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刚怎么了?”看着凌夙的脸色,袁怵本能地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吗?”
“我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Adrian,你告诉我,刚刚你在干什么,想到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不太清楚,好像没什么变化,就是眼前总出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和父母弟弟在一起的情景,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那应该是我家,错不了。”
凌夙抿着嘴,一脸严肃:“Adrian,这种情况是不是出现不止一次了?”
“嗯,确实有过。第一次大约是在圣彼得堡的时候,那一次似乎没这么强烈。但是……”
“但是什么?”
袁怵停顿了一下,抬头望着凌夙的样子有些无辜和天真:“但是最近,似乎越来越严重了。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头疼,然后就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护士有和你说过吗?我已经吓到过她们了,她们大约觉得我这个人不太正常,会具有攻击性。”
“别管她们怎么想,我只想你好好的就行。你这次受伤没有伤到脑部,应该不是这个问题。你,你以前是不是头部受过伤?”
“是。”袁怵老实地点点头,“大约是在一年前。”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说说吗?”
袁怵靠在床头,身后的软垫子是凌夙特意让人准备的,贴心地一踏糊涂。屋子里气氛很好,温暖又舒适,而且只有他们两人在。这样的环境令他感到安心,不知不觉间,就有一种向人吐露心事的冲动。
凌夙就坐在床边,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像是在给予他力量一般。袁怵看着他的眼睛,过了几秒后,缓缓开口道:“我是苍狼这个事情,你应该已经知道了。事实上,我是邪风的人,你听说过邪风吗?”
“没有,那是苍狼的一个组织?”
“是,是苍狼最为核心的一个组织。就好比一所大学,世界各国的苍狼组织是这大学里一个个院系,而邪风就相当于院长办公室,处于最高处的位置。不过我们彼此都是独立的,互不干涉对方的事务,邪风只是更为核心一点,里面的人大多是多世界各地的苍狼组织挑选出来的,负责执行最艰难的任务。”
“那你呢,你也是从底层被挑选上来的?”
“我和他们不太一样。事实上一开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兵。我本来在公司上班,后来我弟弟去参了军,我有些不放心,他的性格比较冲动,做事不计较后果。于是我便暂停了工作,和他一起入了伍。我刚进部队的时候,总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的士兵,为国家效力,仅此而已。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被编入特别部队,专门围剿丧尸。”
“你和弟弟感情应该很好,看得出来,你很看重他。”
袁怵忍不住苦笑起来:“其实也算不上很好,我们小的时候也总吵架。他性格比较野,总是爱闯祸,我有时候看不过去教训他几句,他也总是很不服气。在他眼里,我也不过就是比他早出生一年罢了,大约没什么资格教训他。不过后来进了部队,他收敛了许多,我们的关系反而有所改善,大约是他长大了,成熟了的缘故。”
“Adrian……”凌夙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等你身体好了,我一定陪你去找你弟弟。无论发生什么,我都陪你一起去。”
“谢谢你Vincent,其实我心里清楚,我弟弟大约是不在了。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与其说我这次是逃出来找弟弟的,倒不如说是我想要离开那个地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罢了。”
“你弟弟也是邪风的人吗?”
“是,他和我一样,从基础训练营出来后就加入了苍狼组织,很快就被选入邪风了。过去的四五年里,我们一直并肩做战,消灭了不少丧尸。其实我们总说,那些家伙是该死的,一直被灌输着要剿灭他们的理念。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些东西曾经和我们也是一样的,只不过变了一种形式之后,就与人类格格不入了。我们杀掉他们,几乎没有理由可言,就像消灭一种对人类有害的动物似的。有时候我总在想,我杀掉的那些丧尸里,是不是也有我的亲人、朋友。如果哪一天我被感染了,我曾经的那些朋友是不是也会毫不留情,直接杀死我。”
“我想他们不会的,作为朋友,他们下不了手。可是你自己不会放过你对不对?”
“是,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以前我总认为,不管怎么样,一旦被感染了,就意味着已经死亡了,无论是谁我都能狠得下心去杀了他。可是后来我发现,事实并不像我想的那样。我还是太天真了,当我弟弟遇上那样的事情时,我就狠不下心来。我甚至在想,即便他真的变成丧尸了,我还是不会杀他。”
“所以说,袁竞已经变成丧尸了?”
“我不知道。”袁怵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大约一年前,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上,他的手被丧尸抓伤了。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被抓伤的感染率在五十左右,也就是一半一半的机会吧。他受伤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的不是他会不会被感染,而是直觉地冲过去想要照顾他的伤口。因为接触到了他的血液,我也被隔离了,事后虽然证明没事儿,但是从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我弟弟。”
“所以你觉得,他已经变成丧尸,甚至已经被杀了?”
