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薏——红盐
红盐  发于:2012年0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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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华啊荷华,我如今算是知道你说那癞蛤蟆是何意了,真真一点儿不为过。

那脑满肠肥的秃顶老头裹了一身绫罗绸缎,身上手上满是珠光宝气,更显得愚蠢可笑,俗不可耐。他此刻正满眼发

亮地看着淇奥,更兼一脸色眯眯的笑,足的叫人肠翻胃倒。

淇奥堆上笑,几步上前行礼,软声道:“莲薏见过王爷~”

那寿王忙扶着大肚子绕过案来,“快起来快起来。”一面又抓过淇奥的手左右捏着,“嗳哟,我的小美人儿~本王上

次没能得见你,你看看,这回果然还是自己过来我这儿了罢?”

淇奥娇笑连连,“能侍奉王爷是莲薏的荣幸。”

那寿王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好好,你看看这院子,这是本王专门给你预备下的,今后你就住这儿。”

淇奥故意轻轻一推那只肥掌,“王爷这是说什么呢。莲薏此番前来,是专程献舞的。”又悄声道:“余下的,等一

会儿人散了,再说~”

寿王听了,忙一叠声的先叫人散了,只留下几个打扇倒酒的侍女,自己挪回位上,“咱们,这就开始?”

第四十章

“咱们,这就开始?”

淇奥嫣然一笑,击了两下掌,即刻有乐工上前列站。煞时间龙吟凤鸣,仙乐飘渺,他自己则轻拾足尖,后撤几步,

这才举起一小巧折扇,“刷”地打开,更伸出一段藕臂在前,轻挥纱袖,慢折细腰,忽一个转身,扇子挡去大半玉

颜,只露出一双秋瞳翦翦,半边素口含笑。墨眸微抬,便见一片水波潋滟,直逼空中月华似洗。

风乍起,掀动他如墨长发。分明仲夏之夜,竟渐渐落英缤纷。听得那曲声愈委婉缠绵,他愈如扶风弱柳,落地闲絮

,双袖垂无力,雪色衣衫空惹斑斑血痕。一时又闻那乐鸣转嘈急错杂,他便似飞鸟逐云,玉蝶戏花,衣袂翻扬间,

更扫阵阵红雨乱洒。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飘摇若回风舞雪,回旋时荷衣生香。

他宛如一枝世外白莲,安静地徐徐绽放,圣洁仿若不容亵渎,却又着实透出一股妖冶。舞着绝世之美,也是凋零之

前绝望的凄美。

他一路舞着,一路回想自己同那人相遇的起起落落。

十四岁,初夜。墙外人背诗,念出他的名字,更捻出这一段孽缘。

十五岁,初识。他追着他问,你是不是莲薏?他则嘲笑他,你这个脏鬼。

十六岁,相识。他将那一只草蚱蜢握在他的手心,更将“连城”二字握入他的内心。

十七岁,相知。他说,我带你走罢,他笑了,书呆子当真就是书呆子。背过身,满眼是不愿被他看见的泪光。

十八岁,相离。他带着满腔抱负赴京就考,他则成了名满天下的倾城“莲薏”。金银珠玉视若粪土,千万良夜守着

一回等待。

廿一岁,重聚,却也是再次的相离。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他已是一国之相,他却作了青楼主人。易淇奥不再是莲

薏,而连城亦不再是那个连城,他一个人的连城。他只知笑他呆,殊不知自己更傻。所以他愿与他共苦,却不愿与

他同甘。便是满心泣血,便是肝肠寸断,他只一直笑着,亲手送他再一次离开,再一次离开,再一次离开……

他要他还世间以清明,却情愿一生守着阴暗。他盼他当世为表万古留名,却情愿将这身躯覆灭为尘土,叫千人贱踏

万人唾弃。

他恨不能将自己的一切都给他,包括这条命。

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只差这一死。

一笑倾国,他启唇而歌:

“丝管初调声声柔,芰荷袖,醉凝眸。前尘如梦,沉酣不需酒。百年繁华东流去,夜未央,月西楼。

莫道上意难消受,恨王侯,怨风流。唯愿净土一抔,此身收。若问吾心何时休,山河朽,天尽头!”

连城,连城,我价值连城之人。

这最后一舞只为你沉醉,这颗心只为你一人碎。

昔日莲薏因你重归淇奥,今日淇奥亦只为你再作莲薏。

你需记清,莲薏一生爱你,淇奥一生爱你,我,一生爱你。

他笑着,舞着,却终是溅出两行细泪。

对面景焕早已绝倒,直着眼举着一根筷子,连一旁侍女倒酒湿了衣服都不理论。

正浑不分天上人间,忽闻院外一阵骚乱,只听得有人慌慌张张一路叫嚷:“不好了不好了!”

第四十一章

“不好了不好了!”

