炘玉那因紧张而泛白的手，此时正紧紧拥着那仍处于昏迷的封琉。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般，不舍放手。

但，眸光几闪。炘玉的神情最终化为沉寂，将怀中的人安放在床榻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那背影，透着决绝。

炘玉大步踏出房门，如旋风一般狂奔远去。仍旧紧握的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骨头碰撞之声。昭示着他此刻的矛盾，还有那一丝不明的情愫。

夜，暮霭沉沉。月，藏匿云后。

本是夜阑人静，万籁俱寂之时。可偏隅于凛然庄一角的厢房里，却有人夜不能寐。

当封琉睁开眼睛入目的仍是那古典的摆设时，心，便冷的发颤。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回不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属于我的世界！为什么，要这般残忍的对我？！眼角溢出的泪，心中无声的呐喊，是对天的控诉，是对神明的指责！

明明自己可以在现代过着平平凡凡的生活，明明自己还有那么多值得珍惜的家人和朋友。为什么现在要借着别人的身体苟延残喘的存活？！我不甘，我不服！

封琉撑起本就因失血过多而且伤势未愈的身子，却不料在下一刻就狠狠的摔倒在地！

被白纱包扎好的伤口，因封琉动作幅度过大而往外渗出了殷红。撕裂的伤口，流淌的血液，都不能阻止他求死的决心！

在封琉心中，现在惟有一死，才能脱离这个时空，才能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殊不知，这种逃避并不能得到解脱。重伤未愈的右手无法使力，他便用那仍往外渗血的左手撑地。双腿酸软无力不能行走，他便用最卑微的姿势在地上一寸一寸的爬行。

既然割腕死不了，那便投井！封琉记得，曾透过窗子看到院中有一口井。只要爬出去，爬到井口旁，跳进去，就可以解脱！

可是爬行并不是封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每向前爬一寸，身体就像被利刃狠狠刮了一刀般疼痛！只不过刚爬到门槛旁，手臂的表层便已经血肉模糊。

封琉艰难的回过头去，才发现身后早已拖出一道蜿蜒绵长的血痕！浓重的血，腥味刺激着他那负荷了太多悲伤的大脑，几丝清明支撑着他爬到院中井旁。

可是封琉之前已经消耗了太多的力气，以至于他根本就没办法站起来投井。呵，没想到连求死都这么难。心下暗自嗤笑，眼中却沉淀了无尽的哀伤。

封琉无力的瘫倒在铺满碎石的地面，仰着脸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无星，无月，没有半点光亮。就好似他现在的心情般，阴暗，希望湮灭。

恍惚间，封琉似是有盏灯在自己上方点亮。

封琉拼命睁大酸涩的眼睛，终于确定并非自己的幻觉。

确实有那么一盏灯，不，准确的说是有那么一个提着灯的人。

一袭白衣，一盏明灯，在这黑夜中显得那么突兀。却，又如此协调。

封琉就仰面呆呆着望着他，目不转睛。

而那人则是站的愈发挺拔，提着灯的手不曾换过。就用那一个姿势，与他静静对望。

良久之后，封琉艰难的开口。因缺少水的滋润，声音便如锈刀般嘶哑难听。

“求求你，杀了我吧！”短短几个字，道出无尽心酸。

提着灯得手微不可察的一颤，而那人却纹丝未动。

而来人，便是炘玉。

无法言语的炘玉此时心乱如麻，他明白，无论如何都要留封琉一条命。他，不能死。可是看着那苦苦哀求的人，心中竟划过几丝不忍。或许，应该成全他。在那脆弱的眼眸中，映射出来的是对死的渴求。究竟要经历了什么，才能一心求死？记起当初救起他时那满身的伤痕，还有清醒后他眼中透出的死寂。这一切，都不是他一个孩子应该承受应该表现出来的！