“说不清楚,兰斯从来没对我说过实话。他当时只告诉我,Malcolm被转移了,送到了一家秘密军事医院。那里有最新研制的药,据说可以抑制丧尸病毒,在被感染初期的二十四小时里,只要抑制住了,就可以不再异变。”
“兰斯……”凌夙一下子想起了那张圣诞卡片,这个人就像幽灵一般,一直在袁怵的生活里时隐时现,从来没有消失过。
45.领袖
兰斯?麦克米兰,一直在袁怵的生命里扮演着相当重要的角色,对他来说是极难抹灭的一个人。他很人跟人提起兰斯,却也很难将他忘记。
他永远都记得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个时光,他当时正在那里进行野外拉练,背着三十公斤的负重跑了十多公里的路,眼前的事物都被滴落到眼里的汗水给模糊了,耳边还回荡着教官粗鲁不屑地吼声,不停地催促他们快点往前。
袁怵其实是个体力一般般的人,在进入军队以前,他一直是学校里的乖学生,读书很好,人缘不错,体育方面有所涉猎,但没什么特别擅长的项目。如果没有十年前家里发生的一场意外的话,他大约已经大学毕业,进入一家大型公司任职,或许会有固定交往的女朋友,在社会上打拼了几年后就和对方结婚、生子,过幸福美满的家庭。
一切都像是一只玻璃杯,突然就被一颗子弹生生地打碎了。不仅仅是袁怵,这个世界上很多怀揣梦想的人,还没来得及扬帆启航,生命就永远被钉刻在了某一个时间点上。
与他们相比,袁怵觉得自己至少还算幸运的。就拿那次长跑拉练来说,当他跑得几乎精疲力尽再也无法向前,甚至即将摔倒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突然伸了出来,一把将他拉离了地面。他整个人连同那三十公斤重的负重,全都砸进了那个宽阔坚硬的胸膛里。
他和兰斯的第一次相遇,对方高高在上,而他却狼狈不堪。但看起来兰斯那天心情不错,帮了他一把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友好地伸出手来,冲他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兰斯?麦克米兰,你呢?”
“Adrian Yuen。”袁怵伸出满是汗水的手,和兰斯握了一下。手心里的汗令他有些尴尬,对方却毫不在意。可以感觉到,兰斯是个长年在军队里摸爬滚打的人,他的手心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老茧,有些厚得都让人感觉不到他原先的皮肤是什么样的了。
相比之下,袁怵的手简直稚嫩得不值一提,光滑细腻,就像是女人的手,从来没有经历过人生的考验。
那次初次相遇,其实也只有这么一些而已。一直到兰斯把他找过去,和他谈袁竞的事情。那时候的袁怵,已经被训练成了一名合格的战士,眼神比起以前来坚定了许多,唯独对弟弟的事情放心不下。
袁竞想当苍狼,他一直都知道这一点,但他却很不乱赞成。弟弟那冲动易怒的性格很容易令他把自己陷入危机之中,甚至会给别人带来麻烦。
当时兰斯坐在他那豪华宽敞的办公室里,一手叼着雪茄,一手搭在袁怵的肩膀上。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看上去一点儿敢不像才三十多岁的人。
当时他对自己说:“Adrian,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和Malcolm一起来吧。有你照顾他,应该会没事儿。”
很久以后袁怵才明白,当时兰斯要的人根本不是他弟弟,而是他。他希望他能加入苍狼,成为他的左右手,甚至是更近一步的亲密的关系。弟弟只是他的一个幌子而已,兰斯成功地利用袁竞这颗棋子,把自己骗进了苍狼。
但他从来没有就这个恨过兰斯,事实上他们进入苍狼后,虽然执行的任务很危险,但大部分时间生活还算安逸。物资有保证,待遇也不错,甚至还能领到薪水。尤其是像他们,作为邪风的一员,其实是很受人尊敬的。在军队里,他们是特殊的存在,也是受人景仰的存在,许多普通的士兵甚至是苍狼提到他们,都会肃然起敬,仿佛他们做了多么了不起的事情似的。
袁怵作为邪风的队长,从此便成为了一个神话,虽然他始终没有搞清楚,为什么他可以成为队长。
在被授予军衔成为队长的那一天,他又被兰斯叫到了办公室里,在那里,他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单膝跪在自己面前,亲吻了他的右手,并说出了那句语意不详的话:“好了Adrian,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没错,他就这样成了他的人。不仅仅是他的手下,还是更为重要的存在。袁怵从来没有听他说过“爱”这个字,但就算对感情再木讷,他也能看得出来,兰斯是爱自己的。不是兄弟之间的感情,也不是上司对下属的感情,而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毫无保留的那种爱情。
凌夙听到这里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问道:“Adrian,那你爱他吗?”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我,根本搞不清楚爱情是什么,我又怎么能知道。”
“但你有些依赖他,是吗?”
