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钺心里觉得疼痛起来。他从未想过他一直几乎看成是神一样高大坚强的男人也有这样一面，这无关爱情，只是情绪突然被反差所触动，他突然有些恐慌，他觉着云维阳的这一面不该是他能看到的。

“小钺。”云维阳终于开口了，声音很涩，他的手落下来，摸了摸齐钺的脑袋，“可不可以……让我抱一下。”他说得很艰难，眼睛没有焦距。

齐钺咬了咬牙，起身张开双臂搂住了云维阳的脖子。

云维阳的身体瞬间僵硬，他缓缓伸手抱住齐钺的腰，紧一些，再紧一些，慢慢平复自己的心情。

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齐钺的腰被他箍着发疼，可他却不能开口让他松松手。

“哥，我陪着你。”齐钺道。这一刻，他才觉得这个哥哥亲切和真实起来。这个男人不止是他的偶像，还该是他真心相待的亲人，无论有没有血缘的存在。他或许没有云维阳的本事可以撑起一个庞大的商业王国，或许没有刚强坚定的双肩可以扞卫云维阳的领土，可是他至少可以在这样的时刻保证给他准备真切的温暖，告诉他世界并不冰冷。

这一刻，齐钺才真正开始把云维阳当做自己的兄长来爱戴，而不是作为世人眼中的云总来敬爱。他突然能够体会，两个不同世界的陌生人之间只要努力，就会有真情。

云维阳恍惚了一下，模糊中似乎说了句：“是啊，你说过的。”

第五十五章：被鄙视了

“怎么，你们云总不敢出来了吗？我记得这个案子是云总负责的吧？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礼？”会议室里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吊儿郎当地把双腿叠在大办公桌上，嘴角挂着可恶的笑，两只手肘轻轻松松放在皮椅的搭手上，十指交叉，两只大拇指有节奏地一开一合。

Maggie忍了忍，还是忍不住道：“云总对想见的人向来礼貌得很，对于不速之客就不好说了。”

男子笑了笑，“是吗？懂礼貌就好，我还以为他怕了呢。”对Maggie明里暗里的意思似乎全不明白。

Maggie此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实在是心里恨得牙痒痒，自然也不愿意多与他交谈，于是嫌恶地转过眼，多一眼都不愿意看。

门外站着保安，Maggie想如果一会儿场面失控，至少这样方便控制一些。但其实上，她更担心的不是场面失控，而是自家老大自虐式的情绪压抑。当年他们几个一起读书的时候，他们听云维阳讲得最多的便是这个弟弟——维明小时候怎么样，维明长大了怎么样，维明高兴时怎么样，维明不高兴时怎么样，维明胆子很小，维明心地很善良，维明曾经连一只小花猫都害怕，维明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苍天，她家老大口中的维明怎么能变成现在这样……这样……Maggie觉得自己要出离愤怒和仇恨了，她真想掀了桌子，拿枪指着这个人的心脏，问问他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良心，怎么可以这样伤人的心！

就在Maggie觉得再也无法跟这个人共处一室，起身准备离开一会儿的时候，门口传来脚步声，是云维阳和齐钺到了。

莫维明依然吊儿郎当地玩着手，神容没有一丝变化。

云维阳脸上挂着职业的温和的微笑，他走进来之后环视了一下四周，笑道：“久等了。”说着看了眼Maggie。

紧跟其后的Maggie对自家老板的状态十分满意，见他正在召唤自己，赶紧凑过来，奉送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道：“这位是铭阳集团派来负责这个案子的莫维明莫总监，这是……”对方一共三个人，Maggie一一介绍下来，受到云维阳的感染，快要被愤恨打压到十万八千里以外的专业水准转了个弯又回来了。