寿王登时酒醒,大怒道:“不长眼的狗奴才,乱喊乱叫什么,吓到了本王的小美人我要你们的狗头!”

只见一人跌跌撞撞跑进来,跪下道:“秉王爷,六夫人晕倒了!”

“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值得这样,给她请个大夫不就成了,快滚!”

那人仍跪着不去,“胡大夫已经过去了,也请您务必过去一趟呢。”

那寿王一面眼瞅着淇奥舍不得去,可那六夫人也算是有些得他宠的,便又想着要去看一眼。便捏一捏他的脸,“等

本王回来啊~”淇奥只含笑低头。

一时间忙忙的都去了,只剩下淇奥一个人立在原地。他心下盘算着,这回是把景焕的心笼住了,余下的便是想办法

把物证寻出来……

“啪!啪!”

突然间凭空出现清脆的击掌声,唬得他忙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人自花荫下走了出来。

“佑吾?!”他吃一大惊。

景佑吾笑道,“不击这两掌实难平复我之惊艳惊叹惊赞,余下的上车再说,快走!”说着上来就拉他。

淇奥挣到:“我不能走!”

“你留下干什么?”

“我要拿到科场舞弊的证据!”

“我给你。”

“啊?”

趁他惊讶这一下,佑吾拉了他就往外跑。

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佑吾责备他道:“你也太胡来了,就算你进到府中,那王府那么大,房间就有百来个,下

人更是上千,哪容得你随便来去,没找到东西就先迷了路被抓起来了。”

“你才刚说你能给我物证,此话可当真?”

“哼,我就说罢,还是都为了他。”

“你到底给不给,若是不给我就还回去。”淇奥追问个不休。

“看看,还拿这个要挟上我了,就不知道先问问我的事。”佑吾翻翻白眼,“我既说了给你,自然不是哄你。”

淇奥这才放下心来,又问:“你想要什么?”

佑吾拿眼一瞪他,“你拿我景佑吾当什么人了!”见淇奥仍是一脸怀疑,更是急道:“我知道,你想的不过就是我

是不是想拿这个来换你的人,不错,我是喜欢你,可你都为他做到这份上了,我犯不着去硬抢一个眼里心里早装了

其他男人的人!”

“……可我这么一走了之,他回来岂不是要拿你是问?”

“总算想到我了。”佑吾哼了一声,这才见了笑意,“你不必担心,那个家里已有一半以上都是我的人了。况且,

他如今也顾不上你的事了。”

“为何?”

“是我的。”

“什么?”淇奥一头雾水。

“六夫人怀的是我的种。”

淇奥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可……真有你的。”

佑吾叹了一口气,“这算是我的底牌了,当初知道的时候我就先让她不要说,没想到今日倒有了用处。才刚我叫她

装晕把这事捅出来,这才有机会救你出来。从此往后,别说什么‘莲薏’了,便是我做什么他也不理论了。你不知

道,子嗣在他眼里是比任何事都要紧的。

“可如此一来你当明白,你的处境更难了。”

第四十二章

“可如此一来你当明白,你的处境更难了。”

“我如何不明白。”佑吾苦笑一声,转眼间却又目光如炬,“这着棋是险,却也有利的一面。别忘了,说那底那还

是我的儿子。”

淇奥也笑了,“你怎就知道是儿子?”

“我自有道理。”

看着他那神色,淇奥心中明白,景佑吾从此便定下了反抗寿王之心了。

“那么,也就是说,我赢了?”

佑吾摇头晃脑道,“你先别忙。你可有想过,我也可以利用景焕除了皇帝,再把皇位夺过来。”

淇奥却笑:“我相信凭你的手段一定办得到。可我要问你一句话:当今圣上可是昏君?”

“……不。”

“你若是挑起争端,乃至酿出战事,受苦受难的只有百姓。历来的改朝换代,不论胜的是哪一方,谁做君主,百姓

并不关心。他们想的只是能过一天安稳太平的日子,亲人能够团聚,便足矣。如果你心中竟无一丝半点天下苍生,

我便也是白认了你。”

佑吾低下头忖度了半日,抬起头,“这么说,我为了能让你看得起,就得助你,不,助连城一臂之力了?”

“如果我在你心中有这个价值。”

两人对视,均是一笑。

“唉,我算是认栽了,你可真会利用人心呐。”

淇奥道:“这回欠你的情我一定会还。”

佑吾忙摆手,“欠的情,不要也罢。若能的话,把你的心分一点给我啊。你只顾着他,你看他这回来没来救你,还

不是靠我?”

