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沉舟也算机警,这么快便争取了两人。
轻什敛起笑脸,公事公办地看向苏方二人。
“余师叔,沈师兄……”因为都是来自第一峰的弟子,苏方和他同来的那人先向余望以及早来的沈沉舟等人一一施礼,然后才扭头看向轻什。
“炎师兄,这是我的剑。”与苏方同来的那名弟子拿出一把剑身上刻有云纹的长剑,连同自己的身份玉牌一起捧到轻什面前。
轻什先拿过身份玉牌看了一眼,然后才接下长剑,照旧放入纸匣,转给余望。
“炎师兄。”苏方却是空着手向轻什施了一礼,略显拘谨地开口道,“我的灵剑已被我炼化成本命法宝,实在是无法交由师兄转呈,能否……”
“苏师弟不必担心。”轻什面无表情地打断道,“此次甄选只是针对第一峰之外的其他弟子,你们五位乃是韩长老亲自挑选的入殿弟子,参不参加都是没有关系的。”
轻什轻飘飘的一句“没有关系”把苏方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而轻什明显冰冷又充满藐视的目光也让苏方的面色越发地苍白。
“多谢炎师兄指点。”苏方握了握拳头,终是拱手向轻什再施一礼,强颜笑道,“不过,若是韩长老问起,还请师兄代为解释几句,莫要让韩长老误会。”
“苏师弟放心,韩长老不会问的。”轻什的语气明显带有不以为然,就差直言苏方这是以他小人之心度韩长老的君子之腹了。
苏方僵硬地笑了笑,跟他一起来的那名弟子也是欲言又止。轻什的态度虽然冷淡,但言语间却没有可供指责的瑕疵,何况他和苏方本就不熟,公事公办不留情面才是正常之态。
沈沉舟亦没有插言,面上的神情比轻什还要淡漠,与他同来的两人更是闭紧了嘴巴,完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而余望则是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茫然。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妨碍炎师兄做事了。”苏方找不到支持者,只能怯怯地笑了笑,开口告辞。
“苏师弟请便。”轻什连一句客套的挽留都没给。
苏方抿了抿嘴,终是没有再说什么,拉了同来的那名弟子一下,两人转身离开了山谷。
看着两人的身影逐渐远去,轻什撇了撇嘴,毫不掩饰地开口道,“每次看见你们这个苏师弟,我对井里的感观就会好上三分。”
沈沉舟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嘴上却道,“轻什师弟,慎言。”
轻什和井里的不对付在仙楚门里是人尽皆知的事,只是去年轻什入了韩朔的座下后便开始深居简出,两人几乎没了见面的机会,纷争纠葛什么的自然也就闹不出来了。眼下轻什拿苏方和井里做比较,摆明了是看苏方不顺眼,而且这不顺眼的程度还犹在井里之上。
虽然就连沈沉舟也不是很明白轻什为什么会对苏方如此地不待见,但听见轻什如此说的人却没一个愿意冒着得罪轻什的风险帮苏方说话。沈沉舟至少还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嘴,其他人便完全是一笑而过了。
无他,轻什有轻狂的资本——他是凤熙仙子的嫡亲侄孙,韩朔真君的座前红人,去年又因灵谷一事给宗门挣了脸面。而苏方呢?不过是外门弟子的后代,到现在连个师傅都没拜下。虽然看起来也得了韩朔真君的青睐,可得到如此青睐的又不止他一个,能青睐多久多深更是难以预知。两下一比较,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不过轻什也没再多说什么,点明了自己对他的不喜之后就转了话题。而沈沉舟他们也不好在此久留,又聊了几句,便也拱手告辞。
虽然今日前来送剑的人很少,但轻什还是拉着余望一直坐到夕阳西下才收摊走人。
待回到韩朔洞府,轻什直接将储物袋送到韩朔面前,“第一峰的人也来送剑了,除了那个我看不顺眼的苏方,其他四人的剑都在这里。不过苏方也不是没送,他特意来告诉我,他的剑已经被他炼化成了本命法宝,无法离体。”
“炼化成本命法宝?”韩朔立刻皱眉,“我记得他也只是筑基期的弟子吧?”
“是呀,而且还是筑基初期。”轻什撇嘴道,“估计他那灵剑品阶极高,否则不会这么早就定下本命法宝——没准他就是有了这高品阶的灵剑才会选择剑修一途。”
韩朔不由意味深长地看了轻什一眼。轻什这话乍听起来很是平常,若是外行人听了最多只会觉得轻什联想太多,但韩朔对剑修一道浸淫极深,深知一个但凡有点常识的剑修都不会用炼化本命法宝的方式炼化自己的灵剑,更不会选在结丹之前!
