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起身到琴台后坐下，抚上琴弦略略调音，不久清远悠扬的曲调便自纤长的十指下流泻而出。

曲到末段，音调中竟带着淡淡的愁绪，使得整曲的空灵之感染上一丝瑕疵，或许旁人听不出什么，但对

于通晓音律且常听若雨弹奏的王大人来说，是不可能没有察觉的。

一曲终了，若雨自己也清楚今日情绪有些波动，垂下眼睑望着筝尾。那里有一只不知是何长尾鸟类的刀

刻，有些粗糙也有些幼稚，但显然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若雨，今日别弹琴了，过来陪我喝酒吧。”王大人也不点破，反倒主动给出一道台阶。若不知情人见

了这情景，还以为是朋友之间的相处呢。

若雨也不多说什么，抬眼望了望王大人，又回到桌边，毫不客气的执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酒水饮下。

王大人倒也没有责怪身为小倌的若雨把客人晾在一旁自个儿灌酒，只是一起浅酌，看着一向冷漠的若雨

能有些情绪化，虽不是第一次，但也有些了然。

王大人姓王单名铮字，也是出自书香世家，寒窗苦读殿试进士出身从而进入官场，为人平易尽忠职守，

虽不染污水却也不自诩清莲，因此才能一路平顺的升到五品郎中。

第一次遇到若雨其实是在城外溪边。那日外务出城回来的路上途经溪水，见一白衣人坐在溪边抚琴，被

优美的琴声吸引驻足下来聆听。

直到对方转身，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人，还一度怀疑是天仙下凡，不禁又觉得有些荒谬，试探性的说了一

句：“小姐的琴音真是余音绕梁令人回味无穷。”

没想到对方竟毫不理会的径自从他身边走过，让他有些诧异。

之后偶然间和同僚提及，众人一致认定那肯定是华夜阁花魁之一的若雨。这才想到大概是自己冒昧的不

分性别让对方恼了，同时也觉得小倌馆中竟有如此出尘脱俗的花魁有些意料之外，于是决定亲自去“拜

访”一下。到了华夜阁才知道那奇特的接待方式，拿起帖子也不知写什么好，最后只写了“溪边误会”

四个字。

没想到竟然就这么让他进去了，并且再次见到那位白衣人，果真就是传言中的冰晶美人──若雨。也就

是这么一见，让他成为了若雨的“崇拜者”和“常客”。

王铮王大人并不喜好男色，见到若雨也没有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反倒是真心为那次溪边自己冒然唐突的

误会致歉。他也不因为若雨身为小倌就看低，毕竟那次短暂的“相遇”，也可以看出若雨并非那些惯常

以色侍人的倌儿，有些惜才之意。

即使是在倌馆中，即使是在面对客人，若雨依然还是那副冷漠的样子，不会主动斟酒待客不会主动讨好

甚至不会主动逢迎，静静的弹奏曲子，也不管客人是否会责难。这样的人，若在别的倌馆中，早被“好

好重新调教”了，但这是在华夜阁，小倌与客人平等的奇特地方，且若雨的这种性格，也激起了众多“

有志之士”的占有欲，想方设法要折下这朵高岭之花。

王铮平日里偶有应酬也会进这些纸醉金迷的地方，但本人却并不热衷于此，在本意已达到之后，聆听若

雨的高超琴艺也是一种享受，至于其他，倒别无更多要求。

或许因为他通晓音律，间或与若雨谈论一番琴道和韵律，上华夜阁也算是一种自我放松了，久而久之，

倒成了一个月总会来那么一两次的常客。

至于那件事，则是想要为若雨赎身。

华夜阁的赎身不比其他倌馆青楼，据说想要替小倌赎身的人，首先得过老板欧阳奕枫的关卡，他认为有

资格的才能继续谈后面的事儿。再者由客人直接问询当事人的意见，若同意了，则可达成协议办理赎身

手续，若不同意，也不能强求，否则必将会变成华夜阁的拒绝户。

说到此事，是某次听出若雨的琴声有些伤感，以为是有客人做了什么鲁莽之事，于是问起了若雨。而若

雨对于自己的事情一向避而不答，那次也不例外，只不过那天他喝的酒变多了，话却更少了……回府之

后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倌馆中的生活不适，倒不如为他赎身之后让他去江南学堂教琴，也可以不必再做

不喜之事。

去找欧阳奕枫的时候，对方也不惊讶，淡然的像是无所谓一般，也没有直接拒绝，只是笑着说了一句：

“你觉得是为他着想，但或许若雨更喜欢待在这里。”以为这是故意说出的，没想到去询问若雨得到的

答案也是拒绝。

同样的一句“不必了”，王铮起先以为若雨是担心出了倌馆的生计问题，在自己的保证之下，若雨依然

没有同意。见若雨无意，他也就不再多问缘由，只是隔一段时间就提一次，只是回答都是千篇一律。

而之前提到的“他”，则是偶然间发现的“秘密”。

既不是老板不放人也不是有什么重债在身，若雨不愿离开华夜阁，想必是这里有何牵挂。在多次被拒之

后，他因为公务繁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华夜阁。而后又认识了上官大将军家的三小姐，两人在

