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明郁不由胁肩谄笑道：“属下明白。属下只是担心阁主的安危。”

大概是被提醒到了这件更见不得光的事情，赵岚熙对凌剑天的那件事的火气不那么大了，相比起教主遇害，中个蛊又算什么大事呢？他不禁冷笑道：“和这件事无关，只不过是对凌剑天动了点手脚。他想要查？就让他查去吧，本阁还怕他不成？”

易明郁见他缓了过来，就放心了许多，满脸堆笑着说道：“只要教主不怪罪下来，你和凌剑天之间的争斗，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没必要为他动怒。阁主，校场正在训练，不如过去指点指点？”赵岚熙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似乎是默许了，径直就往他直属的校场走去。

凌剑天与他分头之后，就找到了纹炎，当他跨进门槛的时候，感觉到在他后面另外有一个人过来了，连忙偏过身子去——只见寒意越手里抱着一大捧的花，右脚带在门槛上，一个趔趄跌进门！捧着的花五飞六散，纹炎别过头来看了看他，没有任何的表情。凌剑天见状，连忙拦腰挡住他，寒意越才幸免了一次和地面的亲密接触。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嘿嘿地笑了起来：“主人，小人已经把衣服洗好了！这是我从花园里采来的，放在书房一定很漂亮！主人累了的时候看看他们，心情会好一点。”

凌剑天死样怪气地看着寒意越，实在佩服这个当场表演“天女散花”的少年还浑然不觉地跟暗藏杀气的教主说话。

果然，纹炎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背着手，视若无睹地用脚将他掉在地上的花儿碾烂了，从他冷酷的目光中，折射出些许玩味的笑意。凌剑天断定他是想杀人，而且目标就是眼前这少年。这也难怪，将寒意越带回来，简直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干的事，真正的教主或许根本不想看到这样的人。但是这样一名涉世未深的少年，杀与不杀，似乎都没什么实际的价值。

寒意越见自己细心采集的花朵就这样被糟蹋了，嘴唇微颤，双眉捺了下来，一脸委屈的样子，他从来没见过纹炎这么凶的表情，显然是被吓到了，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纹炎却似乎一点都没觉察到自己有哪里不对劲，心安理得地问道：“早上的衣服就是你收走的？”

凌剑天似乎明白了：寒意越虽然有些笨拙，但起床做杂务一直都很早，早上寒意越去收拾衣服的时候，教主大概还没起床，所以他才错把两个人的衣服一起拿出去洗了，可能连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洗的是两个人的衣服。寒意越则以为自己犯了什么重大过失，抿了抿嘴唇，使劲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寒意越被问得愣住了，随后他竟扑到纹炎身上大哭起来，把眼泪都抹在纹炎的衣服上：“主人！我是意越啊！你不认识我了吗？呜呜……主人，我以后做事一定会注意的，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不要赶我走！”

纹炎站在原地，深绛红色的眼球带着黑色的瞳孔向下定定地望着那个顶着柔软短发的脑袋——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莫名其妙的。纹炎伸出右手，嫌恶地将少年从自己身上推开，问道：“本座什么时候收了这种仆人？”

凌剑天毕恭毕敬地答道：“回教主，是在此前下山之后。他就是属下提起的色公子秋意叶的侍从寒意越。现在负责教主的饮食起居，勉强还算称职。”

“哦？”纹炎微微别过头，看着一旁眼圈红红的寒意越，不禁嗤笑：“这就是本座的贴身侍从？”他说着，朝寒意越走近一步，邪笑着朝外面朗声叫道：“卢枫。”

卢枫急忙从外面进来，向纹炎请示旨意。

纹炎倨傲地看了看寒意越，对卢枫说：“把他带到地牢，他进去，鹤飘出来。”

这话叫卢枫立刻瞠目结舌——啥？放东方鹤飘出来，把寒意越关进去？

“教……教主，”卢枫结巴起来：“把他关进去是没问题，可是把东方鹤飘放出来……”

“嗯？”纹炎不满似的皱了皱眉头，卢枫不敢再多罗嗦，连忙点头哈腰：“是、是，小人这就去办！”说着，他就将满脸泪痕的寒意越推搡出去：“走，快走！”

“呜……”寒意越转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纹炎：“主人……呜……”纹炎冷冷的目光让他暂时死了心，不情愿地回过头跟着卢枫，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满脸通红。

纹炎转过身，命书房四周的人统统退下之后，冷冷地问道：“‘勉强还算称职’……剑天，你不希望本座杀了他？知道昨晚之事的，除了你我，可就只有他了。衣服晾出去，大家就都知道了。”

虽然隐约有些预感，但凌剑天不敢确定，经纹炎这样一说，他甚至有些惊讶——教主真的怕昨晚的事传出去而打算将收拾衣服的人灭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纹炎不禁嗤笑着斜睨凌剑天，缓缓地问道：“怎么，你以为本座怕声誉受损？比本座更怕的，是剑天你吧？”他见凌剑天愣在那里，再次笑道：“你可是……将尊严看得比命还要重的人啊！本座不照顾你一下可怎么办呢？”