云维阳对莫维明的做派似乎丝毫不在意，只笑着伸手与合作方一一握手问好，莫维明勉为其难地起身碰了碰云维阳的手，眼底掩饰不住嫌恶。

齐钺一听Maggie介绍便知道莫维明是什么人了，他见云维阳跟他握手，他还那种厌恶的表情，本能地皱眉，觉得这个人真是欠揍。

他正自走神，偏莫维明盯着他笑道：“云总不介绍一下这位？”

云维阳神态自若：“这是齐钺，实习生。”

“云总真是治下有方，连小小的实习生都要带在身边教导啊。”莫维明可恶地笑着。

云维阳也笑，“应该的，自家弟弟当然要放在身边细心教。”说着搂过齐钺道：“来，小钺，打个招呼。”

Maggie简直想为自家老大喝彩了，这是反击吧是反击吧真滴是反击吧？可不可以让暴风雨来得再猛烈一些～

齐钺乖乖走过来道：“莫总监好。”声音没什么起伏，干巴巴地就像是夏天给烈阳晒干了的树桩子。

莫维明眼神一黯，忽而笑道：“哈哈好，好。”双方坐下，谁也没先开口。

云维阳向来沉得住气，云氏是本土企业，铭阳却是外商，两者合作起来开发新的市场，货源要用铭阳的，客户群却要用云氏的。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但现实却有一点点复杂，比如官方政策，比如市场预测等等因素。

云维阳脑中过过有关铭阳的所有资料，这是个新兴的企业，它的掌门人是个法国人，近两年来才打入中国市场，但是从之前他们经手的案子看，结果并不太出色。云维阳曾仔细分析过他们合作的方式和细节，并且准备了一套完整的方案，有自信可以给他们带来比以往的合作经验更丰厚的利润。双赢才是真赢。铭阳看好的是中国市场，云维阳想的是打入欧洲市场，走世界品牌的路线。

只是，他没想到铭阳的代表是莫维明。莫维明和铭阳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维明说话了，不过他说的不是中文，而是法文。

齐钺刚开始学法文，本来就勉强，加上莫维明的语速不慢，他认真听了仍然觉得是鸭子听雷。

不得不说，莫维明虽然在之前表现得十分欠揍，但在谈工作时确实专业，地道，很有架子。云维阳和Maggie都是懂法文也会说法文的，旁边还有个小秘书负责做会议记录，自然不会不懂法文，所以齐钺很快就觉着郁闷和窘迫了。

云维阳曾经想到过这种情况，所以他给齐钺准备的资料是中法文对照的。但资料上的东西是死的，双方的谈判和交锋是活的，他希望齐钺能够懂的不止是法文这个语言工具，而是承载在这个语言工具上的更高层次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他把齐钺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所以齐钺如果听不懂双方法文交流的内容，这个效果就要差得多了。

云维阳看了Maggie一眼，多年的默契马上就表现出来了。

Maggie的手指在齐钺的资料上比划着，同时翻译着对手和己方的言谈交流，齐钺投给她一个感激的眼神，果然觉得轻松得多，而且也能够摸到双方交谈的思路和重点。而等到Maggie说话的时候，空闲着的云维阳便会继续Maggie做的事情。齐钺飞快地做着笔记，将自己的疑问和感触用文字或符号表现出来写在文件上，三人配合无间，既兼顾了和客户方的交谈，又没有冷落齐钺的需求。

气氛渐渐紧张起来，铭阳开始抓着一些小细节不放。更准确的说，是莫维明开始有些故意找茬的意思了。他直直看着云维阳，几乎不跟Maggie沟通，仿佛他的对手只有一个云维阳一样。

这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攻防战此消彼长，拉锯战常常适用，齐钺是个外行都听得出其中的激烈之处，偶尔也会为利益的矛盾而紧张，可云维阳不管如何被逼到死角都是一派悠然，面上没有出现任何不快，相反还能很准确地找到机会反击过去。谈判的艺术就在于坚持和妥协的分寸，云维阳的思路是把能敲定的敲定，敲不定的再谈。

