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秀,连做鬼都做得那么优秀……是了,哥哥是鬼!
于是他脱口而出:“我哥是鬼,奚奴你不过是个人而已,你们人鬼殊途!”
郎奚缓缓道:“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半鬼,所以才有了孩子……”说着,脸上便涨红了。
在往日,要宁绯看来,郎奚红着脸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也不过了。可此时,郎奚可爱归可爱,这可爱,终究是为的
另一个人,心境便大大地不同起来。
宁绯哪里还管得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冲过去一把搂住郎奚,哭道:“奚奴,我想你念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过
得可都是什么劳什子的日子,比下了阿鼻地狱还不如!”
郎奚被宁绯搂着,见他像个孩子一般地哭着,什么脾气也没了。此时他腹中怀胎,母性大发,只把宁绯当成疼爱的
孩子哄了起来。
“奚奴,我一路追着南下,就是知道你们要找三生石。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这儿的,我便在这里等了三天……你可
算来了……”
宁夜在一旁平复气息,此时绯儿卸去了满身的盛气凌人,只如同孩子一般委屈,便也放心让他抱着郎奚。但猛然间
听到“三生石”三个字,还听得绯儿说他早先便知了,还在此特地等候了三天,心下咯噔一跳。
“绯儿,你怎么知道三生石在这里?”宁夜猛地把宁绯一拉,从郎奚怀里拉出,问道。
宁绯恨恨地看着宁夜,僵持片刻,忽然,脸上凝起一副笑容道:“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哈哈……你答应不再见
奚奴我便告诉你。”
“胡闹什么?我问你你怎么知道三生石的下落!”
“我不仅知道三生石在哪儿,还知道三生石里的秘密,哥,你想不想知道?”说着,宁绯忽而灿然一笑,“哥,我
说给你听好不好?”
“骆宁夜啊骆宁夜,你现在可是觉得经络不通,全身堵塞呢?”宁绯咯咯笑了几声,话语里渐显得意之色,对着他
哥直呼其名起来。
“你到底知道了些什么?那清虚子告诉你了什么?!”
“原来你知道我已投入国师门下啊?不过你也原当知道,似乎国师总在嘴边挂着你的名字呢……我的哥哥神勇无比
,当今国师也对你是念念不忘,就如我对奚奴一般。”
宁夜听了这话,不屑一顾;而郎奚听了却往心里去了,当初他离开,就是为的这一件事……而且那个人,还是自己
的师父。
虽然宁夜说那是师父的诡计,可他们毕竟是真刀实枪地干上了……
还有师父……那个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师父……
爱,是和身体分开的吗?
可以毫不在乎的吗?
宁绯见郎奚神色一暗,心中气焰更盛,便接着道:“你们要找圆通和尚是不是?圆泽和尚虽是个出家人,可惜六根
未净啊……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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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圆泽和尚当年竟是爱上了李源,两人说茶论禅,彼此趣意相投,一半是因为两人惺惺相惜,互生情愫。
当年在禅房里,李源时常劝得圆泽出寺还俗,圆泽一时间难以相决,李源便骗了他去佛殿背后,在佛主的眼皮子底
下逼得圆泽和尚犯了淫戒。
两人袒衣而对之时,圆泽羞愤欲死。
李源只道他心生恼意,却不料圆泽竟然还会答应自己一同入蜀。
李源一心只想和圆泽携手相游,圆泽却道,要去那蜀山峨嵋拜谒一下,那即便是还了俗,此生也无悔了。
道行中途,李源便提议要走水路。圆泽微微一笑,大叹三声:“天意如此!”便应允了。
李源只道他叹出寺还俗是天意,心下也不多疑。
在泯江上行了三日,一日早上,圆泽在船头做早课,听得江畔有妇人哼着小调捣衣声阵阵。忽的,圆泽和尚手里的
佛珠就哗啦一下散去,骨碌骨碌地在甲板上蹦跳不停。
李源听得动静出舱一看,只见圆泽一个人怔怔地坐在船头,佛珠洒了一地。他正要开口问,就见圆泽忽然就拉住他
,指着那妇人道:“那是我母亲。”
李源大奇,那明明是个二八年华的少妇,如何便是圆泽的母亲了?
却听圆泽道:“前世我欠下这妇人一命,这一世,我便要投胎做他的儿子了。今夜,我便会死去。三日后,你去那
江边茅屋里,我以一笑相示。”
李源大骇,耳里满是“今夜我便要死去”,当下紧紧搂住圆泽道:“我不许!”
圆泽宛然一笑,道:“李郎……缘起缘灭,都是天意。如若我们走的陆路,我便不会遇见这妇人,我也不用去投胎
做他的儿子……都是天意啊……”
“你,你早就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我们就走陆路啊!”