死，真的就是自己能为他唯一可以做的吗？炘玉心下，苦涩的想到。放下灯，身体半蹲。

炘玉拭去封琉眼角的泪，并用口型对他说：“活下去！”封琉望着那如仙人般的人，心下涩然。活下去？自己真的可以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时空，自己又可以做些什么？

像是读懂了封琉眼中的凄苦，炘玉蓦地将他揽在怀里。

被拥入怀中的封琉，心，莫名的悸动。

好温暖的怀抱，好宽厚的肩膀，真希望，能永远被他这样拥着。

许久之后，封琉低低的问了一句：“我会活下去，只因这条命是你救得。除非有一天你亲手将它了断，在这之前，我断然不会再轻生。”炘玉无奈的拍着怀中人得后背，似是安慰，又似是默认。

即便是答应活着，也要如此倔强一定要找个理由吗？炘玉的眼眸深处，溢出一丝哀伤。如果可以，真的希望你是为了自己而好好地活下去。为了我，不值得。

不知是何人心中，发出这声叹息。

目光涣散的封琉，此时却下定了决心。既然求死不能，那便试着活下去。至少活着，还可以拥有如此温暖的怀抱。

那个时候封琉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动了心。

第五章：不速之客

“小琉儿，你的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呢？”炘崖坐在黒木高床旁可怜兮兮的问。

“这个问题，你要问齐叔才会知道。”躺在床上连眼也未睁，封琉随口答道。

“可是可是……”炘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有讲出个所以然来。

封琉无奈地睁开疲惫的眸子，道：“可是什么？”唉，真像个孩子。封琉心下微微叹息。不过这或许就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对他展出笑颜的原因，只因为他单纯天真，毫无心机。所以总是能给人一种清新自然的质感，让与之交往者可以敞开心扉，获得短暂的放松。其实，炘崖这般懵懂痴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远离世俗的丑恶。

“可是小琉儿伤不好，就没人陪炘崖捉蜗牛了！”童言无忌，总是能将心中所愿毫无保留的倾诉。

封琉感到自己的左眉微挑，便低低发笑。这个呆子，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怎的就不会说是希望我早日康复，非要说是没人陪他捉蜗牛？真是傻的可爱。

不觉间，心里的某处变得柔软异常。

“放心，等我一好起来一定陪你去捉很多很多的蜗牛，然后再把它们养起来，可好？”封琉小心的安慰着炘崖他的愿望很简单，只是有人陪自己去捉蜗牛而已。如果可以，希望可以为他做些什么。

“好，到时候小琉儿可不许反悔！”稚气爬上炘崖早就透着成熟俊逸的面庞，更添几分风采。

不觉间，封琉竟然看他看的有些呆愣。等到发现时，脸颊已经有些发烧。呵，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脸红呢！何时，竟变得如此花痴了呢？明明都是男人，他不过就是长得美些，自己怎么就？！若不是方才即时收回心神，若不是手伤未愈被木板固定着，恐怕自己的手早就爬上他那俊美非常的面庞。

“小琉儿，你发烧了吗？怎的脸像煮熟了虾子般？”炘崖状似不经心的的疑问，却令听者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封琉暗自嘲弄，自己这是怎么了？不过是一个‘孩子’，虽然这个‘孩子’长的不错，可是没道理只是看到他就变得面红心跳如此不正常啊？更何况，封琉眼角扫过受伤的手和酸软的腿，明明伤的这般重，怎还有心思去胡思乱想？

“小琉儿，小琉儿？！”炘崖略显焦急地呼唤。

封琉这才发觉自己方才又‘神游太虚’，忽视了眼前这个‘呆子’。“炘崖，你的手再晃下去，我的头就该晕了！”封琉似嗔似笑，瞬时，令本来呆呆有些发愣的人心‘突突突’的跳起来。

这个炘崖，真把我当成小孩子了，居然拿手在眼前使劲的摇晃。唉，差点晃得我眼都晕了。这样想着，封琉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自己身边正发生着什么。