可渐渐地，他发现对方显然有些胡搅蛮缠了。

本来两个小时可以完成的简单商谈已经拖延到了四个小时，日头西沉，薄暮渐深。云维阳知道今天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表达了暂停的意愿。

齐钺担心地看了眼云维阳，他知道云维阳一向睡眠就不怎么好，如果他揉太阳穴，那一定是头又疼了，而且程度肯定不轻。

莫维明沉默了片刻，用中文道：“一起吃个饭？”

云维阳觉得头更疼了，但他仍然笑着拒绝道：“还有点事，不好意思。不过我们已经为贵方做了更好的安排，Maggie你负责一下。”

Maggie觉得今次是最累的一次谈判，当初他们在云氏混得都要睡在大桥下的时候也没有像现在这么累过，所以云维阳一说休会她立刻就觉得解脱了，可谁知现在还要负责后续的事情，只要又打起精神撑着职业的笑容给铭阳的代表们安排。

大家都收拾好了材料，云维阳将自己的材料袋交到了齐钺手里，说了声失陪便往外走，同时示意齐钺跟上。

齐钺连忙小跑两步跟上去，怕云维阳脑袋疼得太厉害了影响走路。

两人还没出门，后面突然传来莫维明的声音，“希望云总下次能专业一点，毕竟新手是影响我们合作进程的，我方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来教学的，没有时间为了贵方突然的善举做不必要的停顿。”莫维明的声音很冷，更冷的是他的眼神，他整个人都张扬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连跟着他的人都愣了一下。

“贵方多虑了。”云维阳在门口停顿了一下，拉着脸红得发烧的齐钺走了。

第五十六章：无可阻挡

云维阳确实头疼得厉害，面对昔日最亲密的弟弟，如今最迷茫的对手，他实在是用了太多的精神力还能保持至少表面心绪的平静。

进了办公室，齐钺赶紧放下资料，自觉地去给云维阳倒水。云维阳这毛病他见过几次，他是不肯好好吃药的，只能给他倒温开水喝，他想云维阳需要的不是药，应该是休息才对。

“哥，别想了，不然头又要疼了。”齐钺忍不住道。他知道云维阳的习惯，他现在脑袋里面肯定还在不停地飞转，头疼的时候还要思考最费神了，不疼才怪。

云维阳接过水杯，问道：“小钺，我看看你的笔记。”

齐钺摇头，“哥，我那个不急，你先歇会儿吧。”他看了看外面的天，“不然先吃饭？你胃也不好，不能饿肚子的。”

云维阳想了想，点头，“想到哪儿吃？”

齐钺觉得这时候还是不要吃得油腻比较好，而且外面吃还要等，想半天拿不定主意。

云维阳道：“今天晚了，不然你到我那里睡，饭可以慢慢吃。”

齐钺并没有犹豫多久，云维阳那里他熟，“不然回去吃吧，我可以做，恩……就是卖相差了点，味道应该……还可以吧？”齐钺不太确定，主要是他的味蕾被颜羽给养刁了，吃其他的都觉得味道平平。

想到这个，他就想到颜羽，颜羽到了哪里？信里写了什么？他多想现在就飞回去，在颜羽的屋子里好好看那封信，可他瞅见云维阳皱着眉揉太阳穴的模样，又不忍了。把病人丢下是不道德的，齐钺心里在打架。

“好，那我们现在走。”云维阳拿钥匙，“把文件也带上。”

“哥，你头疼就不要自己开车了吧。”

云维阳点头，打了个电话叫司机在楼下等。

两人下了楼，莫维明正一个人站在门口抽烟。

云维阳对他点了点头，带着齐钺往外走。

莫维明摁熄了烟，唤了声：“哥。”