大将军的有意撮合下，也渐渐对彼此有了感情，遂下聘迎娶上官小姐。

临近婚期，一日上街途经了一家琴行，才想到已很久未见琴技超群的若雨了。再次踏入专为若雨待客的

“墨雨阁”，若雨倒是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了声“恭喜王大人”。虽声音依然那么冷淡，但一片心意也是

诚挚的，于是他也再次提出了赎身之事，还是被拒绝了。

离开下楼之际，隐隐听到若雨有些懊恼的声音，一度以为自己产生幻听，忍不住停在楼梯旁仔细听着，

才知果真是若雨在说话，不过说话的对象不是小童而是另一个很有磁性声音的男人。还在诧异若雨一晚

怎会接待两位客人，又想到并没有看见有人上楼，可见对方应该是华夜阁内的人。

若雨的声音虽有些懊恼却也还是很冰冷，但随着对方调笑的说话声，他的声音渐渐有了一丝温度。说不

好奇是假的，王铮也很难想象若雨那样宛若冷瓷的人，面对谁的时候竟然会变得更像活生生的人，还能

激起他的情绪波动。

直到“墨雨阁”的门再次打开，王铮才看到从里走出的两个人，一个是很熟悉的若雨，另一个则是俊朗

中带有一种强势，如果不是服饰装扮有别，还以为是哪家名门的公子。

两人也见到了停驻在楼梯旁的王铮，若雨微微恼怒的表情瞬间恢复成惯有的冰冷，而另一人则是别有用

意的忘了他一眼。王铮自己也知其行为不妥，于是冲两人一点头后转身就离开了。

第二日再来华夜阁，若雨似乎也没有提起前一晚事情的意愿，而王铮也不好多问，只是若雨的曲子，不

同于以往的平静……

王铮成婚之后，还是一个月回来华夜阁一次，也偶有再次提出为若雨赎身，但结果也都一成不变。只不

过他有了一个新发现，若雨的琴声也不是没有任何“瑕疵”的，至于产生的原因，应该都是与“他”有

关吧……

第三章

这一晚，王铮再次见识到了若雨的惊人酒量。

还记得第一次知道“他”和若雨的“秘密”之后，王铮就看着若雨微蹙着眉放下琴，走到桌边拿起酒一

饮而尽，招呼都不打一声，让他错愕不已。

想着若雨本就是很特别的一个人，所以也不会感到生气，还多叫来几壶酒任他喝，可惜王铮最后完全被

“震惊”了。若雨的酒量，不但是海量，还是千杯不醉，如果不是华夜阁不提供酒坛，估计若雨还可以

直接抱着酒坛喝，当然这只是猜测，毕竟若雨一杯接一杯的仿若牛饮，其实神态未变且没有作出任何不

雅的动作，但通俗来讲，就是典型的借酒浇愁。

直到临近天明，若雨似乎才酒兴方矣，难得的主动对王铮说了一句：“失礼了。”看着一地空酒壶，王

铮甚至出现片刻呆愣，而后摇摇头，叹息道：“面对若雨你，果然是需要一掷千金。”