直到自己脸上传来因轻微的触碰而产生的痒觉时，才回过神。

“小琉儿，你的脸摸起来好滑好舒服。跟上次亲起来的感觉一样！”炘崖的手不安分的摩挲着手下的肌肤，似痴迷，却更像是贪恋。

封琉像是触电般，一动不动。不是太过震惊，前两日炘崖亲都亲过自己又怎会因他现在触碰自己而感到震惊？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封琉又觉察到心中那种哀怨苦涩又开始四处蔓延。犹如奔腾的海浪，一波又一波的袭击着自己那颗迷茫的心。

封琉感到，心，不可抑制的颤抖。悲愤，绝望，凄苦，辗转反复的吞噬撕咬着那颗心。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仿佛早就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一部分般，根深蒂固。

为什么，为什么会再一次出现这种感觉？

肌肤被肆意碰触，额角，眼眉，不算高挺的鼻梁，还有因紧张而瑟缩的唇。都被那骨节分明略带薄茧的指腹，细细的抚摸碰触。

“小琉儿，你好美！”炘崖近乎痴恋的呢喃，湿热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垂，令封琉的身体不自觉的瑟缩，颤抖。

封琉脑海中有东西一闪而过，可是那么快，在人无法捉摸出它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好似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个声音，低沉，喑哑，却又不失磁性。那声音的主人说：“你的眼睛，好美。”恐惧，不安，如一条有一条的毒蛇。紧紧箍住封琉那纤细瘦弱的脖颈，将肺里的空气一点点的排除。那几近死亡的折磨，让人感到异常的惶恐。

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过程。那样的漫长，不，或者说因为根本无法预知何时便会死去，那样的煎熬，那样的惊恐慌乱，能令意志最坚强的人，缴械投降。

而沉浸在封琉姣好肌肤的炘崖在看了一眼此刻的人儿时，便被吓得一动不动。

他看到了什么？

那空洞无神的眼眸，那灰暗破败的瞳孔，还是方才因言笑晏晏浅笑低语透出温润灵气的眸子吗？

他的小琉儿，怎么了？

“小琉儿！”炘崖大力的将面前的人按进自己的怀中，紧紧拥住。

似是要将那瘦弱的人，完全揉进自己的血肉之中！

疼痛，刺激着麻木的神经。

“嘶！”封琉倒吸一口冷气，好痛！不仅仅是身体上，还有胸腔里那颗搏动的心。

被拥在怀里，感受着只属于这个“呆子”的气息。

心，再次恢复平静。

冷静下来的封琉开始思索方才那种奇异的感觉，那种痛彻心扉，他并不陌生。

前几日割腕时，他清楚的感觉到那种濒临死亡时心中涌现出来的凄苦。那种渴望死亡却又不能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必须活下去的窒息感，至今仍旧铭记。

而封琉同时也清楚，这种感觉并非出自本心。

虽然自己也因现实的残酷而怨天尤人过，可是那种悲哀远远没有那种痛苦来的悲壮愤然！

封琉脑中灵光乍现，或者，这并不是自己内心所感。

或许，是这具身体原来主人感情。

对，一定是这样！封琉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的想法！

可封琉的眉头又紧紧皱了起来。为什么这种感觉总会时不时的涌现？

第一次，是割腕自杀时。

第二次，是炘崖痴迷抚摸自己的面容，在耳边呢喃时。

可是这两种情况根本就没有相通性啊？

为什么却有一样的悲哀？

“小琉儿，求求你，不要离开炘崖。炘崖不要一个人，小琉儿一直陪着炘崖好不好？”听着这苦苦的哀求，封琉的心湖像是投进了一粒石子。波纹，在湖面上荡开一波又一波。

忍着被紧拥的不适，封琉勉力问：“炘（xin）崖为什么这么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么？”劣质的安慰，连自己都无法信服，又怎能用来安慰他人？封琉眉间有着化不开忧郁。