此外,因灵器而择功法也是修真界的一项大忌。早期或许获益良多,但随着修为的逐步提升,灵器对修士的辅助效果却免不了会逐渐下降。若是因灵器而选择的功法其实并不贴合修士的自身特点,当初的助力便会成为今后的阻力,因此而不得不散功重修的事可不是没有过前车之鉴的。
也就是说,轻什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其实把苏方狠狠地抹黑了好几重。
“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这么频繁地提及此人,我对此人就会越发地上心?”韩朔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对轻什说道。
“当然知道,要不我提他干嘛?”轻什一脸平淡地答道。
“你就不担心我对他太上心,以至于……”韩朔没说下去,不过其中意思已表达得很是清楚,只看轻什想不想装糊涂。
轻什也没让他失望,戏谑地笑了起来,“韩长老若真是上了心,不如我帮您拉次皮条?反正这苏方已经不止一次想要单独拜会您,想必也是对您有心的。”
“适可而止吧,这么试探我有意思吗?”韩朔这才想起跟轻什比脸皮完全就是找虐,不由轻咳一声,试图撇开这个话题。
“可不好说是谁试探谁呢!”轻什冷哼一声。
“好了,我尽快找理由将他驱逐出长老殿总行了吧?”韩朔对轻什是越来越没辙,只得放下架子说起软话。
轻什其实很明白适可而止的道理,偶尔地恃宠而骄那是情趣,骄得多了过了可就要遭人烦了。而眼下,他还不想惹韩朔厌弃。
“我去给您泡茶。”轻什见好就收地换上笑脸,转身走向木屋。
看着他的背影,韩朔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随即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低头将注意力转向手中的储物袋。
四十九、长老殿
轻什端着茶水回到院子的时候,韩朔正拿着沈沉舟送来的那把桃木短剑,眉头微蹙地来回翻看,似在思量着什么、
“这把剑就是你那好友送来的吧?”见轻什从木屋里出来,韩朔转头问道。
“是呀。”轻什将茶水放在桌上,走到韩朔身边,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桃木短剑,笑道,“应该是他自己炼制的灵剑,很有意思,不是吗?”
“如果这完全是他自己的主意——我不得不说,他是个天才。”韩朔意味不明地看向轻什。
“当然,我多了两句嘴。”轻什也不隐瞒,笑呵呵地坦言道,“我让他去和余望学炼器,又提醒他送‘自己’的剑。”
“这便是他‘自己’的剑……”韩朔眯起双眼,将灵力注入这把桃木短剑之中。霎时间,原本朴实无华的短剑便幻化成数个大小不一的同质小剑,犹如一座桃木剑阵般自发地围着韩朔转动起来。
轻什的脸上毫无惊讶,在接过这把桃木短剑的时候,他便察觉到剑中有剑。如今,韩朔不过是替他验证了一番。
韩朔欣赏了一会儿这套有些简易粗糙的桃木剑阵,很快便收回灵力,将其变回普通的桃木短剑,再开口却没提沈沉舟,反而向轻什问道,“你能如此精准地指点于他,显然对剑修一道已是极为了解,既然如此,你何不——跟我修剑?”
轻什愣了一下,很快失笑,“韩长老,这了解和适合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你有什么不适合的?”韩朔不悦地反问。
轻什笑了笑,伸手环在韩朔的腰间,仰起头,一脸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没有剑的锐利。”
“剑也不一定是锐利的。”韩朔说着,抬手从昨日收来的灵剑中抽出一把,递到轻什面前。
这是一把足有轻什半个身子宽的重剑,乌黑黯淡,乍看上去就像一块烧焦的木头,连剑刃都没打磨。
轻什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耸了耸肩,很是无奈地歪头道,“韩长老,都说了剑如其人,难道您觉得我适合这种剑?”
韩朔也只是举个例子,见轻什依旧是兴趣缺缺,甩手便把这把重剑丢回了原位。
“韩长老,您别折腾来折腾去的了,到时候剑和身份玉牌混淆了可怎么办?别归还的时候不用您出面您就不当回事!”轻什撅嘴道。
“这些剑的剑主我都是要亲自过目的,那些由你归还的剑都在储物袋里。”韩朔不以为然地应了一句,反手搂住轻什,再次问道,“你真的不想学剑?”
“完完全全不想。”轻什想了想,决定再加点拒绝的分量,便又补充道,“而且,剑修必然要炼化灵剑,这和我现在的功法是相抵触的。”
“你现在修的不就是引气诀吗?那也能算功法?”韩朔不由挑眉。
“信不信由你,引气诀乃是这世间最好的功法。”轻什扬头道,“而我现在功法未成,体内连寻常的灵器都容纳不得,何况剑那种极致的东西?”
“……这才是你没有将我送你的那把剑匕炼化的真正原因吧?”韩朔的眸色暗了几分。
“嘿嘿。”轻什干笑两声,“我神识确实不强,这可是事实,不是骗你。”
“是,你从不骗我,只是糊弄我。”韩朔冷哼一声,没等轻什还嘴便抢先低下头,用自己的唇舌将他的嘴巴堵住,狠狠地啃咬了一番后,抬起头,冷冷地威胁道,“不要再有下一次。”
——只要我死不承认,有了你也不会知道!
轻什嘻嘻一笑,讨好地将韩朔的腰搂紧了一些,“韩长老放心,我就算想糊弄您,您也不会再给我机会啊!”