“李郎,万事都是你选的……我尘缘未了,此生得遇你也是我甘愿选的路……只是,来生再见吧。”
说着,圆泽头一次主动开始宽衣解带。
此生,只余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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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泽口口声声道他不悔,实际还是悔了。因而,他投胎做人,在这下天竺做一个小小牧童,如何也不肯与李源相
聚。这屋子便是当年李源入居之处了。这里,有诅咒的……哈哈……”
宁绯说完,得意地大笑起来。
“只有缘订三生的人,才能招唤出三生石。”宁绯身子往后一退,走到院中,拍了拍那口井道:“奥秘就在这井中
,只要是前世的恋人,喝下这井水,便能招唤出三生石来了。”
三生石放在阴司之时,是判判用法力镇住的。那盗石之人把三生石带到阳间后,三生石便受了当年圆泽李源旧气息
的影响,化入虚无。
“来来来,奚奴,我们一起喝了这井水,招出三生石来,由不得你不信!”
郎奚回头看了一眼宁夜,轻轻在他耳边道:“我取了三生石就回来。”
说着,竟不容宁夜应允,径直接过宁绯手里的井水喝了下去。
而宁夜之所以一时没来得及拦住他,全是因为那时他注意全在清虚子身上。
那清虚子原来早就躲在一旁观望,宁绯讲那三生石的故事时,清虚子便用秘音传入宁夜之耳,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
“宁夜,你不能让你弟弟去喝那井水。他不是真正的邺绯转世,喝了那井水,非但招不出三生石,反而会把自己陪
进去。倒时,三生石反噬起来,连你那阴司都找不到他的魂。”
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一耽搁,郎奚已经喝下了井水,宁绯正仰头要喝。
宁夜见状,飞身而去,手上一股气劲已发,直中宁绯的手腕,那杯子一倾,井水从宁绯的脸侧洒了下去。
“你做什么?哥,你害怕了是不是?你怕奚奴一旦知道你不是真正的邺绯,便不随你去了是不是?哥,你也有害怕
的时候……哈哈……”
宁夜气他不明事理,反手一巴掌,抽得他脸上一片酥红。
“郎奚随不随我,哪里是这么儿戏的事情。前世的事,到了今世,又有什么不好放下的?圆泽的三生石,自也是放
下之物。”
“前世的事,放下?哥,你不会见到你的前世吗?如果没有前世,你又为什么看上这个呆瓜?如果不是前世,哥,
你原先最爱的不是我吗?难道不是我吗!”
宁绯忽地大吼起来。
那一声声“不是我吗”刺入了每个人的心。
“可是,到如今,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要知道前世,我要知道前世!”
第三十四章:问情
宁绯一番大闹,整个人浸在伤痛里难以自拔。
宁夜过去抱他起来,他也不再反抗。
两人一同把宁绯安顿在屋里,正要退身出来,就听宁绯有如蚊蚋的声音:“谁陪我喝酒?”
“郎奚有孕,不能喝。我陪你喝吧。”宁夜方在床头坐下来,就听宁绯别扭地道:“我不要你陪我喝。你陪着我,
我越喝越难过。我要奚奴陪我。”
宁绯见宁夜皱着眉,抢先一步道:“放心,我不让他喝酒就是了。我就要他跟我说说话。”
宁夜看着郎奚,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拿手摸了摸宁绯的头道:“别喝太多。”便转身扣上了门。
宁夜方一出门,就看见一个阴侧侧的影子闪了出来,那人正是清虚子。
“你来做什么?还不死心吗?”
“我来可是好意,怎么反倒怀疑起我的用心来?你们兄弟二人哪一个死了,我那笨徒弟不要哭死?”
“清虚子,那你是来带宁绯走的?世人皆知他已投入你门下。”
“那倒也不是,你们闹得越厉害,我心里越开心。我不看完这场戏,怎么能走呢?”
“你要真为了郎奚好,你就把宁绯带走。你已经害了我一个弟弟,不要再把郎奚搭进去。”
“郎奚?我自小便疼他,可是他太让我失望了……罢罢罢,不提也罢。只要他回到我身边了,不管是残了也好,死
了也好,只要回来,干干净净地回来便好……”
说到“干干净净”二字,清虚子忽地一笑,形容诡异。说罢便做势要走。
宁夜哪里肯让他就此走脱?这清虚子说到郎奚,那神色很是不对。
可清虚子快他一步,就夜色里疾奔出数里。
宁夜脚下功夫不输于他,只是被抢了先机,故而也追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尽追逐了一夜。
******
再说宁绯和郎奚这边厢。
起先,宁绯只一个劲地喝,一个劲地盯着郎奚看。把个郎奚看得心里毛毛的。
郎奚先是有负于他,也知道他对自己心意丝毫未减半分,两人相对而坐,总是尴尬。
宁绯独酌了一阵,把倒空的酒瓶远远儿地摆在床尾,抬眼看郎奚时,发现他低着个头,两手抚在小腹上——肚子微
微鼓着,看来有两三个月光景了。
他一想到这码事儿,连孩子都有了,气便不打一处来,可又不能冲着郎奚发火,便伸足恶狠狠地把那酒瓶一脚踹飞
。
那酒瓶落地并没如愿地摔碎,只骨碌碌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宁绯心中大为不满,不过,好歹郎奚注意到了。那骨碌碌的声音,把他从沉思中吓醒。
郎奚看向斜着脑袋倚在床上的宁绯,一点灯光微黄,映得宁绯一张脸滑如凝脂。长长的睫毛投影在他光洁的脸上,
显得越发的长,很是好看。
更有半张脸笼在高高的鼻梁的阴影里,只透出眼眸里一点亮光,映着晃动的火苗。
郎奚忽地就想起了桃树下的种种。
同样的,都是桃树下……
只听宁绯懒懒地问道:“是我大哥在,你便说那些狠心话来唬我吗?”
