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北乔暗暗叹气,感叹历史惊人的相似,接着缓缓摇头,“是丰毅大手笔,带我结婚,亲手为我戴上结婚戒指。而且……”他直视丰亦鑫,“您应该更加了解您的儿子,丰毅并不是轻易被哄着做事的人,他的一切决定,都是他自己的意愿。”
丰亦鑫好像料到了他的回答,“所以说你高杆。说吧,直接一些,你想要什么?”
徐北乔没有说话。
“钱?事业?机会?”丰亦鑫说,“虽然这么跟你谈条件俗气了点,但人生在世,争的也就是这点俗物。好在,我还给得起。”
徐北乔深深吸了口气,坐正了身子,面向丰亦鑫,认真地说,“丰毅是个很特别的人。成熟、稳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出身在丰家这样的大家里,举止优雅,深谙上流社会的种种,却依然会自己判断,保持着属于自己的东西。会争名逐利,却并不市侩,仍会为梦想努力。他并不天真,却渴望真情,从未放弃。”
“钱,事业,机会,也许我会因为您的帮助而轻易得到,也许会因为您的阻挠而更加不易,但这都是次要的。对我来说,丰毅这个人更有吸引力。”徐北乔顿了顿,接着说,“老爷子,就算您并不满意我,也应该对丰毅有信心。那样的一个男人,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会很容易地倾心,而并不一定是在图什么。”
丰亦鑫眯起眼睛,“没想到,你很会说话。”
“我说的是实话。”
“那你再说一句实话,你是因为爱他才跟他结婚的吗?”
徐北乔沉吟片刻,“我跟他结婚,不是因为我爱他,而是因为他爱我。”
丰亦鑫眉头微蹙。徐北乔说,“我看到了他对我的爱,因此我愿意尝试。何况,我一直非常欣赏丰毅,还是那句话,爱上这样的男人并不困难。”
丰亦鑫盯着徐北乔良久,忽然“哧”地一笑,“现在的年轻人啊,情啊爱啊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你们知道什么?为了你们之间不一定有没有的所谓爱情,就值得让丰家的老脸都没处搁?好啊!既然有爱,那只要让你们爱,其他就无所谓了?”
徐北乔看向丰亦鑫,丰亦鑫放下裁纸刀,手指点点桌子,“你们离婚,照样可以爱,该你的一样不会少,就这么决定吧!”
徐北乔眨眨眼睛,“这只是您的决定,不是我的。如果是丰毅的决定,我还会考虑一下,但是您的……”
“怎么?”丰亦鑫有些恼怒。
徐北乔笑了,“毕竟,跟我结婚的不是您。”
“放肆!”丰亦鑫一拍桌子,“你有什么资本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内地来的破落户,父母双亡,在香港没有根基没有人脉,就连基本的家世清白你都没有!唯一能看的就是这一张脸,随便找个三流小明星都比你更会勾人!丰毅是我的长子,你想攀高枝,也不看看对象!”丰亦鑫骂得痛快,满意地看到徐北乔垂着头,脸色苍白,好像一字一句都戳到了痛处。
沉默了一会儿,徐北乔的声音低沉而颤抖,“根基、人脉、金钱,你们都不缺。我能给的只有一颗真心,真心,比不上你们并不缺的那些东西吗?是,我能给他的不多,但这就是我的全部,除了真心,我也不要求他能给我什么,你们在乎的那些我可以都不要,只要我们能够在一起……”
“什么都不要?真是笑话!”丰亦鑫好像看都了眼前人,拉开抽屉拿出份文件来,“签字!签了我就相信你什么都不要。”
徐北乔抬眼看看丰亦鑫,眼圈泛红,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拿起文件翻看。十分简单的一张纸,但却是正规律师楼出具的文件格式。洋洋洒洒一大堆,重点只有两句话,“放弃身为丰毅合法伴侣而享有的一切财产分割和继承权利”,“放弃因婚姻破裂而引发的财产分割和继承权利”。徐北乔看着,苦笑。
丰亦鑫抬手将笔和印泥推到徐北乔面前。徐北乔拿起镶着白色花朵的万宝龙笔,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食指沾了印泥印下指纹,动作既不急迫,也不犹豫。推开文件,徐北乔平静地看着丰亦鑫。
丰亦鑫收好文件,端详着徐北乔,心中也有些刮目相看,不是因为他签了放弃权利的文件,而是签了文件之后姿态。没有倔强地招摇,也没有过关的轻松,而是在静静等着,等着自己的下一招。“不错。你并没有以为,这样我就能同意你和丰毅的婚事。”
徐北乔淡然一笑,“我不傻。你们都一样,步步为营,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你的确是个聪明的孩子。”
“但是这次不一样。”徐北乔的声音艰涩、语句艰难,“这次不一样,我会坚持到底。除非他先放开我的手,否则我绝对不会离开他!”