“哼!”韩朔再次冷哼,然后一手搂着轻什,一手重新拿起沈沉舟的桃木短剑,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问道,“你那好友叫沈沉舟,是南宁沈家的子弟?”
“不是嫡系,只是旁支,至少他是这么告诉我的。”轻什答道。
“你这话说的,难道他还会骗你不成?”韩朔不由蹙眉。
“也没准,我至少不说谎,他可是真真正正地满嘴跑舌头。”轻什耸耸肩。
“……你们真是好友?”韩朔无语。
“跟您说了,酒肉朋友,臭味相投罢了。”轻什满脸不在意地答道。
“凤熙是第四峰的,你也没在第一峰待过,怎么会认识他这么个第一峰的弟子?”韩朔疑惑地追问起来。
“他偷偷摸摸报复人的时候被我撞见了。”轻什耸耸肩,“我顺手帮了他一把,他记了我的好,后来又接触了几次,觉得彼此挺对脾气,便一来二去地混熟了。”
“报复?你还帮了他?”韩朔更疑。
“被他报复的人是第三峰的,我那时候也正被第三峰的人气得够呛,便行了一下举手之劳,小小地发泄了一下。”轻什道。
韩朔沉下脸,冷冷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要开始怀疑这沈沉舟的人品了。”
“您不用怀疑,他本来就没什么人品。”轻什毫不在乎地摇头笑道,“看到他的剑,您就该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了,我又何必为他隐瞒?”
“你们倒是交之以诚。”韩朔冷笑。
“您又说错了。”轻什再次摇头,“我和他,其实是投之以李,报之以桃,你来我往,互不亏欠——说个信字或许更贴切一些,至于诚,呵呵,还是别提了吧。”
“你这般描述,不只是抹黑了他,更牵连了自己。”韩朔将眉头皱得更深,“别绕弯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直接讲出来!”
“配合我绕一会儿又不会累着您!”轻什嘟囔了一句,见韩朔已是瞪起了眼睛,只好正色道,“我只是提醒您去查查他的来历。他虽称自己只是沈家旁支,但他平日里的仪态气韵,说话做事的眼界见识,都不是普通寒门培养得出来的。平日里的衣着什么的虽不奢侈,可我却也从没见他短缺过灵石丹药,修为进度更是不比我这个既有私房更有姨姥供养的差上几分。”
听轻什说完,韩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觉得我能查出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您能查出什么?”轻什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请您去查。”
“若是查出他的来历有问题……”
“那时候还需要我来告诉您该怎么做吗?”轻什又是一记白眼。
“那若是没问题呢?”
“那您便多花点心思呗。”轻什微微一笑,“他,绝对有栽培的价值。”
话说道这个份上,韩朔已是彻底明白了轻什的用意,不由冷笑一声,“你这招以退为进,还真是下狠了功夫,就不怕真查出问题,害他性命不保?”
“查不出问题,我为仙楚门识辨一人才;查出问题,我帮仙楚门去除一祸患——怎么着都不亏本不是?”轻什微微笑道。
“你倒是大公无私。”韩朔眯起双眼,盯着轻什。
“不,我只是有情有义。”轻什报之一笑,“难道,您还希望我无情无义不成?”
韩朔没了言语。
轻什也不再多言,既然韩朔还肯被他搂着,那就肯定不是真的生气,当即嘿嘿一笑,讨好地将头抵在韩朔肩头,目光却顺势转向韩朔手中的桃木短剑。
其实他和沈沉舟的第一次见面着实不太美妙。沈沉舟报复第三峰的弟子不假,但这报复可不仅仅是打一拳骂一顿那么简单。沈沉舟当时是动了杀机的,若不是轻什半道插了一脚,那名第三峰的弟子肯定会被沈沉舟活活打死。轻什阻了沈沉舟杀人,却也帮他善了后,让那名弟子不敢向宗门告状,后来又设了个局,使那人被逐到了外门,由欺人者变成了被欺之人。
轻什一直记得沈沉舟当时的目光,如狼一样,阴狠冰冷,绝然不同于现在这种犬一般的和善柔顺。当然,那时候的沈沉舟也还不到二十岁,年轻而容易冲动,做起事来难免不计后果,若是换到现在,就算想要杀人,也定不会再选在那种易被人撞见的场合,更不会用那种粗暴的方式。只是,性情远不像皮囊那般容易改变,看到这把桃木短剑,轻什便知道,这小子就算扮出了犬的模样,骨子里却依然是当年的那匹孤狼。
韩朔之所以重视沈沉舟送来的这把桃木短剑,并非仅仅是因为它的奇巧构思,更主要的还是看出了这把剑在制作时,通过那简单的一刻一划所展露出的带着真实本性的剑意。虽然尚显稚嫩并且不够坚定,就如这灵剑的材质一般简陋粗糙,可其中的意境却是真真切切地显露了出来。在送选的这堆灵剑中,只有那几名金丹修士的剑才能在剑意上胜他一筹。
——只是,那剑意里却是藏着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