纹炎的话，叫凌剑天激动而又茫然——教主竟是为了他凌剑天才想杀人灭口！这恶贯满盈的男子，竟为了下属而再次作恶……凌剑天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幸福的感觉了，每当纹炎表现出他的体恤下属的时候，凌剑天总是心存感激，觉得这辈子没有跟错人，尽管这不是一个什么好人。

凌剑天微微一笑，这是他为数不多的真心的笑，说道：“寒意越年纪尚轻，而且缺一根筋，可能并未发现。而且由于他经常无意损坏物品，教内成员都不敢接近他，怕被连累，所以他晾衣服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去。属下只要收回就好。”

纹炎冷嗤一声：“既然你这样说，那就随便你。”

“另外，他对教主很依赖，教主还是不要过分责罚，以安抚为主。”

纹炎戏谑地斜视凌剑天，意味深长地说道：“学会替别人求情，是代表剑天打算做好人了吗？”

凌剑天还赠一个浅笑，说：“这样的人，最好利用，也最容易被敌人忽略，只要加以调教，会是一个强大的助力。不扩张势力范围的时候可以烧饭做菜，等到敌人出现时，也可以随时调用，所谓的精兵简政、一才多用。”

“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纹炎忍不住仰天大笑，笑定之后，他回过头，阴沉地说道：“凌剑天确实是这种人啊！可以一眼不眨地把丑的说成美的。不过本座觉得与其做个侍从，他更适合当宠物。关在笼子里，不是更有宠物的感觉吗？”

凌剑天无视纹炎的调侃，一本正经地答道：“如果教主一定需要宠物，像这样温顺的小兔子是不需要关在笼子里的。”

“本座倒是怕他到处乱跑会弄丢。”说罢，纹炎重新坐回太师椅，采纳了凌剑天的建议：“过几天本座就会放他出来的，日常的事情，让鹤飘教他，这样岚熙应该没有什么理由让鹤飘呆在地牢了吧？”

“若是让东方以教导新人为由带罪立功，赵阁主自然没有什么反对的立场。”

“那就……这样办吧。另外，”纹炎看了凌剑天一眼，问：“你来是有何要事？”

“关于早上的会议……”

“对了，”纹炎马上明白他的意思：“你的职位，变成了副教主？”

“现在教主已经恢复，属下自然不会将此当真。”

“为何不当真？”纹炎的话让凌剑天有些意外，却听他又说：“改动太频繁，会失却权威性，一如治国，政策变动则民心不稳……你就继续当你的副教主吧。”

“是，教主。”

——第六单元·光辉·完——

第七单元：入世

第一章

又是一个美好的早晨，纹炎一觉醒来，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着懒腰把脚伸下床来，却猛然觉得眼前一亮，令他忍不住用双手挡住眼睛，夸张地嚷嚷道：“哇！这是什么这么耀眼？”

没有听到预期的笑声，纹炎撇了撇眉毛，睁开眼睛一看，再度叫嚷起来：“鹤飘！你怎么会在这里？”他一边问，一边端详着许久不见的东方鹤飘，依然是一身素洁的打扮，因为布质上等，而且是长袍，所以比起习惯于穿着粗布麻衣的寒意越的短褂，实在起眼很多。

东方鹤飘带着一丝很浅的笑，在纹炎的记忆里，他是不怎么笑的，而眼下这难得的笑意，也不怎么情愿似的。更因他微蹙的双眉而显得有些哀婉，使人不禁神伤。该怎样让他笑呢？纹炎并没有考虑太久，就嬉笑道：“不会是想我了才又逃出来了吧？”说着还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浅褐色的轻柔发丝垂落在肩旁，是那样勾人心弦，令纹炎一早就心潮起伏，情不自禁地用食指撩起一绺，顺着发丝慢慢滑下去。

“是教主下令把寒意越送进地牢，换东方出来的。”凌剑天一边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这样说，吓得纹炎连忙放开勾在手指上的头发，生怕被他讥笑似的。

因为老早去大殿等了很久，都不见教主到会的人影，凌剑天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教主一定又出故障了，所以才迟迟不上早会，来此一看，果然不出所料！好在前一天已经向教主问出了解决的办法，只要收集九十九颗一斤重的人心配以新鲜的猴脑给他定时吃下去，等吃完之后就不会再复发了。拥有这个重量的心脏的人都不是凡骨，只是经历上次的大战，中原武林所剩能人甚少，大多是那些不愿露面的世外高人，如何凑齐九十九颗符合要求的心脏，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什么？”纹炎显然不相信他的话，“我几时下过这种命令？你不会又给我假传圣旨吧？”

“属下什么时候假传过圣旨？要真有的话，早就五马分尸了，教主你现在在和鬼说话吗？”

“除了身体有点温度以外，你和鬼有什么区别吗？”