丰亦鑫惊讶地看着徐北乔坚决地直视自己,两行眼泪从脸颊划过,但微红的眼睛中却没有怯懦。这个人从今天走进书房开始,一直都是隐忍回避的姿态,而眼下这种似乎在用血泪发誓的话语,虽然并不高亢,但也震慑心神。
丰亦鑫是老江湖,定定地与徐北乔对视片刻,说,“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徐北乔垂下眼帘,有礼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刚一推开书房大门走出去,徐北乔就忽然被人搂住。泪水模糊了视线,徐北乔一时间分辨不出来人,只觉得搂着自己肩头的手臂温暖有力。
“北乔……”是丰毅。
徐北乔用力眨了眨眼睛,泪水纷纷滑落,终于看清丰毅,他看着自己的表情关切非常。旁边的张婶也捂着嘴,眼中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徐北乔定了定神,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嘴里说着“我没事,不用担心”,可眼泪汹涌不绝。
张婶心地善良,见徐北乔哭成这样还在安慰别人,一阵心疼,连同此前对大少爷“男”媳妇的成见也都抛到脑后。“这孩子,快坐坐。”
丰毅搂着徐北乔在客厅坐下,张婶又赶忙张罗了杯温水递过来。徐北乔只是摇头说“没事”,好像自己也在奇怪为什么眼泪流个不停。
丰毅替他擦了擦,叹了口气,将徐北乔按到自己怀里,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好了……好了……怪我,没有及时赶回来。”
原本还想挣脱,但丰毅手劲儿更大,被迫在丰毅胸前靠了一会儿,徐北乔也就真的托付了一般松懈了力道,一时间泪水更多。张婶甚至能听到他闷在丰毅胸前隐忍的呜咽声,站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办。
抱着颤抖的徐北乔,丰毅的心好像被狠狠撞了一下,莫名地心酸。刚才最后的简短对话自己就着门缝听得清清楚楚,不知道是徐北乔演戏卓越,还是感同身受,那一瞬间,自己似乎真的以为这是徐北乔这个温文的男子在与自己强硬的父亲抗衡,卑微地表达着对自己的情感,一字一句直入人心。等见到他泪流满面,又义不容辞地拥住他,真心希望能够给他一些力量。
哭了一阵,徐北乔渐渐平静下来。从丰毅怀里抬起了头,接过张婶递过来的手帕擦着脸,还不忘有礼貌地说“谢谢”。张婶简直已经被徐北乔降服了,看着他的神色中全是怜惜。
徐北乔将自己的脸简单收拾,哑着声音说,“我们回家吧!”
“好。”丰毅说。
丰亦鑫坐在书房里,沉吟不语。一会儿,荣玉玲端着参茶走进书房,安静地将茶碗放在丰亦鑫手旁。
丰亦鑫看了看升起袅袅热气的参茶,忽然说,“把阿黎叫回来吧!在英国也玩了不少日子。”
荣玉玲看了一眼丰亦鑫,似笑非笑,“阿黎可不是去玩的,在那里办了个公司,好像正忙着。”
丰亦鑫有些不屑,“小打小闹有什么意思?让他回来!”