“是的。”袁怵老实地点点头,“事实上,所有人都很依赖他。他是我们的精神领袖。外面的人只认为,总统是苍狼的最高领袖,实际上,兰斯才是幕后真正的统治者。与其说邪风是特别部队,倒不如说是他麦克米兰的私人护卫。只要有我们在,在苍狼在,就没人能动他一根毫毛。在军队里,我们只效忠于他,没有其他人。总统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凌夙到现在才明白,真正掌管苍狼的到底是谁。这个叫兰斯的家伙果然不简单,简直掌管着这个世界的命脉。现在,他要和这个男人争夺爱人,这场战看起来还真有些难打。
不过再难打也得打下去,凌夙拿起袁怵的手,轻轻放到自己脸上,悠悠地问:“亲爱的,那你爱我吗?”
袁怵睁着眼睛怔怔地望着他,半天都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开口道:“我讨厌你。”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笑意,虽然很淡,凌夙却一眼就捕捉到了。
这个答案就够了,在现阶段来说已经足够了。以后他们还可以慢慢培养感情,对付像袁怵这样闷骚的人,不能太操之过急。
于是他又转移了话题:“后来呢,兰斯是怎么跟你说你弟弟被转移这个事情的?”
“他其实没说多少。当时我们正在执行一个大任务,非常麻烦,也顾不上那么多。隔离结束之后我就回到了军队里,和大家继续执行任务。在这过程中,有个队友不小心擦枪走火,打中了我的头部。”
“头部?你说的受伤就是指这个?”
“嗯,就是这个。其实子弹没有打进去,只是擦伤而已,所以我捡回了一条命。我在医院里醒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去了记忆,整整半年时间,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什么人也不认识,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袁怵一面说,一面将头凑了过来,微微转过来,将侧面的一片头发撩开给凌夙看。
凌夙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果然发现上面有一块头皮和其他的不太一样,颜色特别浅,像是新长出来的肉,而且那里不长头发,光秃秃的一片。因为他头发多,平时遮下来也看不到。要不然凌夙大约早就发现了。
他伸手摸了摸那块地方,只觉得光光的很舒服,便趁机多摸了几下。袁怵感觉到他在吃自己豆腐,却没有打掉他的手,只是继续说道:“后来不知怎么的,我又突然恢复了记忆,想起了弟弟的事情。我去找兰斯,问他Malcolm在哪里,他却不愿意说。我听说他们在卑尔根建了个军事基地,据说有大型的军方医院,所以就赶了过去。然后……”
“然后你就遇见了我。”凌夙收回了手,笑眯眯地望着他,“然后你的人生里就有了光彩。”
“不,是有了黑暗,乌云罩顶。”
“噗!”凌夙忍不住笑了出来,“会开玩笑了,真是有进步。原来你也不是这么无趣的人嘛,以后多说说笑话吧,延年又益寿。别总是绷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了你几百万似的。”
袁怵转头看了眼外面漆黑的夜景,喃喃道:“我也想每天高高兴兴的,跟人说说笑笑,日子过得也轻松些。只是我现在真的笑不出来,太多事情压在那里。我不像你,可以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经。”
“可是亲爱的,就算你整天苦着张脸,事情也不能解决不是吗?”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这个人,永远都会自找麻烦。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其实很没用,除了能杀几个丧尸外,其他的事情总是搞得一塌糊涂。比如说这一次,因为我的疏忽,让你陷入了危机,幸好,幸好那颗子弹没有打中你。”
凌夙猛然间一用力,直接将袁怵抱进怀里,柔声安慰道:“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的,Adrian,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我保证。”
“可是尼克要怎么办,我把他留在了马克西姆那里,恐怕会有麻烦的。”
“没关系。”凌夙一面说,一面用下巴去磨蹭袁怵的肩膀,“我把他带回来了,他现在很安全。以后就让他待在这里吧,别做什么剿灭丧尸的战士了。Adrian,我真希望,能早一点认识你,早点带你来这里。过往那些痛苦的记忆,就丢掉吧。”
46.秘密
“尼克?你说尼克,你把他带回来了?”袁怵伸手推开了凌夙,完全忘了现在正是温馨浪漫的时刻。他觉得自己必须弄清楚一些事情。这些天来他有太多的疑惑,却没有问出口,现在似乎到了必须要问的时候了。
凌夙有太多令他想不通的地方,其实从很久以前起就是这样了。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正在逃命,总有许许多多的事情突然冒出来需要他们处理。所以他从来不能好好地坐下来和他谈一谈。而且那个时候他也不肯定,凌夙会不会对自己说实话。
现在他既然把自己带回了家乡,那至少代表他愿意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呈现出来。
他定定地望着凌夙的眼睛,沉声道:“Vincent,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谈一谈。”
凌夙两手一摊,一副任君处置的模样:“好吧,你想知道什么,问吧。”事实上,从袁怵醒来后,凌夙就一直在等着他发问。却没料到他似乎很有耐心,每天和自己在医院楼下晃来晃去,却绝口不提任何关于他的事情。似乎对这个凭空出现的世外桃源一点儿也不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