“小琉儿是说真的？没有骗炘（xin）崖？”雀跃的声音，满是欢喜。

就算如此劣质，却偏偏有人深信不疑。

“嗯，我说话算话。再说了，我还没陪你捉过蜗牛呢！方才不是还说过要多捉一些来养吗？你还有什么不信的？”从怀里被拉了出来，牵扯了伤口。疼痛难当，封琉却依旧云淡风轻微笑以对。

“小琉儿，上次你昏倒前就是如刚才那般呆滞，眼里什么都倒影不出来，黑漆漆的。炘崖怎么叫你都不应。当时还以为小琉儿已经已经……”

“死”字没有说出口，因为小琉儿现在活生生的被他按着肩头。

那浅浅的笑，那温暖的身躯，都提醒着炘崖，面前的人是真实的！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还是在“我”醒来之前。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的魂魄就是在那个时候，依附在这具身体上的呢？

而这身体的宿主，其实早就死在了炘崖面前。

的确，在方才封琉确实感觉到自己的确有一种灵魂被抽离的感觉。也就是说，若他未呼唤自己，或许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原来死亡离自己，并不遥远。

原来在临死前，是那般痛苦！

这般想着，封琉竟感觉自己的身体微微发颤。

“大哥！”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封琉带来了不小的惊诧。

顺着炘崖的目光，封琉看到了那个不知在门前伫立了多久的身影。

依旧是一袭白衣，清风拂动，将那同样洁白的衣带撩起。

那一刻，封琉觉得自己仿佛见到了仙人。

温润如玉，宛若天人。

八个字，只有这八个字，才与他匹配。

尔后，仙人旁又闪现出一抹娇弱的倩影。

粉红娇嫩，粉黛略施，人面桃花，婀娜多姿。腰身可盈盈一握，面容姣好的无可挑剔。若非亲眼见到，封琉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如此秀美的女子。

或是因重心不稳，或是因紧张，那佳人在踏进门槛时险些被绊倒。

幸好有那仙人在，她才幸免。

仙人伸手一揽，便将佳人拥进怀里。

那一秒，封琉的心心漏跳了几拍。

只觉得心里，似乎有某处发出如玻璃破碎般的声响。

月白，嫩粉，鲜明对比，却又异常和谐。

他们，真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却为何，自己的眼中有浓重的湿意？

“这位想必就是封公子了，今日唐突前来，还请见谅。”娇柔的女子想你赔罪，哪有不接受之理？虽然封琉明白，这根本就是客套话。

“姑娘何错之有，倒是在下因伤不能相迎，令姑娘见笑了。”封琉尽量扯动着嘴角，挤出一丝笑容。

明明是不速之客，自己却还要这般虚伪应承。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市侩了呢？

炘玉没有漏掉，封琉嘴角那一抹似有似无自嘲的弧度。

错了吗？炘玉自问。带刘瑶瑶来为他诊治错了吗？

为什么他眼中的灰暗，又深了几分？

明明初夏温煦，可是屋内却透着一股寒气。

一股，足以令封琉瞬间陷入昏迷的寒气！

“小琉儿！”炘崖手足无措的摇着那前一刻还好好却在这一刻已经晕厥过去的人。

而炘玉则是一个箭步，抢过炘崖手中的封琉，并将他好生安置在床上。

而这一切，都被依然站在门边的刘瑶瑶看在眼里。

只见刘瑶瑶那温情似水的眸子，竟闪过几丝狠毒！

第六章：道似无情

“炘大哥，不如让瑶瑶来为这位封公子诊治，看他这情况若是拖久了恐怕”

“不要，我不要你碰小琉儿！你们没来之前他还好好的，可是现在却你们走，走啊！小琉儿有我就够了，还不走！”炘崖的面容霎时变得狰狞可怖，而那眼中则是蕴含了满满的惊恐和不安。

听到这话，饶是刘瑶瑶教养再好这脸面也多少有些挂不住。她虽是姑娘家可也不是个好欺负的主儿，上次被炘崖冲撞了也忍气吞声，没想到这次居然变本加厉！

哼，不过是一个痴儿，也敢冲本姑娘大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