荣玉玲在沙发上坐下,“我的儿子可不只是用来施压的。”
丰亦鑫抬眼看了看荣玉玲,荣玉玲也毫不怯懦地迎上。良久,就听丰亦鑫说,“明辉地产那边我需要帮手,让阿黎回来试试。”
荣玉玲得到了答案,但笑不语。
14、生活
徐北乔没有注意到丰毅没有去见丰亦鑫,甚至没印象自己是怎样坐上丰毅的车,满心满脑都沉浸在5年前的同一类场景中。只不过对象是李靖的父母,只不过面对一无所有的自己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只不过是将丰亦鑫说过的话用更加通俗难听的方式说出来……但是,那时候他的身边有李靖,即使是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他的身边也总有李靖。
那时候以为,火热的爱情有能力席卷一切。门第的差距也好,同性的背德也好,一无所有的自己就是那样的笃定。我不图什么,只要这个人,只是爱这个人!我发誓,在他没有放手之前,我绝不放弃!
多美好的誓言,多坚定的话语。徐北乔现在还记得李家父母看向自己的蔑视眼神,他们皱着眉头,好像在看一个值得警惕的病毒,好像他家的乖儿子一沾边儿立刻就会患上绝症。那时候的李靖也曾经坚定地站在他的身旁,反反复复地对自己的父母说,我爱小乔,真的爱!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徐北乔茫然看向窗外,天色依然亮着,正是下班的高峰。街上行人神色匆匆,怀揣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可那又怎样呢?徐北乔闭了闭眼睛。一切就如同自己所说的,在他放手之前,自己一直在坚持,付出所有。然而付出的一切,也在李靖放手的时候,化为乌有,剩下的只是笑话。
徐北乔清楚地知道,这次是丰亦鑫在找自己的麻烦,这是和丰毅假婚姻中必须演好的一场戏,就像丰毅陪着自己去参加李靖的婚礼,知道自己和丰毅没有半点关系。但他就是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好像在中间的某一个时间点,阴差阳错地回到了当初坚定地站在李靖父母面前,纵然百般受辱,也依然充满希望。而自己却又知道,那个明亮的希望最终会不可逆转地暗淡,变成台上的新郎和台下的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出结局已知的悲剧,剧中人物越是快乐坚强,观众就越是揪心悲凉。
徐北乔叹了口气,几个小时前还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原来,那只是没有揭开伤口而已。疼,好像要把人掏空了一般地疼,飘飘荡荡无所依。徐北乔闭上眼睛,真的累了。
丰毅沉默地开车,沉默地停车,看着徐北乔疲惫地靠在车窗上,沉默了一会儿,才推推他,“北乔,到家了。”
徐北乔好像真的小睡了一阵,睁开眼睛看了看,才“哦”了一声,自己下车。丰毅从另一侧走过来,见他步履有些不稳,便上前揽住他的腰,徐北乔顿时觉得飘忽的身体有了支撑,却没有说“谢谢”的力气。
丰毅掏出钥匙开门,刚开了一半,家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抬头和刘铮打了个照面。刘铮眉头微蹙,看见了无精打采的徐北乔,立即向他伸出了手,“你怎么了?”
“刘助理在啊!”丰毅让开刘铮,揽着徐北乔进了门,叫还没有走的家政拿杯温水,抱着徐北乔坐在沙发上,爱护之情溢于言表。
刘铮谨慎地看了看丰毅,便又去关注徐北乔,在他身边坐下,“怎么……哭了?”
徐北乔看了一眼刘铮,可能是想微笑,却只是扯动了嘴角,笑意还没出现便已经消失了,眼帘也随即垂下。
家政拿来水,丰毅握着杯子试了试温度,送到徐北乔嘴边,徐北乔就着丰毅的手喝了几口,好像缓过来一些。
放下杯子,丰毅说,“刘助理有事?”