云维阳震了震，步子一顿，立刻又往前走去。

齐钺回头看了眼莫维明，莫维明站在烟雾缭绕的背后，他背后不远处的垃圾桶上已经有不少烟头了。他就那样靠在门边，定定地看着云维阳，没有一丝一毫的视线关注其他的东西。

这两兄弟会不会有什么误会？这一刻齐钺怎么看都看不出他们之间有辛瑞说过的那么凶险。

直到云维阳和齐钺上了车走远，莫维明苦涩地笑着，不正经地做了个敬礼的动作，手放下来的时候喃喃自语：“哥，这一次再没有什么挡得住我了。”他没有按Maggie安排的来，这时候他只是去取了自己的车朝云维阳走的方向开去。

到了云维阳家，齐钺让云维阳在家休息，自己去附近的超市买菜。

超市并不远，只是到了晚上怕没有新鲜的菜了。齐钺赶紧跑到超市，心想清淡点该吃什么好呢？

莫维明跟着齐钺进了超市，看他在卖菜的地方挑了半天也没挑出什么好菜来忍不住轻哼一声，心道真不知道云维阳为什么这么照顾他，明明笨得要死的模样。

实在看不下去了，莫维明自己挑了菜扔到他篮子里，把齐钺吓了一跳。

“你干什么？”齐钺警惕地看着他。

莫维明回他一个嘲弄的眼神“你知道他喜欢吃什么吗？”

齐钺有点窘，他知道颜羽喜欢吃什么，颜羽喜欢吃的都是他喜欢吃的，但他还真不怎么知道云维阳喜欢吃什么。他看了看菜篮子里的菜，有豆芽，有豆角，有藕，还有……这些好像是看云维阳吃过。

“熬点百合粥。”莫维明丢下一句话便走了，搞得齐钺莫名其妙。

“喂！”齐钺忍不住喊住莫维明。

莫维明没转头，似乎相当不耐烦。

“你是关心他的吧？你们要是有什么误会……”

“我们的事不用你管，你少假好心。”莫维明转身瞪了他一眼，“你也给我离远点。”说完真走了，一点留的意思也没有。

这回齐钺真觉得这人有毛病了，但看了看菜又觉得怪异，心想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这种兄弟还真第一次见。

齐钺又挑了点东西，赶紧提着东西回去，怕云维阳饿到不行。谁知他回去的时候，云维阳已经在看文件了。

齐钺皱了眉，不赞同地看着他道：“哥，你歇会儿啊，不急的。”云维阳拿着笔在他的文件上圈圈点点，随意说了句：“小钺眼光不错，有些细节看得很到位。”

齐钺翻了个白眼，走过去难得大胆地一手压在那文件上，霸道地看着他道：“哥，不能看了，你要没事做就先睡会儿。”

云维阳从未见过齐钺这样，忍不住愣了愣，放下笔道：“好吧。”

齐钺奉送了个大大的笑容，赶紧把文件收好放进袋子夹在臂下往厨房走。

“这是做什么？”云维阳不解。

“免得你偷看。”齐钺理所当然。

云维阳哭笑不得，“小钺，你怎么……”转而摇摇头，真是服了。

云维阳没事做便往厨房看，齐钺确实不是做饭的好手，那刀法看着就很别扭，更别说效率极低，时不时有菜切到了地上。

他叹了口气，走进厨房道：“我来吧。”

“没事，就快好了。”齐钺当然不肯让头疼的人做饭吃，赶紧推了云维阳出去无视他娴熟的拿刀手法。

云维阳摇摇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出了厨房。文件不让看，做饭不让帮，他只好靠在沙发上，无可逃避地想到了莫维明。

齐钺在厨房忙得火热，云维阳起身走到阳台看远方的夜色。城市的灯火很漂亮，从这个位置看过去静谧的夜流星万点，仿佛广阔海洋上行着小舟，只是这海洋黑暗得可怕，一如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

云维阳不经意地往楼下看，楼下有个点着烟的男人，他看楼下的时候，下面的人也正在抬头看他。

云维阳眯了眯眼，没有说话。

下面的人拿着烟一直看着，同样没有说话。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了。云维阳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听到齐钺喊他吃饭，他才从自己的神思中惊醒过来，转身进屋，没有半分留恋。