难怪摇铃唤侍人送酒来的时候，他们都是毫不诧异，想必是早已见识过了。

自那以后，王铮也偶尔会遇到同样的事情，只不过有了初次的经验，之后倒也就见怪不怪了。

而今日，从那琴声中便知道“又来了”，所以也不再多问，既然没兴致也不必勉强了，直接让若雨喝个

够倒更省心。

所以坊间传言，蒙若雨青睐有加，所以王大人时常夜不归宿流连华夜阁，家中妻子更是睹人思人之说，

不过无稽之谈罢了。

不过话说回来，王铮也算是半长期固定客人，所谓半，一是依照华夜阁规矩，每日挂牌待客的倌伶并不

相同，所以若雨更不需要日日陪客；二是若雨的几位常客，有时也会撞上，至于最后选中谁，就全凭若

雨心情了。

什么？你问若雨是否只卖艺不卖身？其实这个也要看若雨自己决定了。

作为夜影组的首魁，若雨甚至是可以自己赎身的。夜影，取自华夜阁老板一句“夜阑珊，似影舞风”，

所以夜影组也是以“技”为主的，组内的倌伶皆有着各自的特长，而夜影组的挂牌小楼，匾额便是“风

雅楼”这通俗易懂又不俗气的名字。

夜影组待客主要是为客人展示才艺，或者依据客人的喜好献艺，最后会不会与客人发生肉体关系，决定

权反而在倌伶，若不愿，客人想要强求，必然会被赶出华夜阁拒绝再访或者回家后还会莫名其妙的遭遇

一些奇怪的事情。

由于对客人信息的绝对保密，坊间对于若雨是否已非清倌早有众多猜测版本。曾有人大放厥词宣称他得

到了若雨，事后证明是子虚乌有，这人也被华夜阁永久拒绝。鉴于目前还未有任何一人真正透露出和若

雨发生过关系，而若雨那性格也难以想象他会屈从与谁，这也就成了一段茶余饭后的谈资。

今晚王铮并没有待很久，由于第二日需外出公干，所以很早就离开了华夜阁，只不过也好心的替若雨多

叫了几壶酒。

王铮走后不久，“墨雨阁”的木门再次被推开，而随后走进来的，正是玥华。若雨抬头看了一眼，没作

声，继续倒酒饮下，仿佛对方是无关紧要的人。

“若雨，你又让客人给你买酒喝了。”还是玥华先开了口，带着几丝笑意。

“……”默不作声。

“老板可不想这么王大人好的客人跑掉哦。”言下之意是你应该收敛了。

“随便。”不明所以的冷冷一个词抛出来，却让玥华嘴角弧度加深了。

“一个人喝闷酒不如我陪你喝吧，免费的哦。”说罢也不等对方开口就自动自发的坐下又给自己倒好酒

，还和若雨的杯子碰了一下，手指彼此相触。若雨像是触电般快速缩回手，半杯酒洒了出来。

“你这是干嘛，怕我？”玥华笑了一声。

若雨不语，喝下仅剩的半杯，又伸手去拿酒壶，不过还未碰到酒壶就碰到一个温热的物事，抬眼一看，

玥华的手正握着酒壶把儿。若雨转个方向伸向另一壶酒，仍是遭到玥华“阻拦”。几番下来，若雨也不

再继续，直接转身准备摇铃唤人。刚起身，又被玥华拉坐下来。

“你到底想怎样！？”看着玥华故意的行径，若雨终于不再沉默。

“不怎样，想和你聊聊，这几年来我们很久没有一起好好说话了。你刚来这里那阵子，可是很黏我的啊

。”玥华还刻意表现出一幅惋惜的样子。好像十分怀念曾经的那段欢乐时光。

“……”眼神微微闪烁，继而又望着桌面，若雨再次奉行不吭声政策。虽然表面上还是那么淡漠，可是

稍微熟悉一点他的人都看得出来，此时的若雨已经有点变了，不过在很多人看来，这种改变才更像是以

前的若雨。

玥华没有被若雨的静默影响，依然笑笑的继续开口说着：“还记得你以前很可爱呀，很乖又很听话，总

是跟在我后面跑，老板还让我干脆顺便教导你。现在啊，你越大越不可爱了，以前的乖娃娃怎么就变成

了冷冰冰的‘瓷娃娃’呢。”边说还边伸手去摸若雨的脸颊，而若雨像对方是什么脏东西似的一把拍掉

，这场景被外人看见了肯定会大跌眼镜，毕竟若雨可是出了名的冷淡，会这么“情绪化”绝对是千载难

逢的。

“啧啧，冰美人的脾气果然大，要是客人想碰碰你你也这样对待，老板会哭的。对了，想起来昨天老板

还和我说外面关于你的‘初夜’赌局都已经沸沸扬扬了，老板还说他也要去参一脚，不如……我们也去

，你好歹是当事人不是吗。”玥华似乎也不在乎若雨的态度，径自“自说自话”。

提到初夜时若雨的有些动容，像是想到了什么，过了片刻又恢复成“原状”，只是再次伸手倒了一杯酒

迅速饮下。

看着若雨的动作，玥华眼神略略闪过一线光芒，而后再次开口道：“怎样，你赌什么，据说赔率很大哦

……”

“够了！”一直以沉默面对的若雨终于扔掉了那层保护伞，口气很冲的打断玥华未竟的话语，望向玥华

的眼神也变得更为变冷。

“呵，我就说嘛，还是有活力的小雨比较可爱啊……”对于若雨的转变，玥华是很满意的，而从玥华的

表情来看，想必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每次这样很有趣吗？！那些排队等着你‘接见’的客人不是很多？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

好好陪他们。”一口气说出这么多个字，知情的人都知道这是属于玥华的“特权”，就连面对老板，若

雨都不会假以颜色。

“可是小雨才是好朋友啊，难道不是吗？”玥华居然还做出黯然伤心的表情，前后不一的迅速变脸真是

令人佩服。

“……从那天起，我就说过，和你再没有关系了。”若雨虽知道玥华是故意装可怜，却还是有些停顿。

“我又没同意。”优雅的耸耸肩，玥华丝毫不为所动。

“同样的话说这么多遍有意思吗！？我和你本来就再无交集，你又何必时不时的故意跑来惹我。”若雨

因为说话比较急，脸颊微微染上红晕，让原本冰冷的面容柔和了不少。

“我是关心你哦，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小心客人被冻伤老板要陪医费哦。”像是觉得不彻底激怒若雨不

够似的，还要故意刺激他。

“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若雨仍然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欸，好怀念以前的小雨哦，你快变回去吧。”玥华突然又变成戏谑的口吻。

“那个小雨已经死了，你想找回来就去找你那些客人吧，你不是很喜欢和他们一起创造回忆嘛。”若雨

也不再只应对回答而开始和玥华争锋相对。

“你吃醋了。”很肯定的语气。

“我没有。”一口否决。

“太快否定就是刻意哦，所以小雨儿，你、吃、醋、了。”玥华的笑声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