以飞升上界。

……

李彦耗费了整整一个下午翻看这几本“修真入门”，看完后掩卷叹息，修行人的世界真是又诡异又精彩啊，前世的自己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机关算尽，真的是“眼界啊眼界”……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让这个世上适合修行的人那么少，十万人中只有两三个呢？何况这两三个还不是每一个都有修行的悟性和心性……感谢林九溪的这具身体，为他打开了通往修真~世界的大门。

晚饭是越成岭陪李彦吃的。果真如李彦所料，越成岭问他愿不愿加入越家，如果愿意的话，他以后就是越家弟子了，他会留在越家修行，越家还可以帮他解决掉林父林母的麻烦。

李彦这才想起还有对林氏夫妇，毕竟相处太少感情很淡，这半年来他想起他们的时候不多。现在听说林爸失业房子卖了还欠了一身的债，李彦一勺子汤含在嘴里，差点忘了下咽，他没想到自己给他们惹出了这么大的祸事，最后他请越成岭帮忙送些钱去林家，救救急，至于那帮孙子，他想等自己有了实力之后亲自动手，定要让他们也尝一尝家破人亡的滋味。

送走越成岭，李彦坐床上摆出个打坐姿式发呆。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虽然最初的震憾已经过去，虽然想清楚了神仙和凡人的关系，李彦还是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觉，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怪梦而已。

“喂，不至于吧？一个修行就把你吓成这样？”

脑海里响起一个声音，李彦听得一怔，顿时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面色狰狞地从床上起身，想要捉拿罪魁祸道。

下了床才想起这个罪魁呆在他脑子里边，捉不了抓不住，愣了愣，非常泄气地倒回床上，暗自庆幸晚饭时说了林家的事情，就算有人监控，也只会以为他是因为父母的事情而发怒。

闭上眼睛，李彦在心底冷笑：小七，你现在不害怕我了？不躲起来了？

小七：切，你以为我在怕你？我怕你露馅才是真的，你当桐城越家是好进的？

李彦无语，这个臭小子耍了他还有理了：为什么骗我“清心诀”是内功心法？

害他第一次听到真象的时候，还以为出现了幻听。

小七：我没骗你。我虽然没说它是道家心法，但也没讲他是内功心法，是你自己想偏了。

李彦：哼，明明是你误导，你明明可以解释的。

小七：你当你见的是什么人？是越家十三爷！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我要是先告诉了你，你保证你糊弄得过去？只要你露出半点破绽，不但是你，只怕连我都藏不住！

李彦不说话了，越成岭他爹……虽然只见过一次，但一次就足够了。

小七（好奇）：越家十三爷是个什么样子？

李彦（更好奇）：你自己没有看？

小七：你以为有他在我还敢出来？我早躲起来了，有多远躲多远。

李彦：他嘛，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还有就是病得很重的样子。

小七：病得很重？

李彦叹气：人遭天妒吧，太精明了也不是好事。

小七没答话。

李彦又叹口气：七七啊……

小七：恶心，不准叫我七七。

李彦：是，是，小七，小七公子，小七少爷，你是不是该把你的计划从头到尾讲一讲了？

小七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小七是在李彦第一次运功后动开的脑筋，他发现林九溪的根骨非常好，而李彦的悟性也非常高，最妙的是李彦和这具身体的契合度还非常完美，压根儿看不出是外来生魂鸠占鹊巢。换言之，李彦的灵魂和林九溪的身体组合在一起，成就了一个修真天才！

于是他想到了越家。

为什么是越家？

因为李彦要修行，要度过大大小小的天劫，一本《清心诀》是绝对不行的，必须要有一套很好很完整的修真心法，小七自己家的又不能用（李彦不是他家子弟），而越家在灵界的九大世家中排名第八，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好吧，以上都是鬼扯，最重要的原因只有一个：小七对越家心法和越家的藏书楼心怀不轨！