郎奚听他说话,不答,脸却羞了下去。
良久,又开始狠狠地摇头。
“不是。我只喜欢宁夜。”
“真的?”宁绯说着便将身子欺近过来,暖暖地吹气在郎奚的耳畔。“我们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你是觉得我大哥能
干,而我只是个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吗?”
郎奚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一瞬间,宁夜就满满地占据了自己的心,突然到他都没有时间去问一个“为什么
”。
师父也是这般强要了自己,宁绯甚至没有触及自己内心一直惊恐的事情。
可,他们谁也不是。
就在他看见了记忆当中的宁夜,他才知道为什么。
这是前世带来的,无法抹去的,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小喧酒肆起,那个怪异的巫觋塞给他那块绿锦之后,命运的轮
盘就开始旋转。
从宁绯到宁夜,一切都是命定。
于是,郎奚又缓缓摇了摇头,“也许我是为了前世而还他今生。”
“前世的皇宫秘道里,那暗器不是我发的。当时我被清河刺伤,一怒之下就反手将袖中匕首送入她胸口。我一直不
杀她,是因为邺绯的缘故。我怕我一旦杀了她,我的绯就再也不原谅我了……我也不能把她留在宫里,不然她一回
到绯的身边,绝对有能力让我们天人永隔。可是绯却以为是我,是我亲手杀了……”
“其实是清河对不对?”宁绯忽然插嘴道,“胸口中了一刀的清河并没有当场毙命,她垂危之际,听到秘道中有又
有人的脚步声。此时她分辨不清那脚步的方向,只当是琅宣发现她没死,要回来补上一刀。因而她挥灭了油灯,向
来人连发九枚暗器,结果却伤了她最爱的弟弟。”
郎奚大惊,“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才是绯啊。我大哥不是真正的绯,他从来不关心前世发生了什么,他只是一个一出生就死掉的死胎,他冷
血,他对你的感情,只不过是受了我的影响……”
“你、你不要来说这些个了……反正……反正……”郎奚说了数个“反正”,也没想出反正个什么来。
最后他满脸瘪得通红,道:“等孩子生下来,什么都定了。”
宁绯本来见他急得窘迫,满脸涨红,心下生喜,只道他心意动摇,就凑在他颊边想去亲吻。却不料他说出的是这么
一句。
“说来说去,你还是为了腹中这孩子是不是?”
“你要干什么?”郎奚见他忽然发难,担心他伤了孩子,连忙起身往后退去。
却还是被宁绯扯住了袖子。这般脚下一踉跄,整个人跌在地上。
郎奚当下只觉得腹中一片剧痛。
他自己本就对这孩子颇为关心,因为得知自己有孕之时,便已中了血棘。此后历劫种种,没能小心看护,当下他剧
痛之时,只觉得眼眶里一热,心内酸酸的:这孩子,还是保不住吗?
那意味着,他还有什么借口给自己,跟在宁夜的身边?
虽然宁夜不曾说过,但他自桃林下看见宁夜和清虚子的那一日起,便觉得宁夜的心自己占不了全部。
他本就负气出走,回去,全是因为这孩子。
如今,自己连一个借口都没有了……
耳边是宁绯有点惊慌失措的声音,但是他全做没有听到,就如同将死一般凭宁绯抱在怀里,拍打着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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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夜追着清虚子有大半夜,忽然意识到这是清虚子耍的花招。
不是他不信自己的弟弟,只是,今时今日的宁绯,已不是他所熟悉那个宁绯了。
他顿时转了方向,往那小茅屋去。
却听清虚子在背后遥遥叫道:“你不想知道郎奚会发生什么吗?”
“我回去见了他便知道了!”宁夜此时听得此言,更加深信郎奚已经出了意外,头也不顾地往回奔。
“迟了迟了……哈哈……他腹中的孩子要保不住了……只要宁绯也喝下那井水,那腹中胎儿就再也保不住了,哈哈
!”
宁夜忽然回头擒住清虚子,一路携带着那痴痴笑着的人往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