凌剑天避重就轻地反问道：“教主您是喝多了忘记了吗？当时还说过几天就放寒意越出来，让东方好好教导他。”他这样提醒纹炎是因为他觉得寒意越一旦被释放，纹炎就有得忙了，他得将心思费在两名侍从身上而忽略凌某人想要出去干的事，没有纹炎碍事，相对总会顺利一些。

纹炎一听，好像自己确实是在为凌剑天庆祝的宴会上喝多了，也许真的来了个酒后使性乱指挥也不能怪他，何况凌剑天又说得有鼻子有眼，让鹤飘教意越？大概也只有我才想得出这种办法让鹤飘出来！纹炎于是决定相信凌剑天的话：“呃，我是喝多了不太记得，既然有言在先，那你就去把意越放出来吧，一定在里边哇哇大哭了。”

“遵命。”凌剑天微微躬身，准备到外面吩咐卢枫去放人，因为他还要留下来督促纹炎开会。

纹炎看着他的背影，竟发现了一丝银白，泛着淡淡的光泽，却是那样显眼。不，不可能，是我看错了吗？光线的关系？但是那是在背光的角度啊！埋在周围的黑色之中，无疑是根白发。

“剑天。”纹炎叫住他，凌剑天随即止步，转过头去，纹炎才确信他确实是长了白发，连那潇洒倒向一边的刘海也带了两丝白色，另一边没有被挡住的鬓角也未能幸免。

“是什么事让你这么心烦，连头发都开始发白了？这样未老先衰可不行啊！”纹炎本来想问情蛊的事，却忍不住先问了不相干的事。凌剑天以为他还有什么吩咐，不料却是这句话，索性转过身去正对着他，耸肩一笑：“教主总是这副不成体统的样子，不正是属下烦心的事吗？”反而让纹炎吃了一惊：“什么？你长白头发又是我的错了？我让你长白头发了吗？我有需要你操心的地方吗？分明是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凌剑天依然微笑着，说：“就当是属下自讨苦吃吧。不过这样就可以避免教主长白发了。”

纹炎白了他一眼，那个笑容出奇的温柔，都不忍心去怀疑他是在张口说瞎话，只是他这种一手包揽、自我牺牲式的忠诚，让纹炎有些不满：“谁要你替我长白头发了？得着用你咸吃萝卜淡操心吗？那种事由我来做，我一根白头发都不会长，哪像你这不中用的家伙？”说着，就吩咐东方鹤飘：“鹤飘，去给他炒点黑芝麻，三十未满就头发泛白，难看死了！”

东方鹤飘轻轻点头，却没有出去，因为凌剑天挡住了他，并告诉纹炎：“教主，教内并没有储备芝麻，需要下山去买。”

“什么？偌大一个双极神殿居然没有芝麻！下人到底都在干些什么？”纹炎似乎为败落的教会现状担忧起来了：“这样下去不行，民以食为天，连吃的东西都不齐全，以后叫人还怎么活？我决定了！从今天开始，全体教徒开荒种地，屯田养息！”说完，他还真当一回事似的叫来卢枫，让他去召集所有教徒到露天会场集合，好宣布这件事。

卢枫不知道教主又哪根筋搭错了，小心翼翼地说道：“教主，各位正副使及馆主已经在大殿等候多时，有什么事不如吩咐下去，让他们各自安排……”

“不行！”纹炎大喝一声：“这次要集体行动，不准自由散漫！”

这一吼吓得卢枫差点摔倒，只好点头应诺：“是，小人着就去通知众人！”

“慢着——”凌剑天叫住卢枫，对纹炎说道：“教主，伏魔山常年毒气弥漫，又经历了上次的浩劫，就算开荒种地，这种自然环境也不利于作物生长。”他这样说有两手打算，一来他不希望西琉教变成种田教，二来即便纹炎不打消种地的念头，也会叫人物色一块肥沃的土地，那凌剑天就有机会下山去弄九十九颗人心了。

纹炎想了想，似乎觉得有道理，自动岔开了话题：“对了，我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教主认为证据不足，要属下继续调查。”

“哦……”纹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凌剑天见时间不早，就说：“没别的事，教主就上殿吧，大家都等着。”

纹炎应了一声，大步前往主殿举行会议。令凌剑天意外的是，纹炎还对他藏了一招，竟然在众人面前宣布西琉教要迁址的消息，叫在场的人无不张口结舌。倒是得意了赵岚熙，教主又变成这副模样，谁还能清查他的老底？只是纹炎这看似什么都关心，实际却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叫赵岚熙实在心存怨念。曾经为了他做过多少准备，到现在却依旧是不解风情，怎么也没有回报。移情别恋只是一时意志消沉，但我赵岚熙不是一直消沉下去的人，迁址，很好，这代表一个新的开始，这一次，一定不能再失败！

“教主，迁址一事，事关重大，如果没有非迁不可的理由，还是暂缓为妙。”其他职位稍微低一点的人虽然各有想法，却不敢第一个提出来，听到圣心池这样说了，才有几个跟着附和起来：“是啊教主，圣护法说得对，大家在伏魔山呆了这么久了，本教的根基在这里，关系到气数运程，不能说搬就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