所以，他鼓动李彦来到桐城，又教会李彦使用灵识打牌作弊（那一丁点分出体外的“气息”叫作灵识）。李彦所不知道的是，桐城是越家的根据地，他不出门则已，一出门就会被盯上──内行眼中修真人士很好分辨，这也是各门各派都不准小孩子乱跑的根本原因。结果李彦不但出了门，还跑到清平镇打牌，清平镇是什么地方？清平镇是越家的大本营！

越家这种修真家族，崛起数百年，存在的年头更加久远，仇家无数，任何外来修行人现身桐城都会引起他们的警觉，李彦小菜鸟一只却敢乱跑乱撞，不由人不起疑。一查，用的还是假身份证，若不是林九溪的背景清清白白，若不是龙盘山上确实有不入流的修真家族，只怕李彦都该考虑第二次重生的问题了……

李彦听得毛骨悚然，这些“强人们”难道动辄就杀人吗？

小七：那倒不至于，动杀心不等于真的要杀人，不然越成岭弹根指头你就见阎王了，何必派两个打手和一个刚进融合期的菜鸟来试你的身手。

李彦突然想起了重生第一天见到的那户人家，难道说，他们也是修真家族？

小七叹口气：你我落到这个地步多半就是那家孩子闯的祸。那家人最在行的就是夺人身体练化生魂，后来夺体练魂成了禁术，他们家也就衰落得不成样子，最近两三百年连进入灵界的子弟都没有。我那段时间正好在龙盘山小住，见他家有个十多岁的孩子聪明灵俐，指点了他几招，有天那孩子跑来说要送我一份大礼，没几天我就跑到林九溪身上了……

李彦无言，他是池鱼啊是池鱼啊……可弄去弄来，他好象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实在没啥好抱怨的。

只好叹气：七七啊，你就可怜可怜你李叔，麻烦以后把你的想法一次性讲清楚了，你李叔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的……

小七不屑：切，现在你记得你是李叔了，这两天你吃辣椒吃得很过瘾啊，辣死我不陪命是不是？

……

李叔叔这两天为了报复，确实过足了辣椒瘾，躲猫猫的小七同学连抱怨都没法抱怨一声，现在两个人秋后算账的时刻到了。

13.新生入门

李彦坐在越成岭的车上，向着他们的目前地“小望山药材技术学校”进发。

“小望山药材技术学校”是一所职业高中，位于小望山山腰，距清平镇三个半小时车程，是真正意义上的乡下地方，而附近的乡民们全都知道，这家学校并不对外招生，只是“小望山药场”培养技术人员的地方……这些当然是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实际情况是：“小望山药校”是越家培养子弟的地方，换句话说，它是一所如假包换的“修真学校”。

据现任校长越成岭介绍，百多年来，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无论学校的名字如何变换，这所学校都是所有越家子弟的修行摇篮。但凡越家人，从筑基开始，一直要呆到融合期才可以“毕业”，毕业离开之后才会有专门的师父指导修行。该学校现有学员82名，年龄从12到29岁，呆在学校的时间从0到12年不等，即是说，某个家伙已经在学校里面混了整整十二年……十二年啊，抗战都只用了八年，他十二年还没有毕业！

越成岭自己也颇觉好笑，道：“修行进度因人而异，快的三四年可以进入融合期，一般情况大概需要六至七年，十二年确实长了点。但并不是说开始进度快的就一定会有成就，有时候一个关口卡住了，一卡就是十年二十年，而一旦突破就会进境神速，这种例子很多。”

李彦感叹：“这就是修真无岁月吗？”

越成岭道：“修真无岁月，这句话也对也不对。元婴是第一道大关，养成元婴就跳出了轮回从生死薄上除名了，但跳出轮回不等于长生不老，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这一点就算进入了神界也无法更改。修行可以延长生命，修行人的自然寿命是一百三十岁左右，所以哪怕养出了元婴，修行人也必须在自然寿命终止前度过小天劫，只有小天劫才能够真正地改造肉身，把生命延长十倍甚至二十倍。所以所谓修真无岁月，应该是从小天劫算起的，小天劫之前，修行人的时间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