“对不住,除去这个什么都成。”

“我就知道。”佑吾大大地叹口气。“那好,我可要跟连大人说明了,除去景焕,他要保我不受牵连,仍旧要荣华

富贵,逍遥一生。”

“那是自然……”

说笑间,马车突然“嘎”地一声停住了,佑吾伸了头出去,“怎么……”余下一字生生吞回喉间,只见一柄细剑正

压在他脖子上闪着银光,淇奥唬一跳,以为是王府的人追来了,也伸出头去看,却是泉泽。

一见着淇奥,泉泽似乎也是一愣。又听他拦道:“不得无礼,此人无妨的。”说着跳下车来,又见前面小四正架着

车夫,“快放手!”

小四一见着他,一声扑在他身上就哭起来了,“二主子……您这是要干什么啊……我们在外面一直守着,又进不去

……急得不得了……您不知道主子他都……”

淇奥这下也顾不上问,抬脚就跑走了,那两人也都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景佑吾在车边负手而立,直至那背影没入了黑暗之中也丝毫不动。

莲,虽出淤泥而不染,为世人所钟爱,却全仗了那一颗小小的莲子,而这颗莲子所仗,却又是那一段苦涩的心,那

是莲的精魂。虽苦,却更清香满溢,终久不散。

莲薏也罢,怀袖也罢,又有谁能看到这一袭素白之下,你那段碧翠的心?

倾城莲薏,一生却只为一城而倾。

连城,我好生羡慕于你。

第四十三章

好容易回了宰相府,大门未掩,推了进去,黑漆漆半个人影全无。淇奥也不理论,一路急急忙忙就往上房处赶。及

至拐角处,终于见了一点微弱的烛光。他却突然又情怯起来,不由顿了一顿放慢脚步。

一步一步走去,听得里面说话声渐渐清晰起来,道是:“……您好歹吃一点儿,弄坏了身子可怎么使得?”听出是

墨儿声音。

里面却无人回话,半晌,“铿”地一声似是什么坐到桌上,只听墨儿有些急起来:“你以为他是为了谁?”

“我何尝要他为我做至如此!”

淇奥这一声听见他说话,只觉心中猛地一跳,然后方落到实处,不觉竟又落下泪来。

“……他却为何总是一厢情愿地做决定……到底置我于何地……”

那暗哑之声一句句落到心上,好似利刃一般割得血肉模糊。

他不禁在心中痛恨自己,为何总是要一次又一次地将他逼至如此境地?

一阵恍惚,不由扶住了门。

墨儿耳力尖,听到门口有些微响动,便走来问道:“是泉泽回来了么?”推门出来,“还是小……”抬起头一看,

登时瞪大了眼睛,早被淇奥一把捂住了口,示意他起去,墨儿会意,便悄悄带泉泽他们先行离开了。

淇奥默默扶门立着,许久,深吸一口气,唤道:“连城……”两字才一出口,便又有一串泪打在手背上。

门里门外的空气似是凝结了,只一个瞬间,里面的人猛地扑到门口喊道:“淇奥!是你么淇奥!”

“别出来!”淇奥一手抵住门,大喊一声。

连城只得站住脚,一时间所有的惊喜忧痛怨怒一齐翻滚起来,梗在喉间,只说了一个“你”便再说不出余下的。

淇奥隔着门,贪看那眏在窗纸上的熟悉剪影。

“我以为此生再见不到你了……”

“你是不是……又瘦了?”

听着他颤巍巍的话语,连城只觉心一软,叹口气,也落下泪来。

“你……你没事罢?”

“嗯。”

连城顿了一顿,仍是想推门出去,却听淇奥阻到,“你别出来,静静的听我说。”

“景佑吾已经答应助你,你要的物证找他要便可。此次若没有他我也回不来,之后要除去景焕也需他相助,你要好

好把握此人。这次我欠他一个人情,这也是你欠他的,记着要还。”

“这次的事,我知你怨我,但我并无一丝悔意,也不会道歉。为你我心甘情愿,假使我们换个位置,我信你也定会

如此。我上次所说之事并不是顽话,你要认真考虑。我想在我力所能及之处帮你,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望你体谅…

…”

“那你又可曾体谅过我?!”连城终于忍不住一声怒吼。

“你这样以身犯险,难道我就能心安理得坐在这里等么!你可知我这两日以来日夜煎熬,想到你行踪不明简直心如

刀搅,真真生不如死!”

“我已经不是那个需要你辟护的无能之人,我有力量可以保护你,你难道不能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静默许久,门外人幽幽叹道:“你既知如此,需知我又何尝是甘愿受人辟护之人?连城,莫要忘记,我虽身为娼妓

,却也是七尺男儿身呐。”

连城一时语塞。

“天亮后我便回楼城去。我答应你,再不会以身犯险,也请你答应我,不要再来见我了。”

“……好。”

只一字,却好像抽去了他全身气力。这一夜,连城立在门边,流尽了他一生的眼泪。

当些微光亮从门缝射入之时,门外已没有了那个他期盼中的身影。

脑中犹回荡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未有生死相许,何必三世之约,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求相忘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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