刘铮看着丰毅,“徐先生买了画工画具,我刚刚接了货。”不用刘铮说,丰毅也见到客厅角落里的纸包,“那真是多谢了!剩下的事情我来安排,北乔有点不舒服,您先请回吧!”
刘铮没有说话,面色不善地盯着徐北乔。丰毅搂了搂怀里的人,在他额发上轻吻,“好点没?”
此时的徐北乔没有力气再应付这些,只是闭上眼睛。丰毅搂着他起身,“先休息一下。”
刘铮在一边看着,丰毅直接搂着徐北乔进了主卧,故意敞着门,拿了自己的睡衣叫他换上,伺候着他躺上床。徐北乔虽然有些疑问,但这时候也顾不上计较,听话地照做。一躺下,才觉得自己是真的疲惫。
安顿好了徐北乔,丰毅转身有礼却疏远地看向刘铮,刘铮咬了咬嘴唇,点头告辞。他知道丰家的背景,见下午还面色和煦的徐北乔红肿着眼睛回来,心中既担心又生气。可这毕竟是人家的家务事,身为助理,不便插手。
刘铮走了,丰毅轻轻关上主卧的房门,叫家政准备好消化的热粥,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提电脑。每天,都会有一封邮件准时传到丰毅的私人邮箱,没有主题。丰毅点开今天的,附件里有简短的文字报告,然后便是几张街拍的照片。
洒满午后阳光的茶餐厅,两个人对面坐着,一个斯文得体,一个温顺清秀,怎么看都是一幅不错的画面。刘铮拿着水单询问,徐北乔态度温和;小妹端来咖啡,徐北乔仰头微笑;刘铮在说什么,徐北乔正把咖啡送到嘴边……看着照片,丰毅也不能不承认,自己的伴侣徐北乔是个越看越耐看的男人。
虽然自己第一时间就知道父亲的行动,也猜得到徐北乔要独自面对什么,但下午还很愉快的人到半山转了一圈,就崩溃般哭着出来。想想,丰毅还是会觉得有些抱歉。和往常一样,看过之后,丰毅完整删除了邮件,又坐了一会儿,目光转到放在客厅角落的纸包上。
明明是睡着了,但脑子又清醒的很,心里的难过直接反应到身体上,徐北乔几乎觉得自己要大病一场。想皱眉头,又自暴自弃地放开。
就算是这次病了,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当年齐齐情路坎坷,整整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才出门见人,还不时往医院跑。自己则是自从遭遇荣熙,就马不停蹄地在物理上隔绝李靖的残留物。收拾行李,变卖房子,找人结婚……好像没有时间悲伤,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悲伤。如果情殇就像出麻疹,总要爆发一次,那到现在为止,自己还没真正爆发过呢。
徐北乔放纵地将头埋进枕头,嗯,身边是既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丰毅的味道。
似乎后来还是睡着了,直到被丰毅摇醒,家政端来放着热粥、肉松的床桌,徐北乔才在食物的香气中清醒过来。
“吃点东西会舒服。”丰毅不远不近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躺在人家卧室里,穿着人家的睡衣,吃着人家准备的食物,徐北乔忽然觉得有些歉疚,拿着勺子还没吃,就先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丰毅一扬眉头,“是我不好意思才对,我父亲一直霸道。我是习惯了,但你……”
徐北乔摇头,勺子在热粥里打转,“不关令尊的事,是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情绪就有些失控。”说着,淡淡地笑笑,“想保护子女的父母都一样,出发点都是好的。”
丰毅点点头,“以后我会尽量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
接着房间里一阵沉默,丰毅见徐北乔迟迟不吃,便直接起身,“你先把粥吃了,有什么不舒服,就叫我。”说完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便听身后的人问道,“你为什么结婚?”
丰毅转头,徐北乔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说,“我结婚,是为了在李家面前争一口气,也是想逃避一阵子。可你为什么要假结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